骗局

那天我洗完澡回到了卧室,看到达南正坐在那玩电脑游戏,于是我躺在他身后软软的席梦思床上,嘴里不停地叫唤着他:“小猪”、“小猪猪”、“小小猪”、“坏蛋猪”…   达南于是放下鼠标,故作恶狼状扑向我,挠得我是直打滚。这时候,卧室的门开了,我看到达南他出现在了门口,而他看到我与“达南”在床上嬉戏,就怒气冲冲地扭头走了。   诧异间,我与“达南”四目相视,突然,他对我咧嘴一笑,然后化作一道青烟散去……   随着自己的一声尖叫,我醒了过来。——原来这是一场梦。   我起身拉开了窗帘,时钟上显示着下午三点。我倒了一杯热水捧在手里,想压压未了的余悸。想着这一场不吉利的梦,也想达南,他在外地出差,是否平安呢?手机被偷无法联络,他怎么也不主动的打个电话回来……   我想着,达南,我的父亲早就留给我一大笔的遗产,如今,那自然也是你的。你大可不必如此的辛苦。更不必,在我们新婚的日子,就被公事所挠。达南,要知道,如今你已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正想着,电话果真响了。但却不是达南。而是他的后母。   她老人家很着急的声音,说达南的父亲刚刚去世了,而第二天一早就要出殡,请达南回去一趟。   达南远在千里之外,且无法联系,显然是赶不上了,只好由我这个刚过门的媳妇,代为送葬。   于是在电话上设制了语音留言之后,我便搭上了去达南家乡的汽车。     这是一个很小很小的小镇。若不是因为达南,可能今生我也不会知晓有这样一个地方。由于我和达南闪电式的结婚,并且并未来得及举行仪式,所以,我这还是第一次来到公婆家。没想到是因为奔丧。   我不禁为达南他心痛。我想,他也如我一般的孤独了。而等他回来,我应该给他更多的温柔,以弥补他亲情上的孤独,或者说,我们应该相互偎依相互取暖才是。   等我到达的时候,天色已经很晚了。手机上显示的时间是晚上八点半。   而达南的家人是住在一个非常古老的院落里。木制的地板,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作响,很有一种诡异的味道。   婆婆是一位头发斑白的老妇人,生活仿佛早已榨干了她的精气,她皱皱的皮,松松地裹在骨肉上,黑黝黝的。而她的女儿却很漂亮,二十三四岁的样子。有一个好听的名字:达蔷,居说是母亲改嫁之后,随着达南重起的。   一进入客厅,我就看到公公的尸体枕在棺木上,停放在了客厅一侧。客厅里没有开灯,只是点了无数根的蜡灯。在烛影的摇曳下,公公的尸体在墙上痛苦地扭曲着。不由得,我冷冷地吸了一口凉气,隐隐在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婆婆说,这是这里的风俗。死者是不能见电灯的,那样会魂飞魄散。并且,出殡之前,一定要放在堂屋,以示尊重。   而我那时已经饥肠辘辘了,于是母女二人为我端上了早已准备的饭菜。婆婆竭力向我推荐一只瓷盆里装着的乳白色汤。说是这里风俗的汤羹,可以驱邪。盛情难却间,我盛来喝了,却直感觉酸酸的,甚至夹了一丝丝的臭味。   我努力地不去想这汤的味道,一边吃饭,一边和她们说着话,在心里揣测她们是否接受了我。   意外地,我发现达蔷夹菜的姿势很特别:总是先从碗的外侧夹起,然后才到内侧,而吃自己碗里的食物,也是如此——我记得这是达南的习惯动作,没想到,他异父异母的妹妹也有此好。   更奇怪的是,我发现她们母女,似乎无话可说。一顿晚餐,她们之间居然没有只言片语的交流。   晚饭过后,我没有洗漱就去了达南曾经的房间。我躺在床上,闻到的,却不是被子上熟悉的阳光的味道,而是阵阵的腐臭。   可是在达南的描述里,他的房间是向阳台的,躺在床上,满满一屋阳光残留的味道。所以,我们在买房的时候,他才坚持买了向阳的,且留有大大的窗户的一间。   或许是这屋子太潮湿了吧;加之达南常期不在家,这屋子因无人入住,未曾经常清扫,才会有怪味的吧。或者,在某一个角落里,正腐烂着一只死老鼠。我猜测起来。   许是由于赶路太累了,再加上午间那一觉,被噩梦所扰,睡眠质量并不怎么好,所以恍惚之间,我很快就坠入了梦乡。   梦居然与中午的那个梦接上了。我看着“达南”消失,想起达南肯定是误会了,生气了才会离开。于是我追了出去。在楼下追到了达南。我想向他说明什么,可是他根本不愿意听我解释,扭头就走。我仍想追,只听得身后有人喊我,我转身一看,是达南。