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疑故事之变脸

    一、不明不白的手绢
    郑尤住在玫瑰小区4幢601室。
    和众多城市上班族一样,他的生活忙忙碌碌,却毫无新意,机械地重复着两点一线的轨迹。公司,家,公司,家……
    这就好比他刻板的性格。他是个喜欢一成不变的人,总是穿着朴实的装束,不喜欢和人交往。他穿着黑色外套,高领毛衣,灰色长裤,旧皮鞋……
    所以,他还没有女朋友。
    现在的女孩都很现实。她们不会把他放在眼里——即便是和钱无关,也还希望男朋友有个体面的外表,或者能时时给她们带来点惊喜,制造点浪漫,而这些秉性都和他不搭边。
    就连那套房子,现在也只有十五个平方米真正属于他。他的房子是做的按揭。两室一厅,进门左边并排两个卧室,右边是卫生间,再进去一个客厅,拐角是厨房。后面有一个阳台,采光不好,被一幢大楼遮住了大部分光线。
    一天,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打乱了他的生活。
    这天晚上,天黑得很诡异,似乎预示有事发生。郑尤出去买了点日用品,上楼时,发现楼道里黑乎乎的,他使劲跺脚,声控灯还是一眨不眨,黑乎乎地看着他。他心里顿时毛毛的,下楼时灯明明是好的,这么快就坏了?

    前几天,小区附近刚死了人,第二天才被发现,警方根据现场初步判断是自杀,是个哑巴女人,好像还有点神经兮兮的,二十五六岁的样子,吊在老式的架子床上。那个女人的舌头伸得老长,脸色死白,白衣服脏兮兮的。架子床上乱糟糟的,碎花布、剪刀、鞋垫子、手绢、针线……郑尤想起这些,不禁汗毛都竖起来。
    他好像记得,哑女死的前一天,她呆呆地坐在小区门外的花台上,缓慢地用丝线在一条白白的手绢上绣着什么,一针,一线,意味深长。郑尤下班回来,她突然冲上来,挥舞着手中的手绢,咿咿呀呀,像个唱戏的戏子哇哇乱叫,似乎有话想急切地跟他说。
    她想说什么?那天她的举动的确不太对头!以前,这个哑巴女人从来没在郑尤面前有过如此举动。她从来不笑,安安静静的,板着面孔,瘦骨嶙峋。不了解她的人,绝对认不出她是个哑巴。

    他靠着墙,一步步往上摸索。一步,一步……楼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他的鞋子摩擦楼梯发出的声音“喳——喳——”黑暗中,好像有无数双眼睛,冷冷地盯着他,有的来自楼道尽头,有的来自看似关闭着的门背后,有的,好像就在他的头顶三尺的地方。
    他终于摸到了六楼,松了一口气,他又摸向自己的房门。咦,不对!门怎么是开着的?他清楚地记得,半小时前下楼时,门是锁得好好的,他是个谨慎的人。
    怎么办?进去?还是往楼下跑?他的脑子急速地转动,万一屋子里有人,这个人站在门后,阴恻恻的,不怀好意,手上拿着凶器,等他将脖子主动伸过来……或者,是那个哑女,她阴魂不散,板着面孔,坐在他的床上绣手绢……
    他壮着胆子走了进去, “啪”的一声响,他按下了进门的电灯开关。
    屋子里依然黑洞洞的,好像还冒着冷飕飕的凉气。
    原来停电了。
    他小心地挪着步子往里走,摸到了打火机,点亮了蜡烛,迅速环视四周。客厅里安安静静,仅有的几样家具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电视柜、木质沙发、饮水机……
    他松了一口气,返身关好房门。四处看了看,东西好像一样不少。虚惊一场!现在他都怀疑自己下楼时是不是真的锁好了门。
    他点着蜡烛,推门走进卧室。小小的光线立刻在房间中蔓延开来。他的卧室并不大,只摆有一张床,一个衣柜,一台电脑。
    当他的目光落在床上时,他一下子呆住了。
    床上摊放着一条白色的手绢。
    端端正正。
    二、救我
    此时的郑尤,呆呆地拿着那条手绢,愣在原地。
    他知道,自己的生活,或许会因今天的事,不再平静。
    在短短半小时之内,房门大开,凭空一条手绢,不怀好意。
    不是一束花,不是一本书,不是一封信,而是不明不白的一条手绢。怎么看怎么别扭,越想越觉得诡异——它冷冰冰的,毫无人气,似乎不是来自人间。
    他觉得那个哑女从黑暗中爬出来了,慢慢地爬向他。她的眼神空洞而略显呆滞,身上裹着脏兮兮的白衣服,她的身体长长的,不成比例,好像因上吊被拉扯得变了形。她伸出枯竹一样的手,举着手绢,晃晃悠悠地伸向他,越伸越长,她的嘴里咿咿呀呀的,好像说:“小郑,拿去用吧……”
    他一惊,回过神来。
    借着摇曳的烛光,他开始仔细研究这条手绢。这条手绢是用白色丝绸做成的,上面还用红线绣着什么图案,那红红的针线,像血。好像是绣的几树梅花,又觉得哪里不对劲。
    慢慢地,他的眼睛越瞪越大:不是梅花,像两个字——
    救我!
    救我?郑尤的脑袋“嗡”的一声就炸了。这条手绢,果然与那个女人有关,而且,大概还事关她的死亡!可问题是,它怎么会出现在自己家里?莫非是她的鬼魂,找上了自己诉冤?
    他不禁打了一个冷战。
    第二天,郑尤早早就到了公司,他一晚上睡不着。他不过是这个公司的小职员,负责货单处理及文件收发等日常事务,公司并不景气。早到的那几个女同事依然用怪怪的眼神打量他,并小声说着什么。他是公司的大龄青年,而且不怎么喜欢打扮,在公司人际关系自然不好。他不做声,也懒得听她们说些什么。他打开电脑,趴在桌子上,觉得困极了。
    “郑尤!”一个巴掌重重地拍在他肩膀上。他一下子弹起来。
    是小三。整个公司就他和他聊得来点儿。实际上小三和所有人好像都打得火热。他是个随时随地都精力充沛的人,大小消息好像也比谁都灵通,郑尤为此挺佩服他。他比郑尤小一两岁,也住在玫瑰小区。他们有时在一起下棋。

    “一大早就跑公司来补嗑睡!你昨夜没睡呀!”他凑过来。
    郑尤的睡意给他一拍全散了。“小三,我……”他想了想,又四处看了看,压低声音:“我昨晚遇到件邪门的事……”
    小三的兴趣立马就来了:“邪门的事?哦,说来听听。”
    “你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吗?”
    “鬼?”小三想笑,但他忍住了,他迫切地想听下去,“你快说。”
    郑尤吸一口气,说:“昨晚,黄华,就是我们小区里刚死的那个女的,她的手绢居然出现在我家里,而且,那条手绢上还绣着两个字,写着‘救我' ……”
    “不可能!你断定那是她的手绢?”
    “那还能是谁的?”他惊惶地说:“她活着时好像就想把那条手绢给我!我记得她死的前一天,就在我们小区门口,她挥舞着手绢冲过来拉我,后来我跑开了,也不知道她到底想对我说啥……现在她死了,没想到,还,还是把手绢送来了……”
    “听你一说,的确是怪事……对了,这个黄华以前认识你吗?”
    “她应该是认识我的。” 郑尤仔细回忆着说。
    “是吗?”
    “嗯。我记得……今年年初的时候,我在小区外面工地遇到过她,当时一个男孩抢了她的布娃娃,他把她的布娃娃四处乱抛,还掉进沟里……后来我给她要了回来……”

    “你还挺助人为乐的。”小三脸上露出坏笑。
    “不是……她当时真是挺可怜的!她跑着跳着去追那男孩,口里咿咿呀呀地哭,可是她追不上他……当我把那个脏兮兮的布娃娃捡回来给她的时候,她还用一种很古怪的眼神看着我。”
    “很古怪的眼神?”小三念叨一句,他不信任地看着他说:“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你先别说出去,我正想报不报警呢,可我又一想,怕遇到麻烦,说不定……”
    小三想了几秒钟,说:“说实话,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鬼,只是现在我也没办法解释。可是,报警恐怕也不妥。”
    是的,郑尤昨晚也想到了很多。他在脑海里罗列了两种情况:第一,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现在有好多事情都不是用科学可以解释的。冥冥之中有一种力量不为人知,现代人总是太自信,自认为掌握了宇宙间一切真理。黄华生前因为某种原因想把那条手绢给他,什么原因他现在不知道,他却吓跑了,她死后心愿未了,阴魂不散,硬要交给他。第二,这个世界上没鬼,是有人在暗中搞鬼,给他开玩笑。
    可是,到底是谁呢?会给他开这样的玩笑?他猜不出来。
    “有可能黄华的死不像是别人传说的上吊自杀,而是被别人给吊死的。这个送手绢的就是凶手,他送手绢是为了吓唬你或是给你什么警告,报警的话,凶手恐怕会对你不利。”小三沉吟片刻,开始他的分析。
    那“救我”二字说明什么?莫非黄华知道有人要害她?那凶手送这个求救信号来干什么?
    小三又说:“听说现在警方怀疑之前的判断,成立了专案组。因为他们在尸检时发现了一些东西。”
    “什么?”
    “黄华身上有很多刀疤。警方怀疑这与她的死有关。”
    “小三,你知不知道那个黄华住在几楼?”
    “她不在这边,她住旧楼区。”
    “你怎么知道?”
    “我叔叔就在旧楼区,就是老赵头。”
    “怎么没听你以前说起过?”
    “我很少过去,他的脾气很古怪。”小三淡淡地说。
    郑尤不做声了。
    三、你躲不掉的
    天很快黑下来。郑尤吃了晚饭,打开电脑。
    QQ显示有系统消息。
    他点了鼠标,是个陌生号码,请求加他为好友。
    他想都没想就取消了。他不喜欢和陌生人聊天。
    马上,那个号码又来了,请求加他为好友。备注栏里多了一句话:你必须加我。
    他又点取消。无聊。
    这次那个号码没再来了。他点开QQ群34356744,浏览里面好友发的段子,谁知刚看到一半,系统消息又来了,他点开,竟然又是那个该死的号码!他移过鼠标刚想关闭,却看到备注栏里有一小行字:
    “你躲不掉的,你知道我是谁。”
    他一下子傻眼了。他想起了那条手绢。
    他加了他(她),他问:“你是谁?”
    对方:“我是给你送手绢的人呀!”
    他一惊,又问:“你到底是谁??”
    对方:“嘿嘿,我是为你绣手绢的那个人,我一针一线地绣啊,绣啊,绣得手都出血了。”
    绣手绢的人?黄华?!黄华不是死了吗?
    “别开玩笑了,黄华不是死了吗?”
    “是啊,黄华是死了啊。”
    “那你,你是怎么回事?”
    “我?我在和你聊天啊。”
    “胡说!手绢是黄华绣的,而黄华已死了,你说你是黄华,黄华怎么可能坐在这里聊天?”
    “谁说死人不能聊天?”
    郑尤后背一凉。
    “你怎么不说话了?”
    “……”
    “你害怕了?”
    “你别装神弄鬼!有本事你就出来!”郑尤忽然愤怒起来。
    对方沉默片刻,发过来几个字:“我就在你家……”

