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个就是你

    一
    周奇已经三天没有回来了。深夜,我坐在窗前,静静地等他。从前我们吵架,他也会出去走走,但从来没有像这一次这样走得这么久。
    我打他的手机,始终无人接听,直到一个小时之前它忽然不在服务区了。我决定报警。接待我的,是值夜班的女警官。她心不在焉地记录着,用一种很厌嫌的口吻说:“我可以帮你立个案,不过,一个成年男人和老婆吵架出去转两天,是常有的事儿,我看你还是回去再等等吧。说不定,这会儿他已经回家了呢。”说完,她塞了张名片给我,说:“我叫王茜,有情况咱们多联系。打这个电话就能找到我。”
    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离开了警察局。
    三天前,我因为与老板不和辞职了。为此周奇和我吵了一架。他骂我太糊涂,不懂生活,是头自大又任性的猪。就在那天,他摔了饭碗,离开了。
    天光微亮的早晨,我靠在沙发上有些昏昏欲睡。回想这些不开心的记忆,让我难过。就在这时,电话铃突然响了,里面传出一个男人沙哑的声音:“你是周太太吧?是要你老公回来,还是要钱?”
    是绑架?我心里一片冰凉。我颤声说:“先生,你绑错人了,我们没有钱。”
    那个男人却在电话里桀桀地笑起来,他说:“没有钱我可以给你啊。咱们做道选择题,零点12分,你的老公在菊心街12号。但洛北街32号里有5万块现钞。你必须从中二选一。”

    这是个游戏吗?代价会是什么?5万块对别人来说,可能不多,但对丢了工作的我来说,却是个不小的数目。
    菊心街和洛北街,一个在市南,一个在市北,完全相反的两个方向。我忍不住想起周奇骂我是猪的样子,让他吃点苦头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是个游戏。
    于是,我酝酿出一个两全齐美的办法,给警察局的王茜打了电话。我恳求地说:“王警官,刚才有个男人打来电话,说周奇在菊心街12号,让我零点12分去接他。我不敢去,你能和同事替我去吗?”
    王茜却将信将疑地说:“我可以帮你,不过,你确定不会是恶作剧?”
    二
    我在11点就到了洛北街,它在城市的北郊,深夜的街头,空落落地看不到一个人。我一直等到零点12分,才去推开32号的门。那里像一间陈旧的门面房,满是灰尘的屋子中央放着一个白色的大信封。我慌忙打开,里面确实有5万块现钞。
    真没想到,这会是真的。我欣喜地跑出来,就等着王茜告诉我,周奇已经找到了。可是,直到我回家,那边也没有传来消息。我只好忐忑地打电话询问。王茜的口气,听起来有些含混。她说:“事情严重了,你还是来一下吧。”

    难道是周奇出事了?我的心一阵急跳。如果为了5万块,就送了周奇的命,我这辈子都会良心不安。
    王警官一直等在门外,她一见到我就说:“周太太,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只觉得一阵眩晕,说:“周奇,他……” 王茜没有答话,只是带我去了法医室。看着那些冰冷的器械,我的身体忍不住颤抖。这时法医从里面拿出一只盖着白布的托盘。王茜小心地揭开,里而竟是一根无名指,黑色的血痂凝在婚戒上,显得异样恐怖。我惊声叫了出来:“这是怎么回事儿?”
    “对不起。”王茜连忙盖上托盘,说,“我到菊心街12号的时候,房间里只有这个。你能提供一些周先生的头发之类的东西吗?我们想提取DNA做比对。”
    我怕得牙齿打战,低声说:“不用那么麻烦了。那是周奇的手指,我不会认错。”
    我呆呆地向外走去,王茜跟出来说:“周太太,你能不能和我说一下详细的情况,绑匪是什么时候打来的电话?他有没有提什么要求?之前,周先生有什么异常,你多提供一些信息,我才能帮你找回他!”
    我突然发狂地大叫起来:“没有!没有!之前我向你们报案,你们做了什么!现在出了事又来问我,我能知道什么!你们警察都是没用的吗?”
    王茜被我疯癫的状态吓住了。一个警察赶过来,一边对王茜使眼色让她离开,一边说:“对不起,是我们失职了。您先回去休息,稳定一下情绪咱们再谈。”
    其实,我的疯癫是装给所有警察看的。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要怎样跟他们解释包里的5万块和周奇手指的关系。
    三
    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我懒散地躺在床上,像一根脱水的干草。我的心里乱极了。我从没想过要伤害周奇,可是因为我的选择,他却丢了一根手指。
    就在这时,电话铃响了。我警觉地坐了起来。电话里又传来沙哑的声音:“周太太,你的做法可不够聪明哦!惩罚收到了吗?”
    “我不玩了。”我呜咽地说,“你把周奇还给我。”
    但是那个男人却哈哈笑了。他说:“先别忙着做决定。这次的奖金提高到10万,你还没有兴趣吗?”
    10万!凭空涨了一倍的现金,确实让我又心动了。电话里,那个男人说:“华美街65号,10万。良品街43号,周奇。还是零点12分,这道题,你不要再犯规了!”
    我静静地坐着,耳朵里满是电话忙音。尽管这一次是很诱人的l0万,但我必须让周奇回来。

