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小时

    朱小臣捏着钥匙的一端,他的女朋友崔雨捏着另一端,然后他们一起用力往外抛。钥匙脱手飞出,凌空划出一个妖异的弧线,跌入深潭当中。
    据说,潭里的水深达千丈,通往另一个世界。当然,这只是传说。
    崔雨拍拍手,问:“你许了什么愿?”
    朱小臣转头定定地望着她,眼睑明灭了两下:“当然是永远和你在一起,一眼万年。”
    这时,身后有个声音突兀地传来:“他在说谎。”
    这四个字太不合时宜了,一瞬间把风景全部煞光。朱小臣心里涌上一股怒火,他拼命压抑着转过头去,想看看是什么人和他过不去。
    让他意外的是,站在他身后的竟然是一个半大的小女孩,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给人一种来者不善的感觉。值得注意的是,女孩的额头上有一道疤。
    看着她脸上挂着的与年龄明显不符的神态,朱小臣愣怔了一下,刚到嘴边的话被强行压下去。他想听听女孩接下来怎么说。
    “你的愿望是,用一年时间赚100万元,对吧?”
    朱小臣心里咯噔了一下,强硬地表示:“小妹妹,别在这里胡说八道,哪儿来的回哪儿去!”

    女孩不为所动:“你把钥匙丢进了潭水里,所以我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现在,我来满足你的愿望。”
    朱小臣有点迷糊,这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号码。犹豫片刻之后,他接了起来。
    “小臣,你好,我是蔚蔚。我知道你和女朋友出去玩了,也知道你不会接我的电话,所以我借了一个手机打给你,你一定要听我说完。你们去的地方叫未眠潭对吧?我在网上查了,那个地方可邪门了,每年都会有一个人掉进去淹死。上一年是个小女孩,我看到她的照片了,她脸上有一道疤。”
    朱小臣听着话筒里的声音,紧张感突兀而来,他对着话筒连吸了好几口冷气。
    “小臣,你还在吗?”
    朱小臣默默地挂了电话,转回头的瞬间,他朝湖面扫了一眼,水太深了,越往下越暗,暗得让人心底发慌。
    回头看到的一幕,让朱小臣差一点当场断气:崔雨正和那女孩站在潭水边聊天!女孩的手就放在崔雨身后。

    朱小臣闪电般冲上去,把崔雨抢回来,颤抖着声音说:“你们聊什么?”
    女孩浅浅地笑了笑:“这么紧张干什么?我能吃了她?”
    这语气,太成熟,太诡谲了,朱小臣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崔雨反而帮她解释:“我就问问她是怎么知道你的誓言的。”
    “她怎么说?”朱小臣死死地瞪着女孩。
    女孩浅笑无痕,却让人瞬间发冷:“上一年我在这里玩,一不小心晕倒掉了下去,在我弥留之际,一只手把我拉了上来。所有人都以为我死了,但我没有。我昏迷了5天,醒来之后就拥有了这种能力。只要有人往潭水里抛下钥匙并且许愿,我就能知道愿望是什么。我决定在这里隐姓埋名,因为我要报答那个把我救上来的人,虽然我从来没有看到过他的脸……”
    这番话太诡异了,朱小臣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你怎么报答他?”
    “你们来这里,难道不知道这里的传说吗?这座潭是有灵魂的,就是这个灵魂救了我。他没有睡眠的能力,所以这里叫未眠潭。每年他都要吸收别人的睡眠,被吸走睡眠的人会掉进潭里。但他放过了我,并且跟我说了他的计划:他想换种方式吸收睡眠。而我,则负责帮他联系。”
    “什么方式?”朱小臣的心揪了起来,隐隐感到不祥。
    “自愿的方式。你坚持120个小时不睡觉,把这段时间的睡眠给他,他就会给你100万。”
    朱小臣攥住崔雨的手转身就走,他一个字都不想多听。
    女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在咱们谈话的时候,已经有10万块打进了你的账户。如果你愿意合作,结束之后会打满100万;如果你不同意,这10万块很快就会转走。不强迫。”
    话音方落,朱小臣的手机传来短信提示音,打开一看,他登时呆在当场:是一则转账信息,提醒他卡里多了10万元。
    在女孩的带领下,朱小臣和崔雨走进一个荒废的村落,这个村子里除了植物,似乎再也没有别的有生命的东西了。
    诡异的是,一走进去,朱小臣和崔雨就迷失了方向。他们心情复杂地跟在女孩身后,直到在一座黄泥堆成的屋子前停下脚步。
    屋子里放着一口棺材!
    朱小臣吓出一个激灵:“你……你什么意思?”
    女孩轻描淡写地说:“很简单,救我的那个人就躺在这口棺材里,你不睡觉的这120个小时,就待在这里,和它始终保持3米以内的距离。”
    朱小臣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眼神里的恐惧欲盖弥彰,他想严词拒绝,可最后关头又忍住了,因为他想到了那100万。狠了狠心,他同意了。
    女孩在棺材边画了一圈白线,让朱小臣站在里面,然后她叽里咕噜地念了一段咒语,又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闹钟,定了时。做完这一切,便牵着崔雨的手走了出去。
    她把门反锁了,现在,这间屋子就像一口棺材,屋子里又有一口小棺材,在这两具棺材之间,朱小臣战战兢兢地煎熬着。他要想办法不让自己睡着,因为女孩告诉他,只要打个瞌睡就前功尽弃了。屋子里有干粮,可以保证他不被饿死。
    外面,崔雨的表情充满忧虑,她想在这里多陪男朋友一会儿,却被那女孩蛮横地拉开了:“跟我走,不要打扰他们。”
    这句话怪腔怪调的,听得崔雨心底一寒。
    女孩走在前面,崔雨跟着,她们向村子的另一个角落走去。
    冷不丁地,熟悉的铃声响了,是朱小臣的手机。除了衣服,朱小臣所有的随身物件都在崔雨手里,这也是女孩的特意安排。