    他一下子从椅子上弹起来。
    卧室里安安静静的,只有电脑主机工作的声音,外面客厅空荡荡的,卫生间里滴滴答答,好像是水龙头没拧紧,卧室门虚掩着,无声无息。阳台上黑糊糊的,深不可测。
    她在哪里?
    难道在——阳台?
    他忽然记起自己好像好久没去过阳台了。平时那里光线很暗。
    他慢慢绕过客厅,就向阳台走过去。
    叭,他按下阳台电灯开关,发出一声脆响。
    阳台上果然坐着一个人!
    他的脑袋“嗡”地一下!
    ——哦,那不是人,是一个高高的纸箱。他上个月买了个鞋柜,把箱子扔在了那里,前几天还把湿了的雨衣搭在了上面。
    当人变得小心翼翼,就会疑神疑鬼。有人说,这叫心理暗示。
    周德东说,把恐惧消化掉,就会变成勇敢的营养。
    今晚,如果他不把这份恐惧消化掉,估计至少几个月会消化不良。
    他走进卧室,不待他发问,电脑聊天窗口已显示出几个血红的大字:
    “我就在你家门口。”
    大概十一点了。整幢楼安安静静,似乎睡着了,窗户外黑糊糊一片。没有人在楼道走动,连那个天天爬楼梯锻炼身体的老太婆也不在。天地间一片死寂。而她,此时就站在他的门口?
    他在心里憋了好一阵,走到门后,“呼”地一声拉开了防盗门。

    楼道里凉飕飕的,起风了。感应灯幽幽地亮着,显得昏暗。
    没人。什么也没有。鬼大爺原创故事。
    他觉得自己快疯了。
    就在他刚刚关上门不久,门出奇的响起来。
    “嗒——嗒!”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从来没人在十一点之后来敲门找过他。
    “嗒——嗒——嗒!”门又响了。敲得很诡秘,很轻,好像很害羞,但很有耐心。
    他没有听错,的确有人来找他。
    这回,她真的来了!
    郑尤的心一下子又跳到了嗓子眼儿。他紧张地思考着要不要开门。
    “嗒——嗒!”门外的人在等他。
    他轻轻走向门,通过猫眼向外看。外面黑乎乎的,什么也看不见,感应灯没亮。但他似乎感觉到了门外人的气息。
    敲门声没有再响起。
    他猛地拉开门!
    楼道的感应灯一下子睁开昏黄的眼!
    他看到了——
    果然是黄华!
    就离他三四步远,她依旧穿着那身脏兮兮的白衣服,她的身体好长,瘦瘦的,黑糊糊的头发垂下来,遮住半边脸。她脖子纤细,依稀看到一道乌痕,她慢慢地移拢来,眼睛直直地盯着他,越来越近!
    她两只手死死地拽着后颈,向上拉扯那颗头,似乎要把它扯下来,脖子咔咔在响,她竟然从牙缝里挤出断断续续的字,“小郑,救……我,吊得好……好辛苦,帮我扯下……来……”
    郑尤“啪”地一下把门关住。他一下子跌坐在地上!他大口地喘着粗气。外面似乎恢复了安静,现在他和她只隔着一扇门。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那晚他出去时锁好了门,回来时床上端端正正地放着她死前绣的手绢——这扇门关不住她!她随时可以进来,现在她准备进来了!
    他紧紧地盯着那扇门,觉得它好像一层纸一样薄。
    可是外面没有动静,似乎还在吹风。风从窗户灌进来,她的魂魄幽幽在游荡。
    她没有进来,也没再敲门。
    一切像梦一样忽然消逝——但他知道,这绝对不是梦。
    四、她不是哑巴
    这天晚上,郑尤竟然在天快亮时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来到一片空地,四周种满了梅花树,花开得像血一样红。树上晃晃荡荡全吊着白惨惨的东西,郑尤走过去看,竟然全是穿白衣服的女人!她们伸开手,伸向他,越伸越长,好像在向他要什么东西,她们声音嘶哑,“救救我……我吊得好辛苦……”
    郑尤惊醒时,一身冷汗。
    他觉得这件事很蹊跷。他好像掉进了一个陷阱,有人给他设了局。昨晚黄华来时,她张口说了话,他认为这是一个很大的漏洞。黄华是个哑巴,她不可能说话。难道说她死后变成鬼就可以张嘴说话了?这样解释真是可笑。说实话,他不愿意相信这世界有鬼,但是又让他不解的是,昨晚他亲眼所见的那个“女鬼”,的确和黄华一模一样。
    他找到小三,把昨晚的事给小三说了一遍。
    小三听着听着脸色就变了,这让郑尤更加不安。
    “郑尤,你真的听清楚她说什么了?”
    “是啊,她说让我救她,她说她吊得很难受!”
    “原来她手绢上’救我‘两个字说的是这个意思!”
    “可是不对啊,黄华不是哑巴吗?”
    “她不是哑巴。”
    “不……不是哑巴?”郑尤顿时张口结舌。

    “对,她不是哑巴。”小三说:“很多人都不知道,她话很少。准确地说,她在大多数时候是说不出话的,我听人说她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后来就变成这样,而且有时会变得痴痴呆呆,有时又像个正常人。”
    “你听谁说的?”
    “我叔叔。”
    “那你知道黄华家里还有什么人吗?”
    “好像还有她妈。”
    一团阴云笼罩在郑尤心头。莫非昨晚来找他的,真的就是个女鬼?
    玫瑰小区建筑规模较大,共有十几幢住宅新楼,连同休闲场地、景区占地几千亩,这里位于市郊,大片的土地已被规划,现在城市的蔓延速度并不比一群毛毛虫啃噬一片树叶来得慢。
    玫瑰小区后依然有一大片民宅,都是老式的楼房,大约建成于六七十年代。鳞次栉比,紧紧挨挨,与繁华的城市风光对比鲜明。它们更像一台台巨型的老机器,嘶吼着在同时间赛跑。

    郑尤就站在这样一幢老楼前。
    它离玫瑰4幢并不远。这幢楼连玻璃窗都不整齐了,咧着嘴像掉了门牙。每一扇窗户里面,都有一个故事。伤感的,幸福的,平凡的,恐怖的……
    他顺着阴暗的楼梯向上走。这幢楼修的是集体宿舍式,每上一层,可以看到直直的楼道。左右是住户,大约十来家人。因此,楼道显得更长,更黑。
    这幢楼现在的住户应该不多,他想。因为他一走上来就有种感觉,这里缺乏人气。甚至显得阴气森森。
    这里应该没有物管,楼道里灰尘很厚,地上扔着垃圾,显然已经好久没人打扫。墙壁上布满了灰,画得乱七八糟。
    几户人家门口上方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清香阁”、“怡人斋”……这环境很难让人感觉到清香、怡人。
    他继续往上走,终于到了三楼,他找到了三楼4号——黄华的家。
    是的,现在他要开始调查这件事。
    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三楼4号门上方。黄华家也取了个室名。
    门斑斑驳驳,光线有些暗,根本不像是下午,但那三个字仍是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帘:“画皮斋!”这三个字写得很大,红色,像是用口红涂上去的。
    一看到这个名字,郑尤马上想起了蒲松龄《聊斋志异》中的画皮故事。用这样的名字给房间命名,隐隐让人感觉到诡异。
    他敲门。门板发出“叭叭”的闷响。
    没人开门。
    他又敲,这次用大了力,空荡荡的楼道发出了回声。
    门,慢慢地开了。
    五、画皮斋的女人
    一个妇人的脸挤在门口。
    她很瘦,面色有点儿黄,穿着对襟子黑衣服。
    “你是谁?”
    “请问这里是黄华的家吗?”
    “你找她干什么?”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是这样,我……我叫郑尤,就住玫瑰小区4幢601室,我想来了解点儿有关黄华的事情。”
    她警惕地看了他一会,说:“那你进来吧。”
    门“呼”地一下敞开了。郑尤不经意看向屋里——
    他陡然一惊!
    一张妖艳的脸,出现在对门墙上!
    细细的眉毛,长长的眼睛,红红的嘴唇,苍白的瓜子脸上两团腮红,鬓发很黑。
    原来是一张美人脸谱,应该是唱戏用的,但却挂在墙上,挂得和真人一样高。
    “你进来啊?”她依旧语调淡淡的,好像没什么力气。
    郑尤定定神,走进屋里。
    她开着昏黄的白炽灯,却无法驱散屋里一种说不出的阴郁气氛,空气中散发着一股淡淡的霉味。屋子里很简陋。
    他拣了张椅子,不自然地坐了下来。
    妇女没有坐,就站在离他两米的地方,静静地看着他,等他开口。
    这让郑尤更加不安。他想起,就在这套房子里,曾经吊死过人。他斜斜眼睛,果然看到一间卧室,门虚掩着,里面黑糊糊的。
    他估计那里面一定有一张老式架子床,挂着白色的蚊帐。那是黄华的卧室,她曾经就吊在那高高的架子上,晃晃悠悠。黄华嘶哑的声音又响在耳边,“小郑,救……我,吊得好……好辛苦,帮我扯下……来……”
    他有点儿后悔到这里来了。但有些事总得自己弄清楚,眼前这个老妇人虽然不够热情,但看来还算正常。
    她大概就是黄华的母亲吧,才死了女儿谁心里会好受?
    “您是黄华的母亲吧?”他问。
    “嗯。”
    紧接着就是沉默,死一样的沉默。她什么也不问,等他开口。
    郑尤坐在那里东张西望,他觉得自己这颗心如同上吊一样悬得难受。
    突然,他瞥见墙角规规矩矩地坐着一个“孩子”,就是那个他帮着捡回来的布娃娃,脏兮兮的,冲着他笑。
    “这是……”
    “这是小华的朋友,它叫小黑。”妇人耐心地说。