    突然响起的门铃,打断了我的思路。是王茜来了。她的脸上没了最初的不耐烦,变得诚恳起来。她站在门外说:“关于你先生的事,我真的很抱歉。是我的疏忽给他造成这么大的伤害。刚才我的同事找到一些资料,我想拿给你看看。不知道会不会让你想起什么。其实,绑架案有百分之八十是熟人做的。”
    王茜的诚意,让我不好再拒绝她。她坐在沙发上,迫不及待地从包里拿出一沓有关周奇的资料。我轻轻地翻看着,忽然发现自己嫁给了一个“陌生人”。原来他的背后,还藏着许多我不知道的事情。他竟然在三年前和一个叫林梅的女人有过婚约,而他告诉我,他一直单身。材料的最后,是一张照片,大概是监视器的截图,有些模糊不清。上面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的黑衣人,正站在银行的柜台前。
    王茜用手点着照片说:“这个人你认识吗?”
    我摇摇头,我确定从没见过这个人,想不出他怎么会和周奇发生联系。
    王茜停了一下,继续说:“他在周奇被绑架之后,从周奇的账户里提走了35万。”
    “35万?”我抑制不住心中的惊讶,叫了出来。
    结婚不到一年,他竟然背着我藏了这么多的私房钱。我心里陡然升起了愤恨和不甘。看来,我与他的婚姻不过是个便于生活的形式。他从来就没信任过这段爱情,也从来没有准备和我长久在一起。我愤愤不平地说:“王警官,刚才那个绑匪又打电话来了。他说让我在零点12分,去良品街43号接周奇。”
    “真的吗?”王茜也显得有些激动,仿佛是她将功补过的机会,她用力地握着我的手说,“你放心,这次我们会提早布控,一定把你老公救回来。”
    四
    这天晚上,我从华美街65号回来的时候,已经凌晨2点了。没想到王茜竟然会等在门前。她一见到我,就皱起眉说:“你去哪儿了?怎么手机也不开?”
    我下意识地攥紧手袋。因为里面装着我刚从华美街拿回来的10万块钱。我支支吾吾地说:“我坐在家里太烦了所以出去走走。”
    还好王茜没有追问下去,让我安心下来。王茜说:“我们这次很早就赶去了。可是……你还是跟我来吧。”
    王茜之所以不敢说,是因为在良品街43号,根本没有找到周奇,或是抓到罪犯。他们只找到了一只没有无名指的左手。那肯定是属于周奇的,古铜的肤色泛出诡异的白。我站在法医室里,忍不住吐了。
    王茜向我询问了一下情况,然后开车送我回去。我木讷地坐在车上,大脑一片空白。王茜安慰我:“这个时候,千万不要气馁啊。女人要学会坚强一点。”
    我感激地望着她,却无法告诉她我内心在经历着怎样的煎熬。周奇的手没了,只因为我的愤恨和贪婪。
    警察在第二天就给我的电话装上了监听器,每日每夜都有人在等待着绑匪的电话。可是那个沙哑的声音,再也没有响起过。直到七天之后的—个午后,我在楼下的信箱里,发现了一个匿名的信封,上面写着:“量后的选择,零点12分,海汇路18号,20万。明洋街86号,周奇,死。”

    我飞快地把那封信塞进手包,不想让任何人看到。要20万就得卖掉周奇的性命。这真是一个艰难的选择。也许,这个价格有点低,可是……我不能让他回来。我已经背负了太多的秘密。我要生,他就得死。
    那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去了海汇路18号。那里依然是个无人租用的门面房,我在昏暗的房间里,找到了厚厚的20万。
    第二天,有人报案在明洋街86号,发现了一具尸体,是周奇。我去看他的时候,他赤裸地躺在法医室的冰柜里,像一条冻鱼。在他心脏的位置上,有一条细而深的切口。王茜解释说,那里曾经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上面还穿着白色的信笺。

