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死人来电
电话铃声乍然响起,片警叶东明看到熟悉的手机号码,表情骤变,活像见鬼了一般。
最近这一个多月,一个自称肖若楠的女人“盯”上了他。每当他一个人在值班室,她便时不时打电话给他,电话的内容来来去去都是那几句话,她被囚禁了,她很害怕,哀求他去救她。
他很确信,自己并不认识这名叫肖若楠的女人。他查遍了全市所有的“肖若楠”,她们全都安然无恙。
转念间,他突然想起,两个小时前,他刚从家里赶来,临时代替别人值班。打电话的人一定看到他了,说不定这会儿正盯着他,否则不可能知道他正在办公室。
叶东明赶忙起身,快步朝派出所大门跑去。只见街上静悄悄一片,只有枯黄的树叶在昏黄的路灯下摇曳。
“呜,呜。”叶东明领养的退役警犬在院子里呜咽,试图吸引他的注意力。他折回院内,牵着警犬走出大门,忽听有脚步声自不远处传来,同时手机屏幕的亮光在黑夜中一闪而过。
“站住!”叶东明大喝一声。
十米开外,一个长发披肩的女人脚步略顿,随即撒腿狂奔。
叶东明心中憋着一股劲,疾步追赶,转眼间便扣住了女人的肩膀:“我是警察……啊——”
“救命,抢劫!”
男人的哀号与女人的尖叫声交织在一起,其中夹杂着警犬的吠叫。
二十出头的年轻女孩吓得花容失色,狠狠一脚踹向叶东明的胫骨,随即才反应过来:“你是警察?”
叶东明蹲在地上捂着小腿,艰难地呵斥警犬:“牛奶,坐下。”
不远处的派出所门口,听到喊声的陆大婶抄起扫帚朝他们冲过来,大声喝问:“谁在喊救命?”
女孩忙解释了一番。她说她叫王珺乐,和母亲一起居住在派出所对面的老式公房。她刚刚与男朋友吵架了,才会半夜在街上溜达。
三人回到派出所,叶东明检查了王珺乐的身份证和手机,发现并无可疑,挥手示意她可以离开了。
不料,王珺乐已从陆婶口中得知了匿名电话的事儿。她一脸讥笑地看着叶东明,说:“你不会是做了亏心事,被女鬼缠上了吧?”
“你可以回家了。”叶东明沉着脸指了指大门。
王珺乐“嘻嘻”一笑,自顾自地嘟囔:“美剧里,只要知道嫌疑犯的手机号码,警察立马就能实时监控犯人……你找不到那人,难道打电话的是死人?”
叶东明微微一愣。
他再次催促王珺乐离开派出所。十多分钟后,他通过失踪人口数据库,找到了法院公布的关于肖若楠的推定死亡判决书。
判决书上的肖若楠并非山海市户籍,也没有办理暂住证。五年前,她大学毕业没多久,她的丈夫陈日升在山海报案,声称她失踪了。一年前,按照法律规定,她被法院推定为死亡。
叶东明坐回电脑前。他只是基层警察,没有权限调看刑事侦查案卷,只能根据判决书上的线索,查找陈日升的户籍资料。当电子档案一页一页显示,他终于明白那个女人为什么打电话给他了。
原来,陈日升在肖若楠被法院判定为死亡的第二天,就改名陈昇,与吕小薇登记结婚了。而这几年,他们一直住在叶东明负责的辖区。
二 众口铄金
第二天一早,叶东明打印了肖若楠的照片,牵着牛奶走向陈昇居住的高档小区。
“叶警官!”
