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老头将钥匙拍到我手里后,他诡秘地一笑,什么也没说就匆匆离去。我的脑袋已经被莫大的兴奋劲儿冲昏,我立马打开门,在房子里尖叫着跑来跑去,然后给女朋友郁萌萌打电话说,亲爱的,钥匙已交,房子是我们的了!
房子不大,后面便是几株高大的法桐,葳蕤的枝叶几乎挡住了所有的光线,房子里一片暗淡。也许正是如此,老头才爽快,低价抛给了我,并且爽快得顺便把所有的旧家具也留下了。
我将房子视若珍宝,小心翼翼地打扫着每一个旮旯角落。家具都很旧了。灰尘很多,唯有卧室里的那张床却干净得仿佛刚被人刷洗过。那竟然是张桃木床,由于太老了,它色泽已浑浊,暗红色的桃木弥散着霉气,但是上面精雕细琢的花纹,足以看出其曾经的风光。奇怪的是,床的四枚角钉,其他三枚都安好,唯有东北角的那枚脱落了,看痕迹,那仿佛是被人故意拔掉的。我不禁纳闷,那个老头既然舍得将床送给我,为何还如此呢?
真是古怪。
我将角钉重新安好,房子拾掇完毕的时候,已是晚上了。我正欲离去,忽然有人敲门。声音敲得很轻很迟疑,好像几滴不愿坠落的水滴。
我打开门,是个女人。她三十多岁的样子,有些怪异,她梳着旧式发型,两条“文革”式的粗辫子,衣服是80年代的打扮。女人的脸有些暗灰,她似乎不敢看我,低着头,踌躇地小声问,这房子要卖吗?
明白了她的来意,我便对她说,不好意思,我已经买了。
她不再言语,转身快快地下楼走了,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我才忽然发现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衫,上面缀满了鲜艳的桃花。
因为太兴奋,晚上,我和郁萌萌疯狂地Make Love。我正神情缥缈的时候,郁萌萌忽然停了下来,眼睛猛地睁开,瞪得大大的,忽然惊恐地说,啊,有人!
我也被吓了一跳,迅速跳下床,顺手操了一根木棍在房子里查看了一番,最后并没发现什么可疑的踪迹。郁萌萌紧缩在床的东北角。心有余悸地说,我分明听到有人哼哼的声音。
我说,可能是外面的野猫吧。为了缓解气氛,我爬上床一下子抱住了她,嬉笑着说,是不是你哼哼的呀?
但郁萌萌再也没了Make Love的兴趣,我们很快灭灯去睡。但窗外树的阴影让我辗转难眠,我刚想起身看书的时候,忽然听到了一声哼哼声。我立马笑了,原来是郁萌萌,她早已进入了梦乡,不知梦到了哪个美男子,她的嘴角正调皮地翘着呢。
早晨醒来,郁萌萌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她呆滞地看着房子,仿佛是自言自语,喃喃地说,这房子以前是不是有过不干净的事啊,没有的,没有的。
一日夜里,郁萌萌去卫生间洗澡,刚一进去,她就惊叫着跑了出来,钻到我怀里尖声喊道,鬼,有鬼!我自然不会相信这荒唐的东西,便一边埋怨着郁萌萌,一边推开了卫生间的门,刹那间我呆住了,热水器的水位在慢慢地下降,而淋浴头并没有水流出!
