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下面的人骨头
“爸,我回来了。”杨乐关上了门,拖着一个已经破烂了九成的书包走进了这个不大的空间,一抬眼,却只看见了一张残破的黄色桌子,桌子旁边坐着两个人,男人脸色苍白,枯瘦的脸如同死人般恐怖,他木讷着看着面前的杨乐,嘴唇颤抖,什么也没有说。
男人旁边坐着一个女人,女人臃肿的身体正好和男人成了个鲜明的对比,她微微笑着,脸上飘荡着慈祥:“乐乐,你回来了啊。”
“妈?!”杨乐愣在了原地,疑惑地看着那个女人,妈不是几天前就失踪了吗?怎么又突然回来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的啊?!”
“瞧乐乐说的,我什么时候离开了?”女人呵呵地笑着,冲着杨乐招了招手,“来,乐乐,过来吃饭了。”
吃饭?杨乐这才注意到在桌子上那异常丰盛的晚餐,“咕咚”一声咽了一口口水。看起来好好吃!不过……家里哪儿来的钱买这么多的菜?要知道,他们家可是拮据得很啊。
“愣着干什么,乐乐,快过来吃啊。”女人快乐地笑着,杨乐迟疑了半晌,最终还是没有抵挡住美食的诱惑,三步两步就坐在了饭桌旁,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小心点儿,别咽着了。”女人慈祥地摸了摸杨乐的头,抬起头,看着男人,“老头子,你也吃啊。”
男人点点头,迟疑着拿起了筷子,慢慢地吃着,如同看见了什么可怕的事物般拘束。
吃罢饭,杨乐就提着书包,快速地走进了自己的房间,女人则迈着轻快得与她身子完全不符合的步子收拾起了整个房间,哼着歌儿,目光不时飘荡在男人的身边。
杨乐随手就关上了门,扑通一声躺在了床上,盯着天花板看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起了什么,拍了拍床,叫道:“旺旺?旺旺?”
忽的,一只棕灰色的小狗就应声跳到了不算太高的床上,欢喜地舔着杨乐的脸。
“好了好了。”杨乐笑着拨开了那小狗的嘴,忽然一愣,仔细地抚摸了一下小狗的嘴角,“咦?怎么有血?你受伤了吗旺旺?”
小狗冲杨乐叫了一声,又跳下了床,不知道从哪里拖出来一根骨头,啃得那叫一个欢。
杨乐不禁失笑,这旺旺,什么时候从外面拖了根骨头进来?要知道刚刚吃饭时吃的骨头都丢在地上的呢……
时针一点一点在钟面上划着圈,冰冷的弧度闪烁着一种腐蚀的光。杨乐总算是画完了作业,啪嗒一下丢掉了笔,杨乐就仰面地躺在了床上,看着在床边仍旧在啃骨头的小狗,杨乐笑了笑,拍了拍小狗,说:“还吃呢,回窝里去。”
小狗舔了舔嘴,蹭了蹭杨乐的手,一下子钻进了床上的被子里,还不忘伸出头把骨头叼了进去。
杨乐无奈地笑笑,钻进了被窝,说:“最后一次咯,明天晚上冷死你我都不让你进来了……”
滴滴答答的秒针走动的声音在屋子里选择着,汇成一种美妙而又冷酷的交响乐。
睡梦间,杨乐隐隐约约地听见了一个女人的声音,悠悠地笑着,还隐隐感觉耳边有一个人在呼吸,呼出的气喷到了杨乐的鬓角,痒痒的。
杨乐很不情愿地把自己从睡梦中唤了出来,一睁眼,就看见那小狗竟在自己耳边啃着骨头,而墙上的指针,已经慢慢在向着十二点的方向靠近了。
“还吃……”杨乐伸手夺下了小狗口中的骨头,随手就扔出了窗外,厉声说道:“睡觉了。”
小狗哀嚎一声,半晌,忽然蹦下了床,过了一会儿,又叼回一根骨头,欢欢喜喜地啃着。
“你还有存货啊?”杨乐郁闷地再次抢走了小狗的骨头,在它之前就慢慢下了床,趴在地上,向着地上,向着黑漆漆的床下看去。正如前言,黑漆漆的,杨乐什么也看不见,隐隐约约看见有什么闪光的东西在里面。
“哈,最后一根也被我丢了吧?现在给我睡觉。”杨乐起身,又躺在了床上,一眼就对上了小狗幽怨的目光,它看了杨乐一会儿,一头钻进了被窝,竟一副赌气的样子。
“总算是可以睡了……”杨乐闭上了眼睛,思绪开始模糊起来。
杨乐做了一个噩梦,噩梦,飘荡着黑暗的噩梦,有血溅在他的脸上,暖暖的,带着血腥味儿,他的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一切图像,只是耳边仍旧有那悠悠笑着的女声,和那浅浅的呼吸声。杨乐忽然看见自己在跑,在奔跑,或者说在逃跑,一脸惊恐地向回看,还没看清楚身后有什么,杨乐眼前就变成了一片血红。他看见自己被一把刀子插进了心脏,刀子上握着一只手,那只手残忍地将刀子向下拉着,那刀子就轻轻地将他的肚子剖开,刺骨的疼痛,痛到他快要昏厥。他看见那只手将他的内脏掏了出来,耳旁响起了狂妄的笑声。笑声颤抖着,却很熟悉。
杨乐猛然醒了过来,一睁眼,连忙伸手抹了一把脸,才发现自己已经满头大汗,还好,还好不是满头鲜血。
那个梦好恐怖,恐怖却不在于它的内容,而是在那种真实感,像是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杨乐伸手撩开自己的衣服,确认自己毫发无损后,一颗剧烈跳动的心才慢慢地平静了下来。杨乐自嘲地笑笑,他看了这么多恐怖电影,没想到却被自己做的梦吓得半死。
