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介与租户
A城,低矮的房屋,老旧的小区,林峰叼着烟头,跟在中介李先生身后。
两人穿过昏暗的走廊,来到一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前,李先生拿出钥匙,扭了好几圈都打不开,林峰上来就是一脚,门“哐当”一声开了。
李先生笑了,推开大门,做了个请的手势,屋里干干净净,光线明亮,甚至那阳光还有些刺眼。
旧式老屋,方正,公摊面积少,客厅开了好多扇窗户,十分亮堂。窗框上黄色的漆已经脱落,锈迹斑斑。
“一个月两千,季付,压一付三,水电全包。以后的房租直接打银行卡上就行了。”李先生说道。
林峰在屋子里转了一圈,然后点点头道:“行,我先住住看。”
李先生笑了,收好房租,把钱和合同放进包中,把钥匙递到了林峰手里,然后客气地离开了。
雨夜。
门锁微微晃了晃,发出了清脆的“咔嚓”声,门“嘎吱”着打开了。一个戴着白手套,穿着雨衣雨靴的人走了进来……
穿着睡裙的中年女人蓬乱着头发歪倒在沙发上,同样昏迷的小女孩也一动不动地躺着。
白手套打开箱子,露出一排闪亮的手术刀。
白手套吹着口哨把女人抬到餐桌上,一丝不苟地脱下她的睡裙,像观摩一件艺术品一样,仔细打量了许久,这才稳稳扣住女人的额头,握着锋利的手术刀轻轻摁了下去——
林峰大吼一声,猛地坐起,惊出了一身冷汗。他在沙发上睡着了,昏暗的房间中,依稀看得到那张餐桌的轮廓和四把陈旧的椅子。
“李先生,如果方便的话,来一趟好吗?”第二天一大早,林峰就给中介打了电话。
不到半小时,李先生就赶来了。林峰缩在沙发上,指着餐桌吼道:“这屋子到底怎么回事儿?我才睡了一晚上,一连做了好几个噩梦!全是凶杀案!你说这房子没出过事儿都没人信!”
李先生把包放在桌上,一脸平静道:“你最近诸事不顺,又搬到了新地方,做噩梦也不是大惊小怪的事儿吧。好歹也是个爷们儿,怎么几个梦就吓成这样了。”
“不可能!我梦见凶手戴了一双白手套,进屋子杀了人!凶手穿着雨衣和雨靴!”林峰吼得嗓子都哑了。
李先生伸出修长的手指,往上扶了扶眼镜,微微一笑:“这个梦的确有点吓人,不过……似乎没有听说过。”
林峰气得满头大汗,直接捏着几张旧报纸摔在了餐桌上:“你自己看!”
泛黄的报纸上,依稀看得到黑白图片上满满的马赛克,那是骇人的尸体和鲜血——《雨夜屠夫入室剥皮》《惊天大案,丧心病狂》《母女惨死雨夜,人皮不知所踪》。
五年前那个案子,让A市一夜成名,轰动全国,警方抓了几十个嫌疑犯,都没有抓到真正的凶手。那时的A市还未普及监控摄像头,当时深夜暴雨,根本找不到目击者。
那对母女参加完外甥女的生日宴夜归,估计被凶手跟踪。大约凌晨两点,凶手撬开老式门锁,把母女俩迷晕,在餐桌上将其剥皮,然后将皮带走。
那家人的儿子凌晨四点回家,当场被吓晕,也算是逃过了一劫。
李先生看完了报纸,叹了一口气:“就算是凶宅,按照咱们中介的规矩,我们的确有义务通知租户……首先,我的确不知道;其次,就算你走法律途径,我也是站得住脚的。你好好的一个年轻人,怎么还这么迷信呢!”
