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哥遇鬼

    我不知道这篇故事应该是小说还是散文。听我的同学讲,这是一个真真实实的故事,主人公是他同一个钢厂的职工,虽然该人已退休多年,但每当讲起这件惊心动魄的往事,他都那么记忆犹新,那么绘声绘色,也让旁听者个个不寒而栗,手心出汗。
    六十年代初,在东北铁城郊外的一个小镇,有一座农家平房四合小院,主人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名字叫张大强,他带着妻子和三岁的女儿靠种菜为生。另外,他一家三口都挤在北屋,把东西两边的偏房都租了出去,以寥寥无几的房租作为生活的补贴。
    东屋住的是母子俩,老太太七十有五,丈夫去世多年。本来生有二子,但老大三岁急病夭折,只剩老二健康活着,顺口起名就叫他“小二”。这王二虽然没有读过书,但脑袋瓜机灵,心眼多的就像“筛子眼”。因他什么事都爱参合,又喜欢热情帮忙,大家都叫他“王二哥”。王二哥开始并没有正式的工作,就靠进城“拉拉脚”,帮人打打“短工”养活老娘两人。那时,农村的文化生活比较落后,一没有电视,二没有录像,看场电影要跑到十几里外的城里。镇子里只有一家小饭馆,三餐可以吃饭,饭后可以喝茶,成了镇子上年轻人聚会的主要场所。王二哥每天晚饭后必到,在这里“吹吹牛”、“拉拉呱”,听听左村右乡的新鲜事。一天,他听说南边的周村,有两个小伙子晚上打赌,甲让乙把一根木楔子钉在村外的一座新坟上,以半斤白酒和一斤烧牛肉为赌资,输者出钱。因为乙本来就心里害怕,哪知当他钉上楔子转身要跑时,突然感到大衣被“鬼”死死拽住,结果乙当场被吓死。第二天一看,原来因乙当时手忙脚乱,把木楔子钉在了大衣襟边上。王二哥听后拍着胸脯说:“哪来的鬼?全是自己吓自己,要是我才不怕呢!”

    西屋住的是一对年轻小夫妻,男的叫刘福,是一名转业军人,在城里一家工厂当护厂纠察;女的叫李瑛,是一家印刷厂的装订工。两人工作都很出色,丈夫是厂里的先进工作者,妻子是车间里的操作能手。小两口收入不高,半年前“裸婚”结合,在这里租房居住,夫妻恩恩爱爱,日子过得很甜蜜。两人商量好,先不要孩子,好好拼搏一年,等明年有了积蓄再生个“胖小子”。这天吃过晚饭,刘福生好了煤球炉子,烧好了开水,告诉妻子说:

    “我去上夜班了,你晚上好好睡个暖和觉,明早不用做饭,我下班带油饼、豆浆回来。”
    妻子嗲真地说:“知道了,外边天冷,你要多穿点!”说吧亲手把大衣给丈夫穿上,还给他系上一条大围巾。刘福高高兴兴出了门。
    第二天早上一下班,刘福蹬着自行车飞跑,生怕两层毛巾包着的油饼、豆浆冷了。到门口一看,屋门紧闭,刘福呐了闷?不对呀,瑛子每天都起得很早,先打扫院子,再把屋内收拾得干干净净,今天这么晚了为何还没起来?他先是用手敲门,后是高声呼叫,可屋内没有一点应声。刘福感到不妙!于是他使尽全身气力,用膀子把门撞开。呀!只见妻子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再摸摸手脚都有些发凉了。刘福简直惊呆了,他抱起妻子使劲摇晃,拼命呼喊,妻子还是豪无反应。接着他捶胸跌脚地恸哭起来。哭声惊动了四邻,北屋房东张大强夫妇,东屋王二哥娘俩,和周围的邻居都一起跑了过来。人再多也没有回天之力呀!大家看到瑛子已经嚥气,男的一起劝说刘福,女的帮助瑛子擦身整容,准备让亡人早点“入土为安”。说办就办,女的到镇上买衣服,男的去棺材铺购棺材。正当大家要出门时,刘福突然将王二哥叫住,迅速从箱子底下拿出一个纸包,把里面仅有的120元交给他,让他快到城里买块上海牌手表。柴多烈火旺,人多办事快。不到一个时辰,衣服、棺材均已备齐,王二哥也气喘呼呼地买回了手表。就在瑛子要入殓前,刘福手拉着妻子的手,面对着妻子的面,进行了一番撕心裂肺的告别。
    “老婆呀,我实在对不起呀!我们从相识到相爱,没有一起去旅过游,没有一起吃过酒店;结婚时,没有婚房,没有婚纱,连一件首饰也没给你买,你这个如花似玉的妹子,是穿着工作服进我家来的!”刘福对妻子充满爱怜、充满歉疚、泣不成声的诉说,让周围的人个个哽咽。
    “咱们可是说好的呀,今年我们攒点钱,明年春天再生个孩子,小日子多美呀!可你为啥扔下我走啦?”说着他欲哭无泪地拿出手表,轻轻给瑛子戴在左手上,深情地继续说:
    “你早就想要快上海牌手表呀,你说这是咱们自己国家产的,戴上又自豪又神气!可我没有能耐给你买。以后我们不会再有孩子了,我决定把明年养孩子的钱给你买了快表,一来让你了了心愿,二来要你到天堂后时刻记着我。”这时,屋内已是哭声一片。
    这种场面,这种气氛,再也不能继续下去了。否则,空气会炸开,人心会破裂。于是由房东张大哥做主,大家动手将瑛子放入棺材,再用六寸的大钉子把棺材盖牢牢钉死。众人抬起送到郊外坟场,就地堆坟掩埋。
    故事说到这里,本应结束。可王二哥还要折腾呀!他亲眼看到:他亲手买的那块崭新的上海牌手表被装进了棺材,埋进了土里,心疼至极。这可是几个月的工资呀,多大的浪费呀。再说我混了那么多年还没戴过手表呢。心动决定行动,吃过晚饭,他拿上一把铁锹和一把斧头,怀里揣上半斤白酒,就往坟场奔去。东北的冬天贼冷贼冷,又刮着西北风,王二哥越走越哆嗦。“屋漏偏遇连阴雨”,这时他又想起了前几天在坟地被鬼吓死的那个青年,浑身更是“筛了糠”。为了给自己壮胆,他掏出酒瓶将半斤白酒一饮而尽,快速来到新坟旁,抡起铁锹“唰,唰,唰!”棺材破土而露;又抡起斧头“咚,咚,咚!”棺材盖被敲开了缝;再用铁锹使劲一撬,棺材盖随声落地。说时迟,那时快,王二哥迅速上前,弯腰抓住瑛子的左手用力一掳,那手表已攥在手中。可万万没有想到,那瑛子也跟着顺势坐起!王二哥见壮大惊失色,撒腿就跑。瑛子从棺材里翻将出来,随后拼命追赶。王二哥在前面边跑边呼:

    “我的妈呀!炸尸了!”
    “王二哥你等等我呀!”瑛子在后面高喊。
    这王二哥一听鬼叫他的名字,更是魂不附体,连百米赛的速度都拿了出来;瑛子也不示弱,离“追尾”只差几尺!不一会,两人便冲刺到四合院。王二哥提前一步跨进大门,翻身将大门扛死,跑进东屋又将其门插上,让老娘盖上两床被子,躺在被窝里哆嗦。再说那瑛子被阻在门外,忽然如梦初醒,便大声喊起自己的丈夫来。刘福正在睡觉,突然隐约听到妻子在院外的哭喊声。心想:“她不是死了吗?我是在做梦吧!”一会,又听到妻子一阵声嘶力竭的呼喊:“老公快开门哪,你想冻死我不成!”刘福这时已不管“三七二十一”了,操起一把斧子奔大门而去,心里想:“要是女鬼,就把她劈了;要真是我老婆,就把她领回家!”打开大门一看,瑛子虽面容有些憔悴,但依然楚楚动人。看到“如别三秋”的丈夫,瑛子一头扎进刘福怀里,两人抱头痛哭起来。这瑛子一天一夜饭水未沾,再加上刚跑完了十几里的“竞赛”,已饿累得如瘫痪一般。刘福连掺加抱地把她接回家。
    “你这个没良心的,黑天瞎地,你怎么忍心把我一个人扔到荒郊野外?”妻子流着眼泪埋怨说。
    “老婆有所不知,你昨天不知得了什么急病,我一进门就看你不行了。邻居们都急得不得了,王大娘和张大嫂帮你又揉又捋,结果还是没用。最后是张大哥和王二哥等人帮咱们出的殡。”刘福如泣如诉地说。
    “那我走了你就不心疼、不难受?”李瑛有点嗲声嗲气地问。
    “哪能呢?我当时死的心都有,是众邻居的开导劝说,又想到远方乡下咱们两家的老人,才没有轻生。”刘福感到有些委屈,转而又问:“那你是如何活过来的呀?而且又自己跑回了家!”
    “我记得我做着美梦睡得正香,忽听到砰砰敲‘门’的声音,接着好像‘门缝’打开,进来了月光。”瑛子喘了口粗气继续说:“这时突然觉着有人拉我的左手,我顺势坐了起来,睁眼一看,四处一片漆黑,我怕死了!心想不是刚才有人拽我吗?有人我就不怕。于是,我迅速翻出木匣子,看到前面有人边跑边喊‘妈呀!’这声音不是王二哥吗?我就跟他一直追到家。”

    “我明白了,咱们得去感谢王二哥!”刘福听后脑子豁然开朗,全身如释重负。
    接着,刘福到镇上买了两斤点心和一瓶白酒,带着妻子来到了王二哥家。王二一夜惊魂未定,还蒙着被子回忆呢。
    “二哥快开门!”瑛子轻轻敲了俩下门、亲切地喊了一声。
    “妈呀!怎么大白天鬼也找上门来了!!”王二哥又“筛起了糠”。
    “二哥别怕,我和瑛子是来感谢您的。”刘福的声音让王二镇定下来,他围着被子坐了起来,并让老娘去开门。小两口进得门来,递上了点心和酒,并一齐深深鞠了一躬。王二赶忙从枕下拿出手表,不好意思地说:“把这个还你们吧。”
    “不要不要,你留着做个纪念吧,我给瑛子再买一块。”小两口再三感谢之后,挽着手臂回到了家。从此,王二哥也革心洗面,再不东游西逛,去城里钢厂当了一名钢铁工人。
    李瑛为何能够“起死回生”?事后一位夜校老师解开了谜底。原来她是煤气中毒造成的暂时性休克,也就是农村常说的“假死”。如果当时别人能把门窗立即打开,或者把中毒者马上抬到通风处,不一会就会慢慢缓活过来。但那时人们的科学知识不足,所以就急忙草率地把瑛子送进了“阴间”。是王二哥斧头的震动声,使瑛子恢复心跳产生了共鸣;是王二哥打开了棺材,使瑛子呼吸到了新鲜空气;是王二哥的声音和身影,带领瑛子回到了自己温馨的家。
    我们说,王二哥见财起意是可悲的,但他贪心带来的结果又是可贺的。这真是一个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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