    “听说黄华上吊自尽了,您能给我说说当时的具体情况吗?”他终于小心翼翼地说出来意。
    她不答话,直直地看着他。
    “对……对不起,我也知道不该提起这件事,”他说话有点结结巴巴,“可是我最近遇到了怪事……我想我必须弄清楚。”他把那条手绢拿了出来。
    她看着手绢,眼睛中闪过一丝惊异。
    “大婶,这是黄华做的手绢吗?你认不认得?”
    “这怎么会在你的手里?”好一会儿,她硬生生地问。
    “这就是我来找您了解情况的原因。”郑尤赶紧说,他把那晚得到这条手绢的经过说了一遍。他一直看着妇女的脸,他觉得她的脸更黄了。
    她目不转睛地看着郑尤手上的手绢,“……对,这是我家小华做的手绢,她喜欢女工,从小就喜欢绣啊绣的……小华上吊那天我回乡下了,第二天我回来发现她……吊在了床上。”她脸上木木的,像是自言自语,“这条手绢怎么会在你的手里?”
    她僵直着瘦长的身板,不等郑尤答话,急急地走向左边那间卧室。
    她在里面鼓捣了一阵,出来时手上多了一个长方形的黑木匣。那个黑木匣有点像一具棺材。
    “不见了。”她的说话显得毫无强性,“我记得这条手绢是我放在木匣里的,这是我们家小华绣的最后一件东西,我没有交给警察,那段时间她一直在绣这个。我把她喜欢的东西都收在了这里面……”
    郑尤看见木匣子里有个发夹,有条丝巾,还有个塑料小人,一个卷成筒的作业本……
    “每天晚上,我都抱着这个盒子睡……”她的嘴角浮现起笑意。
    看着她这个样子,郑尤觉得心里有一些难过。停了停,他说:“大婶,我在手绢上发现了字。”
    她不做声,好像没听见。
    “我在手绢上发现了字。”他又说。

    “字?”
    他把手绢递过去,她凑近了些。他闻到她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她定定地看着手绢,表情毫无变化。
    她不认识字。郑尤想。“她绣的是’救我‘!”郑尤把那晚黄华来敲门的事原原本本说了一遍。
    妇女静静地听着,她的脸变得越来越恐怖。
    “你知不知道黄华生前有没有什么仇人?”
    她不回答。
    “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有人要害她?”
    她不回答。
    “你怀不怀疑黄华上吊这件事?”
    她不回答。
    “你……”他还想问,突然闭口了。他猛然发觉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他的跟前!他看见她的眼睛里满是惊骇和说不出的悲哀!
    “她吊得难受啊!她吊得好难受哪!!小华没死!小华没死啊!她回来了——”她情绪越来越失控,抓着自己头发,“小华呀——我要你回来呀——”
    看样子,她好像马上要向他冲过来了!
    郑尤惊恐地退出房间,竟不敢安慰她一声。他紧紧抓起那条手绢,几乎是小跑着离开画皮斋,离开三楼,耳边还不断响起她凄厉的声音。
    空荡荡的过道回音阵阵,似乎要撕破他的耳膜。
    天真的黑下来了。
    他踉踉跄跄刚下三楼,忽然觉得自己的衣服被一只手拉住了!
    他惊得差点儿叫出来!
    他猛然扭头——一个小女孩,竟出现在眼前。
    这样的场合,这样的旧楼,在黑糊糊的楼道上,竟然出现一个漂亮的小女孩,让人匪夷所思。
    她一只白白的小手紧紧抓着郑尤的衣角,仰起小脸,一对大眼睛扑闪扑闪,有点儿像一只夜猫。
    “叔叔!”她着急地说话,踮着脚尖。
    郑尤松了一口气,他俯下身子。
    “叔叔,你是来找那个婆婆吗?”
    “嗯,怎么了?”
    “叔叔,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那个婆婆好奇怪,我昨天晚上看见她在家里倒立着手走路。”
    “你……怎么发现的?”
    “我们家住二楼,昨天晚上妈妈上夜班,很晚才回来,我听见楼上有声音,就跑上去看,婆婆开着门,我看见她倒立着手走来走去……”
    他的心里顿时涌上一片阴云。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倩倩。”小女孩脆生生地说。
    他走出旧楼,忍不住向楼上望了一眼。三楼4号的后窗,依然亮着昏黄的灯。
    这幢旧楼,在夜幕的笼罩之下,如同一个披着蓑衣的老人。它显得更加静谧、神秘,此时,这里的其他几户人家也都稀稀拉拉亮起了灯。
    他不知道,暗地里,有一双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
    六、背后
    人世间的事情,往往出人意料。越是身陷其中,越想弄明白,却越不明白。其实真相往往就在背后一转身。
    他没有转身,径直回到自己的家。
    天黑了,他也不想吃饭。他倒在床上,闭上眼睛,困极了。脑海中闪过白天经历的一切,就像放电影一样。
    他想到了很多。
    1、黄华家房间命名为“画皮斋”,进门他就看见了一张脸谱;
    2、脸谱一般是用作唱戏,是京剧的重要道具,除非有什么特殊艺术爱好,才会单独收藏;
    3、黄华母亲说黄华从小就喜欢女工,现在的女孩子应该很少做这个,她有什么家庭背景呢?
    4、黄华母亲收留了黄华生前的东西,她说是她最喜欢的,可是有人偷偷从她的盒子里拿走了黄华做的手绢,放到自己家里,这个人是谁?
    5、小女孩说看见黄华母亲倒立着手走路,是不是真的?
    6、黄华的家显然不是个完整的家庭,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吗?她的父亲呢?
    还有,上次小三说,黄华小时候受过什么刺激,就变得半哑不哑,神经失常。她到底受到过什么刺激?
    最后,他得出了三个结论:第一、黄华家应该和戏剧有关联,脸谱、女工都说明了这一点;第二、有人能从黑木匣子中偷偷拿走东西,这个人一定是黄华母亲最熟悉的人,至少是去过她家且知道手绢的人;第三、黄华的家庭一定有什么巨大的变故。
    他作好打算:静观其变。
    第二天中午下了班,郑尤早早地回到家,换了一身衣服,出门了。
    他想起了半小时前销售部张姐给他说的话:“小郑啊,这次你可要把握好机会啊,今儿中午十二点半,碧水咖啡厅,我人都给你约好了,是别人托我介绍的,人家女孩子可是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来跟你见个面。你别说大姐没帮你啊,哦,对了,穿得体面点儿!别年纪轻轻一副老气横秋样!你知道咱公司女同事都怎么说你吗?……”
    销售部张姐,四十多岁,是个热心肠,成天笑呵呵的。这是她第一次给郑尤介绍女朋友。
    郑尤在小区门口拦下一辆出租车,快到虹桥街碧水咖啡厅时,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就提前下了车。
    附近有个擦鞋店,他快步走进去擦鞋。

    他至少还不是个不接受意见的人。他知道自己性格上的弱点。
    他不知道,此时他的背后,一直有一双眼睛,在暗中窥视他。
    碧水咖啡厅风格简约,设计时尚现代,这里浓郁的浪漫氛围每每令型男靓女们驻足。整个咖啡厅以绿色调为主,就如同它的名字。精巧的桌椅,椭圆形的吧台,各式吊灯壁灯、橱窗里的艺术雕塑造型,相得益彰。
    空气温柔得有点儿暧昧。
    郑尤有些局促地走进去。这样的环境让他显得更加不自信。
    他不是个喜欢浪漫的人,更不会制造浪漫。他估计这地儿是那个女孩选的。
    吧台轻柔地播放着音乐:不要再来伤害我,自由自在很快乐……
    郑尤伤感起来,他觉得自己不该来赴这个约会。
    因为他已经看到了她。她就坐在靠窗的位置上。
    她太完美了,郑尤这样认为。
    她纤细的身材,一头瀑布似的秀发,面容姣好,眼眸流盼,静静地坐着,就像一幅画。
    “请问……你就是林窈窈吗?”他问。
    “是啊,郑尤吧?请坐。”她声音和笑容一样甜。她是美丽而不傲慢的女人,郑尤想,但他想不通她这样的女子为什么还没有男朋友。
    “嗯,是的。”郑尤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就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林窈窈一直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笑意。“我们开门见山谈吧,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她大大方方地问。
    “咳,我,我觉得善良、心地好就行。”
    “就这样?”

