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几个不算很大的展览厅,按照年代、国家、历史、种类,划分得有条有理。有欧洲的名画,中国的古瓷器,还有一些非常冷门的收藏品。参观的人不多,看穿戴却绝对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对着某件古董,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
相比之下,我就有些窘迫了,真的很后悔穿得过于廉价,廉价得连这里一个最便宜的收藏品都比不上。
几天前,主编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张展览会的门票,还很是得意地告诉我:“孙美美同志,这门票可是非常难得的,这一次,你一定要给我搞到独家!”
我所工作的地方,是一家杂志社,主要刊发收藏杂志。我是一名小编辑。
我采访过不少收藏家,却觉得他们并不像收藏家。
我一直觉得,真正的收藏家是那种很有风度、博学多才的儒雅人士。不过,可惜的是,大部分人在接受我专访的时候,都是滔滔不绝,把自己的收藏品夸得像一朵花似的,生怕别人不知道那是宝贝。
庸俗不堪。
想起来,我冷哼一声,觉得实在索然无味,不过,还是工作要紧,忙掏出照相机,对准了一只康雍瓷瓶,“咔嚓、咔嚓”起来。
刚按了几下快门,正打算寻找下一个目标,相机一闪就被人抓走了。我茫然地回头,发现一个黑衣警卫正站在我身旁,手里抓着我的照相机,不冷不热地对我说:“小姐,对不起,这里不允许拍照。”
我不满地说:“照张相而已,又照不跑!”说着,就去抢照相机。
警卫的脸色一下就变了,声音提高八度:“如果您再这样,我只好请您离开了。”
我知道再坚持下去,只会被人扫地出门,但望着旁边聚拢过来的人群,实在有些拉不下面子来。正不知所措的时候,一个男人从人群中钻出来,面带微笑地走到了警卫身旁。
“把相机还给这位小姐。”他的话很有命令的味道。
我愣了一下,警卫也愣了一下,显然,他认识这个男人,急忙点头哈腰地解释:“可是,这位小姐……”
“收藏品本来就是供人欣赏的。”男人很轻松地打断警卫,“这位小姐不过是照个照片而已,你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分了?”
警卫没再说什么,很恭敬地将照相机还给我,对着男人鞠了一躬:“实在抱歉,季准先生。”说完,灰溜溜地离开了。
季准?!
我回头,再次将目光对准男人,一眨不眨地观察他。
市里搞收藏的人,不论大小、不论门类,没有一个人不知道季准的。季准可是收藏界的大人物,如果说,市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冠上收藏家的名号,那无疑非季准莫属了。只是,他从来不喜欢出风头,很少有人熟悉他,像个世外高人一般。
曾几何时,我们杂志社也想尽办法,要对季准进行一次专访,可人家连回话都没有。作风很酷!
人们都说,季准家的收藏品,个个都是精品,且种类众多,许多玩家想尽办法想要见一见那些收藏品,可季准就是个怪人,他从不办个人展览,从不对外人讨论自己的收藏品,俨然一个固执的孩子你越想看,我就越不让你看。
虽然从未见过面,但我的印象中,季准就是我认为的那种真正的收藏家。
只是一直以为,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大收藏家,一定是一位年过八旬、头发花白的老人,原来庐山真面目,不过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我在惊诧之余,胡思乱想着,目光不由呆滞。季准一直没说话,也一眨不眨地望着我。
围观的人群散开之后,好半天,我才听到季准轻轻地对我说:“小姐,一起喝杯茶怎么样?”
我回过神,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什么?当然!”