    打来电话的是一串冰凉的号码,没有备注,崔雨犹豫一下接起来。余瞥中,走在前面的女孩停下脚步回望着她,很有耐心地等待着。
    崔雨“喂”了一声,紧跟着她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冷哼,哼得很不经意,但只要是细心的人都无法将它忽视:“你是谁?”
    “我是崔雨,朱小臣的女朋友。”
    “哦,你好呀!麻烦你让小臣接一下电话,就说蔚蔚找他。”“小臣”这两个字念得很重。
    崔雨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不方便,你有事就跟我说吧。”
    “那好,不过我要提醒你,我说的是一件极其可怕的事,你最好做好心理准备。”
    “我做好了,你说吧。”崔雨不服输的个性被勾起来。
    在电话里,蔚蔚把那个脸上有疤的女孩溺亡的事又讲了一遍。听完之后,崔雨多少有点心悸,但她旋即冷静下来:“你多虑了,这个女孩现在就站在我面前,她解释这件事了,她说,在她临死之前有一个人救了她,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她决定留下来。”她很聪明地没有提那100万的事。
    蔚蔚吸了口凉气,语调变得很紧张:“她就在你眼前?”
    崔雨“嗯”了一声。
    “她的话你也信?”蔚蔚反问道,莫名激动起来,“就在刚才,我在网上发现了一个帖子,上面有驴友爆料说,未眠潭旁边有一个荒村,有一次他去得晚了,想在村子里露宿,结果发生了一件极其恐怖的事。一个女孩在村子外和他谈交易,好像是关于睡眠什么的,帖子里没有细说。你想想,荒郊野外的,哪来的女孩?这名驴友拒绝了,后来,他在村子里看到一口棺材,天不怕地不怕的他打开棺材看了看,天啊,那个跟他谈交易的女孩就躺在里面,她的脸上有一道疤!很显然,她已经死了。这个帖子是一年前发的。”

