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怪谈

    黄师傅早上来交接班的时候,上夜班的徒弟吴雨跟他说了一件事儿。吴雨说:黄师傅,昨天夜里有个台湾客人,到总台来跟我聊天聊了一夜,今天早上天亮才回房睡觉。这人真怪,一千多块的套房放着不睡,跑来跟我聊天。
    黄师傅用湿抹布擦着服务台的大理石台面,问吴雨:“是309房的吧?”
    吴雨说:“是,您怎么知道?常客?”
    黄师傅说这个客人我不认识,但这房间我知道,有怪事不是第一回了。
    吴雨和黄师傅一起把账台里的现金和票据清点完,各自在交接单上签了字,然后一起去员工餐厅吃早饭。上了一个夜班的吴雨,面色更加白皙,眼圈有点发青,吸溜吸溜喝粥,不时打着哈欠。吴雨问:“黄师傅,309什么情况?出过什么怪事了?”
    黄师傅咬了一口菜包子,嘴里嚼着,对吴雨说:“309有古怪,你来的时间短,所以不知道,这里的老师傅个个都知道。你知道昨天晚上那个台湾客人,为什么不回房睡觉?”
    “为什么?”吴雨好奇地盯着黄师傅问。
    “他是不敢回房!”黄师傅说,“他是在房间里看到东西了。有些客人到了夜里,能在309房里面看到人影。有的说里面有很多人影走来走去,有的说醒过来看见有个白影子坐在沙发上盯着他看,有的说听到壁橱里卫生间里有莫名其妙声音,各种说法都有。”
    吴雨听完,背上一阵冷飕飕的,好像有只冰凉的手从后腰顺着脊柱慢慢往上抚摸,一直摸到他的脖子后面。他说:“黄师傅你吓我的吧?”
    “吓你?我吓你干嘛?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每年都能碰上几回。上个月,有个住309的客人要求换房,你还记得吧?就那个香港人,半夜里1点多下来说要换房。你想,都这时候了,将就将就睡到天亮不就好了么?非要换,加钱也要换,吴雨你想想为什么?”
    吴雨说:“也看见东西了?”
    黄师傅撇着嘴点点头,说:“台湾人和香港人,比咱们大陆人更信这个。有一些常客,听说过309的事情,房价给打一折也不愿意住这间房。带团来咱酒店的一些老导游也知道,宁愿降级到标准间,也不愿意要309套房。”
    吴雨问,那为啥不把这个房间干脆关掉不卖了呢?黄师傅说,也不是每个客人都能看见东西,大部分还是住得好好的,一年也就出那么几回事儿。你想啊,房费一晚上一千多块,关了不卖这钱不就赚不到了么。再说,咱们酒店,80多年历史,有古怪的房间多着呢,时间长了你就知道了。迎宾楼那边,还有个半夜能听到夫妻吵架的房间呢。你吃完没?吃完赶紧回家睡觉,有空慢慢说给你听。
    接下来几天,吴雨一有空,就跟一起当班的几位老师傅打听309。有时候听得起鸡皮疙瘩,可越害怕越想听。老师傅们也都喜欢和这个刚毕业的小伙子说说那些稀奇事,人多的时候,还互相补充,加入了一些自己的猜测和听到的其他传闻,309的故事就越来越丰满和具体,让吴雨觉得越来越真实了。
    蒋师傅是总台资格最老的员工,有天在休息区和吴雨一起吸烟,跟吴雨讲了一段他所知道的309的奇闻。蒋师傅说:“有一年快过春节的时候,有个公司在咱们酒店办年会,这家公司的一些外地高管提前一天来上海,入住咱们酒店。有一个女高管,那天晚上十点多登记入住的,是我办的入住手续。那女的大约40多岁,长得很漂亮。她皮肤白净,烫着波浪卷发,穿着很体面,看起来容光焕发。她被安排在了309房间。”

    那天半夜,大概两点多钟,三楼的楼层服务员听到309传出女的尖叫声,赶紧叫了保卫科的值班经理。他们敲门没人开,用备用房卡开门进去一看,那个女客人穿着睡衣披头散发坐在床上,全身发抖,眼瞪得跟铜铃似的,眼神发直,盯着床边靠窗的一个沙发看。他们看那沙发,看到沙发上本来凹下去的地方,慢慢鼓起来,好像有个人本来坐着,然后慢慢站起来走开了,可那里根本看不见人。
    那女客人被救护车送到医院去了,惊吓过度,她本来就有心脏病。后来住院好多天才回去,连春节都是在医院过的。因为这事,酒店后来给那个公司免了几万块钱的费用,咱们酒店王总还亲自去医院看过那女的。酒店为了避免不良影响,给那天当班的几个人下了封口令,一人奖励500块钱,其实就是封口费,不让传这个事情,谁传开除谁,所以连咱们自己员工都不知道。这是保卫科老郑跟我喝酒的时候告诉我的,不然我也不知道。
    吴雨听得目瞪口呆,说:“蒋师傅,他们真看见那沙发有动静啊?”
