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列车

    午夜影像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张东明身上出现了一件怪事,每到午夜十二点,他一定会准时醒过来。张东明从不失眠,也没有心事,不管睡多晚,时针指向十二点,他保准睁开眼。
    躺在床上,张东明会听到轰隆隆的列车声。要知道,他家离火车站很远,即使夜再静也不应该听到的。不久,张东明就判断出,那不是火车的轰鸣,而是地铁的声音。这就更不应该了,哪怕住在地铁站附近的居民,也不会听到这么粗壮的声响。它更像是在张东明的床下隆隆驶过。
    张东明是个摄影师,一连半个月都在凌晨醒来,不禁感到极度郁闷。一个月前,他因为不守纪律被单位开除,心里憋了口气。本来打算筹备自己的摄影展,却苦于找不到新颖的主题,渐渐地,他越来越消沉,常常喝得酩酊大醉。

    思来想去,张东明决定深夜去拍片。反正睡不着,没准在大街上会碰到某个稀奇的素材!穿上大衣,他径直来到人流稍多的地铁站。那轰隆隆的声音,会不会是对他的某种召唤?
    地铁到站,三三两两走下来上夜班的人。张东明坐在长椅上,不时地举起相机拍两张。时针渐渐指向一点钟,这时,地铁站的灯光急促地闪了几下。片刻之后,一辆电车又呼啸而至。奇怪的是,这电车是破旧的绿皮车,里面线路好像有问题,灯光时明时暗。
    电车门开了,车上下来一个黑衣女孩。张东明看到她长得很漂亮,虽然是冬天,却穿着长丝袜。而且,女孩气质高雅,看上去颇有魅力。只是,衣服和发式好像有些过时了。这么晚了,她是回家?张东明想着,暗自一下下按下快门。就在按到第三张,旁边过来三个小流氓。小流氓吸着烟,其中一个还掏出了匕首,拦住了女孩的去路。
    劫财劫色?张东明几乎是本能地将相机藏在大衣里,镜头朝上,对着几个小流氓一顿猛拍。一个小流氓眼尖,转头看到了张东明。一下子,几个人都朝着他走过来。
    张东明一步步向台阶后退,几个神情阴郁的小流氓步步紧逼,有人掏出了弹簧刀,有人晃着匕首。退了几层,张东明停住了。他指指头上的摄像探头,突然说:“进了监视区,保安在监控室看得到录像。如果你们不想进监狱,最好离开这儿。”
    三个小流氓抬头看看,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就在这时,绿皮车上突然下来三个人。他们将几个歹徒一个个提起来,如老鹰捉小鸡一般抓上了车。绿皮车,轰隆隆地开走了。
    莫非是便衣?张东明疑惑不解。
    跟踪
    回到家,将照片洗出来,张东明一直盯着女孩的脸。她的神色温柔,手里似乎还拎着一个小礼包。不知怎么,张东明对她竟有一种格外亲切的感觉。
    吃过晚饭,张东明酣然入睡。正睡得香甜,蓦然从梦中醒了过来。看看表,十二点整。床下,再次传来列车的轰鸣声。张东明披衣起身,坐车来到地铁站。
    一点整,张东明再次看到灯光一阵明灭,然后一辆绿皮电车进站。车门打开,下来一个黑衣女孩。张东明的镜头对准了她,奇怪的是,还和那天一模一样的装束,甚至手里的礼包也是同一款。
    往前走十几步,又有几个小流氓围了过来。张东明诧异,怎么同样的事再次发生了?不同的是,这次是四个流氓,一个刀疤脸看上去异常凶恶。女孩被他们推搡着,有人伸手去扯她的衣服。就在这时,绿皮电车上又跳下三个人。三个人身手了得,四个歹徒不堪一击,很快就被抓到了车上。