林峰揉了揉额头,叹了一口气:“但这屋子住起来的确太瘆人了,我最近八字弱,什么都不顺心。”
李先生微笑道:“如果实在害怕,我换间合适的房子给你好了,毕竟你给了中介费。”
林峰只得点头,开门送李先生走时,他又像想起了什么,突然道:“对了,今天早晨有人来找什么张萌萌,说以前在这儿租房子的,我说不认识,那人问了几句就走了。那人说张萌萌一米六左右,白白瘦瘦的,长头发,已经好几天联系不上了,说是两个月前住进来的。”
李先生顿了顿,又扶了扶眼镜,正色道:“张萌萌一个星期前就退租搬走了,她不搬走我还没办法把房子租给你呢。”
说完,李先生转过身,消失在了走廊尽头。
2.白手套与张萌萌
“你知道吗?每一间屋子都带着前任主人的气息,任你如何返修重整,总会有蛛丝马迹留下。”李先生站在床边,冲着张萌萌微笑道。
张萌萌有气无力地躺在单人床上,只隐隐看得到微弱的呼吸和起伏的胸膛。
李先生一丝不苟地解开衬衣,脱下裤子,又从皮鞋中把脚退出来。
“放心,我不会这么快杀你。我要看看,林峰可以玩什么把戏。他跟踪我实在太久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可是他每一次的改装我都认了出来。”李先生拿出拍立得,竖起食指,“来,看镜头。”
“咔嚓!”一张照片吐了出来。照片上的张萌萌满脸泪痕,惊恐地瞪大双眼。
李先生细心地将照片标好日期,贴在墙上,又捏了捏张萌萌的脸蛋,看看皮肤质感。她不吃东西,只能给她注射葡萄糖,另外还得时不时给她敷个面膜,把她全身都涂抹上润肤霜,这样才能保证皮肤的水润度。
“前段时间,林峰贴了个小胡子,你挺个大肚子装孕妇,吓唬楼下那对母子,说那间房子闹鬼,是不是?那对母子搬走之后,你就搬了进去……”
“那间房子我太熟悉了,它当年就是林峰家的,不过你姨夫是个赌棍,把房子抵押给了债主——我爸刚好就是其中之一。我亲自带人去看过几次房呢,你姨跪着求我,我才让她延迟到月底搬走……她都在我面前脱衣服了,啧啧……一把年纪的女人了。”李先生真心实意地表示遗憾。
张萌萌的泪珠顺着眼角一颗颗往下滚。
“女人啊,活在这个世界上真是太艰难了。”他叹气,“可即使这样,我还是很想做女人。”
张萌萌除了默默落泪,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李先生一直给她打针,她根本就无法动弹。
“我杀的女人都是苦命人。她们总是说:‘与其活得这么苦,不如死了算了。’但真要死的时候,又怕得要命。我明明是在解救她们,你们为什么要捣乱呢?”
李先生打开壁灯,一排假人模特惊悚地伫立在墙边,每个假人身上都穿了一层薄薄的人皮,在雪白的灯光下泛着阴森的光芒。
“今天穿你姨的皮。你姨一直到死,都在求我饶了她的女儿,我对小女孩是没什么兴趣的,可想到做妈的那么苦,女儿未来也会过得苦,不如一起救她们脱离苦海……”
李先生小心翼翼地穿上人皮,又在空荡荡的胸口塞了两团硅胶,这才深吸了一口气,反手拉上特制的隐形拉链。
卷曲的长发,微微泛黄的肌肤,因为他特殊的保养还充满了弹性,他披上了张萌萌姨妈的人皮,像鬼魅一样站在床边:“知道林峰为什么经常跟丢我吗,因为我可以是男人,也可以是女人。”
张萌萌绝望地闭上了双眼,如果可以,她宁愿回到过去,狠狠给任性的自己两个大耳光!
