惊悚208号房

  1
  1998年春。
  我的胆量蛮大的,但身体不大好,有什么流行感冒之类的风吹草动,我总会先倒下。无聊时我总爱胡思乱想,是科学和迷信的矛盾者。相信科学吧,我又会太失望,因为我好想碰见妖魔鬼怪什么的,看看它们长得是不是如故事里描述的那般。但是很遗憾,任何鬼片都吓不倒我。
  这一次,我又怀孕了。可是,不妙的是,还不到两个月,就开始见红。我算是有经验了,知道这是要流产的先兆。于是,赶紧收拾几件换洗的衣服,叫上我妈去了附近的医院。
  这是一座老医院,据说从国民党时期就已经存在了。尽管现在它已改头换面改名换姓,外院盖起一座四层大楼,装点得气派非凡,但仍掩不住内里后院的落时陈旧。也许这半新半旧的建筑外观正好可以表明它的历史悠久。
  挂完号,穿过明亮的门诊大厅,来到大楼阴影下的妇科诊室,已是下午四点多了。
  “你不知道,怀孕初期,两个人不能在一起吗?”稍事询问,年轻的女医生就颇有些责怪地训示道。

  “我知道,可是我老公出差山东,已经第五天了。”尽管这理由千真万确,可我说的时候却仍然脸红,看起来倒像撒谎一般。哎,谁叫医生的脸皮要比病人厚呢。比不了她啊!
  “那你这种情况,我建议你最好住院观察几天,避免造成习惯性流产。先打三天保胎针,拿些营养药吧。”医生头也未抬嘴里说着手上麻利地在病历上龙飞凤舞。
  “哦,快下班了,赶快到前面门诊大厅,交费提药。”医生抬头瞟了一眼墙上的时钟,提醒道。我妈接过那张处方单就向新楼一路小跑而去。
  “哎,医生,有没有单独的病房?我怕吵。”为了我肚子里的宝贝,妈妈我多花些银子也在所不惜。
  妈妈,多美妙的词啊!我多想这回做成妈妈啊。

  “最近,妇产科还就没有单间┅┅”
  “小黄,听说二楼208号房,终于,中午是吧,走了?”
  我和医生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个中年妇女,进得门来,一面说着,一面取下墙上的白大褂,径自穿上。
  “那不正好,就让我住那间吧。”我像捡了个便宜,连忙接话道。
  “你要住那间?”那小黄医生的表情好生奇怪,她张着嘴看着我。
  “不行吗?”我诧异道。
  “不,不是不行,怕是没有收拾干净吧。”中年医生道“你,什么情况?”
  “许姐,她是先兆流产,来住院保胎的。”未及我开口,小黄医生一边脱着工作服,一边抢先道。“这位是我们院妇产科有名的许主任,晚上她值班。”她向我介绍道。我望着许主任甜甜一笑,这一笑是讨好是尊敬都有吧。
  “我建议你还是住一楼吧。孕妇如果娇气的话,爬一层楼也会小产的。”很显然刚才两人的表现,许主任很受用,她好心地道,脸上绽出的微笑让人感到一丝受宠若惊的亲切。
  “可我现在就在二楼呀。”我不知好歹地道。这里我还算熟悉一点,妇产科倚地势而建,弄得象缩在地下般,好幽森。我才不想进“地下室”,上面与大路齐平,多亮堂啊。难得我好运,可以争取住在上面,干嘛放过机会呢?
  “那好,随你。有什么情况找我也方便。你有没有家属陪伴?”
  “我妈。我妈去拿药了。”
  
   2
  打完保胎针,我已很舒服地躺在208号房的病床上了。这间病房七八平方大小,一张钢丝床和一个床头柜,另有一张破旧的靠背木椅。虽然过于寒碜了些,可是谁会当这里是家呢?
  在我进来的时候,护士小姐刚刚换了床单和被子。床头柜上还留有一个已经失去了光泽的苹果,想来是中午出院的那位没有带走吧。扔了还不如让它冲淡这病房里的药水味呢。我这样想着,就制止了我妈要把它扔掉。
  “小兰,妈把该准备的都弄妥了。你先将就在这里住一晚。妈明早就赶来陪你。”妈妈里外忙了一通,终于可以歇会儿了,却告诉我她要回家去。
  “妈,你不陪我?”我一听妈要离开,心里咯登一下。“你刚才不是打电话回家告诉爸的吗?”
  “要不,我回去叫你婆婆来?”
  “算了,她又不是你,她事多。”我怏怏不快地道。“妈,是不是┅┅”
  “唉,是的。你哥哥和嫂子不省事啊。”
  “唉,不懂,哪有那么多架好吵啊?妈,天黑了,你路上小心点。”

