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鬼情缘

    2000年的时候,我被地区日报社录取,成了该报的一名记者,我家住在地区下属的一个县级市的城郊,离地区有三十多公里,骑车大约要两个小时,报社每周星期六休息一天,一到周五晚上,我就骑车回家,到周日一大早再去地区,我之所以每周骑这么远的路,一来因为想节省一趟八块钱的路费,二来因为我还兼任编辑和校对工作,周五下班,通常都已是夜里,那时候,地区到我家的汽车早已不开了,三来我没开摩托车的胆量,因为太危险了,所以也就一直没买一辆。
刚开始一下子骑那么远挺累人的,但时间一长,也就无所谓了,不管是下午五点,还是夜里十一二点,我都会骑车回去,毕竟家那种温馨的诱惑对我还是挺大的。
    有一天夜里十点多,我骑车回去,离地区大约十来里路的时候,我突然发现身边有个年轻的女孩子也骑着车在赶路,通常这时候,在这荒郊野外的公路上是不会有女人单独赶路的,而且她始终离我不过一两米,我揣摩道:也许她单独赶路也怕,所以觉得我这人比较老实,跟在我后面,让别人以为她是跟我在一起的吧。因为第一次见面,所以我们没有说话,我因为要骑很远的路,没在乎她,后来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离开了我。

    这事过后,我也就忘记了,生活中遇到的事太多了,我们不可能每件事都记住,何况我和她只不过是共同骑了一段夜路而已,不过她姣好的面容倒在我心中荡起了一阵涟漪,地区到我们市是一段一级公路,公路两旁的路灯彻夜通明,那夜我仅仅对她一睥,就记住了她美丽的容颜。
    不料,又一个周五到来时,我又碰到了她,因为有了一面之缘,加上自己对她有好感,我便主动对她笑了笑,她也对我露出了月光一般美好的笑容,我们没有说话,后来她又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我,走得让人感到蹊跷,仅仅在我一回眸之间,她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三次遇见她,我和她打了个招呼,问道:“你怎么也赶夜路。”
    她低头想了一会,说道:“我说了,你千万别害怕。”
    我心中一格愣,意识到自己遇到什么情况了,我镇定了一下说:“你说吧。”
    她突然下了车,跪在地上叫道:“大哥,请你为我申冤啦,我死得太冤了。”
    我见她如此,忙下了车,想去扶她,刚伸出手就停住了,我有点胆怯地说:“你有冤应该找政府部门,找我有什么用?”
    她说道:“我也是没有办法,那些当大官的像我这样的冤魂野鬼近不了身,而一般的干部又根本扳不动或不敢扳,撞死我的人,我知道你是地区日报的记者,所以希望你用笔为我申冤。”
    她还告诉我,两年之前,这条路还是普通的二级公路时,一天傍晚,她回家时被一个酒鬼开车撞死了,那个人撞死了她之后,把她的尸体弄上车开到火葬场火化了事,之后,她父母几次找到酒鬼的父亲──我们市公安局局长陶大明,却反而被抓起来关了几天,后来,她父母上告,但市委和法院的人因为害怕陶大明的势力和他的后台──地区,也就是地级市副市长陈有放,都不敢接手,陶大明扬言,她父母敢再告他,就连她父母也打死,所以她老实巴交的父母只好接受了陶大明的条件:赔偿五千块钱,此事就此为止。
    这事我在上大学时就有耳闻,想不到我工作后,竟碰上了这件事的受害者,她告诉我,她叫徐如仙,说到这里,她惨笑道:“父母给我取这个名字时,是赋予了美好的寓意的,但我现在却成了一个冤魂野鬼,而我父母自这件事后也都气病了。”
    我下意识地把手伸到她肩上,想安慰她,但却发现我接触到的那块肌肤冰冷冰冷的,我心中一凛,本来我还希望她是死者的姐妹特意制造这种事来为她申冤的,但手上的感觉告诉我:她是一个真正的鬼。
    第二天,我把如仙遇害和鬼魂申冤的事写了出来,一上班就交到了编辑部主任手上,主任对我的才华是很欣赏的,所以我没要什么关系,而凭自己以往发表的作品和现场创作实力被主任一下子看中,他见我交了一篇不薄的稿子,问道:“小张,写的什么大作?”
    我说:“您先看看吧。”
    主任正好有其它事,说道:“先放这儿吧,过一会,我再看。”
    过了两个多钟头,主任拿着我的那篇稿件气冲冲地扔到我办公桌上,有些恼怒地说:“你想伸张正义,是吧,也不看看是什么事,做记者可不是靠解决一两件这样的事出名的,而且你还编了鬼魂这样的事,真是无稽之谈。”
    我辩解道:“可徐如仙的事情是真实的,这早在群众中流传开了,而我遇见鬼魂的事也是真的。”

    主任丢下一句“你让我跟你一起发疯,是吗?”就走了。
    再一次遇到如仙的时候,我有些抱歉地说:“对不起,我只是个小记者……”
    如仙看出我的沮丧,说道:“没关系,你我素昧平生,你肯这样帮我,我已非常感激你了。”
    走到快到我们市市区时,如仙说道:“我走了。”
    我点了点头。和她认识以来,我渐渐对她产生了一种情愫,我有点爱上她了,虽然是在夜里,而且是和一个鬼在一起,但我却感到一种幸福。我看着她一下子消失在了空气之中,就象她真的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感到一种怅然、失落。
    两天后,我把稿子直接交到了主编手里,主编看了看,说:“年轻人,我年轻的时候也象你一样血气方刚,想伸张正义,想一举成名,但事实告诉我,我只能委曲求全,一步一步走,你的稿件我都看过,你确实很有才华,踏踏实实地搞好和上级的关系,你一定会比我更有前途。而且,我们是党报,不可能登这些子虚乌有的事来哗众取宠,自己好好想想吧。”