我欣喜地奔过去握住他的手,却感觉他的手皱皱的——分明是婆婆的手,再抬眼间,居然是公公的面容。我吓得连忙后退,却被公公反手抓住,道:“快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快离开这里……”   再次惊醒。发现屋里有着些微的亮,许是客厅里的烛光传进来的光亮。   有些内急,我于是推门而出。却在走廊上看到婆婆还未睡,在客厅与厨房之间走来走去。   好奇地我仔细看去,居然发现,婆婆她拿了刀,在客厅公公的身上切啊切,然后取了骨头一样的东西,放入一个瓷盆里——正是晚餐里,盛了那酸酸臭臭的汤的瓷盆!   想着我晚上还在婆婆的劝说下喝了两碗,不禁胃里一阵痉挛,恶心中,差点吐了出来。   婆婆在那里似乎听到了动静。我看见她缓缓转身,直直地盯着我的方向,咧嘴笑了。   我赶忙躲进房里,吓得大气也不敢出。锁好门,我钻进了被子里。   果然,外面传来了婆婆的脚步声,声音由弱到强,显然是朝我房间的方向而来。   我全身哆嗦着,不敢探头。   脚步声到了我的门口时,突然停住了。大约过了十几分钟,或者更长的时间,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于是悄悄掀起被角,向门口看去。——却发现,婆婆她,正高高地“挂”在房门的抬头窗处看我,她显然是看见了我,“咯咯”地笑出了声。   心里一紧,我昏死过去。   再度醒来,卧室里灯已大亮,达蔷正关切地坐在我的床边。见我醒了,她摸了摸我的额头,说:嫂子,有些发烫呢。你喝一些汤吧,去去热。我点点头。   这时,婆婆进来了,我看到她端着那只瓷盆,害怕地后退着——我有点不确信刚才的所见究意是真实的,还是在做梦了。   达蔷温柔地替我盛到小碗里,用嘴吹了吹,一勺一勺地喂我。我捂住嘴想要躲避,心里更想着,找一个什么适当的时间告诉她我刚才的所见所闻。不料婆婆这时候说道:“怎么,味道不喜欢吗?我是想,你既然那么喜欢看我煮汤,自然会很喜欢这味道的。”   “哇”的一口,我全数吐在了达蔷的身上……   我决定逃离这个怪异的地方。等她们回房以后,我立即拿了随身的小包,往外摸着。快到客厅的时候,我发觉客厅里的烛影有些奇怪,于是小心地移步。下了楼,却发现——公公他,俨然直直地坐立在了棺木上。   我吓得双膝一软,瘫坐在地。   可是坚强的逃生的意志使我没有再次被吓晕,虽然浑身瘫软无力,但我还是爬出了客厅大门,而后,拼出所有的力气,站起身,飞奔到了小镇的街上。   可是,现在是凌晨,小镇的街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整个世界里,只剩下惨淡的月色,和在夜晚疯跑的我。   这时候,一辆面包车从我身后驶来。像抓住了救命稻草般地,我挥手拦下了。在司机的示意下,我上了车,还未喘定,只看到驾驶座上,达蔷回转了头,问:“嫂子,你怎么半夜跑出来了啊?我好担心呢。”   我立即怔在了那里,心里疑惑着,达蔷她与她母亲是否……或者,她并不知情?   未及我给自己一个答案,达蔷已经开口:“嫂子,哥哥不在,你就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葬礼你不会不参加吧?”   我支吾着:“我有事想回去了,伯母,伯母她……应该也可以帮你打理一些事情的吧。”   “谁?”达蔷问道,“伯母是谁?”   “就是……就是你母亲呀。”   达蔷奇怪地看着我:“你什么意思啊?”   我直直地看她,我想我才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半响,她道:“你一进门不就看到父亲和母亲的遗体一起摆在客厅的吗,现在怎么说这种话?”   “啊!”我小声惊呼道。脑子里面一片混乱。   “我还看你对着母亲的遗体说话呢……当时就有些奇怪。你……你是烧糊涂了吧?”   我无言以对起来。只感觉周身那么地寒冷,达蔷道:“我们回去吧,睡一觉,我拿些退烧药给你。”   我拉开车门就跑下去,惊恐地呼唤着,然后我看见小镇上的灯次第亮了起来,越亮越多……   ……   在一个宁静的绿房子里面,我向人们诉说着我的遭遇,我说:“真的,我是真的见了鬼了。我的婆婆,真的!”   那感觉,就像是祥林嫂。   可是我看得出,没有人相信我,或者他们回答道:“真的吗?我帮你去抓鬼吧!