  “妈不用你操心,你自己小心点,千万可别象上次那样。躺着,不要爬上爬下的。有什么情况喊许医生。呃,先把猪肝面吃了。”
  “吃完了,碗就放着,明早妈来洗了还给小吃店。开水是现冲的。这两个盆和两条毛巾,都是妈刚买的,全用开水烫过了,一会儿可以直接用了。晚上,不要乱跑,早点睡。妈走了哦?”
  妈妈唠里唠叨地说完这些,仍有些不放心地走了。
  亲妈就是亲妈啊!
  我索然无味地扒拉几口面,就又躺在床上了。哎,哥哥嫂子要是不吵架,妈妈就会在这儿陪我,递过毛巾给我擦脸了。这么懒,该不会是怀的是女儿吧?我忍不住乱想。
  都快要当妈的人了,还想着老妈来侍候,象话吗?以后我可不能这么娇惯我的孩子。
  我的孩子,想到这儿,我不禁轻轻抚摸我的还没凸出来的肚子。此时,真恨这腰身过于苗条。
  不经意间,我的眼光落在屋顶吸着的日光灯上。此时,我突然发现,这根灯管略有些发灰,灯光闪烁跳动不定,看样子随时可能爆灭。
  想着我已经没有人陪,再没有灯,这夜???
  “护士,护士┅┅”
  心太急,到了房门口才发觉自己是跳下床的。气得我打完嘴巴就喊起来。
  喊了半天,过道尽头才闪出一个人影子。朝我看了好一会儿,出现在我面前的是一双,许医生和一个小护士。
  “怎么回事啊?看你好好的,喊得怪吓人的。”许医生生气地道。
  “不,不好意思,是,这灯。”我最怕医生威严的样子,事实上,在医院晚上乱叫也是不对的。
  “这不好好的吗?”许医生身子在门外,手在门口旁的开关上摁了几下,证实没有问题。
  “咦?”我不禁纳闷此时这灯雪亮雪亮的,一点也看不出哪里发灰,闪烁欲灭的样子。他他*的,连灯也欺负一个孤独的病人。
  
  3
  “您真是妙手回春,灯也被您治好了。”没办法不恭维一下。
  没想到许医生并不领情,连半丝微笑也不赏。
  “你好好休息吧。如果身体没有问题,晚上就不要乱喊。这样会影响其他病人休息的,好吗?”
  还好吗?分明就是命令。
  这还是白天我见过的那个有点亲切的许医生吗?
  哎,认识一个人一天怎么能够呢?何况我也没有必要认识她。
  我已经决定将来孩子不在这家医院生了。因为这里条件太差。
  “可是,万一深更半夜,它熄灭了怎么办?”
  看着她们要走,我又连忙道。不想这话止住了她们的步子,却止不住她们的愤怒。
  “我说你,你哪来那么多的担心呀?你半夜不睡觉啊?真没见过象你这样绞毛的孕妇。”
  我被她说得没话说,委屈的眼泪就快掉下来了。
  灯欺负人可怕,人欺负人伤心!