    张东明看得目瞪口呆。绿皮车,每晚都藏着便衣?
    令张东明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自从他半夜惊醒开始拍地铁站,一连十多天,每晚都看到女孩在同一时间下车,然后遭遇不同的小流氓,然后是那些歹徒被抓走。张东明知道,女孩是诱饵,也许是个胆大的女警官?可为什么不把小流氓抓上警车?那样的绿皮车,分明像是过去淘汰的老电车。
    好奇是人的天性。作为一个敏感的摄影师,张东明的好奇心更加强烈。渐渐地,他把镜头对准了女孩。她从哪儿来?家住在哪儿?为什么每天都是同样的装束?
    这天晚上,张东明不再去理会那从绿皮车上下来的人,却一直都盯着女孩。他看到女孩摆脱几个人的纠缠后,朝着远处走去。张东明悄然跟在她身后。女孩走得很快,张东明几乎是一路小跑才跟得上。
    差不多过了半个多小时,女孩在地道里拐了个弯,钻进了一条深巷子。张东明抬起头,有些诧异。这是哪儿?他好像从没来过。女孩悄然推开一扇门,张东明紧随其后,也推门进去。令张东明感到震惊的是,眼前一片黑漆漆的,伸手不见五指,他心头陡然有了几分恐惧。他举起相机,打开闪光灯,一路拍着朝前走。
    走到楼梯口,张东明看到前面是一个大的房间,有点儿像大车店。房间里有许多工人忙碌着,张东明悄悄探身,离得近些看。只见几个工人打开刚刚运来的箱子,箱子里,竟然是几个冰冻的尸体!张东明惊得几乎叫出声来,其中一具,白色的冰霜下,分明看得到额角的伤疤。只见其中一个工人将尸体摆到台子上,片刻之后一具水泥雕塑做了出来。
    张东明的心剧烈地跳着,几乎跳出了喉咙口。他不敢再看,拍了一张照片转身就逃。不小心碰倒了什么,“咚”地一声响。张东明吓得毛骨悚然,头都不敢回,急急地逃出了大车店。
    礼物
    第二天清早,回想起昨晚发生的事,张东明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在做梦。那么漂亮柔弱的女人,怎么可能干这么血腥残忍的事?
    吃过早饭,张东明来到了大街上。他想寻找昨晚的大车店。可是,拼命回想,张东明的记忆却只是在地铁通道里。开始沿地铁一直走了很远,然后又在地铁里拐了个弯儿。他感到奇怪的是,自己怎么回到的地面?
    在街上兜来绕去转了很久,张东明一无所获。索性,他回家静等夜晚的来临。今天晚上,他要再去跟踪那个女孩。
    进了暗房,张东明将昨晚的图片都洗了出来。那被横到台上的冰冻人,开始被带上了绿皮车,被人杀死后又运到了这儿?不过几天的功夫,不可能走过了司法程序,这么看来,那绿皮车上下来的,可能不是便衣。张东明脑子里划过一个念头,也许他该报警?可转念一想,那些人带走的都是歹徒,流氓。他每晚都出现在地铁站,也有普通工人上下地铁,却没有一个人被带走。这么一想,张东明又犹豫了。
    天渐渐黑下来,张东明想着心事,有些忐忑。他早早上床休息,却一直都睡不着。好不容易打了个盹儿,又在睡梦中被轰隆声惊醒。看看表,12点。

    起身下床,张东明匆匆来到地铁站。像这些日子每天都发生的一样,女孩又引来两个目光淫邪的歹人。那两人,自然又被带上绿皮车。张东明正要跟踪女孩前行,女孩突然回过头,对张东明说:“不要再跟着我。我已经送了你礼物。”
    张东明看着女孩温和的目光,目瞪口呆。女孩匆匆朝前走去,而张东明立在原地,如泥塑木雕。她送给自己礼物?礼物在哪儿?
    就在这一晚之后,令张东明感到离奇的是,他的睡眠又回到了从前。一觉睡到大天亮,看看表,通常已经七点钟。
    连续许多天,张东明再没有听到地铁的轰隆声,再没有在凌晨惊醒。他掐指算过,去地铁站拍照,历时21天。
    将所有的照片全都洗出来,张东明思忖再三,还是去了公安局。他想弄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看到那个女孩的照片,一个老警察大声叫过队长。老队长戴上花镜,仔细看过照片,疑惑地对张东明说:“这女孩子我认识,叫叶文露,二十多年前就死了。我亲手办的案子。那时地铁刚通行,还是老旧的绿皮车。你怎么会有她的照片?”
    张东明惊讶地睁大眼睛,二十多年前就死了?这怎么可能?老队长叹了口气,接着说:“她死得很惨,先是被七个流氓糟蹋,后被刺破了喉咙。这件案子当年很轰动,当时因为牵涉黑社会,有三名警官牺牲了。”
    张东明的心沉了下去。犹豫一下,他又把几十个歹徒的图片拿出来。老队长眯起眼,渐渐皱紧了眉:“这都是些地痞,流氓,有的是黑社会,有的是毒贩马仔,不知被抓过几次判过几次的恶棍。不过,最近一阵子,好像没看到他们再惹是生非?”
    “这些人渣好像都从良了,的确没再被抓到。”有警察过来,看看照片说。
    “还有这几张,是绿皮车。”张东明将下面的照片翻出来,指给老队长看。
    老警察的眉头皱成了疙瘩,他的脸色微微有些吃惊:“这怎么可能?他们是二十年前牺牲的三个警察!这绿皮车,分明就是二十年前的电车,早被淘汰了!”说罢,他死死地盯住张东明:“这些图片,你从哪儿拍到的?”
    张东明不说话,再拿出一张大车店的雕塑照。众多警察都惊呆了。
    尾声
    市里开通地铁新线路,施工中发现一批怪异的地下雕塑。听到消息,张东明第一个去拍照。那些雕塑栩栩如生,他一眼认出来,都是他曾在地铁站碰到的试图侵犯女孩的歹徒。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喉咙口。不巧的是,雕塑在发掘过程中突然被风化成尘,全部悄无声息地消失。
    这个城市的夜晚,太平了许多。城市垃圾被悄悄扫了去,没有人知道他们去了哪儿。

    张东明如愿以偿,开了自己的摄影展。他展出的是夜晚的地铁站,已经淘汰的绿皮车,衣着过时的乘客,还有那些面目模糊的城市垃圾……
    张东明的画展获得轰动。人们对他拍出的“夜晚、暴力与怀旧”主题格外感兴趣,一时间张东明成为摄影界先锋人物。静下心来,张东明忍不住想,也许这就是女孩送他的礼物?可是,她为什么要送他这样的礼物?张东明一时半刻恐怕无法得到答案。因为没有人告诉他,他其实是被收养的孩子,他的单身母亲于凌晨时分在地铁站被残杀。那天,正好是他一周岁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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