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子轩养了一对泰国暹罗斗鱼,雄鱼宝蓝色,取名蓝色妖姬,雌鱼月白色,取名白月光。水族店的老板将斗鱼递给他的时候再三叮嘱,他选的这一对斗鱼体型上有差异,恐怕不能顺利交配,为免它们相互攻击,一定要分开饲养。
邓子轩买了两个鱼缸,将一对斗鱼养在客厅里。他平时没事儿就喜欢趴在鱼缸前观察这一对斗鱼,最喜欢看它们舒展鳍的模样,像纱缎在水中荡漾,让人想起招摇的水草。在他看来,斗鱼像是这世上的精灵。
因为养了斗鱼,他查了许多相关资料,斗鱼天生好斗,两只雄性斗鱼是一定不能放在一起的,否则一定会发生决定,导致的结果不论一死一伤还是两败俱伤,都注定悲惨。雄性斗鱼和雌性斗鱼倒是可以在一起饲养,但也有一定风险,斗鱼两情相悦才能交配,倘若体型差异较大,雌鱼很容易在交配期间受到雄鱼的强烈撞击而死。这也是水族店老板再三叮嘱邓子轩要将这一对斗鱼分开饲养的原因,它们体型差异较大,上天注定让它们做不成情侣,那便该小心些,把悲剧的源头扼杀在摇篮里。
斗鱼在家里养了一段时间,邓子轩发现,它们似乎是恋爱了。两只斗鱼虽分开饲养,但鱼缸却是紧挨着的,它们能透过玻璃看见彼此。蓝色妖姬时常对着白月光舒展开自己的鳍,宝蓝色的鳍在水中荡漾,吸引着白月光好奇观望。白月光初时对蓝色妖姬倒不怎么理睬,可慢慢的,它呆在鱼缸边的时间越来越长,总是瞧着蓝色妖姬,焦急地转着圈,似乎是嫌鱼缸太过小了些。
蓝色妖姬终是发了怒,用自己的头一次又一次撞向鱼缸,可是无济于事,它与自己的爱人中间隔着一道薄薄的玻璃,仿佛隔着万水千山。它们相恋,却无法并肩。
邓子轩终是看不过去,把两只斗鱼养在了同一个鱼缸里。水族店老板不是说斗鱼只有两情相悦才能交配吗?那它们现在已是两情相悦,伤害伴侣的事情怎么忍心做的出来呢?邓子轩笑水族店老板太过神经质。
头三天,两只斗鱼相安无事,它们开心地谈恋爱,鱼鳍缠绕在一处,是很美的画面。悲剧发生在第三天晚上,一切发生得悄无声息,邓子轩清晨醒来,照例去喂鱼,却只看见一对斗鱼的尸体。白月光的鱼鳍被撕裂,翻肚漂浮在水面上,蓝色妖姬的尸体则躺在窗台上,晨光照在它的身体上,从前耀眼的宝蓝色也变得黯淡无光,它为何会跳出鱼缸?邓子轩百思不得其解。
两只鱼的尸体被他埋在花盆里,它们腐烂后会成为花朵茁壮成长的养料,造福人间。
邓子轩觉得挺可惜,又去了水族馆买了一只斗鱼,大红色,取名血腥玛丽。他向老板说起了家中斗鱼惨死的事情,老板道:“之前嘱咐过你一定不要将它们养在一起的,你不听。它们体型差异大,一定是在交配时雄斗鱼用力过猛,把雌斗鱼撞死了,雄斗鱼后悔,所以殉了情!”
“怎么,鱼也有殉情一说?”邓子轩觉得稀罕。
“怎么没有?”店老板白了他一眼:“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你又不是鱼,怎么会晓得他们的情感?”