2
楼房应该有三层,看上去,和普通的别墅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那些红外线的摄像头,还有窗外牢固的钢筋护栏,把整个楼房改造成了一只巨大的鸟笼子,像个牢房似的。这是季准的家,不过,说博物馆更恰当一些。
站在一楼客厅的中央,我抬起脑袋,有些目不暇接,四面墙壁挂的都是画作。
人物肖像画,大部分都是欧洲画家的作品,风格写实,一眼望去,好像墙壁上镶嵌了许多个小窗户,窗口则站着一个又一个、形形色色的人,目不转睛地瞪着我这位不速之客。
季准早已坐在沙发上,对着深邃的餐厅喊:“小红,来客人了。上茶!”回头看我,笑起来,“孙小姐,不必拘束。”
我望了一眼客厅中央摆放的老红木沙发,有些谨慎地坐了下来,这东西,大概够我年的工资了吧?虽然没有什么收藏品,但因为工作的关系,我还是懂得一些收藏知识的,刚才粗粗一看,季准家里的收藏品,如果都是真的,那简直是价值连城了。
难怪有那么多的护栏和摄像头。
“季先生,您这里的东西都是……真品?”我还是没能忍住好奇,问了一个丢人的问题。
季准似乎并不在意:“当然,我从不在家里摆放赝品的。”
“您的茶!”声音突然在我耳边响起,吓得我一哆嗦,回头发现一个女佣打扮的女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身旁,有些敌意地望着我。
季准急忙解释:“这是我家的保姆,小红。”
丢下茶,小红没有说什么,很快就离开了,鞋子踏在古波斯的羊毛地毯上,悄无声息地像个鬼。我一直用余光望着她,发现她在闪进厨房之后,竟然微微露出半个脑袋来,恶狠狠地盯着我。那样子,就好像我是一只闯入她地盘的异类。
我心里好笑,其实,我理解小红这种人。
像季准这样有才有貌,而且博学富有的年轻男人,大概是个女人都无法隐藏心底的蠢蠢欲动。就像那些总是盼望着捡漏的收藏者们一样,总希望自己在茫茫人海中,一不小心捡到一个钻石王老五,捡到一个绝品男人,或者孤品男人。
不可否认,我对季准也充满好感。
终于将目光重新锁定在季准身上,我又开始犯职业病:“季先生,想不到您年纪轻轻,居然有这么多的收藏品。”
季准谦虚地摆了摆手,说:“哪里,大部分都是我父母收集来的。”
“是吗?”我感兴趣地说,“那把伯父、伯母请出来,介绍我认识一下啊。”
季准的脸色很快僵青,说:“这个……我父亲不住在这里,我母亲已经去世了。大概是几年前吧,他们一起去云南搞民间收藏,在那个地方突然遇难,我母亲就去世了。”他说着,指了指一楼正厅中央挂的一张画像,“那就是我母亲。”
我望过去,心一下就提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画中的女人虽然漂亮出众,但一双眼睛却格外有神,活灵活现地,让人心底发寒。于是,忙将视线收回,不好意思地说:“实在抱歉,我不知道这些。”
季准大度地笑了笑,说:“没什么,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说着,站了起来,“我带孙小姐参观参观怎么样?”
“好啊。”我点头,“荣幸之至。”
季准的家除了他和小红的卧室以外,一到三层的房间,每一间内都陈列着各种各样的收藏品,简直是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季准很大方地带着我一间一间地欣赏,并默许了我的拍照行为,从一楼转到三楼的时候,不知不觉已经入黑。
我是个自来熟,和季准说得多了,自然而然放下了心房,搞得自己跟女主人似的,不等季准说话,已经推开了下一扇房门。
只是,最后一间屋子的房门,我却没有推开,回头不解地望着季准,才发现季准慌里慌张地追上来,僵硬地对我笑道:“不好意思,这间房间的东西,很……珍贵!”
我郁闷地缩回手,言下之意已经明白不能参观!
3
小红一直在看我,或者说,是审视我。
实在没有想到,她会特意在编辑部大门口等我下班。
“说吧,找我有什么事?”冥冥之中,我已经预感到,小红特意来找我,一定是关于季准的事情。
小红犹豫了一下,似乎是在思考怎样开口,最后,口气强硬地说:“孙美美小姐,请你离季准远一些。”
我稍稍吃了一惊,虽然有些预料之中,但没有想到小红这个外来妹、小保姆对我的态度竟然如此不客气。本来,我只是对季准有些好感,并没有什么过分的奢望,但被一个各方面条件都比自己差的女人这般对待,实在有些气愤。
不蒸馒头,争口气,我也不客气地说:“为什么?”
小红的回答很利落:“不为什么,你必须离开季准!”
