凶蚊

    这个夏天贼热,热得连狗都懒得哼一声,光秃秃的大街上连个鬼影也没有,只有那幸灾乐祸的蝉阴险地躲在树叶后面叫个不停。
    李凡和一堆人躲在宿舍里睡午觉,他们都光着身子,只挂着小裤衩,起先他们还兴奋地聊着起劲的女人话题,聊着聊着瞌睡虫便爬满了大部分人的脸,接着宿舍里便鼾声如雷。
    李凡睡不着,他被蚊子咬得睡不着,他在床上翻来覆去,不时用手狠狠地抽打自己的肉体,可是一个也没打中,反而留下了红肿肿的一大片和越来越多的痒疙瘩。
    这些蚊子贼狡猾,而喜好又不同,有些喜欢“嗡嗡”地先在四周乱叫一通,从精神上麻痹你,让你以为到处都是蚊子,它们一边叫一边找下口的地方,确定目标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叮一口吸一口血马上离开,寻找下个目标;而有些则是比较阴险,它们默不作声,两只眼睛贼溜溜地寻找下口的机会,确定目标后,轻轻地落在肉上,慢慢地探出针,缓缓地刺进肉中,不紧不慢地吸着血,一边吸,眼睛还不停地乱转,一有动静马上撤走。所以,我们根本打不着蚊子,因为它有眼睛,狡猾又阴险,李凡也打不着,他十分痛苦地挣扎着,抽打着。
    李凡心里越来越烦,感觉浑身上下都爬满了蚊子,不仅脸上有,后背有,连裤衩里都有,他越着急越睡不着——自从有蚊子以来他就睡不着,昨天一整夜更睡得不踏实。他一直在等蚊子来咬他,然后一巴掌把它拍死,可是这蚊子却好像越打越多,一晚上“嗡嗡”地直在他脑袋边轰鸣,李凡的脑袋要爆炸了。他怀疑这些蚊子是一边咬他,一边在交配,再一边繁殖,那小蚊子长得真快,它们吸他的血,身体在逐渐地膨胀,然后又交配又繁殖,又生长。他又怀疑自己根本没打着蚊子,那些蚊子“嗡嗡”地叫个不停,引来了它们的情人。李凡烦得想一头把这些蚊子撞死,于是他索性扭开台灯,可是蚊子仿佛识破了他的伎俩,灯一亮便跑得无影无踪。

    他恨死蚊子了,心里直把它们咒骂了几万遍,但是却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任由它们痛快地吸着血。
    蚊子又来了,它们“嗡嗡”地来了。李凡觉得这些蚊子长期隐居在这个宿舍里,这个宿舍里也有它们的床,它们吸饱了血,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但只要他的肉体一出现,它们便精神大振,“呼啦”全过来,不管喝饱还是没喝饱,都要咬他一口。他把身体和墙壁拍得“啪啪”乱响,他的舍友不满了,他还拍,他的舍友急了发火了,要和他打架,没有多少蚊子啊,你瞎整啥?
    李凡就判定这些蚊子是冲着他来的,它们分工明确,三班倒,“嗡嗡”叫的一堆,吸血的一堆,睡觉休息的又一堆,它们总是精力旺盛,乐此不疲,一天吸一点,直到把他的血吸干,它们要把他往死里整。
    李凡决定今天要和这些蚊子决一死战了,他不信整不过蚊子。
    他直挺挺地躺在床上,纹丝不动,等着蚊子来咬他。
    果然,没过一会儿,他便感到大腿处隐隐的刺痛,这些蚊子专门捡肥的地方咬。李凡忍着慢慢地探起前半个身子,他看到那只蚊子正趴在他的大腿上,那真是只大蚊子,通体是凶狠的苍黑色,肚皮鼓得几乎随时要爆炸一样,并且泛出隐隐的血色。李凡恨恨地看着,两只眼睛的怒火熊熊地烧着,它正是吸了他的血才长得这么好,此刻它又在贪婪地吸着他的血。李凡真想拿刀先狠狠地捅它一下,再切开它的肚皮,拉出大肠小肠,趁它痛苦之际,再生生地大卸八块。但他不能,因为那只蚊子正边痛快地吸着血,边飞转着它狡猾的眼睛,那双眼睛此刻已经牢牢锁住了李凡的眼睛,它们瞅着李凡,它们观察着李凡的一举一动,它从李凡的眼里判断出李凡的思想。

    李凡不敢轻举妄动,怕这只蚊子跑了,他要置它于死地。
    他偷偷地从身下抽出一只手来,再鬼鬼祟祟地摸到大腿边。他不敢让这只蚊子看见他的手,它一见他的手就会很快地逃跑。
    李凡暗暗地冷笑着,他的手已到了攻击的最好位置。那只蚊子正不紧不慢地吸着血,它似乎并未觉察到李凡的阴谋。
    行动诡异地顺利,李凡的心陡然莫名地紧张了起来,他寻思这很可能是个阴谋,这只蚊子只是个诱饵,而四周正埋伏着成千上万只它的同胞,只要他一下手,那些蚊子便会置他于死地,这是个杀人的理由。