叶东明回头看去,就见王珺乐从男友的自行车后座一跃而下,冲他挥了挥手。
叶东明敷衍了他们两句,便朝小区的门卫室走去,拿出照片询问保安是否认识肖若楠。几个小区保安认真端详照片后,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叶东明急道:“你们再仔细回想一下,她可能找过你们小区的住户陈昇。”
“也许这个女人是陈昇的情妇?”王珺乐不知何时站到了门卫室的外面。
两名保安齐齐摇头。其中一个信誓旦旦地说:“陈先生和吕小姐的感情非常好,他绝对不会在外面包养情妇。”
另一名保安也说道:“陈先生每天准时下班,周末不是留在家里,就是带着全家出门游玩。吕小姐漂亮贤惠,对我们客气有礼。他们的女儿苗苗活泼可爱,他们一家简直就是我们小区的模范家庭。”
叶东明心中犹豫,不知是否应该说出肖若楠是陈昇的前妻,忽见牛奶猛地站起身,使劲摇晃尾巴。
他循着牛奶的视线看去,陆大婶手里牵着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朝大门口走来。她看到叶东明,忙转过脸去,牵着小女孩走了。
“咦,她不是昨晚那位……”
“别多话。”叶东明打断了王珺乐,目光落在门口的吕小薇身上。
吕小薇二十七八岁的模样,身穿过膝羊毛裙,围着荷叶边围裙,活脱脱的全职主妇形象。她走回自家别墅,不大一会儿又拿着陈昇的公文包,微笑着把他送上宝马车,目送车子驶出小区大门。
叶东明叮嘱两名保安,如果看到肖若楠了,务必给他打电话,随即把王珺乐拉出门卫室。
“你该回家了。”叶东明不客气地赶走了王珺乐,然后独自在幼儿园附近的路口等待陆大婶。
十多分钟后,陆大婶对着叶东明解释:“叶警官,你能不能别告诉所长?我就是早晚帮他们接送小孩,不会耽误所里的工作……我想趁着自己还有力气,多赚些钱。”
叶东明听到这话,心头一阵酸楚。半年多前,陆大婶意图自杀,被所长救下。所长念她孤苦伶仃,便把她留在派出所干些杂活,晚上就睡在杂物间。
“我不会告诉所长的。”叶东明安抚陆大婶,转而问她,“你和陈昇一家很熟吗?”
“我替他们接送女儿上下学,已经有三个多月了。陈先生夫妻都是大好人,很疼孩子,对我也很客气。”她顿了顿,讶然询问,“叶警官,你为什么突然问起他们?”
叶东明不答反问:“他们提起过肖若楠吗?”
陆大婶停下脚步,满脸诧异。片刻后,她肯定地摇头,说道:“我从没见过感情那么好的夫妻。那个肖若楠鬼鬼祟祟的,一定是她勾引陈先生未遂,于是想要陷害他们。”
叶东明失笑。人心果然都是偏的,看来他必须去一趟市局,想办法看一眼肖若楠失踪案的卷宗。
三 离奇失踪
可是,当叶东明兴冲冲赶到市局,却只能对着肖若楠失踪案的案卷发呆。
一般而言,妻子失踪,警察首先会怀疑她的丈夫,可案卷上明明白白写着,肖若楠失踪前后,陈昇与同事去了外地出差,他有确实的不在场证明。至于吕小薇,那个时候她压根不认识陈昇和肖若楠。
叶东明垂头丧气地走出市局的大门,一个红色的身影突然从门边跳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
“王珺乐,又是你!你干嘛阴魂不散地缠着我?”
“你干什么这么凶?”王珺乐鼓起腮帮子,“我辛辛苦苦帮你调查,走了一上午……”
“谢谢你,不需要!”叶东明绕过她,气呼呼地朝街边的车棚走去。
王珺乐跟上他的脚步,一把拽住自行车的后座,高声说:“我都问清楚了,一定是陈昇……”
叶东明被王珺乐拉去了陈昇居住的小区。透过窗户,他们看到吕小薇正跪在地上擦地板。
王珺乐指着陈家的庭院说:“小区里的人说,在他家,就连花坛中的月季、玫瑰,庭院中的草皮都是吕小薇亲手打理的……”
“你到底想说什么?”
“你怎么这么笨!”王珺乐气得直跺脚,“不要告诉我,你不知道陈昇的公司是用吕小薇的钱开的。”
“所以呢?”
王珺乐气急,噼里啪啦像倒豆子一般说开了:“吕小薇七岁的时候,她妈妈发现她爸爸在外面有一个私生女,一气之下杀了她的爸爸,然后自杀了,留给她很多遗产。她性格懦弱自卑,又有那么多钱,根本就是待宰的肥羊!”
“她是成年人,他们如何分配夫妻财产,外人管不着……”
“你没看过电影《复制娇妻》吗?”王珺乐叫嚣,“你看吕小薇,她简直就是‘模范’妻子。你是警察,你觉得这样正常吗?”
叶东明没看过王珺乐口中的那部电影,但他知道斯德哥尔摩症候群。心理学家解释,当一个人被孤立,面对暴力与死亡威胁,只需表现出一点点的仁慈,就能在七十二小时内击溃这个人的心理防线。
为了吕小薇的财产,陈昇杀害了肖若楠,又控制了吕小薇?可这样还是无法解释,是谁以肖若楠的名义给他打电话。
一旁,王珺乐继续叫嚷:“吕小薇年轻美貌又有钱,陈昇是个带着女儿的鳏夫,长得也不好看,他们一点都不般配……”
“你怎么知道吕小薇不是那个小女孩的亲生母亲?”叶东明狐疑地打量王珺乐,“整个小区没人知道这件事,你找谁打听的?”