我冷笑:“必须?如果我不呢?”
小红的脸色三百六十度大转变,她突然一把抓住我的手,乞求地说:“求你了,离开季准吧!我喜欢了他这么多年,求你成全我,哪怕他不喜欢我,也别把他带到你的身边,我只要能看着他就心满意足了。”
我冷冰冰地抽回手去:“你的爱真biantai。”
可能是看出我不会让步,小红咬牙切齿了半天,最后说:“好吧,那我就实话告诉你,季准家你最好少去!因为,他家很不干净,闹鬼!”
手机很合时宜地响了起来,我看了一眼,是季准的电话。招摇过市一般在小红眼前晃了晃,笑道:“对不起,季准找我。我们下次再谈吧。”说着,站起身就要走,又转回头来,不屑地望着小红,“至于闹鬼的传闻,我看,你最好找一个智商不健全的人去骗。”
可悲而可怜的小红,你真把我当三岁小孩儿了吗?
再次来到季准家,我有一丝得意。原来自己的杀伤力这样厉害,就像一件昂贵而不可一世的收藏品,让所有收藏者们爱不释手、争先恐后。但敲开季准家大门的时候,我那张得意的脸立刻转变为少女的矜持和害羞。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大概是因为第一次见季准的父亲,想给他留下一个好印象吧。
季父就坐在一楼的客厅中,威严而寡言。
季准拉我进来,为我们彼此介绍:“美美,这就是我父亲,你不是说一直想见一面吗?”
我急忙点头示意:“伯父,您好。”
季父点了点头,话不多:“你好。”
大概是看出了我和季准有些暧昧的关系,季父很快离开了。送季父离开后,我问季准:“怎么,伯父不住这里吗?”
季准说:“是的,我父亲住在祖屋,虽然母亲去世了,但这么多年来,他依旧难以接受这个现实,不肯离开和母亲一起过了大半辈子的祖屋,所以,人也变得有些怪异,话很少,你不要在意。”
“这样重情,我在意什么。”我笑起来,突然想起小红,故意说,“小红呢?去哪里了?”
季准轻描淡写地说:“她啊?今天说有事,请假了。不过,平时她也不住这里,只是白天帮我打扫收拾一下,晚上就回去了。”说着,他意味深长地望着我,“你怎么突然关心起小红来了?是觉得我和她之间有什么吗?”
我脸色通红,语塞道:“怎……怎么会?我担心这个做什么?我又和你没什么关系。”
季准果然是个聪明人,故意问我:“真的吗?这么多天了,难道你对我一点好感也没有?”
我愣愣地望着季准,不知道说什么这算是告白吗?
4
我和季准恋爱了,真真实实、轰轰烈烈地恋爱了。这让我对收藏更加感兴趣,一来是因为季准,二来则是因为收藏带给我的这份缘分。有时候,我们会彼此把对方当作一件收藏品,一件只属于自己、不可能转卖、不可能展览的私人收藏品。
这种感觉,很不错。
于是,因为名正言顺、因为女人天生的嫉妒和猜疑,我对季准说:“季准,我不喜欢那个小红。”
季准很宠爱地说:“好,你不喜欢,我就辞退她。”
小红被辞退的那天,我也在场,当然是故意的。
我昂起脑袋,微微眯着眼睛,注视着小红,本以为她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大闹一场,那样的话,我就好好展现一下未来女主人的威风,给她这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保姆一个结结实实的下马威看看。却没想到,小红竟然什么都没说。
大概是觉得自己真的有些过分了,小红离开的刹那,我竟然从她的眼神中读出了一些以前从未感觉到的东西有些担忧、有些不舍、有些难以理解的不知所措。
而更怪异的是,这份奇怪的感情,似乎不是对季准,而是对我。
小红走后,这里成了我的天堂,季父不在这里居住,我变得越来越无拘无束。常常以采访为理由,翘班来找季准,捧着他的收藏品,把玩欣赏。很快,我几乎把整个楼里的收藏品都研究了一遍。
唯独,剩下三楼尽头那间房子,从未进去过,更未见过里面的东西。
偶尔,我会好奇地问季准:“季准,那间房子里究竟放的是什么?”
