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一栋三层旧楼掩立在新建高耸的楼房中,外观破败,好像一个垂死的老人。
这幢旧楼是按照独立楼层的方式盖的,它的主人是一个年逾五十的老人,姓李,平日不苟言笑,望而生畏。马良高中毕业,在附近找了份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工作,工资不高,活儿还累,但是终究能养活自己。因为李伯家的房租比周边的便宜好几倍,还是独立楼层,目前一个人租也只需要付少量钱款,马良立刻就将房子租了下来。
李伯这幢房子,只对外出售三楼,可以三人合租,目前只有马良。一楼是他自己在住,二楼却对外说不出租,估计是有什么其他用途。当初租房子的时候,马良就看上了二楼,因为三楼爬着累,而且夏天又容易热。可是李伯却始终只愿意开放三楼,一副爱租不租的模样。马良不死心,追问二楼没人住也是闲着,不如租出去。可是李伯闭口不提保留二楼的原因。
马良无法,只得住进了三楼,每每经过二楼,他心里就得嘀咕,这李伯真是个怪老头,莫不是里边藏了什么好宝贝,或者金屋藏娇?嘿嘿,有时间的话,倒是要看看里边究竟是什么。只是马良想是这样想,可是每天的工作已经将他累得晕晕乎乎,哪里还有这种不好的行为呀。都是玩笑人说说罢了。
在这里住了几天,马良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情。这栋旧楼的隔音效果尤其差,又是空旷的老房子,只要有个地方发出一点声音,其他地方也总能听到一点,哪怕是一楼和三楼的距离。而马良睡眠较浅,每到半夜时分,他就会被絮絮叨叨的讲话声吵醒。一开始他以为是李伯的声音,可是几天下来,他终于觉得这种声音就像是女性精神病人在碎碎念,根本不可能是李伯。
他找李伯商量,询问是不是二楼的租客有不好的习惯,希望李伯提醒一下。要不然天天这么被吵下去,他非得困死。马良问道:李伯,你是不是把二楼租出去了?每天晚上吵死了!
出乎意料的是,李伯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淡淡地说:小伙子,我说不出租就是不出租,我骗你干什么!
马良看他这个样子,也不像说假话,心里恶狠狠地想着,要是晚上再听到这烦人的声音,他就必须闯进去看看到底是谁,大半夜喜欢扰人清梦!
这天晚上,忙碌了一天的马良刚刚进入梦乡,再次被困扰了他好几天的讲话声吵醒。马良人在气头上,便冲动地从床上一跃而起,拉开房门,呼哧地冲下了楼。讲话声越来越明显,马良越是靠近二楼房门,越是听得清楚,那分明就是一个老人在讲话!
马良此时困得紧,又因为几日来没睡好觉,心下越发气愤,对着二楼的房门一顿猛敲。讲话声瞬时消失,好像从来都是马良的幻听。
马良气呼呼地问道:喂,二楼的,每晚不睡觉是在干嘛!不要以为你是老人家我就要让着你!现在怎么不敢说了?
这时,楼梯间传来了细碎的声响。楼梯间没有灯光,因为这栋房子的线路老化,楼梯间的线路要进行大修。李伯联系的电工却要过几天才能有空,所以这几天都得摸黑。借着三楼透出的灯光,马良看到一个身影佝偻着向他走来。他喊了声:李伯?
那身影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正是李伯的声音。他马上就来到了马良跟前,面无表情,在微光下显得尤其恐怖,铁青着脸,好像要将马良吃了一般。马良心里也不好意思,忙解释道:李伯,我也不是故意大半夜跑来打扰谁,只是这二楼刚刚又有声音,吵得我睡不着,所以才……
李伯没等他说完,就冷冷地说了句:小伙子,二楼真是空置的。看来,你不眼见为实,是不会相信我的!
