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长的吩咐
杨建成到了这个城市后,第一件事就是寻找一个便宜的住所。他身上带的钱不多,连月租三百的一室一厅都租不起。入夜,倚着电线杆,杨建成打算胡乱找个地方睡一晚。点了根烟,他转过头,突然看到电线杆上居然贴着一张小广告,招租,月租180元,32平米单元房,带卫生间和厨房。居然,还有这么便宜的单元房?
揭了小广告,杨建成马上按照上面的地址找了去。那是一个黑暗幽深的老式公寓楼,可打扫得却十分干净。门卫将钥匙给了他,并代收了三个月租金,然后将一份厚厚的协议推给他。杨建成匆匆签了自己的名字,便搬了进去。
屋子不大,可实在是个理想的居所。房子装修过,各种日用品十分齐全,杨建成暗想,这么好的房子,为什么租金这么低?莫非闹鬼?可杨建成从不信鬼神,就是鬼,他也不怕的。他头枕着双手,脑子里翻来覆去想的却是女友。要不要把她接来?夜深人静时,她的脸总是在杨建成眼前晃来晃去。不,不,还是过一阵子再和她联系。
杨建成刚要入睡,突然有人敲门。他起身开门,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说:“楼长让我通知你,明天清早五点钟到七点钟,去清扫楼下的垃圾。”说罢,他转身就要走。杨建成喊了一声,问:“没有清洁工吗?”胖男人头也不回:“你就是!”
杨建成郁闷,他怎么成了清洁工?不管怎样,先睡一觉再说。可是,他刚用被子蒙住头,又传来一阵敲门声。杨建成不耐烦,起身开门,是一个漂亮少妇,她小心翼翼地说:“我住你隔壁,楼长让我提醒你,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家。这是公寓楼铁打的规定。如果上夜班,就要改成白天,如果加班,也一定不要超过九点。”
杨建成觉得匪夷所思。晚上九点之前必须回来?这是哪门子规定?这个楼长,管得可真宽!
用被子蒙住头,杨建成很快就睡着了。这阵子,他可累坏了。可好像刚睡着,就听到窗子一阵响。杨建成睁开眼,微弱的灯光下,一条血淋淋的胳膊悬挂在窗口!他惊得大叫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
原来是梦。杨建成按住怦怦直跳的胸口,重新躺下。不知过了多久,他又迷迷糊糊睡着了。可杨建成似乎刚睡沉,突然有人敲门。他坐起来,生气地去开门。还是那个胖男人,他竟比杨建成还生气:“昨晚明明提醒你了,可你竟然没去!楼长很生气,叫你马上下去清理垃圾!”
杨建成本想把门用力关上,但转念一想,毕竟刚搬来,不该跟人起争执。无奈,他穿好衣服,起身下楼。楼下,几十个人干得热火朝天。有人在洗楼道,有人擦楼梯,有人冲公共厕所,也有人将垃圾分门别类。杨建成没看到楼长的影子。胖男人一指老槐树下的一排休息椅说:“以后,每天早晨你就擦洗这些椅子,要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现在是夏天,到了冬天,椅子上还要铺棉垫,棉垫的清洗工作,也由你负责。”
一排几十把椅子,奇怪的是,上面什么杂物都有。面包屑,土豆泥,塑料袋,花生壳,鸟粪……先是将垃圾放进大筒,接着用布擦去灰尘,再接着还要将椅子清洁一遍。做完这一切,恰好七点钟。杨建成直起腰,看到楼道里的人都干完各自的活儿,回房去了。
夜晚的义工
杨建成在一家水泥厂找了份工作。很累,薪水也不高,整天穿着厚厚的工作服戴着口罩待在车间,可杨建成却很满意。因为劳动强度大,每天只上班8小时。下班回家,杨建成拿出钥匙开门,突然,一个少年冷不丁站到了他跟前。少年说:“楼长说,晚上照顾梁大爷,就由我们俩负责。”
杨建成几乎晕倒。梁大爷是谁?为什么要去照顾他?见少年不想多做解释,杨建成追问:“楼长在哪儿?他怎么这么大权利?”