季准笑而不语。
我撒娇:“难道,你对我还要保密?”
季准见我佯装生气,就哄我:“美美,等以后吧,以后一定让你看。”
“以后是什么时候?”
季准便又开始笑而不语 。
和季准相处久了,不得已地,我也听说了一些他的故事,当然,我宁愿相信那些只是流言蜚语,即使明知道那十有八九是真的。收藏圈里的人,大概对于季准的花心,都比较了解,以讹传讹地传扬了许多他的风流韵事。
他们说,季准其实是个花心大少,经常在夜间的时候,出入一些鱼龙混杂的场所,和许多女孩子都有不干不净的关系。
对于这些,我并不过于在意,优秀的男人难免都会犯错误,像季准那样的男人,更是容易招蜂引蝶。只要他现在对我一个人好,我就知足了。
所以,对于他的过去,我懒得追究,也懒得多问。
这一天,季准又一次约我到“博物馆”见面,坐在沙发上,他表情异样地对我说:“美美,过几天我要和我父亲外出一趟,可能要走十几天。这里我希望你能照顾一下,毕竟这么多的收藏品在这里,没有一个人看管,我实在有些不放心。”他说着,将钥匙交给我。
我接过钥匙,好奇地问:“你们要去哪里?”
季准叹了口气,说:“回老家,父亲说,很久没回去了,想去看看。”
“什么时候走?我去送你。”
“不用!”季准的拒绝有些慌张,随后又尴尬地笑道,“美美,我和你的关系我父亲还不知道,这样太冒昧了。”
我无奈地耸了耸肩膀,说:“那好吧。”
季准又一次拉过我的手来,说:“美美,真的谢谢你。只是千万记住,不要去那间屋子。”
我为难地点了点头,心里有些不甘愿。
5
一个人在大房子里生活,的确非常惬意。季准离开之后,我干脆请了长假,安心照料起这一屋子的收藏品。每天,我都会拿钥匙一个房间一个房间地打开,小心翼翼地清点和擦拭那些古董。偶尔会给季准打个电话,问个平安。
而每一次打电话过去,季准的第一个问题都是:“你没进那间房子吧?”
久而久之,我就有些恼怒了,我怎么进去,那房门的钥匙你又没给过我。
于是,季准越说,我就越好奇,越不让我进去,我反而生出了一种非去看看不可的欲望,当然,还是努力克制着。人不就是这样吗,好奇心总是无处不在,那东西说起来简单,但亲身经历,真的很难受,好像浑身绑了绳子,心神不安地。
我一直住在季准的卧室中,三楼中间的一间大卧室里。闲时,我会坐在窗前看书。
可是,住了不久之后,我突然发现,好像这间屋子里不仅仅只有我一个人。
这种想法,并非空穴来风。有一次,天气很热,于是,中午我洗了个澡,从浴室出来的时候,我总觉得有些异样,可是一时之间又想不起来哪里异样。直到窗外刮起风,窗帘随风而舞的刹那,我才猛然想起,我洗澡之前,卧室的窗帘并没有拉起来。
那么,是谁偷偷拉起的窗帘?
我想不透,索性就不去想了,也许,真的是自己的记性出了毛病。
但事情远远没有我想的那样简单,大概三五天后,奇怪的事情开始接二连三地发生。总是在我清晨醒来的时候,一些睡前收拾好的东西会变换位置,或者,干脆掉在了地上。
这个屋子,除了我之外,现在不可能还有另外一个人居住。
难道是招贼了?我胡思乱想起来,仔细查看,房门和窗户牢固的钢筋护栏,完全没有被撬开和破坏的痕迹,回房检查摄像头夜间拍摄的画面,也一个人都没有。那一刻,我忽然感到阴气森森地,是的,不知道是为什么,我突然间想起了小红。
想起小红对我说过的一句话这房子闹鬼!
犹豫再三,我还是拨通了小红的电话,打算向她问问清楚。
电话接通后,我客气地说:“小红,我是孙美美。有件事情能麻烦你一下吗?”
小红显得有些紧张,这一点我早就猜到了,她焦急地说:“什么事?快说!”