    但李凡今天决定要与蚊子拼命了。
    他死死地盯着那只凶狠的蚊子,心里默默地数着数,悄悄地抬手,靠近——猛地,他像蚊子攻击他的速度一样一巴掌狠狠地摔向大腿。
    清脆而响亮的肉击声,李凡闭上眼睛想象着蚊子鲜血四溅的场景,感受着蚊子被砸扁的尸体,他的心里舒服极了。
    耳边传来了一个舍友重重的翻身声,床被弄得吱呀响。李凡睁大眼睛,慢慢地把手移开——什么也没有,只有大腿处红肿肿的一块和一个奇大的红疙瘩,李凡一惊,他不死心地把手和腿来来回回仔仔细细地看了几遍,连床上床下都找了,还是不见蚊子的尸体,死不见尸?
    李凡的心顿时凉了半截,他知道自己还是没打着蚊子,心里陡升一股恶气。
    这时,那个红疙瘩开始痒了起来,李凡恨恨地抓了几下,血便条件反射般地冒了出来。
    他寻思这只蚊子跑不了多远,一定是趴在某个地方,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寻找机会再次下口。
    李凡顺着墙壁找。果然,在墙壁正中间,他看到那只硕大而凶狠的蚊子正舒服地趴着,两只眼睛同样凶狠,它一动不动,等着李凡的到来。
    李凡恨得直咬牙。他慢慢地抽出一本书,接近蚊子,猛地又是一拍——没打中,他看见蚊子比他快了一步,不紧不慢,就在书本与墙壁要接合的瞬间飞了出来。这是对他极大的讽刺,他看见了凶狠的蚊子满是蔑视的眼睛,于是发疯似地操起书怪叫着追着蚊子没命地猛拍。没打中,没打中,还是没打中,凶狠的蚊子一次次从决定命运的书本下逃脱,但它并不想远远地逃脱,它轻快地飞着,带着蔑视的眼神引诱着李凡,它要把李凡捉弄得精疲力尽,它喜欢这游戏。
    耳边又传来一阵重重的翻身声,床被弄得更响了。一个舍友恼怒地探出头,骂道:“你他妈的干什么呢,还让不让睡觉?”
    李凡不做声,朝那个方向乜了一眼,他觉得这些舍友跟蚊子一样烦。
    李凡浑身大汗淋漓,他有些累了,但一点也不甘心。他看见凶狠的蚊子又在不远处盘旋,它引诱着他。他追了过去,它轻快地飞着。
    李凡追到了墙角。
    他停住了,仔细地观察着这个地方。
    墙角很阴暗,很脏,有点乱,积了不少尘土。他平常很少光顾这个地方,他的舍友也一样——他们平常在亮光里,墙角在黑暗里,它躲避着亮光。
    李凡不太喜欢这个地方,他听村里的一些老人说每个房间至少有两个地方永远也不可能干净,一个是门后,另一个是墙角,这两个地方亮光照不到,是房间里最为阴暗的地方,长久下来就会积不少的阴气,而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则比较喜欢躲在这些地方,它们藏得非常隐蔽,等在门后和墙角里,等着人走进它们的领地,然后一起围攻上来,吸走他们的阳气,就像蚊子一样,吸走他们的血。
    李凡想到床底下亮光也照不到,那床下也是它们的领地,他天天想着那些鬼会不会隔着床板吸阳气,于是每天都睡得不塌实。他从来不敢在它们的领地逗留,每次都是迅速地开门,迅速地关门,他怕它们和怕蚊子一样。­
    但是,这一次他已经把命豁出去了。
    那只蚊子在阴暗的墙角里消失了。李凡拿着手电筒把鬼的领地照得通亮,他的左手拿着一把水果刀,准备随时捅死凶狠的蚊子。
    依旧没有找到凶狠的蚊子,但李凡很快发现这面墙裂开了一条缝,裂缝很长,弯延曲折,从墙根延伸至整面墙的三分之一处,那刚好是灯光能照着的起点,这三分之一被其它物体挡住了光亮,隐藏在黑暗之中。李凡暗暗吃惊,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条裂缝,是人为的,还是施工留下的隐患?他不知道,他见那裂缝不仅长,而且宽,有三厘米左右,整个形状就像一条紧贴在墙壁上的毒蛇。

    裂缝里漆黑一片,仿佛一个无底的黑洞。李凡拿着手电筒往里照,手电光畅通无阻,喷着苍白的光线,却什么也看不着,只有那束手电光孤伶伶地直射着,如同在深夜里拿手电筒往天空照的一样,它触摸不到终点。李凡的心一凛,这裂缝真是黑洞的入口,它把他的手电光给吞噬了?
