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巷彩票站

    下岗工人吴运起,眼下最怕的一件事,就是去参加工友孩子的婚礼。老工友们见面没别的话,总是盯着孩子的婚事问。直问得他抬不起头来。
    吴运起的儿子,都快小三十了。对象处了五六年,可就因没钱买楼,没法结婚成家。为此吴运起坐了心病,跟哪说话唠嗑就忌讳提这事。而老工友们在喝孩子们的结婚喜酒时,偏又爱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为这,吴运起好像得了“恐婚症”。一听那个老工友的孩子结婚,请他去喝喜酒,就好像是让他上刑场吃枪子似的,憷得要死。可那天,去参加工友老周儿子的婚礼,却让他大受鼓舞。就好像一个被圈在大葫芦头里的人,猛一下找到了出口。看到了光明,看到了希望。
    工友老周,和吴运起同一年下岗,一块在市场上出摊做买卖。并没见他咋挣钱,可不曾想,一下就买上楼,给儿子风风光光的办了婚礼。在婚宴酒桌上,老工友们边喝喜酒边探讨。说从不显山露水的老周,咋会一手拍出好几十万,给儿子买上了楼呢。探讨了半天,也没能解开这个谜。最后是工友老郑一语道破天机,揭开了谜底。说工友老周是买彩票,中了大奖。

    此后,吴运起便迷上了买彩票。其实他也知道,靠买彩票中大奖给儿子买楼,就跟大白天说梦话一样。可这毕竟还能有梦可做,能当个“指向”呀。若是靠出摊做小买卖挣钱,这辈子恐怕连买楼的梦都做不上。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一天夜里,吴运起果真做了一个梦。梦到一个老道告诉他了一个号码,说只要按这个号码去买彩票,保他中大奖。
    吴运起打了一个激灵醒了。他赶紧开灯找笔纸,记下了梦里老道告诉他的那个号码。然后穿衣下床,急匆匆的去了小区门口的彩票站。可等到那一看,人家彩票站早锁门关板了。他又一溜小跑去别的彩票站,可连着跑了好几家,都是铁将军把门。他正想去更远一点的彩票站再看看,就听远处的钟楼传来十二下打点的钟声。吴运起不由打了个冷战,心说,这都半夜十二点了,还上哪去买彩票呀。
    吴运起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无奈的往回走,两眼仍不死心的东张西望。他走着走着,就见前方的一个小巷里,亮着一盏硕大的灯笼。上有“彩票站”三个醒目的大字,一下勾住了吴运起的魂。
    吴运起两眼直勾勾的盯着那盏大灯笼,不知不觉的就走到了近前。见弹簧玻璃门上,挂着个“正在营业中”的标识牌。吴运起就觉血往上直涌,顿时激动起来。他颤抖着手,哆哆嗦嗦地推开门,战战兢兢的进了彩票站。
    卖彩票的,一身道士装束。吴运起看着好生眼熟,待他细一端详,不由暗吃一惊。心说,这不是梦里告诉自己号码那个老道吗。吴运起感到这事挺蹊跷,可没容他往下细想,就听卖彩票的老道催促道:“施主可是来买彩票的?不买的话请往边上站,以免挡了后边的。”
    吴运起心里嘀咕说,你个牛鼻子净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大半夜的,除了我,谁还会跑出来买彩票呀。可等他回头一看,身后还真已排了一队长龙。心说这想钱想疯了的,看来还是大有人在呀。
    一看这种情况,吴运起忙溜掏出两块钱,和记着梦里那个号码的纸片一起递给老道说:“道长,我买这个号。”
    老道接过去,看了一眼纸片上的号码,然后冲吴运起诡秘一笑说:“就买这个号码?”
    “就买它。”
    “想好啦?”
    “想好了。”
    “你可别后悔呀。”
    “不后悔,就买这个号码。”
    老道“啪啪啪”敲了一通键盘,打印出了一张彩票递了过来。吴运起接过彩票,核对了一下上面的号码问:“啥时出结果?”