“是……关于季准家那房子的。”我咬了咬牙,有些不知道从何说起,“你上次说,这房子闹鬼是吗?”
小红在电话里吸了口凉气,说:“你什么意思?你是说你现在住在季准家?!我告诉你,你必须离开!必须!那房子很危险。”
我刨根问底地说:“你能说清楚一些吗?”
电话那头的小红,突然压低了声音,说:“总之,我现在不能和你说得太多,你要相信我,立刻离开!”
挂了电话,我有些茫然无措。小红的口气,似乎不像是在和我开玩笑。闹鬼?!我吁了一口长气,坐在一楼的大厅中央,静谧的空气,突然之间变得异常诡异。四下看,依旧是一幅一幅的肖像画,和我第一次来的时候,没什么区别。
不知不觉间,我的目光锁定在季准母亲的画像之上。
也许是心理作用吧,触到那幅画作的瞬间,我忽然毛骨悚然起来季准说过,他母亲去世了。那么,如果真的闹鬼,那也只有季准的母亲了。我的心忍不住七上八下起来,揪紧在胸口,如同横亘了一块大石头,久久放不下来。
我接着又给季准打了个电话,有些恐慌地问他:“季准,我问你,你家这房子,是不是有什么诡异?”
季准一愣,竟然问我:“美美,你是不是打开那间屋子了?”
我也跟着一愣,说:“没有。不过,我的问题和那屋子有什么关系吗?”
季准干笑道:“没……没有,你不要胡思乱想,房子你安心住,我过几天就会回来。”
“可是……”
我的话还没出口,季准已经挂断了电话。放下电话,我头一次觉得这幢大房子,真的很恐怖、很死寂、很诡异。而小红和季准似乎都藏着一个秘密,一个不能让我知道的致命秘密。冥冥之中,我预感到,这个秘密一定和那间不能参观的房子有关系。
6
我已经试了很多办法,尽量不破坏门锁,就能打开那间屋子的办法。可是,门锁似乎是特制的,依旧牢固地锁死着。但现在,我已经有些受不了了,这房子已经开始接二连三地出现怪事了,都是在晚上,深夜之时,总会出现异响。
有时候,是走路的声音,似乎是在上楼梯,轻微而瘆人。
有时候,是水龙头的声音,哗啦啦地无休无止。
有时候,则是女人轻声叹息的声音。
我已经几天睡不着觉了,现在我确心,这房子里一定有古怪。
翌日醒来的时候,我下定了决心,我一定要看一看那间屋子里有什么东西,不然,我会被吓疯的。也许,知道谜底对于我来说,起码,不会再这样无休无止、毫无头绪地接受恐怖的折磨。我也曾想过干脆离开,可这整整一幢楼的收藏品,实在是让人不放心。
于是,我找来了一把斧头,毫不犹豫地砸烂了门锁。
当我气喘吁吁、小心翼翼地打开门的时候,我有点不明所以。
屋子里摆放的,是几具陶俑,看上去,大概也就是一般的文物。若说珍贵程度,应该远不及其他房间里陈设的那些收藏品。只是,这些陶俑有些奇怪,它们的体型过于大了,虽然外表和秦皇陵出土的兵马俑没什么区别,但庞大得如同真人一般大小的体积,让我一时之间想不出它们是什么朝代的文物。
难道屋子里只是摆放了这些而已?那又何必不让我看呢?
在六七具陶俑间穿梭,我一边观察一边思考,转身的时候,不小心撞翻了一具陶俑。
陶俑沉闷地砸在地板上,一只手臂被生生摔断,我吓了一跳,打破了这陶俑,季准不知道要对我发多大脾气呢。虽然我不知道这有多珍贵,但季准把它们藏在这里,一定有它们的珍贵之处。
我蹲下身,刚要检查破裂程度,却吓得出了一身冷汗陶俑里居然有人!