    讲述这件事的时候,蔚蔚绝对称得上声情并茂,她轻而易举地刺激到了崔雨的神经。崔雨手里拿着手机,像是拿着千斤的重物。到现在,她不得不提那100万和120分钟的事了。等把身体的颤抖控制住之后,她把试图隐瞒的一切都和盘托出。
    蔚蔚郑重其事地说:“现在只有一个办法了,你快把朱小臣救出来,你们一起离开那个鬼地方。”
    崔雨正准备回答,这时,身后冷不丁地传来一声咳嗽。一个让她空前绝望的声音泛着冷气袭到后颈:“你跟谁说话呢?”
    崔雨在百忙中手指一颤,挂断电话,她下意识地从原地蹦出去,回头注视着女孩,惊慌失措道:“一个朋友,普通的朋友。”
    “刚才我听到一个救字,救什么?”
    崔雨头皮发奓:“没什么,你听错了。”
    女孩邪异地一笑,不打算深究了:“咱们走吧!”这不是商量的语气。
    “你要带我去哪里?我不去!”
    女孩的笑容转瞬间凝固在脸上,她就那么冷冷地看着崔雨,一言不发。
    因为极度紧张,崔雨的声音在抽搐:“我要回去,求求你放了我男朋友吧,那100万我们不要了。”
    女孩怪模怪样地瘪了瘪嘴,又摇了摇头:“已经晚了,契约已经开始,没法中止了。”
    也许是因为怕到极点,崔雨选择破罐子破摔,她咬紧牙关,一个念头突如其来:为什么要害怕?对方只是一个比自己还小的女孩,即使她是鬼,又能怎么样?想到这里,崔雨的身体登时涌现出无穷能量,她竭力控制着情绪说:“不行,你不带我回去,我就自己回去。”
    女孩又冲她笑了笑,似乎是思考了一下,然后转过身,迈着极小的步子走在前面。步子虽小,但走得飞快。重新看到希望的崔雨一路跟得踉踉跄跄。
    大约5分钟后,她们回到了原来的地方。
    崔雨一下子愣在当场,几乎崩溃。
    她面前有一座黄泥堆成的阴森小屋,门开着,里面摆着一口棺材。
    “我男朋友呢?”崔雨几近失声。
    女孩还是那么冷静:“你找不到他了,契约一开始,他就进入了另一个空间。现在他身边应该是一片沙漠,只有到了任务完成的时间,他才可能回到这里。”
    “你骗人!”崔雨恨得咬牙切齿。
    女孩没有接她的话茬,风平浪静地说:“你知道一个人长时间不睡觉会发生什么事吗?我来给你普及一下知识:连续36个小时不睡觉,会感到非常难受;50个小时,开始出现幻觉,某些动作就跟婴儿差不多;120个小时,精神就会错乱……”
    120个小时之后呢?崔雨想问,但她忍住了,因为她已经下意识地感觉到,那结果一定很可怕。她陷入混沌的状态,完全没有主张。
    骤然,电话又响了。
    女孩撇了撇唇角,一脸戒备地警告说:“不许接!”
    都这个时候了,崔雨才不会听话,她正对着她一点点后退,接通了电话。
    又是蔚蔚打来的,她上来就说:“我想到一个关键的地方?”
    “什么?快说!”
    “那个女孩是不是告诉你,她昏迷了5天?”
    “是啊!”崔雨一脸惊悸,她深恐对方说出让她无法接受的事实。
    果然,蔚蔚没有让她失望:“我刚才突然想到,5天,不正是120个小时吗?”
    崔雨的后脑勺轰的一声炸了,她预感到不妙。
    “你知道23吧,那是一个灵数,人类有46条染色体,23条来自父亲,23条来自母亲,而且第23对决定性别;完成一次血液循环需要23秒;泰坦尼克号于1912年4月15日沉船,这些数字加起来正好是23……有一种说法是,120和23一样,也是一个灵数,人如果连续120个小时不睡觉,就再也睡不着了,而且会丧失所有意识;如果连续昏迷5天,灵魂就很容易出窍,那个女孩,肯定是灵魂出窍的状态。第121个小时是生死的临界点,你必须在它到来之前把小臣喊醒。现在过去多久了?”
    崔雨哆嗦着嘴唇说:“一个小时不到。”
    蔚蔚的声音还没传过来,崔雨就感觉到一只冰凉的手移到自己耳边,闪电般把手机夺走了。崔雨惊叫一声跳开,回头正对上女孩阴鸷的目光!上一秒钟,她不是还在自己面前三米开外吗?这么快就逼近,太可怕了。
    在女孩挂断电话之前,崔雨清晰地捕捉到话筒里蔚蔚的呐喊声,那声音让她止不住地心惊肉跳。