    老道告诉他,等把屋里排队这些位卖完后,就立马在电脑里摇号出结果。
    等屋里这些位依次买完彩票后,墙面上的大屏幕开始显示摇奖直播现场。
    彩票站内,鸦雀无声。彩民们,个个手里捏着彩票,不眨眼的盯着大屏幕,等待结果。随着摇号机不停地转动,号球依次相间弹出。在彩民们的急切期盼中,大奖号码终于横空出世,一跃跳上大屏幕。
    随着一声惊呼,吴运起就觉眼前一黑,“扑通”一下倒在地上,抽了过去。
    待吴运起苏醒过来,彩民们早已离去。彩票站里空洞洞的,只有卖彩票的老道站在那里,正神色诡秘的冲他微笑。
    吴运起猛地打了个激灵,一下坐起来。颤抖着双手,展开那张已被攥成球的彩票,跟大屏幕上再三核对着号码。就见和自己彩票上完全一致的那个号码,醒目的显示在大屏幕上,发着幽幽绿光,直摄人魂魄。
    这时,就听老道催促道:“施主快来兑奖吧,等一会鸡叫我就得关板了。”
    吴运起这才连忙起身,走过去把彩票递给老道问:“这个大奖是多少钱?”
    就见老道伸出一只手,张开五指说:“这个数。”
    “五万?”
    “不,五十万。”
    吴运起一听自己中了五十万大奖,不由惊呼一声,又差点抽过去。老道看着他那个激动劲,连连摇着头说:“施主别激动了,赶紧交钱吧。”
    “交钱?”吴运起问:“交啥钱?”
    “施主不是中大奖了吗?”
    “中大奖该得钱才对,还交那家子钱呀?”
    “中奖掏钱,天经地义。这是买彩票的规矩……哦,施主不会是把我这当成阳世上的彩票站了吧?”
    “难道你这还会是阴间彩票站不成?”
    “正是。”老道用手指了指门外说:“怎么?你刚才进来时,没看到门口马路旁的街牌?”
    吴运起回头隔着玻璃门往外一看,就见门口马路旁的街牌上,标着“冥府鬼巷”四个字。他立马感到后背“飕飕”直冒冷风,不由连着打了两个冷战。可他还是乍着胆子,心有不甘的分辨说:“凭你就是哪里的彩票站,也该是中奖得钱才对,哪有中奖反倒掏钱的道理呀。”
    “这就叫阴阳有别。”老道告诉吴运起,阴间买彩票跟阳世正好相反,中奖后,就得按中奖额向彩票站如数交钱。开始,吴运起对老道说的话是将信将疑,后来看了大屏幕上滚动的《冥府彩票购买须知》,才知老道没有蒙他。可他还是闹不明白,若知道中奖后得掏钱,还会有谁来买彩票?

    “当然有。”老道说:“刚才你不是都看见了吗,买彩票的都排起了长龙。”
    “那些都是你们阴间的鬼?”
    “不,他们跟你一样,都是阳世上的人。”老道说,这些都是钱太多,发愁没处花的有钱人。他们来这里买彩票,就是想以中大奖的形式,把钱财转移到阴曹地府的钱庄,以待到时候来这边时再慢慢享用。
    “可我跟他们正好相反,是急等着用钱。”吴运起把自己因没钱买楼让儿子结婚成家,这才迷上买彩票的事,一五一十的说给老道。老道听后也很同情吴运起,可事已至此,没有一点回旋余地,他也只能公事公办。
    眼见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可吴运起却真的交不出钱来,连老道都跟着着急。他说:“要不这样,看看你身上有啥值钱的东西,先押在这里。给你一百天的时间,待你回去凑足五十万再来赎回。”
    吴运起摸遍了全身,也没能找出一件值钱的东西。难为情的说:“我一个下岗工人出摊做小买卖的,身上能有啥值钱东西。你看看,就剩一条穷命了,你要的话,就押给你吧。”
    拿命做抵押,这不过是吴运起随口说出的一句笑话。没想到老道听后眼睛一亮,就当了真。还没容吴运起明白过味来,老道一阵忙乎,就把抵押手续给做好了。
    老道把抵押手续递给吴运起,叮嘱他务必在百日之内来赎,过了期限,就赎不回去了。
    吴运起手里攥着抵押手续,懵懵懂懂的离开了鬼巷彩票站,失魂落魄的回了家。
    吴运起做梦都没想到,因为买彩票,竟然把命都抵押给了彩票站。他在屋猫了三天,也没能想出个能赎命的门路来。思来想去,要在一百天的时间里弄五十万,还只有寄希望于买彩票中大奖。想到这里,吴运起赶紧走出家门,去了小区门口的彩票站。
    进了彩票站,他不由想起在鬼巷彩票站买彩票中大奖的情形,就觉脑袋里灵光一闪。心说,既然阴阳有别,那里的事情跟阳世上是相反的。我何不把那个中大奖的号码反过来,在这里买一张彩票试试。说不定还真兴中个大奖呢。
    吴运起按着这个想法,买了一张彩票。等到这期结果出来一看,吴运起哭了。他竟然真的中了大奖五十万。
    中大奖的事,他不想告诉任何人。只想快点拿这钱去鬼巷彩票站,把自己的命赎回来。可不知是哪个环节出了问题,消息还是被泄露了出去。先是儿子和没过门的儿媳妇跟他大献殷勤,接着就是亲朋好友们跟走马灯似的轮番上门走动。虽然没谁挑明他中大奖的事,可从人们神秘兮兮的神态里和遮遮掩掩的话语中,足以让他感到,他中大奖的事,恐怕已在跟他相熟的人们中间传开了,看来想捂是捂不住了。
    一天工友老郑登门,一下给他揭了盖子。说:“你就别再捂着耳朵偷铃铛,装聋作哑啦。一下中了好几十万的大奖,还能捂得住?干脆包个大酒店,把亲朋好友都请去喝一顿,把事挑明了。然后再赶紧买楼,把孩子的婚事办了。多好的事呀,干嘛要遮遮掩掩的呢?难道还怕大伙给你抢了不成?”
    工友老郑是快人快语,可吴运起却打着咳声说:“老伙计,你不知我的难处呀。”
    吴运起把去鬼巷彩票站买彩票中大奖,把命作抵押的事如此这般的一说,工友老郑不由大吃一惊。吴运起说:“老伙计你给我参谋参谋,我是该给儿子买楼办婚事呢?还是拿这五十万去鬼巷彩票站把命赎回来呢?”