一平静下来,杨乐这才听见屋外悉悉索索的声音。有人还没睡?杨乐想着反正也睡不着了,就下了床,开了门,向着门外看去。
一刹那,杨乐的脑袋里一片空白。门外,多个小时之前还算得上温馨的客厅,此时恍若修罗地狱,本就不洁白的墙壁此时溅满了鲜血,浓浓的血腥味弥漫在整个小屋,向下望去,那浓稠的鲜血竟几乎漫过了脚面,客厅的正中,一人躺着一人站在,地上那人的心脏处插着一把闪着腐蚀的光的利刃,他一脸惊恐,张着嘴,却发不出一声声音,只是死死地看着站着的那人。站着那人死死地抓着他心口处的刀子,狠狠地向下一拉。
“刺啦!”地上那人的肚子瞬间被剖开,血溅当场,露出了他肚子里那还在蠕动着的器官,他惊恐着,剧烈地疼痛让他的脸都扭曲到了一块。
站着那个人悠悠地笑着,杨乐猛然发现,那正是自己梦中的女声。她慢慢地转过身,露齿一笑,雪白的牙齿上布满了血液,残缺不全的脸上挤出了一丝残忍的神色,没有了眼珠的眼睛里懒懒地蠕动着几条虫子,被什么啃食了几近半边的脸上尽是血液,往下一看,杨乐几乎晕厥了过去。那人是他的妈妈,这是无可分辨的,而她的身体……居然被人从中剖开,身体里该有的器官更是一件不留,而现在,从那个巨大的窟窿中,正缓缓流出浓稠的鲜血,将她和地面黏在了一起。
杨乐腿一软,就直直地跪在了地上,血溅在了他的脸上,暖暖的,带着血腥味,一切都如梦中,只不过躺在地上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是自己的爸爸而已。
“乐乐啊,过来吃饭啊。”那女人悠悠笑着,猛然伸手从男人的体内拔出了一个蠕动着的器官,无视着男人扭曲的脸,女人笑着说,“快过来啊,有肉吃哦。”
杨乐忽然找到了自己的声音,猛然尖叫一声,手脚并用地向后退着。
“有肉吃啊,乐乐,别走啊……别走啊……”女人还在说着,拿着那蠕动的,向下滴着血的器官向着他走来,猛然丢在了他的身上。
“啊~~~~~”
杨乐忽然从自己的床上坐了起来,满头大汗,床上更是出现了一片巨大的汗渍,杨乐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不知放大了多少倍的瞳孔还没有收缩,直直地看着面前的虚空。
梦?
是梦?
是梦吗?
杨乐忽然从床上滚了下来,不顾还软着的腿,就连滚带爬地到了客厅。
没有人,寂静得可怕。
没有异常,一丝没有,要说唯一的异常,便是那墙,原本有些泛黄的墙,现在竟是一尘不染,干净得刺眼。杨乐忽然跪在了地上,猛然看见了那不大的桌上的东西,一时间,忽然热泪盈眶。
“砰!”整张床都被杨乐掀了起来,床下那个东西终于显露了出来。一具尸体,一具女人的尸体,一具残缺不全的女人的尸体。尸体被人从中间剖开,体内的器官无一剩下。杨乐忽然哭了起来,在十六年间他第一次哭得这么厉害,声嘶力竭地哭着,他趴在了地上,身体不住地颤抖着。
几天前,他那极不称职的爸爸终于被债主逼疯了,向着他自己的妻子挥起了刀,不仅杀死了她还拿走了她身上所有可以卖的东西,拿到了钱,他那爸爸却没有想到已经接近一周未食的儿子,径直拿着钱走进了赌场。
但他的报应也来了,他的妻子“复活”了,回到了家中,悠悠笑着,一切恍若从前。他以为不会有事,但在他的妻子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同样向着他挥起了利刃,学着他的手法,将他推向了死亡。他的妻子报了仇,心中的仇恨已消,本该从这个世上消去,却靠着对儿子的爱,勉强支撑自己快要消散的身体,不仅找出了他未挥霍完的钱,还将他身上可卖的东西卖给了黑市。在消散的最后一刻,她写下了这样一封信:
给儿子杨乐:
乐乐,这是妈妈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了。从前你一直不喜欢妈妈叫你的小名,那么从今以后,你在也不会听见这个称呼啦。
乐乐,原谅妈妈,妈妈没有给你一个温暖的家庭,你的爸爸妈妈不争气,没有赚到钱,让你这十六年里受了这么多的苦。不过接下来就好了,你不用吃苦了,桌上的钱也够你用到二十几岁了。
对不起,儿子,妈妈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
对不起,儿子,妈妈不能再在你生日的时候送你你最想要的礼物了。
对不起,儿子,妈妈不能再在你受委屈的时候安慰你了。
对不起,儿子,妈妈不能再在你开心的时候看着你笑了。
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子,对不起儿子。
妈妈要走啦,这就走啦,回不来啦,回不来啦。
——罪人妈妈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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