我是终南山得道的神仙啊!”我的那些听众,无一例外地,穿着病服或者白大褂——他们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大概有半年了吧,我一直在想着,达南,他不见了我,会不会担心?   我不停地向大夫申请,我说我要打电话给我的丈夫。可是,好不容易争取来机会,电话却总是无人应答。   他们为我请来了心理专家,终于有人肯听我完整地把遭遇讲完。我告诉他:   “我丈夫出差去了外地,手机失窃无法联系,这时候我婆婆打来电话,说我公公去世了,第二天出殡,让我和我丈夫去一次……”   心理专家仔细地听完我的描述,然后安静地对我说:“可以听我讲一讲事实的经过吗?”   “事实?”我疑惑了。于是安静地听。   心理专家说:“你的丈夫出差是没有错,你的未来公公去世也没有错。可是,你丈夫的后母仍然健在,并且在你去小镇的时候,热情地接待了你。但是,因为你服用安眠药物过量,引起了精神失常,被你丈夫的父母送来了这里……”   “精神失常?我怎么会精神失常?”   心理专家说:“对不起,事实正是这样。在你入院前的那个晚上,你在小镇的街上大闹,将一条街的人也惊醒了,小镇的居民们都可以做证。并且那以后,你逢人便说你遇见了鬼,你的未来婆婆是鬼……”   我冷冷地听着,心再次凉下去。没有人,还是没有人相信我。   我淡淡地问:“那么,我的丈夫呢。他知道我在这里,为什么没有来看过我?”   有些犹豫地,他们递给我一张报纸,上面写着:“富家妻因疯入院,多情郎再迎新欢”。旁边,是达南与达蔷的婚照。他们身后,我的婆婆……   我的头又开始发晕。   心理专家走了出去。一门之隔,我听见我的主治大夫问他:“这样用事实来刺激她,是不是太残酷了?”心理专家轻轻地叹了口气:“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我一甩手,砸碎了脚边的水瓶,拾起发烫的瓶胆碎片,向手腕的动脉割去……   我真傻。在医院里面,怎么可能自杀成功!但我并不后悔。因为,我终于又见到了达南。当我醒来,意外地,达南坐在我的床边。满心的委屈化做悲愤的泪水,我扑进了达南的怀里。我居然忘记了他已经背叛了我。   达南支退了护理人员,对我说:“宝贝,我知道你没有疯。我知道的!”   毕竟是我的达南!我感激地呜咽。   达南道:“我打电话给你,你留言说父亲去世,于是立即请假赶回了小镇。可是已经晚了,你已经被送到了这里。在你昏迷中,我来看过你一次,医生说,你是服用安眠药过量了。宝贝,我怎么可能相信呢,你从来不吃安眠药的呀,即使感冒,你也要我为你煮姜汤,你一直告诉我凡药三分毒,怎么可能我只出差三五天,你就安眠药过量了?可是法医给我的签定是:你的胃部有大量安眠药残渣。我想这其中必有缘故。”   胃部有安眠药残渣?我也疑惑起来,我努力地回想着那个夜晚一切的细节,突然,脑海里再次出现了那盆酸酸的可怕的汤……   “宝贝,”达南说,“我已经查得差不多了。我之所以和达蔷结婚,正是想要救你。我不来看你,也是怕她们起疑。现在我初步推测,他们是为了使父亲的遗产不至旁落,或者,因为达蔷从小对我畸形的爱恋。宝贝,相信我,我是真的爱你,我相信你没有疯,总有一天我会救你离开这里。这一切,不过是一场骗局,关于财产,或者爱情的骗局!”   我感动地紧紧抱住达南。   这时候,他却取出了一份离婚协议,他道:“对不起宝贝,达蔷一直在逼我娶她,并且逼我照过了结婚照。我们必须先离婚,等我查明了一切,我一定将她们绳之以法,然后,重新娶回我真正的新娘……”   达南他走了,我仍独自待在这个寂寞的角落里。但是我坚强了起来。我不再向人们做无谓的解释或者倾诉,我让自己健康地存活着。因为我在等待,我等待达南将真相告白于天下,然后,他来接我,成为陪伴他一生的人……   一转眼的时间,十年的时间过去了,我仍在等。只是,所谓的真相,在我的记忆里已经越来越模糊了。真真假假的,掺杂在一起,教我越来越疑惑。   我恍惚中记得达南说过:“这只是一场骗局,关于财产,或者爱情的骗局。”   可是十年之后的某一天,我突然怀疑起来,这一场骗局中,究竟,是谁在骗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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