    他正欲凑头往里看时,突然猛地从洞里飞出一群黑乎乎的东西,它们发出一阵闷叫,速度极快地迎面扑向李凡。李凡惊得叫着连着踉跄几步摔倒在地,手电筒也甩在了一边。
    李凡又听见了舍友重重的翻床声。他定了定神,那群黑乎乎的东西正在眼前晃动,这时他看仔细了,这是群蚊子,他们通体带着凶狠的苍黑色,肚皮和那只凶狠的蚊子一样滚圆——仇人相见分外眼红,李凡的无名之火马上被点燃,他猛地两巴掌拍出去,快速地压住。他紧紧地并拢着手掌,使劲地挤着抹着,生怕它们跑了——好几次蚊子都躲在手掌的空间里,等他一放手就溜之大吉。
    过了好一会儿,李凡觉得差不多了,于是慢慢松开手掌——他的手掌里满是鲜血,就像刚刚杀过人一样,李凡终于打中了。他心里舒服极了,他仔细地观察着手掌里的死尸和鲜血,足足有二十具尸体和两巴掌的鲜血,但这些都是他的血,它们吸他的血,现在他来放它们的血。
    李凡低声痛快地骂着,他终于为自己报了仇。
    但他觉得这个仇报得并不痛快,他的仇敌还有很多很多,这些死的蚊子只是仇敌中很小的一部分,他的大批鲜血还在其它仇敌的身子里。李凡决定要斩草除根,找到它们的老窝,歼灭这个屋子里所有的蚊子。
    他想到了刚才那群蚊子是从裂缝里出来的,那这裂缝就很可能是它们的藏身之处。他浑身一激灵,赶紧拾起地上的水果刀和手电筒,轻手轻脚地凑到裂缝前。­
    手电光在毒蛇般的裂缝四周炫耀着。李凡仔细地搜寻着它们的踪迹,可是什么也没有,连刚才剩下的几只蚊子也消失的无影无踪。他不死心,又把头凑近裂缝口看可看,还是什么也看不到,黑乎乎的一片。
    李凡感到非常失望,但他坚定地认为这裂缝就是它们的老窝,那里面摆着它们的床,它们吸完他的血就躺在里面睡觉。平常他在明,它们在暗,此时它们肯定躲在里面,或是在睡觉,或是在冷静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决定先发制人,要在蚊子咬他之前给它们致命的一击。
    李凡想到了灭蚊子的武器,蚊香。于是,他从抽屉里拿出了所有的蚊香,都折成条状,然后依次把它们点燃,头朝里,堆满了裂缝的三分之一。
    袅袅的蓝烟开始飘向缝中。李凡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他似乎看见了那群蚊子正在里面死命地挣扎,它们痛苦地扭作一团,包括那只硕大而凶狠的蚊子。
    他忍不住地干笑几声。
    他站起身来,看了看躺在床上的舍友,没有一点声音。他不知道他们睡着没有,刚才差点跟他们打起来,他觉得这些舍友比蚊子还要烦。
    李凡感到有点困了,于是伸了伸懒腰舒展着四肢躺在床上。好久没有这样睡过了,他被蚊子折磨得天天失眠,现在仇敌没有了,终于可以好好睡个觉了。
    李凡通体流畅着舒服的血液,他梦想着这群蚊子憋死在裂缝里,它们死在里头,谁也不知道。
    他果然做梦了。他梦见那群可怕的蚊子用它们长而坚韧的吸血针管把蚊香的火头狠狠地硬戳下来,燃烧着的蚊香头落在地上很快就熄灭了,变成了一堆灰。然后,他的三个舍友都变成了蚊子,巨大的蚊子,它们有长长的吸血针管,“嗡嗡”叫着一起朝他扑来,长长的针管恶狠狠地刺进他的肉中,三股鲜血顿时喷然而出……
    李凡怪叫着从床上坐起,他被吓醒了,一身冷汗。
    他定了定神,下意识地朝另外三张床望去。猛地,他脸“唰”地变得惨白,他惊得不知所措——那三张床上正躺着三只巨大的蚊子,跟他梦里的一模一样,它们通体是凶狠的苍黑色,肚皮一样的滚圆,泛着淡淡的血色。