自从姨妈和表妹出事后,她一直活在不可自拔的内疚中。出事的那天是她的生日,原本姨妈和表妹要住自己家中,可是她发脾气,坚决不和表妹挤一张床……姨妈只得带着表妹深夜回家。
因为她知道,姨妈又来借钱了,每次她来了以后,爸妈都要吵架。
她以为把她们赶走,家里就清净了,却不料……她的任性改变了一切,铸成了一场噩梦。
“复仇……听起来很有意思,但是做起来却很难。是你害死了两条人命,只要你还活着,一辈子都不会好过。”李先生穿上连衣裙,目光如炬道,“除非你死,你的心才会踏实。”
3.摄像头与野兽
张萌萌已经失踪九天了。
林峰翻来覆去地看监控,也没有看到什么有价值的画面。
李先生带表姐张萌萌看了房子定下来后,就再也没有进来过。原本张萌萌豁出去,想要拍下李先生作案的证据,哪怕是牺牲自己也没有关系,却不料一个星期前,张萌萌早晨出门后,就再也没有回来。
而林峰放进李先生包里的跟踪器,却让他跟到了一个偏远的停车场,一辆破旧的面包车副驾驶上,追踪器一闪一闪地发着红光。
林峰几欲发狂,开车飙到李先生的中介所,却早已大门紧锁,人去楼空。李先生仿佛人间蒸发了一样,林峰去过他的三处住所,都没有人。
林峰不眠不休,开着车,拿着一个陈旧的笔记本,那上面记满了遍布A城的房产,都是李先生中介所的所有资源,他一户户地找过去,直到这最后一家,也是他最后一丝希望。
林峰眯缝着眼,看着石阶上的泥脚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后退几步,纵身一跃,攀上墙头,然后跳在了院子中。
他从小就对翻窗爬墙特别擅长,十五六岁就会抽烟喝酒,在网吧通宵打游戏,不回家也不读书,铁了心要做一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反正老爸是赌棍,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至少他不用在家面对隔三岔五上门要债的人,而老爸,早已不知逃到何处去了。
那夜,他照旧在网吧玩游戏,凌晨四点才摇摇晃晃地回家。打开房门时,他见到了地狱般的一幕——
血淋淋的母亲与妹妹瞪大双眼仰在椅子上,血流了一地。
每一次午夜梦回,林峰都在想,如果那一晚,他在家,也许妈妈和妹妹就不会死了……
从那天起,他就活成了行尸走肉,他不敢睡觉,不敢做梦,只能在外面继续混,像个疯子一样一趟趟跑警察局,调查每一个在附近出现的生面孔,追问附近所有的流浪汉、乞丐……
直到某天,他蹲在街边喝汽水,小姨去房屋中介卖房子,顺便帮他找个合适的住所,刚好有光照进那家门面,一个戴着眼镜西装笔挺的男子,冲着他微微一笑,中指轻轻往鼻梁上推了推金边眼镜——
记忆,瞬间豁然开朗了!
林峰拿出腰间的榔头,轻手轻脚推开了地下室的门。
刺眼的光照得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前方的视线中,一张单人床上,躺着血淋淋的张萌萌,她的手无力地垂在床边,血啪啪地往下滴着。
她的皮被剥了一半,在小腹处停了下来。
“姐——”林峰号叫了一声,眼泪就涌了出来,他扑过去,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张萌萌的的眼睛无力地眨了眨。
“他在……快,报……报警……”张萌萌用尽全身力气才挤出了几个字。
一道黑影闪过,林峰腰上一阵刺痛,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狠狠扎入了他的血肉中。
“畜生!”林峰反手一榔头朝来人砸了过去,又狠狠补了几脚。
穿着高跟鞋的人踉跄了几步,跪在了地上,嘻嘻一笑:“哟,峰峰,对你妈也下这么重的脚。”
林峰这才看到,一头卷发的李先生脸上身上像罩了一层泛着油光的假皮,可笑的波点裙穿在他的身上,滑稽又恶心。
“你说什么!”林峰强忍着痛,拿出手机拨打120和110。
“我说……咳咳咳,我穿的是你妈的人皮!头皮都是你妈的,脸皮也是……嘿嘿嘿。”李先生撩了撩头发,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娇媚地吐了一口血沫子。