少年冷冷地看着他:“你不能违背楼长的规定,否则,你会被驱逐,永远都不能再回来。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杨建成看着少年,突然觉得他的神情有些诡异。似乎,他在暗示什么。杨建成呆愣片刻,问:“楼长到底在哪儿?”
“楼长无处不在。”少年的口气突然变得严厉。
尽管杨建成已经很累,但还是机械地跟着少年下楼。不知道穿了几条走廊,两人终于停到了一扇大门前。少年拿出钥匙开门,喊着:“梁大爷,我带了个客人过来。”
里面,一个苍老的声音回应着:“好啊,好啊!”
进到里屋,杨建成看到一个老人坐在轮椅上。少年开始清洗地上的脏衣服,然后指挥杨建成为老人擦洗身子。杨建成哪儿干过这活?他很不耐烦,可那少年年岁不大,却似乎很老练,进卫生间,他一把拉住杨建成颇为不满地说:“要对老人好好地,否则,楼长会怪罪。楼长,什么都知道!”
少年的神情让杨建成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楼长什么都知道?可他却连楼长长得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一直到快九点钟,梁大爷终于睡下了,少年和杨建成一起离开。杨建成边走边问:“楼长住哪个房间?”少年摇头:“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义务照顾新来的房客,将这些工作一个个传下去。”
少年的话莫名其妙,杨建成半天都不明白他什么意思。回到楼门口,杨建成突然听到隔壁少妇的叫门声。她哭喊着:“开门,楼长,开门,求求您,开门。”杨建成停住脚,少年将手指放到嘴边示意他别出声,小声说:“她在这儿住了也快半年了,怎么这么不小心?回来晚了,再也进不来了。”
杨建成皱起眉。这时,女人的声音突然变得惊慌失措,接着便是一阵跑开的脚步声。少年紧紧咬着嘴唇,转头看杨建成:“你不会这样吧?千万不要这样。楼长,不想费尽心思去一遍遍地纠正不良行为。”
回到房间,杨建成越想越觉得这幢楼从上到下透着股子古怪。胖男人,少年,再也进不来的少妇……她怎么突然惊慌失措?楼长,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冷酷无情?
永远的楼长
楼里的房客,进进出出,而杨建成也忙忙碌碌。转眼两个月过去,他一直都在寻找楼长,可一直见不到。这天晚上,水泥厂要赶工,要他们加班。杨建成加班到八点钟才回。吃过饭已经是八点半,坐上公车,他突然想到,要半小时才能到住处。会不会错过九点钟?这么想着,杨建成有点儿紧张起来。
他是个谨慎的人,不想平白无故地冒险。下了公车,还有五分钟才能回公寓楼。杨建成开始一路小跑。距公寓楼还有上百米,看看表,还差一分钟。这时,杨建成突然看到少年、胖男人焦急地站在门口。见他过来,他们竟然一齐大声喊着:快,快跑,快跑啊!快跑啊!
杨建成加快了速度,百米冲刺般跑了起来。时针指向九点,他终于进了公寓楼。少年和胖男人一把拉住他,胖男人甚至高兴地捶了他一拳,甚至还拥抱了他。少年长舒一口气,说:“今天,你没去做义工。星期天也不能休息了,必须补上。”
“好险。这阵子,总有人回不来。我真担心。”胖男人抹一把额头的汗。
“你,你是楼长?”杨建成问胖男人。(:http:///转载请保留!)
胖男人笑了:“我哪里是楼长,不过是在这儿住的时间比较长罢了。说起来,我在这儿住了6年了。”
杨建成吃惊,再要询问,胖男人却正颜厉色:“一定记住楼长的规定。别再像今天这么冒险。”
杨建成回房,呆呆地坐在床上,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儿。只不过晚归几分钟,楼长就驱逐房客?那女人的东西怕是还没拿吧?左思右想,他怎么也睡不着。索性,他进到楼下的小客厅,打开了那台公用电视。电视里,正在播报当天的新闻——“偷割电缆造成铁路运营巨大经济损失的盗窃犯在人民公园门口落网”。上面,还有女人的照片。杨建成吃惊地发现,竟然是前阵子住他隔壁再也进不了公寓楼的少妇!她用力垂着头,一言不发地跟在警察身后。播音员继续说着,她家境贫困,据说偷割电缆是为了给两个儿子交学费……
沉思默想了一会儿,杨建成回房,从抽屉里拿出那份厚厚的协议书。认真读起来,他不禁出了一身冷汗。里面条款众多,每一条都透着一股子不可抗拒的威严。因为,每一条的起始都是:楼长规定……整幢楼的一切都靠房客自己来维持,电工,水暖工,瓦工,木工,医生,电器修理工,画家,钢琴师等等等等。上面标着每个人的房间号,而且,一旦其中有房客离开,还有备用房客来接替工作。合上协议书,杨建成突然想到了一个词:监狱。楼长,就像这里无所不能的隐身监狱长!
