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哥哥的爱

他像我前世遗下的一个哥哥似的
  2000年国庆节,我大学毕业后刚走上工作岗位。那时,我一个女孩,一月工资有1500多元。第一个月工资发下来时,我将它整整齐齐地装进镶有我照片的仿虎皮钱包里。我乐滋滋地想,这钱是我22年来属于自己的第一笔收入,再怎么也得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我来到一家酒店,点了三菜一汤,还要了一小盒妙士酸奶,细嚼慢品,一餐饭吃了两个多小时。完后,我非常潇洒地冲服务员一招手:“小姐,买单!”感觉太爽了。服务员笑容可掬地走到我身边,报出餐费97元。我口里说“好的”,一摸钱包,傻了,钱包不见了。我急出一身冷汗,桌上桌下地找,也没见钱包的影子。我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已有不少食客向我投来别样的目光,服务员看我的眼神也是满腹狐疑,我尴尬地用餐巾纸揩着嘴,不知所措。正在这时,大堂经理走过来小声对我说:“小姐,有人为你买了单,你可以走了。”我问是谁,经理指了指正往门外走的一个大男孩。我追上男孩,很感激地说:“谢谢你帮我解围。请问怎么跟你联系,我好还钱给你呀。”男孩转身看着我,他穿着浅蓝色短袖衬衣,银灰色长裤,还有一张很耐看的脸,英气逼人,但眼神很冷漠,说话也怪怪的:“一点小事算不了什么,但我不喜欢有人跟在我后面。”他的话字字句句像结了冰似的,我还在发愣间,他已走远了。

  这事我一直没忘,总想找机会把钱还他,但没见他人。大约半个月后,我在公汽上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竟是那个怪怪的大男孩,他侧占在我旁边,想要下车的样子,正往下挤。我在他肩头拍了一下,他吓一大跳,回头看着我,很迷茫的神态。我真诚地提醒道:“你不认识我?那天在酒店,是你帮了我哩。”他“哦”了一下,如梦方醒的样子,然后笑了。我的手在包包里快速摸出一张百元大钞塞给他,他连说“算了算了”,公汽车门打开后,他一溜就下去了,我跟着跳下车,有些生气地对他说:“我又不是难民,怎么能无缘无故接受你的帮助呢?这钱你非接不可。”他边走边推让,大街上,我不好强行往他荷包里塞,当即灵机一动,说:“这样吧,我请你吃顿饭,咱们两清,好不好?”他犹犹豫豫地答应了。
  我高兴地带他进了附近一家酒店,点了几个菜。他显得心事重重,往往我问他好几句,他才挤牙膏似的回一两句。费了番口舌,我知道他叫梓鸿,是一家洗涤用品公司的营销员。饭吃到一半时,他手机响了,男孩接电话的口吻非常温柔:“是雨鸿呀,哥在吃饭,有什么事吗?……哦,你跟赵护士长说,叫医生别停药,哥马上送钱来……你别担心,有哥哩……好,就这样。”梓鸿站起身,说失陪了,他要给妹妹送药费去,妹妹患的是白血病,已用了五六万。他叹了口气:“医院真是个无底洞……”我凝望着梓鸿,这是个好人,自己的妹妹在医院等钱用,他还主动为陌生人垫餐费,还不让人家还。恍惚间,我觉得他就像我前世遗失的一个哥哥似的,一瞬间我爱上了这个男人。