  做医生的怎么可以这么没有耐心?
  “你妈呢?”还好,这一句让我感觉到一丝温暖。
  “我妈她回家了。”跟个小学生似的,我可怜兮兮地答道。
  “那你好好休息吧。一个人不要胡思乱想、大呼小叫了,噢?”一个噢字,立马将一句冷语变成了一句热话。
  九阴白骨爪使完了,再轻轻地摸一摸?哄孩子啊?
  我朝许医生点了点头,目送她们离开。
  没事我找你犯冲啊?有事我也不找你了。不信这一夜不好过。
  “许医生,”
  天哪,我有神经啊!我慌忙捂住我自己的嘴巴。
  可是出自我口的,是我的声音我的腔调吗?我的耳朵听了都觉得瘆人!这才感觉到凉嗖嗖的,凉气逼人,是不是我的衣服穿少了?
  在这安静而空旷地过道上,三人朝着同一个方向。可怜的我趴在208号房门口,离她们不到三米远。想赖这一句不是我喊的都不成。
  “还还有,什么事?”两个人站着头也没有回。我有那么讨厌吗?哦,讨厌我长得比她们漂亮吧?
  “谢谢你啊!”违心地说一句谢也不会损失什么的。看在你来看我一趟的份上,说也是应该的。
  “唉,一惊一乍的,小金啊,受不了你。”许医生终于抹过头来。可是她的脸色变得好快啊,看着我的那吝啬的微笑,还没舍得完全绽开,就立时停止僵住了。真是好演员,跟玩我变脸啊,真是糟蹋艺术哦。
  “我们,别的病人,还有,你自个儿先休息。”她语无伦次地说完这句,和身边根本就没回头的那个小护士逃也似的奔了。
  还让耳尖的我听到一句很小声的“快走”,真是不爽!不能陪我多站一会儿啊?
  哎,我倒是真想知道我隔壁还住着什么人。怎么没什么动静?似乎二楼就住我这一个病人。这个医院怎么这么缺乏人气?亮着那么多灯有屁用啊?粉饰热闹啊?
  我好想打个电话问一问哥嫂的情况。可是医院值班室和外面小卖部才有电话。去外面太远,借用医院里的电话,又怕敢再麻烦她们(没办法,一九九八年,通讯还不够发达,手机还没有象现在这样几乎可以人手一部。)
  这简直要命啊。因为我忽然愈来愈害怕独自呆在这间寂静的小病房里了。
  
   4
  “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我轻轻地反复地唱着这一句,再多的词也想不起来。唱歌既可以壮胆也是一种不错的胎教。
  我关上房门,缩在床上,把我努力记起的歌全唱了一遍。想来唱累了,我也可以睡着了哦。不得不夸一句我挺聪明的。
  可是唱了半天,竟然没把自己唱睡着,倒把自己唱饿了。
  好想吃东西啊。可是这么晚了,到哪儿弄点好吃的呀?
  没办法装作看不见床头柜上的那只快要干了水的苹果。
  想不到啊,想不到,我竟然沦落到要吃这样一个苹果的地步。谁知道它被别人的手摸过揉过多少遍呢?哦,想想就恶心。吃了它,一定会毒死我的。
  我拿起它,打开窗,准备扔出去。
  窗外,夜色如同墨染,竟看不到一点灯光。风刮得树叶哗哗作响,我浑身象浸在水里一样地冷。我又赶忙关上窗。
  又冷又饿啊!忽然想起有个故事讲的是,战争年代几个战士分吃一个苹果……
  现在的我不要太好运呀。何必暴殄天物?当思此果生成并摆到这里之不易。
  想那么多干嘛呢?自我折磨啊?受不了啊!就当我是一个小孩子吧。
  我用开水烫了烫这个苹果,三口两口就啃光了。

  嗯,味道不错!要是再有一个就好了。
  吃完了,我盖上被子,准备睡觉。这才发觉我安静了,还有什么不肯安静。
  那就是外面的风,呼啦呼啦地,一下一下地要往我的窗子上撞。这让我想起过去攻城门的那根大木头。无形的风还真是什么都能变啊。
  我仿佛感觉到窗外树浪排山倒海般,要压倒我这间小病房。
  他他*的,这里的一切都欺生!
  这个破医院,前面搞得那么好,骗人啊?病房里连个窗帘都没有。我又忘记了我是孕妇,跳下床来。唉,什么时候能温柔稳重得象个妈妈呀?
  “啊——”
  就在我抽出床单的那一刹那,我禁不住尖声惊叫起来。
  这声突如其来的尖叫划破了整个二楼的安静,其凄厉令人毛骨悚然。
  也许恰恰因了这份恐怖,并没有引起周遭的骚动与援助。