    女孩淡淡地说:“不是一个小时,你已经来不及了。他处在不同的时空中,在那里,时间行走的方式和我们不一样,恐怕他已经熬过4天了。”
    “你已经死了,躺在棺材里的是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女孩笑而不答。
    空前的沮丧中,突然有一个念头始料不及地蹦进崔雨的脑海。她被这个念头吓出一个冷战,片刻之后,她狠了狠心,问:“你还有100万吗?”
    女孩脸上第一次露出惊奇的表情:“什么意思?”
    “我也要出卖,5天的睡眠,你敢买吗?”
    朱小臣睁开极度疲乏的双眼,看了看眼前的闹钟,距离约定时间还剩3个小时。
    他的身体已经濒临极限,所有能想到的办法都用了,现在,他不知道剩下的3个小时该怎么熬过去。
    就在这时,身后的墙壁传来“砰砰”的敲击声,似乎有人在用这种方式跟他打招呼。朱小臣的精神略微振奋了一下,努力伸手叩击墙面作出回应。
    然后他听到一个绝对想不到的声音,崔雨在墙壁的另一端喊道:“快打开棺材,杀了里面的人,只有这样你才能斩断和他的链接。相信我,别犹豫。”
    ——在电话被挂断之前,崔雨听到了蔚蔚在另一端的呐喊,她说:“打开棺材,杀……”所以她决定进来提示朱小臣。
    尽管朱小臣惶惑到了极点,但他并没有质疑崔雨的话,从她的语气中他本能地感觉到情势不妙,外面肯定出了什么状况。他拖着异常沉重的步伐来到棺材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棺盖……
    此刻,墙壁两端都陷入死寂的状态。
    “看到了吗?”崔雨问。
    朱小臣已经无力回答,一种无以复加的惊惧在他脸上肆虐。
    “看到了。”

    “快杀了他!”那边传来近乎咆哮的声音,“否则你永远不可能走出去。”
    朱小臣犹豫着,挣扎着,最后慢慢伸出了双手……
    3分钟后,门“嘭”的一声被打开,朱小臣从里面冲了出来,眼里溢满恐怖的血丝。
    走了几步之后,他抬头看了看门外的世界,一时情绪失控,声嘶力竭地喊了一声:“不!”
    面前是一片广袤的沙漠,黄沙漫天,一直连接到地平线的尽头。身后这间小屋和他,正处于沙漠的中心。除了他,周遭没有一个人。
    登时,体力与精神已经接近极限的他陷入深深的恐惧当中。身体前所未有地疲惫,他在虚脱的状态下委顿于地……
    他睡着了。鬼故事
    一年前,蔚蔚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为了散心,她和自己的妹妹朵蓝一起来未眠潭玩。
    她们在湖边自拍的时候,朵蓝脚下一滑跌入潭水中,蔚蔚伸手把她抓住,结果她们一起掉了下去。就是这一跌,朵蓝的额头上多了一道疤。
    两个人都不会游泳,她们在水中挣扎着,最后关头,有一只手把她们拉了出来。
    这只手的主人告诉她们,他是未眠潭的守护者,之所以救她们,是想让她们帮忙做一件事:每年找两个自愿出卖睡眠的人。
    她们同意了。
    朱小臣和崔雨是她们的第一个目标,搞定这两个人成本极低,只需要下载一个虚假的转账软件……
    不知什么时候,肩部倏尔传来剧烈的摇晃,朱小臣在朦胧间睁开眼睛,眼前所见不禁让他悚然一惊:他还躺在那座泥屋里,身边放着一口棺材,那个古怪的女孩正站在旁边俯视着他。
    “怎么回事?”他竭尽全力地站直身子。
    “在你即将成功的时候,你女朋友进去了,在她的蛊惑下,你杀了棺材里的人,所以你没能完成任务,提前出了那间屋子进入沙漠。等时间一到,你就被自动传送回来了。那座沙漠是独立于这个世界之外的空间。”
    “我女朋友呢?”
    女孩的唇角挂着一缕凄凉,摇了摇头:“我尽力了,你们只能回来一个。”
    朱小臣瞬间崩溃,呜呜地悲鸣不已,哭着哭着,他陡然抬起头来问:“我杀了棺材里的人,我能出来,我女朋友如果也这么做,她是不是也能出来?”
    女孩依旧重复那句话:“你们只能回来一个,那个人只能被杀一次。”
    “棺材里的人是谁?”
    “是救我的人。我应该说声谢谢,谢谢你帮我杀掉了他。他虽然救了我,可他是奔着邪恶的目的救的,只有杀了他,我才能彻底摆脱掉他。在建立睡眠链接的时候,是他最弱的时候,这一切都在我们的计划之中。”
    “你们?”
    女孩呵呵一笑,独自出了门,门外站着她的姐姐——蔚蔚。
    “姐姐,你进去吧。他是你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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