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虎死了。
三天前,他还在和我们几个小伙伴一起玩捉迷藏的游戏,他藏在了他家的仓房顶上,让我们几个人一顿好找,结果还是没找到。最后,他笑嘻嘻地从仓房上蹦下来,吓了我们一大跳。这么活蹦乱跳的一个人,没想到,今天竟如此平静地躺在了棺材里,一动也不动。
与小虎一同被埋葬的,还有他的母亲,一个疯了很久的婆姨。那天晚上,小虎母亲趁小虎睡着了,用菜刀砍死了他,接着自己也自杀了。
“其实,那婆姨早该送去精神病院的。”父亲叹息着,对身旁的母亲说。今天,我们一家三口都来到了坟场,和许多乡亲一样,来为小虎母子送行。毕竟乡里乡亲一场,这最后的一次,总还是要送的。
“精神病院是要很多钱的,老杨的日子紧巴巴的,哪有那么多钱。只是没想到,那婆姨竟疯得这么厉害,将自己的亲生儿子也杀了。”母亲摇了摇头,叹息道。
老杨,是小虎的父亲,一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也是他最早发现小虎和他妻子尸体的。那天早上,从亲戚家归来的他,一进门便闻到了一股刺鼻的血腥气,没想到,到了里屋,便看到了小虎的惨状,当场就晕了过去。当邻居们听到他家传出来的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时,才知道出了事儿,赶过去一看,全都惊呆了。有比较警醒的人,报了警,警察很快便来了,勘察了现场后,断定是小虎的母亲杀了小虎,接着自己也自杀了。其实,即便不用勘察也能想到,他家那么穷,老杨叔人也很老实,从未与人结怨,谁有理由这么做呢?
小虎和他母亲的尸体在家里放了两天,村里人凑了钱,买了棺材,这才下了葬。这几天夜里,我总是睡不着,总能梦见小虎,他笑嘻嘻地向我来,浑身是血,对我说:来找我啊!来找我啊!每次我都会被吓得满头大汗,从梦中惊醒,便一直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瑟瑟的秋风摇摆着房前的杨树枝,在窗子上留下了一道道晃动的影子,黑乎乎的,伴着呼呼的风声,很是吓人。这时,家里那扇房门常会跟着发出一阵阵吱嘎吱嘎的响动,一声声震颤着我脆弱的神经。
小虎,别吓我!我们是好朋友啊,我不希望你死的,你可千万别来找我!胆小的我默默地在嘴里念叨着,不知折腾了多久,才沉沉地睡去。
总归是小孩子,转眼一个月过去了,我们几个小伙伴也淡忘了那件事儿。其实,无论多么重大的事情,总有过去的一天。过去了,便淡忘了,人们也就不再谈论,更不愿提起。就像每日里东升西落的太阳,习以为常地认作是事实了。村里唯一不愿忘记那件事儿的人,就惟有老杨叔一个人而已,这些天来,我总能见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家的仓房顶上,嘴里嘀嘀咕咕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表情也奇怪得很。有时笑笑,有时哭泣,也不吃饭睡觉。到了饭时,母亲常让我送一碗拌菜的饭过去,给了他,他也不理,我只得放下。第二天再去时,那碗饭还是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
“唉,怕是老杨也快疯了。”父亲叹息道,说着便拿起长烟袋坐在炕上,不停地吸着烟,烟袋锅儿中的火星一闪一闪的,让我感到一种诡异的凄凉。
经过那件事儿后,我们几个小孩儿好些天没玩捉迷藏这个游戏了,这天黄昏,我和栓子等人凑在一起,玩了起来。石头剪子布过后,我被选出来找人。
“一、二、三……”我闭上眼睛数着数儿,他们则找地方藏了起来,等我去找。
在我就要数到一百个数,将睁开眼睛时,隐隐约约的,我感觉好像有一个人影从我眯着的眼前掠过。速度很快,风一样的感觉,是谁呢?