  我不知道隔壁是真的没有人,还是大家都躲在房间里默默地关注这一切。
  我从未如此地渴望,能看见大堆的人群,大家能热情地关心发生了什么。
  可是我又知道如此深夜,大家只会厌恶一个疑似有神经质的人。何况我多像那个叫着狼来了的孩子。
  再有在妇产科,女人的惨叫声真是不稀奇。我哪有时间和力气再叫一声,让别人听出这不是生孩子,而是受到了某种惊吓。
  幸亏我的胆量够大,没有当场昏倒。但是我的身体和心脏,仍然禁不住在发抖。有好一会儿我挪不动步子。
  可是,人在危急时的反应和行动常常是超出想像的。我的身体就象电流跳闸一样,在一瞬间的恐惧和不知所措之后,有一股力量如同通电一般,使我能迅速地后退并转身扭开门,向妇科诊室飞快地狂奔……
  我完全忘记了我不能如此剧烈地奔跑。我不知道这一切是不是命中注定的。
  直到今天,想起这一段,我仍然心有余悸。一度停住不敢深忆。
  也直到今天,我才能比较平静地并以为是正确地描述当时的情形。
  别管我心里有多么难受,有些事不是不愿意去想,就当真能够忘记的。
  只是当时,我怎么能从容地镇定地慢慢地走到妇科诊室?
  我怎么能做到这样?换了任何人也都是狂奔这样的正常反应。
  我看到了什么,我记得的那景象果真是我看到的吗?
  那一切仿佛是一场梦!多少年来,梦中我总在惊恐地狂逃,一如当年当夜那样地狂奔!
  
  5
  “许医生,许医生……”
  “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啦?”
  冲进值班室,我就瘫软在地。扶起我的正是刚才那个小护士。
  “是不是肚子痛?你看你满头的汗。”
  我心里慌得分不清到底是肚子哪一块在绞起来痛,我望着她一下还说不出话来。她看到我这样子也慌了。
  “偏偏这个时候,许医生又不在……”小护士急得喃喃自语。看她二十不到的年纪,一定是刚来实习的。她倒比我还怕的样子。
  “那你们这里还有别的人值班吗?”我顾不得喘不上气急问她。
  “我们医院最近搞装修,也没多少病人,所以医护人员,晚上就更不多了……”
  “那许医生呢?她去哪里了?” 
  “她刚刚老毛病发作,让她老公接回家了。她说她会叫黄医生赶过来替班的。你不要急啊,可能再过一会儿黄姐就到了。”
  听到这话,我心里顿时凉了半截。我的眉头拧成了山峰。
  “要不我先给你打一针保胎,你看可好?”她紧张得一下咬牙说出这句话来,好象下了很大的决心。
  “不,不是我,我应该没有多大问题。”攒了一点力气,刚说完这句,就觉得胸口好堵,一张口就吐出好多污物,还来不及道歉,我竟然就昏了过去。

  待我再次醒来,我看到了白天那个小黄医生,我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抓着她的手叫道,床底下有人。
  她弯腰看看床下,起身轻轻拍拍我,“不要胡思乱想了,刚才做恶梦了吧?孕妇可不能总这样啊,这会对胎儿很不利的。”
  我迟疑了一会儿,大胆走过去,扯落床单……
  揉了揉眼睛,是的,很干净的褥子,什么也没有。抬头环视了一下,才发觉我还在她们的值班室里。天哪!
  “黄医生,是我的病房,床单下,有个女人,长头发的女人……”
  “怎、怎么,怎么可能?大晚上的,你别吓人!”小黄医生貌似镇定地道,“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在发烧?”
  “你一定是鬼片看多了,我也喜欢看鬼片。”小护士一旁跟着帮腔,“不过一个人我不敢看。”
  “不是鬼,不是,是个人!她好象快不行了。我眼睛又不瞎又不近视,我亲眼看到的。她望着我,眼神是那么地痛苦无助,你们快去看看呀。耽误了这么久,不知道还有没有救?快点啊!”
  天哪!我怎么这么虚弱?说完这些话,我的眼前直冒金星,头晕得不行。