    在我转身走的时候,他叫住我说:“这件事关系到和市委重要领导的关系,不许你再这么无组织无纪律,否则影响你的前途后果自负。”
    我知道主编话中的意思,但我已无法控制自己,因为陶大明的飞扬跋扈已在群众中闹得民怨沸腾,我一定要伸张正义,为群众除此大害。
    几天后,我把稿件寄到了省里一家报纸,希望省里有人能管管这些地方上一手遮天的恶官。
我和如仙的鬼魂越来越熟悉。刚开始她还有些避人鬼之嫌,但渐渐地,我和她已能和正常的年轻人一样聊天,我们谈自己童年的趣事,谈在学校里的一些笑话,也谈到我们之间的情爱……我们相爱了。有时,我们会停下车坐在路边,看着整齐的路灯,看着姣洁的月色,看着如水的夜空,数着调皮的星星。一次,如仙依偎在我怀里对我说:“如果能永远这么开心,我宁可就这么跟你在一起,而不要伸冤。”
    我拍拍她的头,说:“真是个孩子,你死得那么冤,怎么能不为你伸张正义呢?”
    她抬起头,她的眼睛里那么真实、那样晶莹,我轻轻地吻了她的眼睛,她说:“如果我不是鬼,我一定会嫁给你。”
    我伸手刮了一下她的小鼻子,说道:“小傻瓜,如果你不变成鬼,我们怎么能认识呢?”
    她撅起小嘴,说道:“也是,想不到我是人的时候就很笨,变成了鬼还是这么笨。”
    我搂住她:“你不笨,你是可爱,不管你是人是鬼,都会有男孩子喜欢你。”
    她把头枕在我胸前说道:“可只有你是真心的爱我。”
    我动情地说:“我会永远爱你的!”
    大约两个多月后,省报把信转到有关部门,有关部门又转到地方,这封信最后落到了陶大明的后台──那位副市长的手里。副市长大发雷霆,斥责报社领导竟纵容下属做出这样对他不利的事来,而且还那么荒唐,说是鬼魂申冤。
    主编找到编辑部主任交待了几句,主任把我找到他的办公室,对我说:“ 我也不想跟你发什么火了,你是我点名要的,我的地位已经因你受到了影响,这我不怪你。我现在只能对你说,你还是另谋高就吧。”
    我知道我再恳求也是徒然,我只说了几个字“谢谢主任”便收拾东西回到了宿舍。
    那天我一直待到夜里才回去,在路上我发现如仙泪水涟涟地在等我,她说:“想不到为了我,你竟被解雇了。”
    我强忍住心中的伤痛,说道:“不怪你,做记者的道德也要求我必须这么做。”我注意着她,“你怎么还有泪水,听说鬼是不会流泪的。”

    她一抹眼泪说:“有了爱情滋润的鬼才有泪水,我,我很幸福。”
    一个月后,我远离家乡,到了外省一家小厂打工,因为没技术,所以只能干着粗重的活儿。可是我无怨无悔。
    半年后我一位在家乡的朋友打电话给我时对我说:“你知道吗?陶大明那个大贪官被抓起来枪毙了,他儿子也被判了无期徒刑。”
    我惊喜道:“是吗?他怎么被抓的?”
    “是省委的一位常委下来视察时,群众联名上书,拦车告的状,陶大明的斑斑劣迹震动了省里,后来省长亲自过问,终于将这个大贪官绳之以法了。”
    我又问道:“那他儿子撞死一个女孩的事有没有个说法?”
    他说道:“说起这事,也真怪,听说,那位省常委在市宾馆时,一天夜里,突然桌上多了份材料,而服务员和其他人都没发现有人进来送东西,后来省里终于给了那女孩的父母一个说法。”

    我心里一阵高兴,那份材料就是我写的,后来我留了一份给如仙。
    年底我回家时,到地区时天已黑了,汽车继续往我们市开,到半路上时,我发现如仙站在路边正在左右顾盼。我叫司机停了车,司机纳闷地问:“下什么车,你还没到呢。”
    我说道:“路上有人等我。”
    司机朝车外面看了看,说道:“你看见鬼了,哪有人啊。”
    我想起别人看不见如仙,便说道:“你停下就是了,罗嗦什么。”
    司机只好停了车,我抓起自己的行李,一个劲步下了车。
    如仙看见了我,一下子怔住了,然后她朝我扑了过来。我紧紧地将她搂在了怀里。
    她轻轻地打着我说:“你上哪儿去了,我等你大半年了。”
    过了一会,她又说:“我们冤魂不能离开自己被害的地方太远,否则就会迷路变成厉鬼,本来我的冤申了之后,鬼使就叫我去投胎了,但我还是想见你一面,我怕投胎后再也不认识你。所以一直就在这里等, 我终于等到你了。”
    她看了看我,心疼地说:“瞧你,比以前瘦多了,为了我让你吃了这么多苦,我真不忍心。”
    我轻抚着她,说道:“别往心里去,为了心爱的人,牺牲这一点算什么。”
    那一晚我们就这么相拥着,亲呢地谈着话,直到星星都慢慢淡去,路灯一一熄灭。如仙从我怀中爬起来说道:“我该走了,我要去重新做人了。”我拉着她的手,依依不舍地看着她慢慢地变得透明起来,透过她我看见她身后的东西,我知道这是她在离去,我紧紧地拉着她,她眼睛里含着泪,我知道那一刻她心中满是分离的痛苦。
    可是她还是消失了,消失在了一片晨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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