说着,李伯将二楼的房门打开了,里边漆黑一片,一种发霉的味道迎面扑来。马良估计,这里很久都没有人住了。李伯按了下门口的灯,灯管哧啦一声,亮了一下后就马上灭了,估计是太久没用,屋内发霉,电器都闲置坏掉了。
马良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李伯,真的没人啊,我,就是听到……唉,可能听错了吧,那对不起啊,我先上去了。说着便一溜烟跑上了楼。这一夜果然再也没有听到任何声音,马良心想,估计要么是其他地方的租客,要么就是自己出现了幻听。
马良再次陷入了睡梦,朦胧之间,他听到呜咽声,好像是谁在竭力控制自己不要哭出声来,同时又伴随着几声上气不接下气的咳嗽声。看样子这哭声是李伯发出来的。这倒是马良租房以来第一次听到他在哭,平日里李伯可是一副无情无欲的样子啊。
马良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意全无。一开始被以为是二楼的碎碎念吵醒,现在好歹算暂时解决了,刚要睡着,又被这哭声吵醒。唉,我真是命苦!要不是房租着实便宜,我也不会住在这个怪老头这里啊!马良翻了个身,苦笑道,顺便想起了别人和他说的一些事情。
话说,当时马良还没有租这个房子,在老乡那里借宿的时候,厂里的老员工和他聊天,讲了一些附近的轶事,其中就说到了李伯。说是当时开发商给了李伯一大笔钱让他将房子拆掉重新开发,并承诺在这个地方给他一层楼,可是这老头硬是不答应。而且,他们从来没有见过李伯的家人,好像他一直就是一个人,还一副犟得要命的脾气,从来不和周围的邻居往来,一副别人欠他钱的模样。
马良摇了摇头,也觉得这个老头真是又孤独又固执,还挺可怜的。楼下的抽泣声渐渐停止了,马良的眼皮也越来越重,终于沉沉地进入了梦乡。
黑暗的屋子中,三层楼,马良所知的是住了两个人。一个一楼的屋主,一个三楼的租客。而现在他们都疲倦地睡去,谁也没有发现二楼的房门吱呀地开了,一个黑影慢慢地下了楼。李伯卧室内。黑暗里,两只绿色的眼睛发出幽幽的光,一只骨瘦如柴的手伸向了李伯的脖子!
第二天。因为厂里明天上午要交货,所以马良所在的部门要加班赶完最后一批货。一直到接近十一点,马良才加完班。
回到小楼,马良注意到李伯屋里的灯早就熄灭了,看来又是早早就睡了。马良哼哼两声,取笑这老头子孤身一人,又没有什么爱好,人生真是好无趣。
马良走到二楼,下意识地看了看手机,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半,距离他平日入睡还有一段时间,也不知道今天晚上会不会又出现幻听。他看了看二楼的房门,门缝里一片漆黑,马良竟然鬼使神差地将双耳凑了上去,想要听听里边究竟有没有动静。
一片安静。静得让马良有点心慌。就连平日里夜间偶尔的车鸣声也听不到了。马良咽了咽口水,心想,自己真是加班傻了,不赶快去睡觉是在干嘛?
他正准备转身离开,一楼传来了细碎的声响。这次,马良三楼还没有开灯,整栋房子一片漆黑,他看不清是否有人往楼上走来。马良打开手机的灯光,照向楼梯口。只见一个影子慢慢地向他这里走来,那个身影在手机灯光的照射下,变化无穷,好像随时都可以变成一个厉鬼扑过来!
马良轻声喊道:李伯?
没有人回答,但是那个影子还在继续往二楼走过来。
马良有点慌,害怕是坏人,继续问道:请问,你是李伯吗?喂,你再不说话我可就要喊人了!
心里却想着目前他和影子的这段距离的时间,够不够他冲到三楼关上房门。要是坏人,肯定是有备而来,凶多吉少啊。正当他准备行动的时候,那个影子突然在楼道口停住了。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来:小伙子,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马良听闻,原来是个老婆婆,那就没什么害怕的了。
可是下一秒,他就立马慌了神。因为那声音说:我住在二楼呢。
这半夜哪里来的老婆婆?二楼,明明没有人的啊!难道,今天李伯就将二楼租了出去?马良没有时间多想,也礼貌地答到:啊,婆婆你好,我是三楼的租户。您是今天入住的吗?
那老太没有回答,只说:我知道你是三楼的小伙子。
说话间,这老太竟然已经来到了马良身前。马良借着手机灯光,一看,整个人吓得摔在了地上,不禁叫出了声。为什么?因为这老太的眼睛是灰色的!就像是没有灵魂的死尸!
呵呵,小伙子,怎么了?老太目光无神地看着他,慈祥地问道。
马良战战兢兢地爬起来,小声地问道:婆婆,您的眼睛?
那老太笑道:哦,忘了说,我是个瞎子,年轻的时候就瞎了。小伙子,要不要来我屋里坐坐,现在时间还早呢。
马良不好拂了老太的意,但还是皱着眉头想:时间哪里还早,马上就要十二点了啊。
老太仿佛可以看见路,直接就往房门挪了过去,边走边说:我啊,刚刚又去楼下看我儿子了,昨天他咳嗽得厉害,我就去看看他有没有好点。我这儿子啊,太可怜啦。
马良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儿子,什么可怜,这老太究竟在说什么啊。
房门吱呀一声就开了,还是昨天一般的刺鼻霉味。老太没有开灯,马良试了试开关,电灯依旧不亮。马良问道:婆婆,你这屋子没有电灯,都不叫李伯修一下,这可怎么住啊!楼梯间的灯这两天坏了就算了,屋里没灯,就太不舒服了!