听了老板的话,邓子轩倒是挺触动,这回长了心眼,心说动物的情感有时也挺壮烈。血腥玛丽带回家后就被他养在蓝色妖姬从前呆着的鱼缸里,而另一只鱼缸仍放在原处,处于对一对斗鱼的缅怀,它在空鱼缸里装了半缸水。
这一对斗鱼买回来不久,邓子轩家就出了怪事。他每晚睡觉,总能听见客厅里有水声。动物和人一样,到了夜间都要休息,鱼也不例外。邓子轩一般睡得较晚,所以他睡的时候鱼早已休息,自然不会再戏水,也不可能听见水声。
邓子轩诧异极了,起身查看,可打开客厅的灯,血腥玛丽安安静静呆在水里,睡得很熟。难不成方才的声音是错觉?邓子轩关灯睡觉,可脑袋刚挨到枕头,水声又响起来了,而且竟比先前更大声了些。
邓子轩竖起耳朵仔细听了听,确定不是自己神经过敏,这才穿上拖鞋蹑手蹑脚下了床。这一次他倒是长了个心眼,没有开灯。借着月光,他看见鱼缸里的血腥玛丽此时竟欢快的游动了起来,朝另一个鱼缸频频示好。
目光移过去,邓子轩汗毛都竖了起来。他分明看见那只盛了半缸水的鱼缸里并肩同游着两只鱼,一只宝蓝色,一只月白色,它们交缠嬉戏,鱼鳍在水中舒展招摇,重叠又分开。它们从未有过如此亲密,在午夜获得重生,用幽灵般的身体延续它们的爱情。
邓子轩从没遇到过这种情况,脑子里第一个想法是把水倒掉,还不及迟疑,他已飞快的行动起来,端起鱼缸便从窗户把水泼了下去,连血腥玛丽都被他的动作吓到,缩在鱼缸里窃窃的望着他。
那一对幽灵鱼果然不见了。鬼故事。
邓子轩回到卧室睡了一个好觉,以为事情就此结束,可没想到第二天,水声再次响起,而这一次竟出现在他的卧室。他睡眼惺忪,无意中往床头柜上瞟了一眼,死去的蓝色妖姬和月光白正漂浮在他的床头,仿佛游戏在一个虚幻的鱼缸里,向他炫耀它们的爱情。
邓子轩立刻就清醒了,第一反应是拉开床头灯,而在灯光亮起的那一刹那,蓝色妖姬和月光白的身体立刻变成了幻影,消散了。
邓子轩打开家中所有的灯,房间里的水声也消失了,血腥玛丽在鱼缸里好奇地望着他,奇怪自己的主人为何半夜发起了神经。
之后几天,邓子轩睡觉时都开着灯,倒是再没有听到水声,也再没有看见那一对幽灵鱼,只是家里的一盆花突然从窗台上摔了下来,他清理的时候看见泥土中有星星点点的白色,挖出来,竟是一对鱼骨,原来这花盆正是他埋葬了蓝色妖姬和月光白的那一个。
邓子轩忽然想起水族店老板的话来,他说:“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他一直以为人类的情感最感天动地,而动物,譬如鱼、狗、猫此类,交配是本能,不过是为了繁衍后代,与爱情无关。他一直认为自己这一对殉情的斗鱼是鱼中异类,其实说到底他自己才是异类,他不是鱼,不懂得鱼的情感,所以不理解它们不能在一起的悲苦。因为天性好斗,所以注定蚕食对方,伤害自己,永远不能并肩同游。
或许它们想要的,不过是一个共同的栖息地。
邓子轩将空鱼缸重新盛满了水,放在原先的位置。那一对鱼骨被他放入了盛满水的鱼缸,斗鱼天生是属于水的,所以死后,也应该用水来埋葬。这或许就是斗鱼想要告诉给邓子轩的话,无法表达,所以打破了花盆,它们在泥土里太长时间,窒息又干渴。
晚上睡觉,邓子轩熄了家中所有的灯,一个人静静躺在床上。午夜,果然又准时响起了水声,他悄悄透过门缝探望,月光照耀下,蓝色妖姬和白月光正徜徉在水中,鱼鳍交叠,漂浮灵动,似乎在向他招手。
邓子轩关上了门,这一夜,睡得安心。
这一对幽灵鱼午夜出现,黎明离去,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同游弋。人常认为自己高等,把情比金坚作为自己的专有,却忽略了这世上最弱小的动物也有为爱舍生忘死的勇气和执着。于人而言,动物是异类,殊不知于动物而言,人亦是。谁也不曾比谁渺小,谁也不曾比谁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