  “208号吗?”她们二人几乎异口同声地问我。难怪,抱在了一起,当然不难说出同样的话来。
  我点点头,感到一阵天旋地转,我闭上了眼,身子伏在她们桌子上。
  “208号,现在,不、不是住着你吗?怎么、怎么会有一个长头发的女人?”许医生没法再镇定下去了,她的话语有些颤抖。“你不是产生了幻觉了吧?”
  “那,那,你好好的,掀床单干什么呀?”小护士道。
  “我想作窗帘呀,哎呀,你们快去看看吧,救人如救火!”
  “那个叫什么风的同志,你一定是看花了眼,肯定是幻觉。208号房,现在除了你,不会再有别人。我们要相信科学相信自己。”黄医生不愧是黄医生,说话这么有派。
  “是的,我相信科学,也相信自己。可是,我没有睡觉,我是用眼睛看到的,难道是鬼?是不是鬼,我们一起去看看?”我定眼望着许医生,只想她立即随我去208号房。
  “你呀,别胡闹了。你看你的情况也挺那个的,再这样下去,孩子怕是保不住的。”
  “难道我要在你们的值班室过一夜?”
  “象你这么特殊的病人,情况也不乐观,在这里也方便我们照顾你。听话,不要乱想了,快上床躺好。不然出了问题,我们可不负责。明天一早一定要做个B超看看。”
  哎,烦不了了,我真的好累了。
  唉,瞧她们怕得连门都不敢出。
  我是来干什么的,我不能多管闲事了,就当刚才是我产生了幻觉吧。
  我摸着肚子,想做他*的人怎么到现在还进入不了他*的状态呀?不到六小时打了两针保胎,不知道会不会对宝宝不利?唉,我怎么会这样啊?
  “啊──”
  就在这时,又一声尖厉的叫声从二楼传来。
  
   6
  “坏了,还真出事了?”黄医生一副早知道不来替班的表情。
  “黄姐,怎么办啊?”小护士也急起来了,“我一个人不敢去看。”
  “走,我们快去看看。”我竟然从床上爬起来,前脚的反思转脸就抛在脑后了。
  “别急,我先打个电话给门卫。”黄医生的手在抖。
  天哪,女人,你怕什么?我三个人不如一个男人啊?
  “金……”
  “金兰风,你给我站住!”
  她们俩在叫我,我已经走出了值班室。哼,胆小鬼,还“我们要相信科学”,分明也在怀疑科学。怪不得很多人重男轻女呢,以后我也生个儿子吧。
  反正我后面会有人跟来的,我就勇敢地往前走吧,胆大逞能,起个带头的作用吧。
  其实我非常想知道还有谁在叫。这一声似曾熟悉,我心里很急,很想一探究竟。
  除了人,所谓的鬼哪里会发出叫声?我们是不是在自己吓自己?
  我看见208号的门依然敞着,我相信刚才的声音是从那里传来的。我回头,她们竟然还没出值班室。
  怎么办?我再走回去拉她们,还是站在这里等她们?

  我既害怕又焦急,“你们俩个快点来啊。”
  没有回答。
  我只好深吸一口气,攥紧我的双拳,朝208号房走去。忽然感觉到这水泥过道似乎变成了沙滩,它松软无比,害得我的双腿也软得难以轻松地提起。
  就在我走出艰难的十步,身后出现了响声。一回头,看见她们出来了,我心头一暖。
  “金兰风,你过来。你不要拿自己开玩笑啊。这是我们的事,你不要管。”黄医生对我轻声地道。“这里的事你不知道。”
  “不知门卫是不是上厕所了,我们去找他来。你在值班室里待着。现在医院人不多,你要配合我们工作,好不好?”小护士也轻声地道。
  “好,你们去吧,我在这儿等着你们。”闻言如赦般,她们两个一起朝前楼奔去了。

  唉,我为什么要流眼泪,我这是干什么呀?
  唉,等到你们人到齐了,有什么用啊?
  可我能做什么,除了去看看,别的什么也帮不上。我又何必去看?可是,这叫声,这叫声叫我心痛啊!
  虽然我无力挪动双腿向前迈进,可我无法停下这双脚。
  脚比心更知道该怎么做!
  是的,我只想靠近,我要看个究竟,很迫切!我什么也顾不了了。
  况且,我竟幼稚地不相信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胆小。
  虎母无犬子,是不是?我是不是高看了自己?我想高估我的孩子!
  唉,什么叫胆大妄为,什么叫执迷不悟,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看看我就知道了。
  “不怕,不怕,怕什么,不怕,不怕……”我象念经一样只会念着这几个字。
  越往前走,我额头上的汗水,一如泪珠哗哗流下。我的内衣一定也湿了,我感觉全身冰凉透了,象浸在正月里的水沟。
  终于,我来到了208号房的门口,那心中已然默认的生与死的隙缝。
  “啊──”
  眼前所见,叫我除了会发出这样的声音,我不能再说别的,我想哭,可是来不及。
  在这一声短暂而精疲力竭的叫声中,我的眼前一片漆黑,我的世界轰然坍塌,我仿佛要在极度眩晕中死去。
  天哪,就让我从此彻底死去吧。最后的意识痛苦地撕裂我的心,我感到我在坠落,向脚下的黑洞没有尽头地下坠┅┅
  
   9 后记
  女儿一周岁时,“妈妈,你是我的妈妈!”
  女儿三虚岁时,因为一件小事,被我拳打脚踢之后,她哭着说了一句很成熟的话:“妈妈,你再打我,我也不恨你!”