我嗓子来不及咕噜一声,掉头就跑进卧室,心惊胆战地紧抱着郁萌萌缩在床上,那一刻我感到自己的每个毛孔都被恐惧感塞满!我不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只能像无助的鸵鸟,被动地等待着事态进一步的发展。
一个低沉沙哑的女音传过来,她说,老吴头,你怎么还不把毛巾拿过来啊,我都等半天了。
之后很久,我没再听到其他声音。郁萌萌已经被吓得几欲晕了过去,她使劲地抓着我的胳膊,颤抖着声音说,我,我们,报,警吧。
我深思熟虑了一番,决定给那个老头打电话。他姓吴,这事一定与他有关。
老吴头赶了过来。他乐呵呵地在房子里转了几圈,细细地笑着说,大半夜的,看你们年轻人调侃我这个老头子不是,和谐社会,闹哪门子鬼啊。
我再次将刚才的现象跟他细说了一遍。他听后哈哈大笑,说,幻觉吧,心里有鬼,你就能看到鬼,心里干净,整个世界都是干净的。
然后他又爱怜地走到那张桃木床边,蹲下身子,将那枚脱落的角钉上好,叹口气说,这可是我老伴的陪嫁啊,你看看,这是上好的桃木呢,唯一的瑕疵,就是这枚角钉老掉,我修了几十年都没修好。
他的到来,让我的心瞬间变得坦然。我欲再跟他说那些怪异的事,他似乎有些鄙夷地说,小伙子,亏你还是大学生,怎么也信神信鬼的呀,你看还不如我这个糟老头子呢。
说完他又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那张床。我想起了什么,便对他说,这床对你那么重要,你搬走算了。
他抬起头来,空洞地望着外面法桐树冠的黑影,颓然地说,不,就让它陪着这个老房子吧,我老伴去世时,我栽的这树,你看现在它们都这么粗了。
老吴头走后,郁萌萌跟我大吵了一番,她怪我不将房子退掉。我则是赌气,我横了一条心,我就不信这个邪了,真有鬼?那我倒要瞧瞧新鲜,长长见识。而后怕的郁萌萌跟我吵完之后,就拎包冲出了门,她去住了单位宿舍。
我一个人在房子里来回走动,赌气的力量让我胆大得惊人。但一直等到午夜,我再也没发现任何怪异的现象。我困倦了,刚上床休息,忽然隐约地听到了女人呻吟的声音。我毛孔立马竖了起来,刚才的冲劲顿时烟消云散,我说服不了自己,心一下子收紧了!
女人在Make Love。因为紧接着,我又听到了男人粗重的呼吸声。他们一定很投入,我之后再也没听到他们说话,只是床的吱嘎声。
我强睁着眼睛,而奇怪的是,Make Love在继续,我则看不到任何人!。
呸呸呸!老子今儿个就不信这个邪了!不知哪来的力量,我一下子跳下床,探险家一样在各个房间里来回搜索,结果一如刚才,声音在继续,却不见人影。我烦了,立在房子中央,大吼一声,有种的出来吧,老子候着呢!
他们依然我行我素,完全不受我的干扰。但Make Love已到尾声,不一会儿,桃木床停止了摇摆,归于静止。我听到一个男声说,别洗澡了,睡吧。同时,床角的那枚钉子突然再次脱落。
我有些兴奋,好像有些明白了,之后的日子,我完全不再害怕,就当是观赏一部多情而神秘的来自天国的电影。于是,我又听到了老吴头更多过去的故事:他和女人的吵架,同时夜起抢卫生间,还有他老伴去世后他的风流韵事,等等。但只有一件事引起了我的注意,那就是他老伴临终前的遗言。
他老伴说,老吴头,我就要死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这张桃木床是我的嫁妆,你不要让任何女人睡,最后她使尽全力高呼一声,其他女人别睡我的床!
我明白了一切,尤其是那枚老自动脱落的角钉。但同时,我突然为郁萌萌有些担心,我呆呆地想,她会不会报复郁萌萌呢?
我给郁萌萌打电话问她近况。分别之后她一直不肯接我的电话。这次她竟然接了,我受宠若惊,但她却说,我快死了!我心陡然一紧,立马赶了过去。
郁萌萌病了,病得很离奇,更离奇的是她竟然梳着两条“文革”式的粗辫子。我立马想起了那个敲门的神色黯淡的女人。
郁萌萌说,昨晚单位搞晚会,我和同事唱《朝阳沟》,我扮演的银环,太累了,睡觉时没梳开。
郁萌萌病好后,我决定把房子卖掉。
一日,老吴头给我打来电话,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小伙子,老哥我对不住你了啊,给你钥匙的前夜,老伴给我托梦要我把床留下陪她,我怕真的有鬼魂之事,那天傍晚故意差儿媳扮成老伴的装束前去告慰老伴,所有的都不说了,希望你不要怪我……
我直接挂了电话:不知该哭还是笑。
房子卖掉后,买主曾给我打过电话,他疑惑地问我,是不是热水器出问题了,水怎么老自动消失啊?我神经一紧,然后急着问他,房子老,隔音不好,晚上睡眠还好吗?他直接叹气说,夜里经常有人洗澡,还有人因为什么桃木床吵架,吵得人烦,不知是哪层。
我哦了一声,应该庆幸抛了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