清早,杨建成早早来到楼下清洁长椅。看看长椅上的垃圾,他不禁叹了口气。楼里的人,都很注重卫生的,为什么每天上面还是有垃圾?他一一擦抹着,看到一个长椅下有一沓旧报纸。将旧报纸扔到一边,绳子竟散开了。杨建成一份份收拢,突然,他从一份旧报上看到了一则通缉令。上面的男人,竟是这里的胖男人!他讨薪不成,杀死了包工头,然后不知逃到了何处。杨建成捏着报纸,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这天晚上,杨建成因为着凉,患上了重感冒。更要命的是,他感觉自己透不过气来。杨建成挣扎着爬起来,猛敲隔壁房间的门。很快,邻居过来,说马上为他去请医生。
当杨建成从昏睡中醒来,发现那个胖男人坐在床边。想到那张报纸,他的眼神中露出几分恐惧。胖男人摸摸他的额头说:“你的烧退了。你不用害怕,我自学了医学,这点儿小毛病,根本不算什么。”说着,胖男人为杨建成倒了杯水。杨建成喝罢水,见胖男人盯着自己,便低下头。胖男人突然说:“看上去,你好像很怕我?知道我是谁了?呵呵。”
杨建成拼命摇头,胖男人拍拍他的肩,说:“知道了也没关系,住这幢楼的,大都带着罪。否则,不会被楼长召来的。我的确杀了老板,我哥们儿的老婆都快病死了,可老板住着别墅养着情人,就是不付工钱。我失手杀了他,然后逃了。楼长,其实是这个世界上最仁慈的人,他收留我们,让我们慢慢赎罪。我不想知道你干过什么,但我知道,你一定不是故意的。”
杨建成愕然。原来,楼长诱他搬到这里,竟然是一点点来赎罪?他用被子蒙住头,眼泪流出来。半年前,当地一个混混头目看中杨建成的女友,不仅常百般调戏,有一次还想拖进房间强行不轨。杨建成报了案,可警察竟和那流氓沆瀣一气。他怒不可遏,当小流氓再拦截女友,污言秽语,他拿起旁边的菜刀砍掉了他的胳膊……
病愈之后,杨建成还是离开了那幢楼。他实在太思念女友了,他不能再忍受这种折磨和煎熬,于是他选择了自首。最终,杨建成被判了入狱两年,缓期一年执行。得知这一消息,他喜极而泣。回老家接了女友出来,杨建成想再进公寓楼。可是,当他到达住了半年的地方,却怎么都找不到它。兜兜转转,两人找了很久,那幢楼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不过,杨建成却在原地看到了从没见过的人民公园,看到了他曾每天擦拭的公园长椅。是的,每一把椅子他都十分熟悉,上面的面包屑,鸟粪,包装纸……杨建成小心抚摸着,怎么都不明白,那幢公寓楼,何时变成了公园?
远处,一个老人坐着轮椅过来,正是梁大爷!少年推着他,在公园转来转去。看到杨建成,少年向他招招手,笑着说:“你再也进不来了。知道那个女人为什么会惊慌了吗?她看到的不是公寓楼,而是公园。”
杨建成呆愣半晌,若有所悟。既然是无形的服役,自然得有自己的规矩,尤其是,这里居住的都是罪人。他问少年:“你不想出去吗?”
少年笑了:“不,我想永远留在这儿。在这儿,我觉得心里很安宁。”
这时,女友拉拉杨建成的衣角,问:“你怎么了?在跟谁说话?”
杨建成指指远处,女友说那边儿没人。杨建成愣住了。半晌,他用力拉起女友的手,大步朝着远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