“你这个死变态!畜生!”林峰所有的愤怒都找到了发泄口,当他控制住李先生后,又发现了好几个失踪者。
这两年,经常会在“凶屋”出现失踪者,由于受害者之间没有任何联系,没有监控和目击证人,大家都觉得是住凶宅不吉利,却忘记了中介有房东的钥匙,又可以随时和死者联系,让人无法防备。
可是任林峰如何拳打脚踢,李先生的脸上都是笑眯眯的,仿佛一点都不觉得疼痛,林峰像打在空气中,看不到任何效果。
“哦……差点儿忘了,你这个畜生天生就是反社会人格,你瞧不起女人,又渴望变成女人,只是你迫于压力,不敢做变性手术,所以就用这种变态的方式来发泄你心中的欲望!”林峰停下来喘了几口粗气,把人皮从他身上脱了下来,可李先生却仿佛被人脱了衣服一样,露出了羞涩的表情。
“我花了好大的力气才查到你。你妈死得早,所以你对中年女人有着特别奇怪的欲望,你爸后来娶的老婆经常虐待你,从来不给你买新衣服,让你捡她女儿的衣服穿。
”那时候,你内向又软弱,总是被同学嘲笑和欺负……可是,李天蒙,老子在小学当了你两年的同桌!老子看你可怜,从来没揍过你!“
林峰猩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瞪着李先生:”但是你是怎么对我的!我自问没有亏欠你什么,你为什么要杀我妈和我妹妹!“
李天蒙微微一笑,眼里带着说不出的情愫:”你终于记起我了,也不枉我费这么大劲找你。是,你是没欺负过我,可是你的厌恶藏都藏不住,我碰一下你的胳膊,你马上就起鸡皮疙瘩……我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你从来就没有认出过我,不管是作为男人还是女人。“
”你他妈有病!“林峰扬起榔头,卡住他的脖子,怒吼道。
”我读了一年医大,觉得没意思就辍学了,刚好那年,你爸偏偏就把房子抵押给我爸,我爸又天天泡麻将桌,还真得感谢他当甩手掌柜,不然我对中介这活,干得也不会这么顺溜。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你吗?因为我们俩是同一种人,不,我们都不是人,是野兽。看看,我激发了你多少潜能……有种你就杀了我,我杀了你妈和你妹,哦,还有你姐。”李天蒙轻佻地努了努嘴。
张萌萌已经没有了呼吸。
林峰野兽般号叫了一声,在李天蒙肚子上猛踹了一脚,咬牙切齿地举起了榔头,摇晃的手终究没有挥下去,灯光照在那张憔悴的脸上,早已是满脸泪痕。
那个雨夜,他戴着耳机,淋着雨,顶着黑眼圈,摇摇晃晃地走上了楼梯。迎面而来一个瘦削的男人,穿着雨衣,戴着雨帽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手里提着一个黑色的塑料袋。
男人看了他一眼,低着头,嘴角勾起笑,右手中指轻轻往上抬了抬金边眼镜,消失在了转角处。
他觉得有些奇怪,但也没多想,只是回头看着空荡荡的楼梯,愣了几秒。他嗅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只是那时,他不知道,那微微刺鼻的是鲜血的味道。
“哐当——”榔头朝着李天蒙的脑袋狠狠砸了下去,却只是擦过他的头皮砸在了水泥地上,碎屑溅起了老高。
呼啸的警车由远及近,林峰丢掉榔头,坐在地上,捂着脸,号啕大哭了起来。
“我……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李天蒙躺在地上,鼻青脸肿,无法动弹,目光诡异地盯着林峰,“你们家的房子……早就是凶宅了,所以人家才卖得那么便宜。最早的那个屋主是个赌棍,欠了太多钱,被人砍死在了家中,就是你们家摆餐桌的地方……”
一股冷汗顺着林峰的脊梁骨滑了下来。
“凶宅就是宿命,轮回一样,所有住进去的人都逃不过前任的命运……”李天蒙咧开的嘴里,满是血沫,“我住的屋子……咳咳,前屋主是个被枪毙了的杀人犯……”
凶宅就是宿命!
林峰眼前一黑,差点儿晕了过去,多年前,母亲带着他去看房子,在那间房子里,他叫道:“妈,别再看啦,腿都跑断了!就买这个吧!光线好,又便宜!我喜欢!”
原来,这就是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