    我从王茜手里接过那张装在透明证物袋里的信纸。上面只有一句话:一个游戏的终点,就是下一个游戏的起点,祝你玩得开心。
    王茜不解地问:“你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吗?”
    我摇摇头。我不明白,也什么都不想弄明白。一切都已经过去了。Gameover!
    五
    有一段时间,我很为周奇的死难过,陷在难以自拔的自责中,醉生梦死。可是很快,那些不堪的记忆都被银行账户里充实的数字平复了。
    我拿出一部分钱,开了一间小店,卖些刺绣的小饰品。我想,周奇的死,还是物有所值的,至少换给我一个富有稳定的生活。
    我在第二年,认识了杜海。他是在隔壁理发店打工的发型师。他温和、细心,待我很好。虽然没有什么家底,但能和一个全心全意爱我的男人过一辈子,我觉得也是一种可贵的幸福。
    就在那一年的11月,我们结婚了,举行了简单的婚礼,然后飞去海南蜜月旅行。当然,尽管杜海很爱我,我也没有告诉他,我的35万。那是我的秘密,一个不想让任何人知道的秘密。
    婚后第四个月,我开始计划生一个孩子。我告诉杜海的那天,他听了特别高兴。他把我按在沙发上说:“我要准备一些礼物,你哪也不许去,晚上我会送给你一个惊喜。”
    整整一天,我都在家里想着他会给我什么礼物。傍晚时分,我听到了敲门声。我想,一定是他回来了,于是兴奋地跑去开门。可是没想到,迎接我的却是一股突如其来的喷雾。
    我只觉得眼前一黑,倒在地上……
    六
    “把你的存折密码给我。”我在迷蒙的昏睡中,似乎有人用粗哑的嗓音在逼问我。当我渐渐清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被绑在了椅子上。四周光线昏暗,像是在一间仓库。一个戴着宽大墨镜、穿黑色衣服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我突然想起周奇账户被提光的那段视频,定格在照片里的人就是他。
    我浑身打了个冷战,恐惧地说:“你是谁,周奇是不是你杀的?”
    “怎么会呢?”他俯下身,我这才看清,那个男人的嘴上戴着变声器,声音才会变得这样粗哑,“你忘了吗?是你的选择杀了他。”
    我尖叫着说:“不是,你这个变态狂,快放了我。”
    但他却拿出我的存折说:“告诉我你的存折密码,否则……就是死!”
    我在惊吓中,完全失去了抵抗的能力,我哭着把密码告诉了他,说:“求求你,放了我……”
    可是他却抚着我的头发说:“怎么求我把你放了呢?事隔一年,你就把游戏的规则忘记了?你要祈祷杜海真的爱你。”
    我突然惊醒过来,5万、10万、20万,那不正是周奇账户里的存款总额。我颤抖地说:“难道……你用周奇的钱,买了他自己的命?你现在又要用这些钱来买我的命?”

    我终于明白周奇尸体上的那句话究竟说的是什么了。我结束了周奇,又成了新的起点。
    但黑衣人却阴冷地笑了:“怎么能说是周奇的钱?难道你不知道他在你之前,也有过婚姻吗?”他忽然拿起身边的胶条,封住了我的嘴巴,然后接通了电话。他用低沉阴冷的口气说:“你是杜海吧?想要你老婆回来,还是要钱……”
    我坐在椅子上拼命挣扎。我忽然明白了,这是个无限循环的游戏,用金钱去诱惑不坚实的爱情。周奇戴着婚戒的无名指、齐腕而断的左手,像荆条一样抽着我的神经。我悚然地预想着自己的下场,满心冰凉。我含混不清地叫嚷着:“你是谁?你为什么折磨我们!”
    可就在这时,我戛然收住了声音,因为还在那边给杜海打电话的黑衣人怨毒的口吻,让我觉得他不像是一个男人。我望着眼前的黑衣人,揣测地问:“你……你是周奇的前妻,林梅?”

    黑衣人一瞬间愣住了,半晌才慢慢摘下变声器,嗓音透出阴柔的女声:“如果我告诉你,在我病危的时候周奇拿了我借来的35万手术款跑了,你是不是就不会奇怪了?他认为我的癌症没有希望了,不想把钱浪费在我身上。知道吗?如果不是你在网上晒结婚照,我还真找不到他。其实,我也只是想和他玩个游戏,看看他这样薄情的男人,能不能找到不被金钱诱惑的爱情。”
    我极力地解释:“你放过我吧,我从来就不知道你。我和你们之间的恩怨没有任何关系,那35万你拿走吧,你捆住我又有什么意义。”
    林梅却摘下黑色的眼镜,望着我说:“难道你不想知道,杜海是不是真的爱你?”
    我声嘶力竭地尖叫,挣扎。林梅看着无力的我笑了。可是,她不知道我这样大动作地表现惊恐,实际是在掩饰我背后的双手,我正试图挣脱她绑得并不是很牢靠的绳索。林梅太自信了,她背对着我重新打起电话。我突然挣脱出捆绑,疯了般挥起凳子,砸晕了她。
    我站在黑暗中,心里传来一阵阵的冰冷。不只是为了刚刚的惊险,也为这个世界的无情。这世上还有真情存在吗?又有谁能抵得过金钱的诱惑。地上的手机依然有杜海关切的喊声。我拾起林梅的变声器和手机,说:“零点12分,菊心街12号,20万。洛北街32号,你妻子,死。你只能选一个。”
    杜海突然没了声音,良久才说:“真的吗?”
    那一晚的零点12分,我悄悄地跟踪杜海,看着他推开了菊心街12号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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