说人已经不恰当了,断裂陶俑的手臂处,露出来的,分明是一节骨头。白森森的手骨和陶俑一齐断裂,摔在地上,赫然醒目。
我颤颤抖抖地踢了一下那节断骨,发现陶俑里竟然还有骨头,仔细看,是剩下的上半截手骨。我恍然大悟,这陶俑里应该封着一具完整的人骨。我赶紧又走到临近的陶俑旁,用手轻轻敲击,的确如我所想,每一具陶俑都是空心的,晃动之下,能够听到里面骨头相互碰撞的声音。
一股凉气,顺着我的后背蔓延开来,我不敢继续停留在这里了,关上大门,立刻给季准打去了电话。
电话中,我焦急而不顾一切地说:“季准,那间房间里的陶俑,是怎么回事?”
“你进去了?!谁让你进去的!”季准第一次对我发火,但很快就缓和了语气,有些忧伤地说,“美美,既然你都看到了,我就不隐瞒你了。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那些陶俑,都是我父母以前从一个很偏僻的部落收集来的古董。那个地方流行一种风俗,就是陶葬。”
我不解地说:“那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季准说:“那是我母亲去世之前,最后收集来的文物,我只是想留个纪念,不想让更多的人知道。其实,它们并不很值钱,但在我心里,却是无价之宝。仅此而已。”
我觉得自己过于莽撞了,触碰了季准不为人知的伤口,赶忙说:“对不起,季准。”
季准笑道:“没什么,只要你不生我的气就好。”
“当然不。”我笑了笑,猛然想起几日来的怪事,又不无担忧地说:“季准,我还是要问问你,这房子究竟有什么古怪之处,为什么这几天来,怪事越来越频繁,不是水龙头无故被打开,就是走廊、楼梯里有声音?”
季准毫不在意:“不会吧。我想,可能是你守着这么多的古董,压力太大,总觉得有贼吧。好了,我书桌里有安眠药,你睡前吃一颗,应该就不会出现幻觉了。不要担心,我马上就回去了。”
我郁闷地说:“好吧。”
7
大概季准说得对,守着这一屋子价值连城的收藏品,任谁也会寝食难安、时刻提防的。我想,也许我真的是压力大,而出现了不该有的幻觉。吃了安眠药之后,我每天晚上都睡得很好,经常是一觉就到了天亮,什么怪事、怪声音也没出现过。
事实上,这只是一种假象。
只是,我还没有预知到而已。
两天后,我又给季准打去了电话,他说他明天就要回来了,我有些兴奋地睡不着觉,把房子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躺在床上的时候,已经入夜了。这里地处比较偏僻,天一黑下来,就成了一块墨洇的黑布。我翻了个身,安眠药很快起了作用,我昏沉睡去。
不知道是不是梦里的感觉,不一会儿,我突然感到胸口很闷,喘不上气来。
睁开眼,才发觉这并非是梦,一个女人正坐在我床边,一双手死死掐着我的脖子。
月光下,我感到浑身无力,勉强挣扎着,终于看清了女人的容貌。
那应该不是个人吧,红色的牙床裸露在唇外,牙黑黄,头发蓬乱,脸色苍白,连掐在我脖子上的手,都像冰块一般寒冷。更可怕的是,她的手臂几乎已经变形,瘦弱得像一根火柴棍。
我已经吓傻了,不论女人是人是鬼,已经不知道如何应付了。
我只好用尽全力去掰女人的手,好在女人的力量不是很大,我终于挣脱开来,不顾一切地向楼下跑去。来到楼下,我又一次感到了绝望,门竟然反锁住了,无论如何都打不开,而窗户上都有护栏,我无路可逃。这时,女人又出现了。
她趴在楼梯上,对!是趴而不是走。
如同一摊烂肉,好像浑身的骨头都散架了似的,一下一下地从楼梯上向我爬来。月色下,那张脸变得更加狰狞恐怖,嘴巴大张,一边爬一边吐气似的说着一个字:“血……”
我瑟瑟发抖地靠在墙壁上,双腿已经失去了力气,只是大声吼道:“别过来!别过来!”