  只这一句话,我这看似后妈的亲妈,泪流满面,从此对她再也下不了狠手!并且从此,她从爷爷奶奶那里拿过来的孝敬我的苹果,我开吃,并且也会削给她吃。
  我的女儿,会照我看到的那模样长的。那的确是一个美人胚子!我还有什么好不舒心的?
  前世今生说不清,也说不破!一切皆是缘!不认也得认!


  
   7
  就算地狱没有尽头,也不会任一样小小的我这样无止境地下坠下去。这恐怕不是命运之神舍不得吧,而的确是因我的一生,尚没有犯下那么深的罪孽。善良的我,怎么可能有资格去到十八层炼狱走一遭?
  当我从深度昏迷中清醒过来,已是第二天上午九点四十几分,我清楚地记得!因为一睁开眼,我就看见我的老公(他一定是披星戴月赶回来的)正守在我的床边,并且我还知道一个惨酷的事实:我流产了!
  “妈妈?我妈妈呢?”我一边流着泪,一边叫道。
  “妈没事,挂完水就过来。”我的老公一边替我擦着泪水,一边轻轻地说道。
  我这才安静不作声,我闭上了眼睛,却关不住泪水外溢。难道一直是我自己吓自己?我还是迷信的,我因为迷信害了腹中的孩子?
  就算此时没人问起,我也不由得要想要提这件事情的前后缘故。
  可怜天下父母心!我想妈妈昨晚,那么晚了还赶回来,一定是因为家里的人与事安定了,她不放心不舍得我。后来妈妈也告诉我,的确是因为如此,手心手背都是肉,顾完了儿子顾女儿,她想回来陪伴我守护我,毕竟我第二次怀孕,不能再有什么闪失。

  当她急匆匆地赶到医院,因为夜已深,她怕吵到别人,也为了方便陪我,就在一楼妇产科的公共厕所解了一次手,这才轻轻地上了二楼。不想到了我的房间,见门儿没关严,进门又不见女儿,更惊见床铺上血渍一片,于是她不由得以为我已经流产了,被拉去抢救了,顿时就后悔就着急,大哭一声,竟昏厥过去。
  其实妈妈比我还迷信,只是爱女心切,顾不得天有多黑风有多大,她来不及想太多。母爱的伟大,鬼神敬畏,怎敢相欺!
  原来竟是我吓倒了妈妈。我真恨我自己愚昧无知,我真是自作自受。看看我还是躺在这倒霉的208号房,我不由得感到心口堵得慌,生气!难受!
  在我的哭闹中,那天下午,老公开车将我接回家调养。可是,我依然忘不了那个如同鬼魅一般的影子。我依然经常想起那张很清晰很苍白的脸孔,那双眼睛一直看着我,仿佛要对我说着什么。这如梦如幻的记忆始终挥之不去,我就这样,陷于自我纠结之中,总是自己吓自己。
  很快,我又怀孕了。我真的害怕了,如果再流产了,我恐怕一辈子也不会有孩子了。这一次我逮什么鱼汤肉汤就咬牙切齿地猛灌。喝了吐,吐了再喝,总之为了身体强壮,为了宝宝强壮!除了苹果,什么水果我都吃。自那次流产后,我见苹果就反胃。什么红富士,再大再甜,也吸引不了我!
  因为有次恶梦醒来,竟发现自己手里握着老公已经买了好几天,我不屑一顾的大苹果,我吓得连声尖叫。从此苹果不许进家门。
  例行的检查,我一次不卯过,舍近求远,我去市妇幼。我再不敢去那家医院。
  谢天谢地,我有惊无险地象模样地挺起大肚子。真了不起,真令人骄傲的,真令人喜极而泣呀!我挺了九个多月,就快临盆了,我就快胜利了,我要当妈妈喽!我真的很期待,我真的很幸福!
  可是我也还有一点点担心,还有一些些害怕。快点生吧,生下来,就安了!生下来,我就不用烦了!我老早就将住院用的那些衣物准备好了。为了确保安全,医院也早早选好了,市区人民医院,准备在预产期前住院待产。
  