“你管不着!”王珺乐蛮横地打断他,“我现在就去找陈昇谋害小薇的证据!”说完,她气鼓鼓地走了。
入夜,叶东明坐在办公桌前发呆。他隐约觉得,王珺乐与整件事有莫大的关联,可她与吕小薇、肖若楠等人没有半点关系,她们的生活圈子完全没有交集。
他越想越糊涂。突然,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声响起。他接起电话,就听王珺乐急道:“叶警官,你快过来,我怀疑陈昇想要谋杀吕小薇!”
四 床下干尸
王珺乐失踪了。
当叶东明匆匆赶去她指定的地点,那里却连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四下寻找,不断拨打王珺乐的手机,但是一直处于关机状态。
天刚蒙蒙亮,叶东明来到王家,王珺乐的母亲告诉他,女儿彻夜未归。她的男朋友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
叶东明心知不妙,牵着牛奶跑去陈家。与前一日一样,陈昇父女坐在餐桌前,吕小薇正在为他们倒橙汁,一家人其乐融融。
叶东明按下门铃。吕小薇打开大门,奇怪地问:“叶警官,有事吗?”
“我能进去吗?我有几个问题请教陈先生。”叶东明的目光落在陈昇身上。
陈昇回头看他们,拿起椅背上的黑色羊绒大衣,走到门口询问叶东明:“叶警官是吧,你想问我什么?有关我的前妻肖若楠?”
叶东明侧目。
一旁,吕小薇替女儿穿上外套,又对陈昇说,她先送女儿出门。
陈昇目送她们走出庭院,对着叶东明解释:“叶警官不必觉得奇怪。你们四处打听我和前妻的事,我知道你们一定会上门找我。我之所以改名,就是不想被骚扰。”
叶东明听他说得义正词严,反倒有些心虚。他转而问起王珺乐,陈昇坚称,他从未听过这个名字。
叶东明讪讪地离开了陈家。他本想让牛奶闻一闻,陈昇或者吕小薇身上有没有王珺乐的气息,结果牛奶完全没有反应。
他懊恼又自责,将牛奶送回派出所,自己则马不停蹄赶去交警队。
交通录像带上,身穿黑色大衣的男人快步走过路口。他身上的黑色大衣与陈昇的羊绒大衣十分相似。
两分钟后,一个女人东张西望经过路口。她走得很急,似乎在跟踪早前经过路口的男人。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叶东明看到,她正是王珺乐!叶东明激动地大叫:“快,其他的监控录像呢?”
“没有了。”交警摇头,“那附近的摄像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陆陆续续都坏了,还没来得及修理。”
叶东明推断,一定是陈昇用什么方法谋杀了肖若楠,之后他又控制了吕小薇。昨晚,陈昇发现王珺乐调查自己,索性绑架了她,甚至很可能已经杀害了她。
叶东明赶忙折返陈家。他计划先劝服吕小薇,再抓捕陈昇,远远地,他就看到陈家大门口围满了人。陆大婶正哀声苦求吕小薇:“吕小姐,你就让我们进去看一眼吧。王小姐是好人,她一直尽心尽力想帮我……”
“陆大婶,你说什么?你和王珺乐一早就认识?”叶东明震惊万分,奋力拨开人群。
“叶警官,对不起。”陆大婶抹了一把眼泪,“是我假扮小楠给你打电话。王小姐给了我一个录音机……我趁你一个人在办公室的时候,用手机播放录音……”
她哽咽着解释:“我没有恶意的。小楠八岁的时候,我就和她爸爸离婚了……二十年了,我回来找她,刑警却告诉我,她很可能自杀了……我本来不想活了,是所长救了我……后来我发现,苗苗是我的外孙女,就想多亲近她……王小姐说,小楠很可能不是自杀……”
“是我对不起你,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已经付出了代价。”王珺乐的母亲跪倒在吕小薇面前。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吕小薇试图拉起王珺乐的母亲。
王珺乐的母亲哭着哀求:“吕小姐,你把乐乐还给我吧。当年的事和乐乐无关,我给你磕头了。”
叶东明的脑子一团混乱。按照陆大婶的说法,王珺乐从一开始就在他面前演戏,这是为什么?