    他怀疑是看花了眼,忙使劲地揉几下,有些生疼,也不是做梦。他睁开了眼睛,那三只巨大的蚊子还躺在床上。
    李凡的心“怦怦”狂跳,他想夺门而逃,但估计会被它们发,它们的速度比他快,而且他的床也不是挨着门。他不知道它们是怎么进来的,他想可能是在他睡觉的时候悄悄推门进来,它们一个接一个,排着队,然后又轻轻地关上门,所以他们才不知道。
    他们?李凡一惊,他的舍友呢?难道是让这些巨大的蚊子吃了?它们不仅吸血还吃肉,吃得他们连骨头都不剩。
    李凡估计现在他们吃饱了,它们一只吃一个,此刻一只睡一个的床,它们在慢慢地消化,醒来之后,又会一起来吃他。
    不。他绝不能让它们来吃他,必须反抗,他要先发制人,在巨大的蚊子醒来之前打死它们。
    李凡的全身都是汗,紧张得要死。
    他蹑手蹑脚,小心翼翼,手在床底摸着一根废旧的铁棒——铁棒与地面摩擦出一阵细微的响声,他吓得憋出了尿,赶紧撑住床沿,躲回床里,一动也不动。
    他紧紧地握着铁棒假装睡觉,手心都是汗。他害怕那些蚊子发现了自己的暴力倾向,它们有眼睛,狡猾又阴险。
    李凡把眼睛打开了一条缝,瞥见了那三张床,三只巨大的蚊子一动也不动,它们睡着了。
    他放下心来,从抽屉里取出一瓶小二锅头酒,拧开瓶盖,仰脖往嘴里接连灌了几大口,脑袋在瞬间便晕乎了。
    他又偷偷下床,提着铁棒,直直地立在那三只巨大的蚊子面前。铁棒头真尖,磨得光溜溜的,他不作声色,慢慢地走到离着最近的蚊子跟前——那肚皮真圆,滚圆滚圆的,挑衅似的对着他,那里面全是他的血;针管真尖,油亮油亮的,如避雷针般高高地挺着,上面还粘着未干的血迹,这也是他的血。一股热血顿时喷向他的脑门,猛地李凡抡起尖尖的铁棒狠狠砸向那根长长的吸血针管——惨叫声里满带着飞溅的鲜血,那只巨大的蚊子痛苦地在床上抽风似地挣扎着,它大声嗷叫着,翻滚着。李凡全身热血沸腾,他又抡起铁棒重重地砸在它的脑袋上,鲜血喷涌而出,和着脑浆洒满了床。
    这是他的血,李凡兴奋得挥舞着铁棒。突然,有个东西从后面冲过来,它死死地抱住了他。他扭头一看,是另一张床上的蚊子,它醒了,正用巨大的翅膀紧紧地缠绕着他,而第三张床上的蚊子正缩在墙角,睁着巨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李凡只觉得阵阵恶心,那只巨大的蚊子正用肥胖的身体抱着他,那身体里全是他的血,他火冒三丈,把铁棒往后狠狠一顶,巨大的蚊子发出一阵怪叫,它痛苦地倒地,李凡紧跟着几步,把尖尖的铁棒凶狠地刺向那滚圆的肚皮。
    鲜血四下里乱溅,肠子连着滴血的肉拖满一地。李凡狂笑不已,他看见第三张床上的蚊子也朝自己扑来,它怪叫着。李凡怒不可遏,他又抡起抹满鲜血的铁棒——“救命!”——他突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叫喊声,他惊呆住了,这声音再熟悉不过了,可现在这声音却从眼前的蚊子口里出来。李凡举着铁棒惊得不知所措,他紧紧地盯着那巨大蚊子的嘴,它失控地张张合合,他又看那双眼睛,狡猾又阴险?不,它恐惧又悲哀,汩汩地往外流着泪水。
    李凡的眼睛开始模糊了,眼前巨大的蚊子忽而变成熟悉的舍友,忽而又恢复原形。­
    就在他迟疑之际,巨大的蚊子突然疯狂地冲向大门,它边跑边撕心裂肺地喊:“李凡杀人了!李凡杀人了!”