    “真看见了,那天就是老郑值班,老郑说他亲眼所见,吓得他头发都竖起来了,和他一起进去的服务员也看见了,要不怎么说邪门呢?”
    吴雨问:“309里头以前是不是死过人?”
    蒋师傅说:“我听我师父说,刚解放的时候,有个国民党高官的小老婆住过309房。那个高官后来跑到台湾去了,把大老婆带走,小老婆孤零零留在了大陆。小老婆的房子让政府收走了,她就住在咱们酒店里,也不付房钱,谁赶她她就骂谁,逼急了就寻死,所以没人管得了这个事儿。后来她就死在309了,也不知是病死的还是自杀的,好多年前的事了,谁也说不清。”
    听蒋师傅说的时候,吴雨的脑海里就浮现出那个阴魂不散的小老婆。她面容槁枯,干草一样的头发遮住了大半个脸,缓慢地舞动着枯枝一样的胳膊,黑洞洞的眼窝,衣衫褴褛,僵尸一样摇摇晃晃地在309里游荡。这想象让吴雨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吴雨很想去309房看一看,总台的工作人员平时基本没机会进客房,只有客房服务员能进,还有行李员,帮客人送行李的时候也会进客房。吴雨就跟关系很好的行李员鲍欣商量,鲍欣说我也没钥匙,送行李的时候开房部才给钥匙,还说等等吧,看哪天有机会带你进去看看。
    过了没几天,又轮到吴雨值夜班。晚上11点多,鲍欣来总台找吴雨。他说:“你不是想去309吗?有个团今天入住,行李先到了,我现在送行李进房,你要想去就跟我一起去。”吴雨就跟着鲍欣,帮他一起推着行李车乘电梯来到三楼。

    电梯门打开了,吴雨踩在了厚厚的地毯上,他往左右张望了一下,整条走廊没有其他人。象所有那种老式的、历史悠久的酒店一样,空气里飘荡着一种淡淡的霉味,被空气清新剂和消毒水的味道裹挟着,很轻微,过一会儿等人的鼻子适应了,就会被忽略掉。走廊两侧是深红色的木墙板,墙壁上每隔一段距离,就贴着一个一尺见方的木制画框,里面镶着不知名画家的抽象油画。(鬼故事:http:///转载请保留!)