他说:像我这样子,是不配谈爱情的          
  我耍赖般地跟梓鸿一道去了同济医院。
  穿过洁净的医院走廊,我们走进了20号病房,16床的女孩用惊喜的神情和语气迎接了我们:“哥,这位姐姐是谁呀?”她的声音像刚起锅的豆子,新鲜而干脆。梓鸿看了看我,支支吾吾地说是一个朋友。我见他为难,便侧过身子看窗外,眼角的余光却发现他妹妹调皮地冲哥哥竖起了大拇指。她还亲热地喊我:“姐,你坐呀。姐,你吃根香蕉吧。姐,你长得好漂亮……”女孩嘴巴真热闹,梓鸿不得不阻止她:“雨鸿,你安静点。”雨鸿吐了吐舌头,我坐在床头,掏出身上仅有的300元钱塞给她:“姐来得匆忙,没给你买礼物,就收下这点心意吧。”兄妹俩同时惊叫:“哪能让你如此破费呢?不行,不行的。”坚决不收。我说,那就算借吧。他们相视一眼,还是拒收。我佯装生气:“难道非要写借条才肯收吗?”他们这才作罢,一个劲地向我道谢。
  梓鸿到住院部交钱去了,雨鸿在我面前对她哥不吝溢美之辞:“姐,我是我哥养大的,爸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哥可能干,边打工边读书,上大学的费用和我读书的费用都是他挣的,他是天下最好的人,是我拖累他了。”雨鸿的声调低沉了许多:“我没生病前,也有一个姐。她是哥的大学女友,当时快结婚了。我生病后,哥将结婚的两三万块钱全部花在我身上,还借了几万块,姐就气得跟哥吹了,可我哥像没事似的……”雨鸿泪凝于睫。我细细打量她,十六七岁的样子,苍白消瘦的脸庞依然遮不住她的清秀与娇媚,没想到这可爱的女孩居然与死亡挨得这么近。雨鸿是在读高一的时候查出患有白血病的。她不幸,又幸运,她有个如父如母的哥。
  雨鸿去了卫生间,梓鸿进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缴费收据,我拿过来一看,上面显示900元。他苦笑一下:“这钱管不了三天,所以我得不停地赚钱,我不知自己到底能挺多久,真担心……”他把后半句咽回去了。
  我是个骨子里有些骄傲的人,可在梓鸿面前,我所有的骄傲都丢盔弃甲了。他的心思虽让我捉摸不定,但我毫不讳言对他的好感。他明白我的心意后,眼神又恢复了那种冷漠:“像我这样子,是不配谈爱情的。”我激动地说:“不,最配谈爱情的人就是你。你独自承担这份压力太难了,我来了可帮你分担一些。不要拒绝我,好吗?”我的柔声细语大概打动了梓鸿,他不再让我看到他的眼睛,只是望着窗外沉默。好久,他说:“你根本不了解我,你会为今天作出的决定后悔的。”“怎么会呢?我是成年人,所走的每条路都是自己选的。我感觉,你对妹妹这么好,日后对我也不会差,我相信自己的直觉。”梓鸿没再反驳,是默认了吧。
  此后,我常去医院看望雨鸿,也是想看到梓鸿。雨鸿每次打针后都会沉沉睡去,我和梓鸿就会忙里偷闲,手拉手、肩并肩去玩。梓鸿暂时抛弃一切烦恼,与我在中山公园捉起了迷藏。假山、灌木丛、电话亭到处都是他的藏身处,有时,我遍寻不着,便高喊“梓鸿,我生气了,不跟你玩了”,每到这时,他会冷不防跳出,轻轻打一下我的后脑勺,然后一脸灿烂的春光,接受我的“粉拳”报复。有时,我的双手冻木了,梓鸿会用他那宽大的手掌将我的双手焐住,然后不停地哈气取暖……那段冬日真是甜蜜,连刺骨的寒风吹在身上都是温暖的。

唉,雨鸿要是没病,我和梓鸿该是多幸福的一对啊!
只要有真爱,就可以穿越千山万水
  雨鸿的身体越来越糟糕,饮食只能进流质,说话已变得有气无力。梓鸿陪我玩的心情没了,脸色一天比一天严峻。
  一天下班后,我去医院看雨鸿,却不见她哥,等了很久也没回。我打他手机,传来的语音提示是“因欠费停止使用”。不知怎的,我有些心惊肉跳了。大约是晚上9点多钟,梓鸿才踏进病房,他的样子挺吓人,鼻青脸肿,脖子上伤痕累累,走路还有些蹒跚,夹克衫上的拉链也撕烂了。他走到雨鸿床头,问她今天是否好些了。雨鸿虚弱地问:“哥,你这是怎么了?”梓鸿淡淡地说:“没什么,与几个人打了一架,哥没事。”至于为什么打,他不说,只说肚子饿了。安顿好雨鸿,我们一起到附近的小餐馆,梓鸿说:“欣欣,你身上有钱吗,我一分都没有。”我默默地点点头。
  这顿饭吃得索然无味,梓鸿突然咳嗽起来,拿了张餐巾纸捂住嘴。咳嗽声过后,他看了纸一眼,将纸裹成一团往脚下丢。没想到一缕血丝从他嘴角缓缓牵出,我神情大骇,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团纸,一打开,一块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我说:“告诉我,是什么人把你打得这样狠?”他不耐烦地摆摆手,不让我问,他也不想答。他起身回家,却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我要送他去看医生,他死活不去,说睡一觉就好。我只得将他搀上一辆出租车,回到他位于六渡桥的家。他住在4楼,一室一厅的老房,里面很乱,多日未收拾。
  那晚下了一场毛毛雨,潮湿的空气像我灰色的心情一样,憋闷得慌。梓鸿无力地靠在沙发上,我则帮他整理床铺,当搬开他的枕头时,我的眼睛瞪圆了,我看到一个仿虎皮钱包,与我失窃的那只一模一样。打开一看,我的照片还镶在里面,天啊,真是我的……那一瞬间的惊诧与愤怒不亚于地裂山崩。我举着钱包跑到梓鸿身边,他看了看,出乎意料地平静:“这下知道我是干什么的吧!”
  “原来你是个小偷,我爱上的人竟是个小偷!”我咬牙切齿:“那天在酒店,你先偷走我的钱包,又用我的钱为我买单,让我对你感激涕零,直至萌生爱意,你你你,无耻至极……我要报警。”他一跃而起,凶恶地夺走我的手机,并几步跨到窗前:“欣欣,如果你敢报案,我就从这楼上跳下去。请你冷静点,让我解释,好吗?”