我睁开眼睛,左右看了看,没有人,晚风轻柔地吹在我潮乎乎的脸上,凉飕飕的。
不管是谁,看我不逮到你!我心里想着,便在规定的几个房子范围内找了起来。
“栓子!我看到你了!”走到栓子家房后,我欺诈地喊道。
“你,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栓子不情愿地从房后的柴草垛里钻了出来,嘟囔道。
“嘻嘻,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个蠢蛋,每次都被骗到。”我笑着对他说。
“原来你在骗我啊!不算,不算。”栓子生气地嚷嚷着。
“怎么不算!逮到就算,谁叫你那么容易上当受骗!”我讥笑道。
逮到了栓子,还有小胖和二子,他们能藏到哪里去呢?我房前房后,找了个遍儿,也没找到他们。
“栓子,你告诉我,他们藏哪里去了,我明天给你带糖块吃。”我糊弄栓子,说道。
“我才不告诉你呢!你又骗我!”这次他学奸了,不再上当。
“真的,我真的会带的。”我急忙澄清道,可是任凭我怎么说,栓子就是不告诉我。
“好,有你的!我自己找。”我动了气,发誓一定要找到那两个“龟蛋”。
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整整过了一个小时,天色暗了下来,我还是没能找到他们。他们会在哪儿呢?走到小虎家附近的时候,我再也走不动了,坐在他家门前歇息了起来。
栓子也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看来他们三个今天是真的要与我为敌了。我心里恨恨地想着。
就在这时,我隐隐发觉背后的左上方有些响动,难道他们藏在小虎家的仓房上了?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阵窃喜。
我给他们来个突然袭击,吓吓他们。想着,我从院墙上慢慢地爬上了仓房……
房顶上果然有两个人影,他们好像正盘着腿坐在那里。可让我逮到你们了!我急忙摸了过去。
那两个人还是一动不动的,其中一个人还在说着话,我悄悄地躲在他的身后,拍了一下他的肩膀,那个人缓缓地回过了头。
老杨叔!我大吃了一惊,老杨叔目光呆滞地看了看我,什么也没说,又转过头去和那个人小声地说着话。
“别在那么顽皮了,知道么?你妈精神不好,我不在的时候,你要替我好好照顾你妈。”他小声地说着,对面坐着的那个人并不答话。
那个人是谁呀?是小胖,还是二子?我壮起胆子凑了过去,那人低着头,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裤,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轻轻地用手抬了抬那人的头,借着月光终于看清了那人一双灰蒙蒙的眼睛,他正死死地盯着我。
妈呀!是小虎!他…他竟睁着眼睛!!我大叫一声,连滚带爬地从仓房上跳了下来,不知道摔了多少个跟头,疯了似地跑回了家。缩到炕上的我,身体抖成了一团,冷汗淋淋。
“这孩子,这是怎么了?”母亲看到我的样子,关切地问道。
“我…我…看到了小…小虎!”我哆哆嗦嗦地答道。
“胡说!小虎都死了!你见…鬼了?!”母亲开始时一脸的不信,说到最后一句也不禁打了个寒噤。
“别…别怕!”母亲上炕抱紧了我,安慰道,我感到她自己竟也在微微颤抖着。
这一夜,父亲没在家,我和母亲惶恐不安地守到了天亮。
几天后,父亲对母亲说:“老杨失踪了。”母亲叹了口气,回应道:“这一家够惨的,保佑别再有什么事儿发生才好。”自从那天见到小虎后,我再也没敢和栓子、小胖们玩过捉迷藏,我总感到在我们中间有小虎的存在。他睁着灰蒙蒙的眼睛,正死死地看着我。
几年过去了,老杨叔再也没有回来,他家的房子变得破败不堪。每到黄昏,当我走在回家的必经之路,经过小虎家的仓房时,总会莫名地听到一种声音,不像是呜咽的风声,倒像是一个人在小声地说着话。那声音既熟悉,又陌生。
来找我啊!来找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