    巨大的蚊子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凡怔怔地看着敞开的大门,好久恍不过神来。他奇怪这蚊子怎么会发出人的声音,更奇怪这声音竟跟他舍友的一模一样。
    李凡认定这只蚊子已经成精了,成精的蚊子什么都干得出来。
    他看着地上狼籍的死尸,它们横七竖八地倒在血泊中,一动也不能动,他感到痛快极了。
    他突然又想到了那个裂缝,那群该死的蚊子一定被蚊香熏死了。于是,他丢了铁棒,拿了水果刀和手电筒兴冲冲地凑到裂缝前。
    手电光再次炫耀在毒蛇般的裂缝上。
    ——他没有看到飘起的蓝烟,也没有闻见令人陶醉的蚊香味。李凡的眼前突然掠过那个可怕的梦,心里不由一紧,忙从那堆蚊香里取出一根来——蚊香的火头已经灭了,不,根本没有火头,两头都是折断的痕迹。李凡的心一咯噔,慌乱地把那堆蚊香从裂缝里全扒出来。他一根一根地看,惊奇地发现,所有的蚊香都是如此,没有火头,两头都是折断的痕迹。

    他回想可怕的梦里,那些蚊子用长长的吸血针管把火头一根一根硬戳下来……
    李凡的全身顿时起了一阵鸡皮疙瘩,继续拿手电筒往裂缝口照。这时,他陡然发现裂缝的四周正蠕动着许多大蚊子,它们通体全都是凶狠的苍黑色,肚皮跟那只凶狠而硕大的蚊子一样滚圆,泛着淡淡的血色,它们无声无息,一个接一个,从裂缝里往外爬,越爬越多,越爬越多,大的小的,老的幼的,公的母的,沿着墙壁四散开来。
    他所有的仇敌都在这里。李凡兴奋极了,拿着水果刀狠狠地剁着它们,他剁下它们的头,裂割开它们的肚皮,抽掉他们的脚挖掉它们的眼睛。他大片大片地砍着割着,就像平常剁肉一样。那些蚊子真肥,血不时地从它们的身体里喷溅出来,发出低微的“噗噗”声,血很快抹满了裂缝的四周。
    长长的水果刀已经浸满了鲜血,有几滴溅在他的脸上。墙上都是血,挂满了残肢断肉,那血越聚越多,它们开始流动,汇成大片的血道往下流。李凡努力而兴奋地砍着,他看见了流着血的仇敌,它们痛苦地死去,但令他吃惊的是,这些仇敌好像很愿意死在他的刀下,它们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惊慌逃散,它们没有飞,而是慢慢地爬着,爬过同胞的鲜血和尸体,迎着他的刀缓缓而来。那裂缝里的蚊子不停地向外涌动,它们一只接一只,秩序井然地涌向四周,涌向他的刀子。李凡怀疑这些蚊子受了某些魔咒,而施魔者正躲在那无尽的裂缝里,它让这些蚊子不断地交配,不断地繁殖,然后不断地死在他的刀下——因为它有更为狠毒的阴谋。­
    他有些害怕了。
    他扔了刀子,转身从抽屉里取出蜡烛,用火烤,李凡要把仇敌活活烧死。
    火很快燃烧了蜡烛,它贪婪地吞着蜡油。李凡举着火,迎着大堆大堆的蚊子烧去,火烧得很痛快,在蚊子堆里“噼里啪啦”作响。
    李凡闻到了烤熟的蚊肉味,他看着大批大批的蚊子不断地从墙上跌落,心里同样痛快。
    火烧了有二十分钟,蜡烛快被吞没了。但李凡发现那堆蚊子的数量并没有减少,反而更多了。它们兴奋地从裂缝里往外爬,这次它们争先恐后,大批大批地往外涌,涌向燃烧的火。
    李凡只看到密密麻麻黑糊糊的一片,那三分之一的墙已经被占领了,它们越涌越多,越涌越多,迈着肥胖的身躯终于超越了三分之一的阴暗,爬向房间的四周。

    李凡的眼里映的全是凶狠的苍黑色,它们顽强而老练,越过黑暗,爬进光明。
    地上满是蚊子,它们不分方向,横冲直撞,在他脚下肆虐地乱爬。
    李凡惊慌了,他大喊着舍友的名字,他怪叫着发疯似的用脚不停地踩着可怕的仇敌。