    走廊的灯光被调得很柔和,光线象被厚重的地毯和木墙板吞噬掉了,显得有些昏暗,让人昏昏欲睡。鲍欣推着沉重的铜制框架的行李车,悄无声息地行进着,地毯的厚度足以吸收轮子滚动的噪音,只有车轮的轴承,轻轻重复着单调的咯吱咯吱的摩擦声。他们直走一段,转个弯,再直走,走廊的尽头就是309套房。
    鲍欣从制服口袋里掏出几张房卡,拣出309的卡,在感应器上嘀的刷了一下,门锁咔嗒一声开了。鲍欣推开房门,把房卡插在卡座上,房里不同地方的灯,闪了几下,依次亮了。他又侧着身子拽着行李车进了房间。吴雨站在门口,向房间里望了望迟疑了一下,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
    309套房,有一个客厅、一个书房、一个卧室和一个卫生间。所有的家具都是深咖啡色的红木家具,吊灯和台灯也是老式的,材质是铜和玻璃,就像老电影里,解放军冲进南京总统府时,看到的那种款式。吴雨走到玄关的衣橱前,慢慢拉开衣橱的移门,生怕里面蹿出什么可怕的东西。衣橱里空荡荡的,吊着两件白色的浴袍。
    趁鲍欣把行李从行李车上搬下来的工夫,吴雨走进了里间的卧室。卧室很宽敞,一张六尺大床一头顶着墙放着,床头两边是两个方正的床头柜。奶黄色的厚重的双层窗帘直垂到地毯上,窗帘前面是一张方形的茶几,茶几边上放着一张烟灰色的沙发。
    沙发!吴雨倒吸一口凉气,就是这张沙发,传说中的那张坐着看不见的人的沙发。吴雨顿时觉得身上发冷,一种麻凉麻凉的感觉从大腿升上来,沿着身体两侧,绕到后颈,抵达两颊,然后直冲到头顶。在他眼中,那沙发的坐垫似乎正缓缓的凹下去,凹下去,象极了一个人正缓缓坐下去,那个干枯的死去的小老婆。
    吴雨不自觉地向后退缩,他想撒腿就跑,却不敢迈动步子惊扰了几步之遥的那个看不见的东西。他脸色煞白,几乎忍不住要尖叫了,房间里充斥着他怦怦怦怦的心跳声。房间里的灯突然灭了,四周一片黑暗,吴雨几乎被这突然的黑暗吓昏了。他感到自己被扔进了一个黑洞,阴冷,恐怖。黑暗中那个沙发上的东西正向他逼近,摇摇晃晃,一步一步,枯枝一样的双手在空中抓挠着,要上来抓住他,撕咬他,害死他。吴雨看不到,但他感觉得到,他透不过气来了,终于要放开嗓子尖叫了。
    “快出来吧,还有好几间要送呢!”是鲍欣的声音,这声音象一条救命的绳索,突然套在吴雨的身上,把他从噩梦中惊醒,把他从地狱拉回现实。吴雨凭着记忆在黑暗里冲向门口,惊慌失措,跌跌撞撞。终于看见门了,那里是唯一有光亮的地方,走廊的灯光勾勒出鲍欣站在门口的剪影,象一个救世主。
    鲍欣诧异地看着象逃命一样冲出来的吴雨,他气喘吁吁,脸色苍白,象个受了惊的孩子那样眼神里充满了恐惧。“至于么?”鲍欣说,“我不就把房卡抽出来把灯关了么。”说完顺手把309的房门拉上,咔嗒一声,门锁扣住了。吴雨觉得那不可见的恐怖也被锁在了门后面,就象无数双恶鬼的利爪在空中抓挠着渐渐沉入咕嘟咕嘟冒泡的泥潭,然后消失不见,终于不能再贻害人间了。
    总台的每个人都知道吴雨胆子小了,甚至连迎宾楼和贵宾楼的迎宾小姐都知道了。鲍欣说他只是关了灯,就把吴雨吓得快尿裤子了,他几乎和每个能聊上几句的人都提到了这件事。吴雨也成了309传闻的一部分,一个最新的章节,309的邪恶威名把一个菜鸟员工吓尿了。吴雨心想,也不算太丢人吧,大家关注的是309又出了新闻,谁又会关心那个受惊吓的菜鸟是谁呢。
    笃信佛教的吴师傅对吴雨说:“小吴,你心里有,眼里就有。你是让自己吓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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