那老太将空洞的眼睛望向马良,说道:我是个瞎子,有灯和没灯都是一样的。
马良借着手机的亮光,竟然发现老太的眼睛就像猫的眼睛,发着幽幽的绿光。他立马将手机往下放,讪讪地笑道:是啊,我倒忘了。随即说:婆婆,时间也不早了,白天有空,我再来拜访您,今天就先回去了。
老太没有回答他,只自顾自地说道:我那儿子,真是个可怜的。
马良准备离开,举着手机往室内扫了一圈,屋里的家具竟然全是用白布盖着的!突然,有一面墙上的白布掉了下来,将他着实吓了一跳。他顺着灯光看去,发现那墙上挂着一个相框,马良眯着眼睛看了看,赫然发现这竟然就是身前的盲眼老太!
那空洞无神的灰色眼睛,和黑白照片,以及所有的家具都被白布覆盖,无一不昭示着,这个老太已经死了。那么,身前这个,是谁?!
马良僵硬身体,勉强将灯光照向面前的老太,老太重新将头缓缓转向他。她的眼睛依旧是灰蒙蒙的,而她的嘴角正向马良露出神秘的微笑!这幅模样和那张相片一模一样!
马良大声叫喊,飞一般地冲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开电灯,瑟瑟发抖,他想,他肯定是见鬼了!
咚咚,咚咚。门响了,马良很害怕。这时,李伯的声音响起了:马良?马良在吗?
原来是李伯!马良打开了房门,门口站着的是披着外套的李伯。马良将刚刚遭遇的事情告诉了他。
李伯沉默了一会儿,说,我刚从上来的时候,没有看到二楼的门是打开的。不过,你所说的那个老太,却就是我死去老母亲的样子。
说完,他长长地叹了口气,见马良吓得不轻,便将往事娓娓道来。
我们家当初盖这个房子的时候,我父亲就打算将一楼给我,他说他们老了之后喜静,所以住二楼,至于三楼,就出租给别人。房子刚落成的时候,我也有好几岁了,这个时候我父亲却遭遇车祸死了。我母亲一时间承受不住打击,将一双眼睛生生哭瞎了。后来她将我辛辛苦苦带大,给我娶了媳妇,我媳妇也怀孕了,可是生产的时候,一尸两命,大人小孩谁都没有保住!
从那以后,我便相信我是一个灾星,我的父亲没了,我的母亲瞎了,我的妻儿也死了,这一切大概都是我的错吧!我开始变得不再想和任何人有感情上的往来,我母亲担心我,一直开导我,但是我就是觉得一切都是我的错,我不想原谅我自己!
后来,我母亲得了病,死前一直拉着我的手,安慰我说这一切并不是我的错。可是我直到她咽气的那一刻都没有放下心结,我看见她是带着不舍走的啊!呜呜……
李伯擦起了眼泪。马良听到这里,瞬间明白了,原来是一个老母亲放心不下儿子,阴魂一直在楼内游荡啊。想到那个老太并没有恶意,他的心一下子就轻松下来。
马良拍了拍李伯的肩膀,说道:李伯,你要想开点。这一切都和你没有任何关系,一切都是天意。你不应该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你自己。你不好受,你的母亲在九泉之下更不好受啊!
聊完天,马良觉得心里一片祥和,很快就进入了梦乡。第二天早上,他从楼里出去,出门碰到了一个工友,这可是搬过来第一次碰到熟人。
却只见那工友见他从小楼里出来,一脸震惊:马良,你,你从这栋楼里出来的?你就不怕?
马良笑道:怕什么,那李伯不就是人古板了点吗,他的心地还是很好的啦。
工友急道:不是,那楼主可是死了好一阵了啊!
什么?马良听到这句话,心下咯噔,追问道:你确定是李伯,那个不爱说话的老头吗?可是我明明一直租在这里啊!
工友一副绝没骗人的表情,指天发誓道:他好像是在十几天前就过世了的,好像是喝了毒药自杀。当时我们还在谈论说他的亲戚可得发一大笔财了呢。哦,对了,当时你还没有进厂呢!
马良听着心惊,二话不说,朝李伯的屋子走去,他使劲敲门,可是没有理他。后来,他询问了居委会,才知道,李伯真正是去世了。居委会也很奇怪马良竟然没经过社区和李伯家人的允许,住进了三楼。
负责人打开李伯的房门,一张黑白遗照正挂在大厅墙上。那正是和马良相处了十几天的李伯!马良害怕之余,不禁感到惋惜。看来李伯始终放不下心结,将一切都归结于自身,这才……唉!
马良搬离了三楼,听说李伯家的亲戚要将这栋房子卖给开发商了。他临走之前,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却看到一楼的窗户边站着一个瘦高的身影,那正是李伯!而二楼窗口,正站着一个灰色眼球的老人,正是李婆婆!他们两个人都朝马良招了招手,嘴角露出神秘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