    “就这样。”
    “哈哈哈,你这个人好实在哦!”她笑得很爽朗。
    她是一个很开放的人。郑尤在心里说。
    他们大概只聊了十多分钟,无非就是关于兴趣、工作之类的话题。末了,林窈窈说:“很高兴认识你,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吧!”她的笑容依然甜甜的。他们互留了手机号。
    林窈窈走了,他静静地看着她的倩影离开。他本想请她吃午饭,但他没有。人家说得那么清楚了,我有时间给你打电话吧,而不是,你有时间就给我打电话吧。
    她真是个聪明的女人。
    夜幕降临,已是万家灯火。
    郑尤刚吃完饭,小三就打来电话,说是公司有份文件,明天急用。他下午没上班,公司让小三转告他,今天晚上务必把文件赶出来。
    他打开电脑,登陆邮箱,刚找到文件样稿,他的QQ就开始闪了。
    又是那天那个号码,黄华!
    “郑尤,这两天心情怎样呀?”
    她真的就如同鬼魅一般缠着自己!
    “你究竟要干什么?”
    “我不干什么,我想问你要干什么?”
    “我不管你是人是鬼,请你离开,别再来骚扰我,我和你无冤无仇!”
    “你去找我妈干吗?谁让你调查我的?”
    “我不信你是黄华,黄华已经死了。我也不想和一个自认为是鬼的怪物聊天!请你马上离开,你再这样的话我就报警了!”
    “郑尤!我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鬼,总之你接受了我的信物,就只能和我说话。但你今天见了别的女人,我要你付出代价!”
    “你想怎么样?”
    “过几天,我会来取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你的命!”
    不等郑尤回话,那个QQ头像的色彩突然就暗淡下去了,变成灰色。她走了。
    聊天时,郑尤一直尝试用IP查询跟踪客软件搜寻对方的IP,但毫无作用。
    她的IP显示为未知。
    莫非今天是她跟踪我?莫非她真的是个无影无踪的女鬼?她刚才说她给了我“信物”,应该指的就是那个手绢,天哪,我不会是被个女鬼给缠上了吧?还有,她说过几天会来要我的命,这是不是真的?
    他的脑袋里一团乱麻,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倒霉,怎么会摊上这样的事!他从来都小心翼翼地生活,不招谁不惹谁,如今却还要搭上自己的命?
    他暗暗下定决心,要把这件事查个水落石出!
    十五、不是尾声的尾声
    郑尤开始谈恋爱了。
    你一定猜出了她是谁。
    对,林窈窈。
    他爱上了她美丽的容颜和高贵的气质。
    她说,她喜欢他的平凡,觉得他靠得住。
    她有一个女儿,但是郑尤并不介意,他同样非常喜欢这个叫倩倩的小女孩。
    倩倩依然脆生生地叫他“叔叔”。
    幸福来得太突然,却又在意料之中。
    郑尤觉得,自己总会遇到好运气,不可能永远倒霉,茫茫人海,总有一个人会欣赏自己。当然,他不希望这个人是黄华。
    他们搬到了一起住,林窈窈离开了那个曾经给过郑尤恐怖记忆的旧楼区。
    郑尤幸福得几乎就快要忘记那次惊心动魄的遭遇了。
    是的,画皮斋已经成为了故事。
    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点意外。
    那天,郑尤下班回家,看到林窈窈坐在家里伤心地大哭,眼睛都哭肿了。
    他急忙走过去问发生了什么事,好一会儿,林窈窈告诉他说,倩倩不见了。
    林窈窈请假在家,她那天没去上班,倩倩怎么就不见了,她专门看她都看不住吗?
    郑尤不想这个时候说这些责怪她的话,他安慰说,我们一起找,总会找到的,说不定她一个人跑出去玩了。
    可是,找了一整天都没找到。他们报了警。
    从此,可爱的倩倩再也没有出现过。
    她的失踪很蹊跷。
    可是,不知为什么,郑尤老是会想起那天他去孟如珍家时无意中看到的情景。当时,林窈窈用一种很奇怪的眼神看着倩倩,表情冷冷的,好像很不高兴……
    难道,倩倩的失踪和她有关?!
    他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不可能,倩倩可是她的亲生女儿啊!
    他有点不敢往下想了。

    生活恰似扬帆行舟,表面风平浪静,实则险礁暗流。不知不觉间,你会发现,我怎么驶进了同一个旋涡呢?
    一周后,林窈窈的公司要派出几个职员到外市搞商品调研,包括林窈窈在内。
    她回来给郑尤说了,郑尤说,去吧,正好出去散散心,这几天你情绪很低落,从来都没见你笑过。
    林窈窈说,我要一周才会回来。
    第二天一早,她提着大包小包,和几个同事一起坐飞机走了。
    这天晚上,郑尤加班,很晚才回来。
    走到小区时,天完全黑了。
    整个楼道黑糊糊的,他使劲跺脚,声控灯还是一眨不眨。
    怎么?难道灯又坏了?
    于是,他只好靠着墙,一步步往上摸索。楼道里安安静静,只有他鞋子摩擦楼梯的声音:“喳——喳——”
    终于,他摸到了六楼,松了一口气。他又摸向自己的房门。不对!门怎么是开着的?
    突然,他想起了几个月前的那个晚上!
    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晚上!那个晚上和现在一模一样。那个晚上,他得到了一条该死的手绢,于是,卷入了一个离奇的旋涡,有了后面一系列的胆战心惊。
    怎么办?进去?还是……
    他壮着胆子走了进去。“啪”,他按下了进门的电灯开关,屋子里依然黑洞洞的,好像还冒着冷飕飕的凉气。

    原来又停电了。
    一切竟然和那晚一模一样。
    他摸到了打火机,点亮了蜡烛,迅速环视四周。客厅里安安静静,仅有的几样家具也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电视柜、木质沙发、饮水机……
    他松了一口气,返身关好房门。四处看了看,东西好像一样不少。只 是这门开得有点奇怪。
    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匆匆点起蜡烛,推门走进卧室。小小的光线立刻在房间中蔓延开来。
    当他把眼睛往床上看去时,他倒吸一口气!
    床上坐着一个苗条的女人。
    她坐得端端正正。
    这个女人慢慢扭过头来,直直地看着他,没什么表情。
    ——她竟是林窈窈!
    “窈窈,你怎么……”
    不等他问完,她就说话了。
    她口音中居然带着童音,一点也不像她本来的声音。
    她脆生生地说:“叔叔,你知道我妈妈在哪儿吗?”
    我有一个表妹,高中毕业后没考上大学,就待在家里帮舅舅做事,舅舅在乡里开了一个木器加工厂。表妹渐渐大了,舅舅成天忙生意,管不住她。后来。她和邻村一个叫蒋明的帅小伙偷偷谈起了恋爱,还有了孩子。后来那个小伙子居然扔下她跑了,表妹却一相情愿要把孩子生下来。这当然遭到全家的强烈反对,舅舅天天骂她,就连一向最疼爱她的舅妈,也对她改变了态度。可是,表妹还是生下了这个孩子,为此,她受到全家人的冷落和村里人的挖苦。
    表妹常常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屋子里,把蒋明的照片撒满一地。她用一把尖刀子在蒋明的嘴巴上鼻子上眼睛上一刀一刀地划,划,划……
    后来,大家发现,表妹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似乎越来越不好了。因为她发现,这个孩子长得越来越像蒋明。
    嘴巴、鼻子、黑黝黝的眼睛,都很像……
    再后来,表妹带着孩子离家出走了,全家人谁也没拦她。
    我舅舅姓林,叫林生银。
    我永远记得,表妹走的那天,舅妈脸上那种彻底的绝望神色,她冲着她抱着孩子的背影,几乎是歇斯底里的哭喊:
    “窈窈呀,你好狠心呀,你怎么这么不争气啊……”


    七、神秘的老头
    旧楼区。一楼。
    天好像要下雨了,阴沉沉的。黑黑的云在天空涌动,里面似乎有千百双眼睛,在窥探人间的奥秘。
    郑尤和小三就站在一楼3号门前。小三经不起他的再三劝说,跟着他来了。他显得有些不情愿。
    “赵叔叔!赵叔叔!”他急促地敲着门,一边喊。
    这是老赵头的家。小三仍然只是站在他身后,不做声。
    赵小三从小在城市长大,而他的叔叔老赵头是后来才搬进城的。老赵头早年生活在农村,一直是孤身一人,虽是叔侄,但他们很少来往。
    郑尤觉得小三对这个叔叔挺排斥,而且对这个叔叔的事知之甚少。
    终于,门“呀”的一声开了。这是一个很黑瘦的老头,有点驼背,颧骨很高,眼睛固执地放着光。他没有多少胡子,但脸上有很多皱纹。郑尤注意到他开门的手,青筋绽出。
    他的声音粗粗的,“谁?”
    “赵叔叔,我们找您有点儿事。”
    他没看郑尤,眼光一直看着他背后的小三:“三儿,你带他来的?”
    小三看了郑尤一眼,说:“是他自己要来的。”
    “你来干什么?”他问郑尤。
    “赵叔叔,我来想找您了解点儿黄华的事。”他示意想进去说,但老头并没有给他让路。