    整个房间里只有他撕心裂肺的喊叫声,而他的仇敌却越来越多,蔓延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它们开始往上堆积,爬上他的脚,缠满他的腿。李凡恐惧得用手疯狂地抽打他的腿——血,全是血,粘满了手,粘满了腿,蚊子继续往上爬,他继续抽打,浑身都是血,他的腿开始在瑟瑟发抖,他的脸在不停地抽搐,他的呼吸越来越困难,他的心在剧烈地狂跳,他的胆快要爆裂了。
    李凡发出一阵又一阵可怖的嗷叫声,他在蠕动的蚊子堆里手舞足蹈,精神近乎崩溃。
    那裂缝仿佛决堤的坝口,成堆的蚊子,成堆的仇敌,它们不断地从裂缝里汹涌而出,它们兴奋地爬向仇敌;成堆的尸体,成堆的鲜血,不断地在聚拢,它们阴险地制造一个又一个陷阱,李凡一次又一次摔倒在陷阱里,他摔得鲜血淋漓,尸肉满身。
    ——门口突然掠过一到强烈的阳光,耀眼的光快速地反射进尸气满天的血屋。李凡的眼被刺得生疼,他的精神顿时全醒了,他拖出血淋淋的双腿,踩着蠕动的仇敌,追着阳光跑去,要活命,他准备夺门而逃。
    李凡摆脱着他的仇敌,但仇敌仿佛识破了他的阴谋,突然间里它们变得十分凶狠,那裂缝中的蚊子更加汹涌地爬出,它们迅速地移动着,高昂着带血的针管,气势汹汹,爬向李凡,缠住李凡。李凡感觉遍身都是蚊子,它们爬动着,翻滚着,他又看到了它们狡猾而阴险的眼睛,它们正对着他,盯住他的眼睛,盯住他的思想,他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它们的视线。
    李凡挣扎着怪叫着,抱住头向门口拼命地冲去——蚊子识破了他的阴谋,猛然间所有的蚊子都飞起来,成千上万,密密麻麻,它们起劲地挥舞着翅膀,“嗡嗡”叫着,伸长了吸血针管,遮住了光线,遮住了空气。它们闪电般地包围住李凡,紧紧地附在他身上,快速地将长长的吸血针管凶狠地刺进他的肌肤,刺进他的眼睛,刺进他的耳朵,刺进他的鼻子,刺进他身上的每一寸地方。
    鲜血汩汩地从李凡的肉中注入仇敌的身体里,仇敌的身体在迅速地膨胀,它们变得十分庞大,针管变得又粗又壮,它们更加凶狠而痛快地刺着吸着。
    李凡倒在血尸堆里。他惨烈地吼叫着,翻滚着,他的全身都是孔,汩汩地往外喷血,血积满了一地,很快漫过了死尸。李凡的全身开始剧烈地抽搐,渐渐地,他的四肢变得软弱无力,仇敌还在吸他的血,他感觉身体里的血要被吸干了,他想挣扎,想再拍死几只蚊子,却提不起丝毫的力气。
    蚊子越积越多,吸饱了一批又来一批,它们的身体都变得异常肥大,颜色越来越深,针管越来越长,源源不断地往里送血。
    李凡的神经被刺破了,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完整的地方。他的周身麻木了,已经感觉不到任何的疼痛,任由它们刺着吸着。他的意识也开始变得越来越模糊,越来越遥远,迷蒙中,他感觉又回到了家乡,回到了童年——童年真好啊,他和小伙伴们无忧无虑,捉迷藏,过家家,过家家的时候他每回都要捉几只蚊子做成小菜……
    他的意识又断了,他努力地睁开残破的眼睛,血光中,他陡然看见那只硕大而凶狠的蚊子正浮在他眼睛的上方,它变得更加肥壮,扇动着刀般的翅膀,恶狠狠地盯着他。李凡张了张血肉模糊的嘴,它突然振动双翅,速度极快地将长长的吸血针管狠毒地刺进他的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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