    工友老郑张了张嘴,没能说出话来。这事还真把他给难住了。足足沉默了得有一袋烟的工夫,工友老郑一拍大腿说:“去赎命。咱这一辈子够苦的了,不能再把命搭上。老周死了,你知道了没?”
    “老周?那个老周?”
    “还有那个老周,就是那个买彩票中了大奖的,咱的老工友老周。”
    “不会吧?那天他儿子结婚,咱去喝喜酒,看到他不是好好的吗。”
    “这就叫生死无常。我也是刚听到的信。走,咱给老周吊个纸去,送送老工友。不过你可得听我的,赶紧去那个什么鬼彩票站,把命赎回来。要是没了命,再说啥都是扯淡。”
    “好,我听你的。”
    话说得好好的,可吴运起还是买楼给儿子办了婚事。在儿子的婚礼上,工友老郑把他拽到背人处,瞪着血红的眼睛问:“咱不是说好的去赎命吗,说!你为啥在二上变了卦?”

    “我……那个……那啥……”吴运起支支吾吾的说,他本来是拿着五十万去赎命着,可连着找了几夜,说啥也没找到那个地方。工友老郑听后气得直跺脚,眼里含了泪水说:“你呀你呀,让我说你啥好呢……”
    从在鬼巷彩票站中大奖以命作抵押那天算起,刚好一百天,吴运起就真的死了。咽气前,工友老郑急匆匆的赶来,把屋里人全都支出去,跟吴运起要那个鬼巷彩票站的地址。吴运起说:“那天我不是说了吗,找不到那个地方了。”
    “你甭骗我,我知道你不是没找到那个地方,而是你根本就没去找。咱老东旧伙的多少年了?你那点心思,还能瞒得了我?”
    “就算是这么回事,可你要那个地址干啥?”
    “你说呢?老周你俩都买楼让儿子结婚成了家。可我总不能让我儿子打一辈子光棍吧……”
    “咳,你说我们咋都这命呢?”吴运起拍拍胸口说:“在这里,你拿去吧。不过你千万别把这事露出去,免得孩子们知道真相后,心里不好受。”
    工友老郑含着眼泪点了点头。然后从吴运起的贴身衣兜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颤巍巍的打开一看,是吴运起那个抵押命的手续。上面清清楚楚的打印着,鬼巷彩票站的详细地址。
    工友老郑把这张纸重新折好,宝贝卵子似的装进自己的贴身内衣兜里。再看老工友吴运起时,就见他眼窝里流下了两滴思家泪,下巴兜了三兜,艰难的咽下最后一口气,极不情愿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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