    他用一种古怪的眼光看着他。
    “你们走。”
    “赵叔叔,我最近遇到了很多怪事。你好像知道不少关于黄华的事,我想问一问,她们家里是不是……”
    “我让你们滚。”
    小三朝郑尤耸耸肩,做出一种无奈的表情。
    “她们的老家在哪里……”
    “滚!”
    郑尤在心里叹一口气,看来要无功而返了。不过,他仍是礼貌地对老赵头点点头。转身。
    “站住。”
    郑尤站住。
    老头松开抓着门的手,摇晃几步走上来。他抓着郑尤的肩膀,把声音压得低低的,以至于沙哑着喉咙,显得极其诡秘:“小伙子,跟你说,别打听有关黄华的事!你好自为之。相信我,噩梦会慢慢过去。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慢慢转身,走进屋子,像是疲惫万分。“啪”,他关上了门。
    郑尤和小三对望一眼,然后向外走去。
    天空的脸更阴沉了,好像人间有什么事惹得它很不高兴。
    就在他们走后,这个老头的门轻轻地开了。
    他的脸像天空一样阴沉。他走了出来,悄悄走上了三楼。
    玫瑰小区重又笼罩在黑夜中。
    这里的环境其实相当优雅。园林式的休闲场所,布置有小花园,喷水池,林荫小道,绿草坪。红的花开放,绿的草舒展纤腰,蜜蜂嗡嗡,蝴蝶翩翩,水池中鱼儿自由自在,小鸟在树上唱歌。
    只是到了晚上,这一切,还有这样美吗?
    一条丑陋的蛇从草尖上滑过,它粘粘糊糊的身子弄脏了小草,肥滚滚的身躯把一朵花拦腰压断。两只螳螂刚刚交配结束,雌的一只开始吃雄的一只,她从他的脑袋开始吃起。“咔,咔”她咀嚼得有滋有味。
    黑暗中,有人对话。
    “我当初不该答应这件事。”
    “现在怎么办?”
    “一切会好起来的。”
    “你可以告诉我吗?这是怎么回事?你一开始就知道?”
    “不,我不能告诉你。你要相信我,我会有办法。”
    “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帮你了!”
    “说这些干吗?”
    “我现在很为难。”
    “记住,你什么都不能说。不然,会出大乱子!”
    “我……”
    八、荒村老宅
    一切都难不住郑尤。现在的他,更像是一名侦探。
    他从街道办事处了解到了黄华家的一些情况。她家是一九九四年搬到这儿来的。来的时候两个人,只有她和她母亲,母亲姓孟,叫孟如珍。对外来人口,登记时询问得比较详细些,如户主等。黄华的父亲于一九九三年失踪后至今下落不明。现公安局记录在案。她家原户籍所在地在曲阳县尚尧村。
    知道这些,他得感谢张姐。谁让她是热心肠呢,热心肠的人总是有很好的人缘。
    他要去一趟曲阳县,他坐上了去往曲阳县的长途大巴。
    车子没有进县城他就下车了,通往尚尧村的路就在县道分岔。这时已是下午四点四十分,没有车。这里他人生地不熟。
    他就循着这条路往前走了,偶尔碰到一个路人他就问路。一个好心人用摩托车顺载他。
    “老乡,尚尧村还有多远?”
    “快了,不过你还得自己走一段,我只能把你送到这里了。”骑摩托车的老乡说。
    “太谢谢了。”
    “你是外地人吧?”
    “我从缙中市来。”
    “哦,前面的路窄,你要小心。”
    “对了,老乡,我想向你打听个人。”
    “谁?”
    “孟如珍,她还有个女儿叫黄华。”
    “孟如珍?不认识。不过你可以到村上去问。”
    “那尚尧村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尚尧村是我们这一带最偏僻的一个村子,村子小,不过全村人最喜欢唱戏,对了,前些年那儿有个戏班,挺火,叫……叫德化班,后来不知为什么解散了,好像是因为一场大火。不过我很少到那儿去,我对唱戏不感兴趣,不太清楚。”

    戏班?郑尤隐隐觉得,他已经接近了真相。
    这个老乡说得不错,再往前面的路果然不好走。郑尤边走边想,这或许就是尚尧村这个小村子之所以封闭的一个原因吧。
    这条路急转直上,由一条乡道变为了一条山路。
    山路弯弯,伸向远处,看不到尽头。
    郑尤边走边四处看,竟有恍若隔世之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终于,在天快要黑下来的时候,他看到了一座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大字:尚尧村。
    这三个隶体字刻得很深,还被涂成了红色。
    石碑周围长满了草。
    又往前面走了几十米,小路一拐,尚尧村出现在眼前。
    这的确是一个很特别的村子。
    一排排破落的瓦房,参差不齐,几座老宅子,大门紧闭,村子里矗立着棵棵古树,给人一种古朴和肃穆的感觉。村子后面,是黑乎乎的一座山。
    这个村子冷冷清清,没有鸡叫,没有狗吠,灯光很少,整个村庄被大山包围,让人遗忘。有些房子已经十分破旧,却并不见修葺的痕迹,看样子应该已被弃置多年了。村庄没有多少人气,大概好多人已经永远地搬出了这里。它与日新月异的现代社会的确是格格不入。

    郑尤走近一座老宅子。
    宅子的大门紧掩,门上朱红的油漆斑斑驳驳,已经脱落不少,看来有些年头了。门上一对巨大的扣环,显得厚重。
    郑尤注意到门上贴了一幅画,他凑近细看,好像是“钟馗捉鬼图”。画中钟馗怒发冲冠,瞪着铜铃似的眼,手中提着一只小鬼正得意洋洋,小鬼瑟缩着好像一只老鼠。
    宅子里边咿咿呜呜的,不知道在搞什么鬼。
    他走上前去。“叭——叭”叩响门环。
    没人来开门。
    他又叩了许久,还是没人来开门。
    里面声音太吵了。
    他想走开,去另一家,可又不甘心。
    谁知道那边几家有没有人。
    老宅子不远那几户人家,全都是黑咕隆咚的,没有灯光,感觉阴森森的。
    这家有声音,肯定有人。
    “有人吗?”他大喊了一声,同时又叩响门环。
    还是没人开门。
    他实在等不及了,使劲把门一推:呀——门开了!
    原来门没上栓。
    他轻轻走了进去。
    里面是一个大院子,四合院。
    四面的房间都关着门,没有灯光。
    刚才在外面听到的声音是从正对大门的堂屋里传出来的。
    “咿咿——呜呜!”
    门虚掩着,射出来一缕亮光。
    他循着光线走了过去。
    渐渐地,他已走到门口,他终于听清楚了里面的声音:
    “王郎啊——今儿我不忍食掉你的心。任这如画容颜独憔悴,我爱郎情愫意难宁哪——”
    原来有人在这里唱戏!
    这声音凄凄楚楚,飘荡在幽幽老宅,平添几分恐怖!
    这是哪出戏里的台词?
    郑尤在门口站了几秒钟,他伸手一推,门开了!
    他不由倒吸一口凉气!
    九、云姨
    屋里亮着一盏灯,他看见里面竟有七八个老太婆。她们全都是八九十岁的样子。
    这么多老太婆在晚上聚在一间屋里,而且年龄都很大,这种场面相信看到的人并不多。仔细想想,甚至觉得有点诡异。
    这样的情景是不是幻觉?她们到底是人还是……
    她们都到了行将就木的年纪,都老得掉了门牙。
    她们都把脸画得花花绿绿的,干瘪的嘴唇涂得血红血红的。
    此时,她们都齐刷刷地扭过头,看着眼前这个不速之客。
    如果不是白天听老乡介绍村子,说这里的人痴迷唱戏,恐怕现在的郑尤,早就落荒而逃了!
    他显得很尴尬,嚅嚅地说:“对……对不起,各位婆婆……”
    没有人做声。
    好一会儿,中间一个老婆婆才慢吞吞地说:“你是哪个?你来做啥?”她操一口浓重的乡音。
    “我,我从外市来,有事想拜访各位婆婆。”他小心翼翼地说。
    一个小个子老太婆走过来,仔细看了看他,她的脸上有很多麻子。

    她们大概好久都没看到过生人了。郑尤在心里想。
    中间那个老婆婆又说话了:“你是远来的客人,有事慢慢说,快坐下来嘛!”
    郑尤的心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那些老太婆僵着的脸,也慢慢缓和了下来。
    走了这么久的路,而且一路上提心吊胆的,他确实累了。
    他在旁边一个凳子上一屁股坐了下来。那个小个子老太婆递给他一碗水,他咕咚咕咚就喝了。
    另一个显得很瘦弱的老太婆摇摇摆摆从里屋走出来,端给他一碗饭。
    “还没吃饭吧,小伙子,快吃吧!”
    碗很粗糙,饭也并不可口。是一碗馄饨。但他接过来,埋着头,大口大口地吃。
    他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他想起了他娘。
    这些老婆婆多像他娘呵!