他看了一眼吕小薇,脑海中突然灵光一闪。
吕小薇七岁的时候,她的母亲发现丈夫在外面与别的女人生下私生女,选择与丈夫同归于尽。而王珺乐与吕小薇正巧相差七岁。
于是,他高声大喝:“都别哭了!跟我回所里说清楚!”
“我不去派出所,我得做午饭了,阿昇正等着我。”吕小薇说。
“汪,汪,汪。”一阵狗吠声响起。叶东明认得,那是牛奶的声音。
牛奶是退役警犬,不会无端乱吠。叶东明绕过吕小薇,循着声音跑向主卧室,见牛奶绕着床铺转圈。
“你们干什么,谁让这只狗进来的。”吕小薇奋力驱赶牛奶。牛奶跃上床铺,冲叶东明“呜呜”示警,仿佛在说,王珺乐就在床底下。
“怎么回事?”陈昇在房门外大喝一声。吕小薇坐在床上哭叫:“阿昇,你让他们走,这是我们的家,让他们都走。”
她的话音未落,王珺乐的母亲突然发难,一把将吕小薇推倒在地,随即她竟然一口气将六尺多宽的席梦思搬了起来。
叶东明看得分明,除了床架周围的抽屉与储物柜,床架正中央留有一个柜门。他一步上前拉开柜门,入眼的景象让在场的人惊吓出声。酒红色大衣半掩着一个透明的真空袋,袋中蜷缩着一具干尸,裸尸被挖出了内脏,皮肤呈腊肉色,全身撒着粗盐,就像真空包装的腌肉。
众人惊在当场。牛奶跳上床架咬住大衣,把它拖至叶东明脚边。
叶东明呵斥陈昇:“王珺乐在哪里?你们合谋杀害了肖若楠,是不是?”
“没有,不是——”陈昇的声音卡在了喉咙内,不可置信地瞪着吕小薇。
“你是我的,我们是模范夫妻,不可以分开。”吕小薇拔出插在陈昇腹部的剪刀,又狠狠插入自己的咽喉。
恍惚中,她仿佛回到了七岁那年,她眼睁睁看着母亲把刀子插入父亲的胸口。
从那之后,她每时每刻都在告诫自己,她不可以重蹈父母的覆辙,她一定会成为完美的妻子,优秀的母亲。
她温柔贤惠漂亮,她有很多钱,可她的男朋友一个接一个离开她。医生告诉她,她多次堕胎,可能这辈子都无法生育。
就在她几乎绝望的时候,在医院的走廊上,她第一次看到陈昇。那一天,他抱着刚刚出生的女儿,满脸都是温柔的笑意,可肖若楠在一旁喋喋不休地抱怨他没用,责骂他工资低,没办法养活她们母女。
这么好的男人,这么漂亮的女儿,既然她不懂得珍惜,不知道感恩,那么就由她来照顾他们吧!
她要肖若楠躺在他们的床底下,睁大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模范家庭!
五 尾声
一天前。
王珺乐购买了一件男士大衣,颜色型号与陈昇经常穿的羊绒大衣一模一样。她穿上厚实的衣服,套上大衣,竖起衣领,匆匆走过交通摄像头的拍摄范围。
不一会儿,她脱下大衣,小心翼翼地绕过摄像头,假装跟踪什么人,再一次经过路口,然后拨通了叶东明的电话。她四下张望,故意在镜头中留下面部特写。
她和吕小薇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凭什么吕小姐继承了全部的财产,而她只能和母亲一辈子窝在老式旧公房?只要吕小薇死了,只要她证明陈昇是杀妻凶手,一直是他禁锢吕小薇,她就可以申请陈昇与吕小薇的婚姻无效,由她继承吕小薇的财产。
她相信,吕小薇患有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可她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实施这个计划,直至她发现,陆大婶竟然是肖若楠的母亲。
本来她压根不需要在派出所露面,可叶东明太笨了,竟然一个多月都没发现陈昇。
王珺乐轻蔑地笑了笑,抬头看去。小巷的尽头,吕小薇正在等她。
是她约吕小薇见面;是她教唆吕小薇,在陈昇的茶水中加入安眠药,趁他睡着后偷偷溜出小区;也是她,花了几天的时间破坏沿途的交通摄像头。
王珺乐握紧手中的匕首,悄悄靠近墙角的人影。
“你是谁?”
王珺乐闻声回头,忽觉腹部一阵微凉,紧接着是锥心的刺痛。
吕小薇拔出利刃,一把推开王珺乐,任由鲜血喷溅在酒红色的大衣上。许久,她斜睨地上的尸体,冷声说:“不管你是谁,若想破坏我的家庭,你就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