  8
  人算不如天算!腹中的宝宝太性急,他一点也不老实,在我的肚子里拳打脚踢,有一天夜里,我难受得实在受不了,隔几分钟就要解一次手,可是又没有尿。算算还有十来天才到产期,可是好象,对,应是羊水已经破了。我开始慌了,我叫醒了老公,老公急忙去找车。
  没办法,夜里十二点,要生孩子,也不管什么大医院小医院,好医院破医院,只要近的就好。我昏头昏脑又被拖到那家我最不喜欢去的医院。
  我还算清醒,我不要住二楼。可是没的选,只有二楼空房多。管不了了,我难受得大哭大叫。深夜的医院,还算灯火通明。我被老公抱着,感觉跟飘浮着似的,晕晕然的。
  这孩子真能折磨人,要生却一时不肯出来。这个时辰闹腾,妇产科只有一个人值班。我认识,我记得她正是那个小黄医生。可是她已经不记得我了。她很乏的样子,见我一时半会生不出来,就打发我们一行人回病房里待着。
  我被老公抱进病房,刚躺下来,就又难受得爬起来,我难受得抓狂。我身边除了老公还有他妈他妹。我的难受不能转嫁别人吧,是他种下的,那么我只好找他算账。我一边哼哼着,一边捶打老公,这样也不解恨,我抓他我掐他,口里还骂道:“就是你,就是你,害我痛害我苦!我的妈呀,生孩子咋这么难受啊!妈哎,妈妈呀!”

  我婆婆连忙过来,抓住我的手,叫道“我的儿,一会儿就好了,忍着点。”就这样她完美地护住了她儿子。我没的打,我就捶墙去,还踢翻了椅子。我的老公舍不得,他拉住我的手,我顺势拉起他的手放嘴里咬了一下,当然我还是有理智的,没咬出血。他惨叫了,我就不叫了。总得替我痛一下吧,人家痛这么久,痛得也挺累的!要知道我的肚子里翻江倒海,难受极了。
  后来终于累了,昏睡了一小会儿。早上五点五十,我终于上了产床。
  一九九九年,农历三月初八,早上六点四十分,在万分疼痛与辛苦中,我诞下了一个瘦长的宝宝。孩子下地,不哭,医生叫我老公拍拍她的小屁股。随着两声拍打,“哇——”地一声,孩子仿佛从睡梦中醒来,发出清脆似喜悦的啼声,哇哇地,真好听,象美妙的音乐!不,这就是世间最美妙的音乐!
  “男还是女?”我满头大汗地问道。

  “是个女孩!”助产的老公答道,来不及管他是否喜欢,我痛得不得了。
  当我被老公抱回病房,我要看一眼我的孩子。小姑象捧宝一样,双手捧着我的孩子递到我眼前。可是只一眼,我就昏迷过去了。
  我还能说什么,我真的无语了。我算是明白了什么叫冥冥注定。这是上天安排的,她是我生的,是我的孩子!
  这婴儿一头乌黑的头发,已过肩。由于这家医院条件太差,生下来没有给她洗澡,她的头发混着胎液正粘连在小小的头颅上。看着很脏!
  三天后,我妈妈带来艾草烧一大壶水,同我婆婆给孩子洗了一次澡。这一次,一个漂亮的婴儿出现了!真是一个美人胚子!可是,我却不喜欢她!
  由于是顺产,由于这家医院曾给我的心理造成阴影,并且妇产科这边的服务条件较差,暂时做不到前面新大楼墙上所宣传的“一流的体贴的服务”,所以第四天我出院了。
  真是冤孽!住了四天,出院那会儿,被老公抱着的我,一回头,看清了门上赫然是“208”三个数字!
  天哪,这个阴魂不散的鬼数字,跟我这么有缘!我叫老公抱我走快点。可是后面小姑子,她正抱着我女儿。我的女儿,跟定我一辈子,她将为我养老送终,报答生身养育之恩。人呀,一代一代的,就是这样的!
  算算时间,天哪,去年这时候我的遭遇!原来从去年这个时候,就注定我要生女儿!遇上了,我是拒绝不了的!那么想必我曾经流产的是男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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