    她们虽然年龄老,虽然日子过得并不宽裕,但却像她娘一样善良。
    她们还像年轻时一样痴迷着她们喜爱的戏曲,耄耋之年,却有这样高雅的精神寄托。
    现在郑尤看着她们五颜六色的脸,不再觉得可怕,而觉得可爱。
    他吃完了饭,这些老婆婆还在看着他。
    一盏灯下,一群八九十岁的老太婆围住了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郑尤把他的苦水一股脑儿倒出来。
    最后,他恳切地说:“所以,我到这儿来,就是想打听清楚那个黄华的底细,还有就是她的家庭。”
    老婆婆们听着郑尤的叙述,脸上表情不时发生变化,有惊讶,有不解,有怜爱。
    郑尤说完后,大家沉默片刻。其中一个老太婆对刚才站在中间的那个老婆婆说:“说吧,告诉他吧,云姨,这么多年了,你心里也憋得够呛了。”
    那个叫云姨的老太婆看看大家,最后叹了一口气,语气中似饱含无限辛酸:
    “唉,十几年了。这么多年来从没有哪个想起咱们这个尚尧村,从没外人再想到咱这儿来,十几年了啊,十几年前那些事,也没有哪个问起,也没有哪个想理一理啊!……”
    我是作者。
    下面,我就将云姨所叙述的话转述出来。为了更完整地给朋友讲述整个故事,我准备用我自己的叙述方式。
    当然,我比云姨讲得更详细些。
    可是,我向你保证,绝对忠实于云姨所讲的事实。
    十四、解释
    郑尤没死。
    关键时刻,警察破门而入。
    是小三报的警。
    他发现叔叔老赵头不见了,想起郑尤给他说起的种种事,自然联想到了三楼的“孟如珍”。
    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做了一件对不起郑尤的事。
    郑尤怎么也没想到,他的房门钥匙被小三偷偷配了一把。他们是好朋友,常在一起下棋,小三要拿到他的钥匙易如反掌。他用橡皮泥印下他的钥匙槽痕,再拿去专业配钥部复制。然后,他把钥匙交给了老赵头。
    十多天前,黄娆娆曾经找到老赵头,让他帮忙弄一把玫瑰小区郑尤的钥匙,说自己只是打算吓吓这小子而已。老赵头照办了,因为他也是当年在德化戏班从艺的戏子。
    德化戏班因火灾垮掉后,他也跟随黄娆娆姐妹到了缙中市。
    他知道了关于这俩姐妹的遭遇,他同情她们。
    更重要的是,多年前他一直暗恋着黄娆娆的母亲孟如珍。他是个脾气古怪阴郁的人,他一直把自己卑微的情感掩藏得滴水不漏。孟如珍死后,他以自己的方式照顾着这姐妹俩。
    可是后来他一点点发现,这个黄娆娆越来越变态,越来越恐怖,她病得不轻。她已经分辨不清现实和舞台的界限了。
    黄娆娆得到了郑尤的钥匙,于是开始了她的报复行动。
    她给郑尤送黄华做的手绢,装鬼吓唬他,在QQ上恐吓他,跟踪他,郑尤越恐惧,越不安,她越有快感。
    只是,她为什么要选择郑尤呢?
    缙中市公安局根据郑尤所做的口供,把十五年前的尚尧村火灾和两起人口失踪案联系起来,立案侦查。
    在黄娆娆家中,他们找到一个长方形的黑木匣。在这个类似棺材的盒子里,他们找到一个本子。
    是死者黄华生前的日记。
    这里摘抄几段:
    “我常常会做奇怪的梦。在那个梦里,我看到一个丑陋的男人,他目露凶光,挥舞着鞭子……”

    “又做那个梦了,怎么妈妈脸上全是血?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想不起来……每次一想到这儿,我的头就好痛,啊,我写不下去了,谁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在别人眼里,我不是个正常人,我大多数时候说不出话,我心里很着急,我的头也好昏,好痛!但我是个女孩子呢,我有我的青春……我见到了他,他叫郑尤,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喜欢他,或许是他可靠,还有,他很善良,他对我和小黑都好!但我不说出来,就这样偷偷地在心里吧。不能让别人知道,千万不能让妈妈知道……”
    “妈妈最近怎么了,有时我觉得她好可怕,她太可怕了……”
    “她又打我了,她用一只小刀子割我,每次都是那一把。但是,好奇怪,我现在感觉不到痛了,我是不是病了……我怎么了?我好害怕,我会不会死?”
    “只有想起他,我才会好受点,我痛苦,但不在身上,是心里……郑尤,让我摆脱这一切吧,你能救救我吗……”
    还有一些段落,字句表达含糊不清,东拉西扯,看不懂。
    本子上还画着些乱七八糟的图案,不知道想表达什么。
    警方对黄娆娆进行审问,但进展不大。
    缙中市公安局邀请精神科专家参与破案。专家得出结论,黄娆娆长年精神压抑,有严重的人格分裂倾向,患有多重人格症。

    专家指出,黄娆娆在其个体内,存在两个或两个以上独特的人格,每一个人格在特定时间占统治地位。这些人格彼此之间是独立的、自主的,并作为一个完整的自我而存在。长期强迫性的角色扮演,一面能暂时缓解内心的痛苦,一面如同精神鸦片一样摧残着她薄弱的意识。
    从黄娆娆的症状来看,她也有明显自残及虐待他人现象。她憎恨社会,有厌世倾向,憎恨男人,报复心极强,这可能与她曾经有过痛苦经历有关。
    专家通过对她实施催眠,断断续续了解到一些事实,他们综合警方的分析和当事人郑尤的证词,基本复原了案情。
    十五年前在德化戏班,继父冷高甲多次对黄娆娆实施了性侵犯,并用其名誉和她酷爱的舞台相要挟,单纯沉默的她忍污含垢,心如死灰,从此对男人产生强烈的憎恨。这一切都被母亲孟如珍看在眼里,母女承受着难以启齿的乱伦之痛,终于在一夜爆发。孟如珍和冷高甲在扭打中被冷误杀,黄娆娆则趁其不备杀死冷高甲,并纵火烧毁现场。
    幼年的黄华目睹了凶案,无法接受母亲被杀死的事实,精神恍惚造成失忆,并留下轻度脑部残疾及语言障碍。母亲是因保护黄娆娆而导致被杀死,所以黄娆娆内心一直有沉重的负罪感,难以解脱;加之黄华变得痴痴呆呆,母亲是她唯一精神支柱,于是,黄娆娆扮演起了孟如珍,她幻想着母亲仍活在人世,以此减轻自己的痛苦,也给妹妹以精神支撑。她们相依为命,活在幻想的生活之中。
    可是,黄华一天天长大,她居然喜欢上了男人。黄娆娆看到了她的日记,这对黄娆娆来说是致命的打击,她对男人恨之入骨,她怎么能容忍黄华喜欢男人,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她开始失望,绝望,精神崩溃,她亲手勒死了自己的“女儿”,并将一切过错转嫁到郑尤身上。她扮演着妹妹黄华,幻想着黄华没死,同时疯狂地报复郑尤。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警方赶到尚尧村,翻遍了花岩庙戏台,找遍尽可能找的所有角落,也没有发现骸骨。与当年派出所查看现场的同志一样,一块骨头碎片也没找到。
    或许真的年深日久了。
    应该有两具尸体。孟如珍和冷高甲的尸体究竟在哪里呢?
    在火灾中被烧毁了?
    专家说,人的尸体,至少要烧一个小时,才能完全火化,而且必须是高温。采证表明,那夜的火灾,至多也就四十分钟,绝对没有一个小时,而且后来雨越下越大,当然也谈不上高温。
    警方重新提审了黄娆娆。她就只说一句话:
    “我是谁?我不记得我是谁了,我到底是谁?”
    十三、她是谁
    这个妇女的脸又出现在了门口。
    她还和上次郑尤见到她的时候差不多,只是好像更瘦了些,面色更黄,还是穿着那件对襟子黑衣服。
    她那僵硬的脸上居然挤出了笑容。她说:“小郑,进来坐吧。”
    郑尤慢慢走进屋里,马上,一股奇怪的味道窜进了他的鼻孔。
    她回头关上了门。
    他进屋后,马上发现了另一个人。
    老赵头!他也坐在屋里!
    他就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他驼着背,脸黑黑的。他的额头好像在冒汗。
    他也看见了他。他正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郑尤也诧异地回看他一眼。这个老头在这里干什么?
    孟如珍走过来,轻轻地说:“你们先聊会儿,我进去一下。”
    她知道我们认识吗?郑尤在心里想。
    她慢吞吞地走进左边一间屋子,关上了门。
    “赵叔叔,你,你在这里干什么?”郑尤问。
    老赵头抬起头来,依然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他好像显得很辛苦。
    “你……”郑尤还想问,他突然觉得很不对劲!
    老赵头不停地张着嘴巴,吐不出话;他终于挤出了几个字,他压着嗓门儿,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嘶哑:
    “小伙子!快,快走!……”
    “什么?”他没听清。
    “快走!我,我劝不住她,她……要出手了……”他显得更加急切,额头汗水一颗颗往下滴。
    郑尤一惊,他预感到今天不妙!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你们在说什么呀,往哪里走啊?”
    郑尤慌忙扭头,看见一个陌生的女人从里屋走出来。

    她瘦瘦的,显得很苗条。她的腰肢柔软,就像一条水蛇一样摆过来,她披散着头发,脸色苍白,眼神空洞、呆滞。
    郑尤注意到她的手上拿着一把剪刀。很长,很大,很尖。
    “你是谁?你……你要干什么!”
    她格格地笑起来:“你说我要干什么?”
    郑尤挣扎着想从椅子上站起来。但是,他却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全身瘫软,没有一点力气!
    他终于想起来了,他一进门就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他竟然毫无防备!
    现在他成了砧板上的肉。
    “你是谁?刚才那个孟……孟如珍呢?”
    “孟如珍?你说孟如珍?”她冷冰冰地说,“孟如珍是谁?”
    她盯着郑尤的脸,盯了几秒钟,忽然爆发出古怪的哭声:“呜呜——我的妈哪,你死得好惨呀——”
    她的声音尖尖的,让人毛骨悚然!
    她说孟如珍是她的妈?那她是……
    “你,你……”
    她还是在哭。
    “你难道是,黄娆娆?……”郑尤觉得眼前开始模模糊糊,整个世界开始摇晃,他拼命使自己头脑保持清醒。
    她收住哭声。喃喃说:“我是谁?我是谁?……”