  “你说,看你怎样狡辩。”我冷冷地。
  梓鸿说:“其实,因妹妹住院我耽误了太多工作时间,早就被单位辞退了。我并非不能找个单位重新上班,可那点薪水远远满足不了妹妹的医疗费。我现在所谓的上班就是扒窃,宾馆、饭店、公汽等都是我下手的目标。那天在车上,我刚偷了个钱包,你突然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以为是便衣警察,吓得半死。”
  “妹妹的医疗费越要越多,而我能借的朋友都借了,他们见了我就躲。妹妹是我养大的,我们兄妹有很深的感情,”他狠命揪着自己的头发:“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妹妹死,她那么漂亮,那么懂事,她还没谈过恋爱,她还有很多个明媚的春日没看见,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我就要救她的命。人生有太多的无可奈何,我只好选择这条路,哪怕头破血流。”他指了指自己身上:“我今天到一居民家偷了个手机,被人发现,十多个人揪住我拳打脚踢,打得我五脏俱裂。在等110巡警的时候,我趁人不备,从二楼跳下逃走了。”
  “你是个很善良的女孩,我不配接受你的爱,可还是接受了,是怕有一天我被人当场扭送派出所,妹妹没人照看,到时只得有劳你了……求求你,这事千万别让雨鸿知道,她会一秒钟也活不下去的。我在外受了再多的委屈,在她面前也要表现出刚强、乐观的样子。妹妹还需要我,我是她哥,是她坚实的靠山,绝不能倒塌。”梓鸿捏紧了拳头,白净的手臂上青筋暴凸。他话锋一转:“毕竟我受过高等教育,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犯罪。你放心,在一个合适的时机,我会投案自首,但绝不是现在。”
  我被深深震撼了,心也柔软许多,问他:“你打算继续偷下去吗?那我就是知情不报,犯了包庇罪呀!”“不会的,我作的孽自然由我承担,不能连累无辜的人。真到那一天,即使打死我也不会供出你的。”我缓缓走近他,帮他理理蓬乱的头发,我伏在他胸口,说:“我也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总之,你不能再偷了,绝对不能再偷了。明天,我到单位借点钱,你也要找个单位上班去。相信我,只要有真爱,就可以穿越千山万水。”
  “欣欣……”梓鸿紧紧搂住我,有冰凉的液体大串大串落到我脸上……
无论你自首的结局如何,我都会等你
  第二天,我将借来的一万元钱塞给梓鸿,说:“拿着吧,这笔款足以抵挡一阵子。”梓鸿接过钱,揽着我一起到了医院。
  一进病房,梓鸿像换了个人,大步走到雨鸿床头,满面春风地将这沓钱掏出来:“妹子,你不用为药费担心了,看,公司说我这几个月的业绩非常好,特地奖给我一万元。总经理还说,如果像这样干下去,下次奖金还会翻番。”“真的?”雨鸿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血色,她很骄傲地望着我,似乎在说:“姐,我没哄你吧,我哥是天下最棒的男子汉。”我强装笑颜点点头。

  雨鸿伤感地对我们说:“哥、姐,知道吗,昨夜隔壁房间有个病友去世了,只比我大两岁哩。”我和梓鸿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雨鸿把她哥的手拉着:“哥,这几天我老做噩梦,梦见你哭得昏天黑地,是不是我要死了?”“胡说什么?梦是反的。”梓鸿勃然变色。雨鸿说:“可我身子怎么越来越没劲,下床都困难。哥,你肯定哄我。”梓鸿强忍内心悲痛,语气低缓:“你真是小孩子,医生刚才还对我说,你的病情在向乐观的方向转变,不信你问姐呀!”我微笑着附和:“是的,医生说这段时间给你用的是特效药,你现在的症状是正常药物反应。”雨鸿似乎舒了口气:“真要像医生说的就好了。”她笑了,两个浅浅的小酒窝盛满了对生的渴望和憧憬。
  主治医生私下却告诉我们,雨鸿已病入膏肓,多则半月,少则七天……
  这个残忍的日子到底还是来了。2003年6月20日中午,雨鸿带着无限的眷恋走了。弥留之际,雨鸿艰难地把我和她哥的手交叠在一起……
  安葬好雨鸿,梓鸿塞给我一张万元欠条后,出人意料地提出分手。他说:“我目前一无所有,可必须为自己的罪孽买单,我前后偷了几万元财物,还在一次逃跑中致人重伤,此番自首不知什么时候能出来,即使出来,我也未必是现在的我,我不能误了你的前途。只求你在我进去后,逢‘七’给我妹子烧点纸,就说哥哥一直念着她、想她。”梓鸿使劲咬着嘴唇,竭力不让泪水流出来。
  我深情地看着他:“梓鸿,不要再说‘一无所有’的傻话,你还有我,我还有你呀。幸运的人一生中会遇上三个人:一个是你最爱的人,一个是最爱你的人,一个是陪伴你一生的人,我希望这三人都是我。自从我得知事情真相后,就认定你是那个与我围炉聚话终生的人。无论你自首的结局如何,我都会等你。”
  梓鸿抑制了多时的泪水终于汩汩而出。
  两天后,梓鸿在我的注视下,迈进了派出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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