女人却已经艰难地爬下了楼梯,在大厅中匍匐着向我逼来,我这才看清楚,她的双腿已经严重变形,这副模样的人,哪里还像是人,分明就是一只鬼。我感到呼吸急促,浑身都瘫软了,想要再次逃跑,却感到头晕眼花,一丝力气都没有了。
眼睁睁地,我只能看着女人一点一点向我爬过来。
她冰凉的双手,抓住了我的腿,抓住了我的小肚子,抓住了我的手,最后,死死卡住了我的肩膀。一张脸已经贴在了我脸前,微微吐着气,再次挤出了一个字:“血……”
我眼前一黑,彻底被吓晕了过去。
醒过来的时候,我一惊一乍地坐了起来,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在医院。旁边坐着的女人,居然是小红。只是她完全变了一副装扮,一身英姿飒爽的警服,眼神温柔地望着我。见我醒了过来,忙坐在了我身边。
“你醒了?”小红笑道。
我不知所措地说:“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小红叹了口气,说:“你被季准骗了。”
8
几天之后,我出院了。我要感谢小红,因为,如果不是她及时破门而入,我可能就会成为季准母亲的下一个牺牲品。是的,季准的母亲没有死,她不过是得了一种罕见而可怕的疾病。
卟啉症患者一般极其少见,严重者在后期,会出现许多可怕的病变,通常会变得面部变形、牙床突出、肌肉萎缩和四肢变形。并且,极其惧怕光线,对血液有一种无法阻挡的需求。季准的母亲就是得了这种先天性卟啉症。
她一直生活在这幢房子里,那幅肖像画后面,就是一个密室。
为了满足自己母亲嗜血的需求,季准总是将一些爱慕自己的女子带回家来,并想尽一切办法,让她们在房子里过夜。只要母亲有需求,这些女人就会成为牺牲品。而我,无疑也是其中之一。在连连作案之后,季准不敢再轻举妄动,只是他母亲每隔一段时间就需要血液,那一段时间,他想了许多办法让我留宿,不过,都觉得有些牵强。
直到,他的父亲出事。
在没有血源的情况下,卟啉症患者发病时,会变得六亲不认。
事实上,季准和季父也不住在这里。季准的父亲,就是因为晚上无意间来到这房子里时,碰巧撞到了发病的妻子,在争执之中摔下了楼梯,晕死过去。等季准清晨回来的时候,他的父亲早已经死掉,而他母亲恢复意识后,面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几乎疯了。
那间房子中的陶俑也并非什么古董,而是季准和季父为了掩藏罪行制造的假象,他们将引来的女人尸体,全部制成了陶俑,定期以运送古董的方式,将陶俑运到郊区处理掉。
而小红,实际上是卧底的警察。在出现多起离奇失踪案件后,警方调查到了季准,并对他起了疑心。但小红一直以来都很谨慎,季准几次留宿她,她都没有留下。只是在悄悄地搜集证据,寻找关于季准母亲的所在,只要季准再一次作案,她就立刻动手。
当季准带着父亲的骨灰准备回老家安葬时,他不知道,小红一直悄悄地跟踪着他。我打电话给小红的时候,小红已经藏在了季准乘坐的火车上。为了掩饰身份,她不能将事实告诉我,只好一而再地编造鬼话,让我离开。
可惜,我并没有听她的。
知道季母的病周期性地马上就要发作的时候,我仍旧被季准欺骗着。当我打电话告诉他家里的怪事时,他已经猜到母亲的病很快就要发作了。为了把我留住,他骗我吃了安眠药,而那些药除了有安眠的作用外,还可以让人一夜无力。
他的目的显而易见,只是想让我乖乖地成为下一个陶俑。
而摄像头之所以无法探测到季母夜间活动的情形,就更容易解释了。她不是鬼,对于这间房子,她比我更了解。只要活动的时候,暂时关掉摄像头的总开关,便可以轻松地隐身了。而总开关,就在她的密室中。
我又重新开始上班了,继续采访那些有为的收藏家们,只是每一次见到他们和他们的收藏品时,总会忍不住出一身冷汗,总会想起季准那个可怕的收藏家来。许多人并不知道季准被捕的事情,依旧对他异常崇拜。
大家依旧把他奉为市里最有影响力的收藏家。
只有我清楚,季准的收藏品中,最为珍贵的不是瓷器、油画、漆木雕刻,而是生命。
他与其他收藏家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收藏的东西中,有一件是别人永远都不可能收藏的,就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