    她一张苍白的脸忽而面向左边,忽而又朝右,似乎在急切地向谁探询,她呆滞的目光变得十分惊惶,射出怕人的光。突然,她兴奋地拍手叫起来:“对了!我知道了,我知道我是谁了!你说得对,我是黄娆娆,我也是孟如珍,我还是黄华啊!”
    郑尤睁大惊恐的眼睛看着她。现在他终于明白,真正的孟如珍早已死了,现在眼前这个女人,就是失踪多年的黄娆娆!
    就是那个水一样的女子,如今,她早已是一个活在人间的鬼!
    “郑尤,你知道吗?我为什么叫这房子叫画皮斋吗?”
    “……”
    “我天天在画皮啊,画啊画啊,这么多年来,我都不知道我是谁了,呜呜!”
    “……”
    “我们小华可怜呀,我们没有妈妈了,她哭着要妈妈,我就变成她的妈妈!你说我像不像?你说我演得好不好??”
    “……”
    “可是,我的小华后来不乖了!她变了,她不是我的小华了!她变了!”她一下子严肃起来,咬牙切齿地说:“她已经不是我的小华了……”
    郑尤已经说不出一个字。他今天是凶多吉少了。
    “咚——”他听到身边一声巨响。
    老赵头终于坚持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
    她的话依稀还响在耳边:“今天,你们谁都别想活着出去!郑尤,都怪你,我要你死……”
    他看见她扭着腰肢,举起那把长长的剪刀,疯狂地向他扑了过来!
    他今天死定了!
    他的眼睛睁不开了,他眼前晃动着乱七八糟的东西……
    绣着像梅花树的字迹的手绢,黄华脏兮兮的白衣服、画皮斋、尚尧村的石碑、云姨讲故事时老泪纵横的脸、破落的戏台、母亲慈爱的脸……
    还有,他仿佛看到一个穿戴得花花绿绿的戏子,也分不清到底是男是女。这个人长得瘦骨伶仃,咿咿呀呀在叫,他(她)正用一只苍白的手在面前挥舞。
    原来,他在表演变脸。
    一把长长的剪刀戳破了戏子的脸,一切幻象陡然消失。
    他晕了过去。
    十、水一样的女子
    这要从十几年前尚尧村的一个戏班开始说起。
    说起戏班,大家并不陌生。我小时候在我们镇上看过几场戏班的戏曲表演,现在想起来都还记忆犹新。那些戏子们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足蹬白靴,脸上涂着红红的胭脂,眉毛浓黑,气宇轩昂,咿咿呀呀地唱。他们有的戴着高高的帽子,有的头插银闪闪的发簪,有的头饰上还有长长的翎子。
    后来,在梦中我渐渐也会梦到戏班,恍恍惚惚中,我会梦到自己也爬到高高的台子上去跟着他们唱。梦中,他们好像对我挺友善,全都停下来,面上含笑地盯着我看。他们的脸花花绿绿,看不分明,于是我走过去撕他们的脸——他们的脸上好像贴了一层又一层的纸,后来想想那可能是画好了的脸谱吧——但是撕了一层又有一层,一层在笑,一层在哭,一层又木讷讷毫无表情。
    开始不觉得什么,撕着撕着我忽然觉得有点恐怖:这些脸究竟哪一张才是他们真正的脸呢?
    这有点像川剧中的一个绝活——变脸。
    表演变脸时,戏子动作麻利地把自己脸上做好的面皮一层一层往下扯,以此表现人物情绪的突然变化。可是,我却从这个过程中感受到一种莫名的恐惧。
    其实,人都是多面的,这本身就是一种恐怖。
    后来,我就不再喜欢跟着老人们去听戏了。
    我从小就对戏班形成了一个片面的认识:它很神秘,很诡异,阴气很重。
    尚尧村德化戏班属于乡村戏班,说起这个戏班,尚尧村一带恐怕是无人不知。据说这是个百年老字号戏班,创办人是十九世纪初一个叫冷蕙风的男伶。
    尚尧村戏台建于村后花岩庙的庙中,合用了庙台,在此基础上增加了演出附属设施,戏台后设有化妆间、道具间,里面有演员休息间、膳食房。

    一个叫云姨的老太婆在这个戏班生活了一辈子。在德化班中,她算得上是德高望重的老字辈了。曾红极一时,不过,现在她只是一个在德化班做饭的杂工。她今年已经六十三岁,容颜早已衰老,嗓子也不再圆润。
    班主叫冷高甲,算来应该是德化戏班第三代接班人,自从老婆肖莫去世后,冷高甲就一直未曾婚娶,他已是一个五十岁的中年人。
    冷高甲是一个不易接近的人,戏班里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
    戏班生意渐渐变得冷清。一些台柱子开始另谋别家。
    直到有一天,这个局面终于改变。
    这年春天,村子里来了一个陌生女人,她带着一大一小两个女儿。
    这个女人叫孟如珍,大约三十七八岁,她看起来很憔悴。大女儿十八岁,叫黄娆娆,小女儿十岁,叫黄华。她们母女三人长得很像。
    她们是来投奔戏班的,出乎意料的是,这个不近人情的冷高甲竟然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她们。
    云姨不久就知道了,原来孟如珍出身戏曲世家,她丈夫两年前因病去世,母女三人相依为命。很快用光了家中所有的钱,日子过得很是窘迫,于是这位母亲不得不带着她们出来谋生。
    孟如珍在戏曲表演方面才能平平,可是,她的大女儿黄娆娆却在这方面有惊人的才华。

    黄娆娆从小渴望舞台,如今她终于可以如愿以偿。
    她似乎天生就是舞台上的精灵。戏班里的老辈说,这女孩子很有灵性,一点就通。虽然她是业余,之前几乎没上过舞台,但是,一经云姨她们调教,她就如凤凰涅般重生。
    她渐渐在德化戏班走红了。
    她有鸟一样的歌喉,水一样的腰肢,冰一样的气质。
    在舞台上,她身段轻盈灵巧,唱腔珠圆玉润,把戏中人物塑造得栩栩如生;走下舞台,她就变得很沉默。
    孟如珍母女到戏班后,处处得到冷高甲的关照,这让戏班中一些资格老的戏子很不服气。戏班中生活苦,无规律,但她们的饮食起居总是能有点儿与众不同,上台机会也越来越多。
    后来人们慢慢知道,冷高甲喜欢上了孟如珍,在向她示爱。
    这好像不是问题。虽然冷高甲大她十来岁,但作为孟如珍这样的女人,一直过得很苦,生活缺少温情,还带着一个十岁的小女儿,更何况,冷高甲是她们的恩人。
    她不能没有一个男人作为她辛酸生活的依靠。
    半年后,冷高甲成了黄娆娆和黄华姐妹俩的父亲。
    他像亲生父亲一样疼爱着她们。
    真正让德化戏班重新走红,还得从一出戏说起。
    黄娆娆的才艺逐渐炉火纯青,她已经离不开这个舞台了,好像唱戏就是她的生命。这一年,她和戏班几个年青人改编了一出戏。
    他们把《聊斋志异》中有名的“画皮”故事搬进了山西晋剧的舞台,这不能不说是一个重大的改造。
    故事中王生的母亲由孟如珍扮演,画皮女鬼由黄娆娆扮演。黄娆娆将女鬼那种纯真、热烈、彷徨、焦虑、不舍的心境表现得丝丝入扣,配以妖冶、惊艳的造型,独具个性的唱词,圆润流畅的唱腔,极富舞台表现力。
    该剧一经推出,观众好评如潮,备受青睐。新编《画皮》成了远近观众的必看剧目。
    德化戏班重回以往的火暴局面。黄娆娆一班人挽救了一个没落的戏班。
    云姨对黄娆娆很是欣赏,从她身上,她看到了自己从前的影子,可是渐渐地她发现,这个黄娆娆有些异常。
    十一、别提他
    云姨发现,黄娆娆在舞台上是鲜活的,可是一走下舞台,她就变得阴沉、忧郁。
    这种局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是母亲孟如珍嫁入冷家以后,还是原本她一直就是这样?云姨记不清了。只是她觉得,最近黄娆娆这种现象好像越来越严重。
    由于她的出众,她得到很多青年小伙的追求。可是,她从来都不对这些小伙子正瞧一眼。
    她的背后开始有不少的人议论纷纷。
    这年腊月的一天,花岩庙戏台。
    午后,戏班有一场演出,此时已临近演出时间,演员们都在忙忙碌碌地做着最后的演出准备。云姨一个人在后台膳食间洗刷碗筷,简陋的屋子里显得很清静,只有碗筷叮叮当当的声音。
    戏班膳食间是借用的花岩庙后面的空房子,平时这里除了吃饭,很少有其他人来。
    云姨感觉背后一个人走进来了。
    她回头一看,是孟如珍。她看起来显得很憔悴,两眼有点红肿。
    “老板娘,你,你进来了啊。”云姨觉得她的表情很怪。
    “嗯。”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停了停,她又说:“云姨,你能不能先出去一会,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
    冷高甲一家住在前排。作为戏班班主,他们一家共住了两间屋子,算是宽敞了。其他演员都挤在戏台右侧几间大庙堂里,中间拉起幕布隔开。另有几间小屋,是戏班里几个角儿住的。
    “哦,好吧。”云姨答应着,她的心里冒出一个疑问,她走了两步停了下来。
    “老板娘,娆娆这姑娘这几天好像魂不守舍的,她是不是病了啊?”
    云姨现在虽然只是戏班里一个做饭杂工,可是她年龄算是最大,在戏班资历也最长,班子里的人大多数对她都挺尊敬。
    “云姨,别问那么多了,她会没事的。”
    她会没事的?那她现在真的有事?云姨脑海里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现在有些人在背地里说娆娆,说得很难听啊。娆娆是我几十年来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女儿家,嗨!说实话,看到她这个样子我心里不好受,我对她……”
    “云姨,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是她娘,我不好……”
    “老板娘,我不是说你不好,”云姨觉得她误会自己了,连忙说,“其实,我听人说起过,你和娆娆还有小华前几年的确过得很苦,你是个好母亲……我老婆子是外人,本来不该说这些……不过这一切都过去了,现在冷班主对你对孩子们都很好呀……”

    她话还没说完,孟如珍就打断了她的话。
    她的声音就像从寒窖里冒出来的,多年后云姨一直都把她说的那句话记在心里。
    她的脸上笼罩着一层寒霜,显得更加憔悴。
    她说的是:“别提他,他是个禽兽!”
    当时,云姨一下就愣在了原地。后来她也不敢再问什么,就走出了膳食间。她感到身后的孟如珍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
    事后云姨一直回忆那天的事,后来她终于想起来,那天孟如珍好像在说:“要出事……要出事了……”
    当天夜里,大约已是凌晨两三点钟,尚尧村燃起一场熊熊大火,起火地点就在花岩庙戏台。
    大火烧得并不久,老天有眼,下雨了。
    所幸的是,在这场大火中,并没有人死亡。
    有七八个人被烧伤,其中两个严重毁容,一个在逃亡过程中房梁垮塌,左腿被压断。
    清晨,人们发现冷高甲一家四口不见了。
    人们把全村找遍了,找不到人,也没有发现尸体。
    戏班中有人说,昨天戏子们折腾了大半天都很累,睡得很早。晚上十一点多,他听到冷高甲的屋子里传来争吵,后来就没什么声音了,他也就睡着了。
    有人立即去当地派出所报了案,可是火灾中无人死亡,尚尧村天高皇帝远,派出所并不重视。

    新到清河镇任党委书记的年轻人姓姚,正当仕途平坦。
    派出所来了三个同志,他们一一查看了现场,给伤者的交代是,一定尽快找到这个戏班的负责人,追究责任。
    再后来,冷高甲一直没找到。
    这场大火,来得突然,把花岩庙戏台烧得一塌糊涂,烧光了所有的演出道具,烧垮了德化戏班这个近百年的老字号。
    也留给人们一个难解的谜。
    可是云姨觉得,这件事一定跟孟如珍有关。但她没有证据,她一个老太婆可以说给谁听?
    时间一点点过去,留给伤者的却是永远的痛苦。陈年的记忆,烙在尚尧村人的心头,竟也如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水点点洗刷,消失殆尽。
    只有这个叫云姨的八十岁老太婆,还清晰地记得当年的一切。她用她爱了一辈子的戏曲作为她晚年孤独生活的伴侣,以此过着她的风烛残年。
    如今,她说出了多年前的往事,把这一切说给郑尤听,她说得老泪纵横。
    这天晚上,郑尤就住在云姨的家中,但他睡得并不好。
    他把云姨告诉他的事从头到尾想了一遍。他想了很多,在那个起火的夜里,黄华家里一定发生了重大变故。起火前他们家有争吵,说明他们发生过冲突;再后来,只有黄华和她母亲孟如珍搬到了缙中市,她姐姐黄娆娆和继父冷高甲人间蒸发;而孟如珍说冷高甲是“禽兽”,一个女人如此说一个男人,而且还是她的丈夫,好像也只有一种可能性,这就是:
    冷高甲对大女儿黄娆娆实施了性侵犯!
    是啊,只有这种推理,才能解释黄娆娆为何会成天显得魂不守舍!
    郑尤脑海里甚至可以想象出孟如珍骂丈夫时那种咬牙切齿的神情,她的内心一定绝望已极,前夫早死,自己又嫁给这样一个禽兽,等于将女儿送入了虎口。没错,这个家庭充满了刻骨的仇恨!弱者遭遇到难以启齿的乱伦的伤害,这足以燃烧任何一个人的理智。
    那么,黄娆娆和冷高甲的人间蒸发就不是偶然。
    他们还活着吗?只有死人才永远不会出现。
    他马上想到了另一种可能性:火灾之夜,一定发生了凶案,而有人企图用一场蓄意的火灾掩盖这一切。
    那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谁死了?凶手是谁?凶手死了吗?
    他心里默念着一个人的名字:孟如珍。
    一切答案,或许都在孟如珍的身上。
    他想起了那个画皮斋的女人。她看来应该有五十多岁,身体瘦长,面色有点儿黄,穿着对襟子黑衣服,神情木讷讷的。
    还有,住在旧楼区的小女孩倩倩对他说的那句话让他印象深刻:“叔叔!我看见她倒立着手走来走去……”
    十二、邀请
    第二天一早,郑尤辞别这群老人,上路了。
    离开尚尧村之前,他爬上村子的后山,到花岩庙戏台去看了看。
    云姨说得不错,眼前的花岩庙戏台与他所想象的差不多。只是,那场火灾已过去十多年,十多年的风吹雨打早掩埋了一切,但还是能依稀看到残垣断壁上片片烟熏的痕迹。石柱子上还残留着斑驳的彩色,有两三间庙堂的房子并没有垮掉,但因年久失修,显得十分破烂,四处杂草丛生,足有一尺多高。
    郑尤想起一个问题,如果那晚真的发生过凶案的话,这里应该能找到骸骨。但云姨说过,当年报警后,派出所同志查看了现场,人们找遍了全村,也没有发现任何人的尸体。
    尸体到底在哪里?
    被火灾烧没了?可是,火明明没烧多久就下雨了。一场及时雨把火灾赶得干干净净。找不到尸体,就不能认定发生过凶案。一切都只能是猜想。
    失踪案不等于是凶杀案。
    郑尤回到缙中市时,已经是傍晚六点多。
    他身心疲惫地上楼,开门,进屋,一头扑倒在床上。
    他多么希望自己没有被卷入黄华的事件中,多么希望回到当初平淡无奇的生活。
    一想到黄华,他忽然记起一件事。那天他去见了林窈窈,晚上“黄华”在QQ里对他说:“过几天我会来要你的命。”
    现在,他越来越觉得,这个“黄华”另有其人,他不相信黄华真的没死。
    还有,那个老赵头也神秘兮兮的,像隐藏着什么秘密,他曾经阴阳怪气地对他说:“小伙子,别打听有关黄华的事!你好自为之,否则……”
    这个奇怪的老头,他在担心什么?他怕什么?
    睡觉前,郑尤决定了一件事。

    他决定明天去报警。
    第二天下午,郑尤下班匆匆回到家,他带上黄华那条绣着“救命”两个字的手绢,准备去缙中市公安局。
    他还没走出门,门外就传来了敲门声。“嗒——嗒!”声音很小。
    他走过去,打开了门。
    门外站着一个漂亮的小女孩,眼睛大大的,披着头发,手里拿着一袋崭新的糖果。
    这个小女孩他见过,就是上次去找孟如珍时遇到的倩倩。
    “倩倩?你在这里干什么?”他觉得有些意外。
    “叔叔,三楼的婆婆让我来找你。”
    孟如珍?她找我干什么?郑尤在心里想。
    “她说什么?”
    “婆婆说,她发现了黄华姐姐的秘密。她让我请你马上过去,她说她想亲自告诉你。”
    郑尤记起来了,上次他去画皮斋的时候,对孟如珍说起过自己的住址。
    “婆婆为什么不自己来呢?”
    “婆婆病了。”
    “哦。”郑尤应了一声。去不去呢?她发现了黄华什么秘密?
    是该弄清楚的时候了,正好他也有一大堆问题要问她。
    “那好吧,倩倩,我们一起去,叔叔正好送你回家。”

    “谢谢叔叔。”倩倩脆生生地说,脸上浮起两个甜甜的酒窝。
    郑尤顺手带上了门。倩倩转过身,蹦蹦跳跳地走在前面。她拆开那袋糖果,往嘴里送进一颗。
    小女孩这么漂亮,不知道她妈妈长什么样子?郑尤在心里想。
    不到几分钟,他们就来到了玫瑰小区后面的旧楼区。
    经过一楼3号门前时,郑尤无意中看了看。这是老赵头的家,此刻房门紧掩。窗户被一块布帘子遮住了。
    他想起了老赵头的样子。他黑黑瘦瘦,有点驼背,颧骨很高,声音嘶哑,走路摇摇晃晃。
    不知不觉已走上二楼。倩倩停下来,扭过头说:“叔叔我到了!叔叔再见!”
    她向郑尤挥挥手,接着敲起了门,声音甜甜地喊:“妈妈——”
    郑尤笑着点点头,他打心里喜欢上了这个孩子。
    忽然,郑尤心里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他想看看这个小女孩的母亲。
    他故意慢吞吞地挪动步子,扭过头,眼睛死死地盯着门口。
    门开了,一个女人出现在门口。
    她身材纤细,一头瀑布似的秀发,面容姣好,就像是一幅画……
    怎么这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林窈窈!他忽然记起来了!
    她也住在这里!
    她居然有一个女儿了!
    林窈窈没有看见他。她正看着倩倩,表情冷冷的,好像很不高兴,跟那天他见到的那个甜美开朗的女人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郑尤没有上去打招呼,他径直上了三楼,心里充满狐疑。
    三楼的光线依然显得很暗,现在“画皮斋”就在眼前。
    黄华家用曾经让德化戏班重新走红的山西晋剧命名,不知是为了缅怀过去那段从艺的岁月,还是感慨当年黄娆娆出众的才华?
    他叩响了房门。 “叭——叭!”
    他依稀听到屋子里有脚步声朝这边过来。
    不一会儿,门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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