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死人的噩梦
暮色与灰雪一起降下来的时候,刘奶奶从被窝里走了出来。她的头又晕又热,并且干呕了几下:她知道自己又病了。
袖着双手,她蹒跚着来到厨房,一只很大的黄狗跟在她后面。在厨房里,她艰难地舀水,点火烧锅,用刀面拍姜;她想:也许吃一碗生姜面条,出点汗,病就会好的。可是好不容易把饭做好,吃了几口,她又吃不下去了,只好把面条倒进了狗碗里。然而狗也只是嗅了嗅,并没有吃。它抬起头可怜地望着主人。要是以前,刘奶奶一定骂它一顿,可是今天她实在太不舒服了,只是回望一眼黄狗,就向卧室走去。
走到院里的时候,她忽然一不小心,摔倒在地上。摔倒的同时她听到身体的某个位置发出咔嚓一声脆响,那声音就像折断一根极干燥的木棍。她呻吟着半天不能爬起。灰雪加快速度落在她身上。黄狗在一边木然地看着她。
过了好一会,她才忍痛爬起来,移到卧室,按亮灯,栓紧门,爬上了床。她的全身都在痛,左胳膊痛的尤其厉害,因此脱衣服的时候很费事。她感到头上有水,摸了摸才知道流血了。
被窝里很冷,感觉就像身在坟墓里。她安慰自己:焐一会就回暖和了。黄狗在她床下呻吟着。
窗外的风在秃枝上咆哮,远远地响起一个孩子兴奋的声音;“哇!好美的雪呀!”
刘奶奶想起自己的子孙,心里立刻充满了思念。她有三个儿子,四个女儿,还有一堆孙子孙女。可是他们都搬到城里去住了,只留她一人住在这个小院里。而且,他们已经好久都没有回来了。
寒风从窗缝里往屋里钻着,发出蛇似的嘶嘶声。屋里已经变得极暗。刘奶奶难受极了,她的全身又痛又热,意识也有点模糊了。她害怕地想:
“我不会要死了吧。”
她想起了最近发生那些可怕的事。
一天夜里,她被痛苦的呼喊声惊醒了,那声音是从十几米外的池塘边传来的:
“凤芝!我疼呀!凤芝!我疼得厉害呀!”
她听出这是他老伴的声音,以前老伴患咽喉癌住院时,就常在夜间用这种腔调叫她。可是现在他已经死了,怎么还能听到他的声音呢?然而,她发现这既不是梦,也不是幻听,因为那个声音正向自己屋里慢慢爬过来。她虚张声势地大骂道:
“你这个死鬼,死了两年了还不老实,你说说,我有什么地方对不起你!你现在要来害我?你有病的那几年,我那天睡过好觉?你有良心的话,就摸摸自己的心想想。”
这时床下的黄狗也大叫起来。那个声音才消失了。
有一次,她在睡意未消时,见到自己去世的母亲站在床边,见她醒来,就弯下腰说:
“你也该走了,别在这硬撑了。”然后点点头说:“对,该走了。”
她还时常做噩梦,好多次都被吓得惊醒过来。
她多想离开这个地方呀!
这时,她想起上次小儿子回来时说的话,他说等到过年就把她接到城里去。现在离过年没有几天了,——也许明天儿子就会来接自己呢。这样想着,她心里有了安慰,终于昏昏沉沉地睡去了。
不知睡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敲门声,问是谁,只听外面一个男人答道:
“是我。你儿子让我接你到城里去。”
她慌忙下床。这时她发现,睡了一夜,自己的身体已经没有任何不适了;不仅如此,而且要比以前轻健的多。打开门,只见外面站着个陌生的黑衣人,他身后的雪,把他的黑衣黑帽衬得更黑,而黑衣黑帽却把他那惨白的脸衬得像雪。
“来来来,快来屋里坐。”刘奶奶热情地招呼道。
“不坐了。咱们走吧!”黑衣人面无表情地说。
“是我小儿让你来接我的吗?要不进来喝杯茶吧!我也好收拾点东西。”
“别收拾了!咱们快走吧!你小儿那什么都有。晚一会坐车就麻烦了。”
刘奶奶于是锁上门,跟着他向前走去。周围的一切都被白雪包裹住了。刘奶奶非常高兴,感觉步履轻盈的几乎可以飞起来;她盼望遇见一个熟人,那样就可以把儿子派人接她的事炫耀一下,可是却看不到一个人。她想:也许是村上的人还都没有起床吧。
这时,她忽然发现黑衣人走在雪上竟没有脚印,她感到奇怪,但因为心里装满欢喜和对黑衣人的感激,她并没有在意。
“真是麻烦你了。下这么大雪,让你跑这么远。”刘奶奶满含歉意地说。“我儿子怎么不来接我?”
“他太忙了吧。”
黑衣人简短地说。
刘奶奶又问:
“我儿子一家最近还都好吧!”
“什么?呃!好。还好。”
“这我就放心了。”
两人走了一会,刘奶奶又说:
“我有大半年没有到我儿子那去了,有时候自己想儿子,想坐车跑去看看,又怕迷路。忘了到哪下车。对了,我儿子住的那条街叫什么名字来着?”
这个问题好像难住了黑衣人,他支吾良久,最后说:“我也忘了。”
“你怎么可能忘了呢?你不是……”
“我也是刚从外面回来,到你儿子那没多久。”
刘奶奶点了点头,相信了。黑衣人加快步伐,和刘凤芝拉开了距离,好像害怕她再问什么似的。
刘奶奶生气地想:“这个年青人真是没礼貌,走这么快,也不想想我这个老婆子能不能跟上。”可是她竟跟得上,而且并不觉得累。这在平时是不可思议的。
走了十几分钟,从右边走过来两个人。一个被绳索绑着,边哭边走;一个身穿白衣的人跟在后面不住地推他,呵斥他。见到黑衣人身后的刘奶奶,白衣人惊奇地问黑衣人:
“咦?你的怎么这么听话?”
黑衣人不说话。刘奶奶向她看去,只见他正向白衣人使眼色,让他闭嘴。刘奶奶心里咯噔一下,开始怀疑起他来了。
白衣人干笑了两声,告了声别,拉着被绑的人离开了。刘奶奶看见被绑的人哭的那么伤心,心里恐慌极了。
她继续跟着黑衣人走着,她这时才发现:这条路根本不是原先进城所走的路,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路。她提心吊胆地走了一会,问:“上次我听儿子说儿媳又怀孕了,现在该生了吧。”
黑衣人犹豫了一瞬,果不其然地回答道:“嗯!”
刘奶奶已经确定这是个骗子。因为她根本就没听说过儿媳怀孕。她的眼睛四处张望着,寻找着逃走的机会。黑衣人这时回过头说:
“车站就在前面。等坐上车,就能很快见到你儿子了。”
两人走入一个集市。集市里有很多人,吵吵嚷嚷的。刘奶奶趁黑衣人不注意,一闪身钻入人流中,然后没命地奔跑起来。跑了一会,向后一看,只见黑衣人正在后面追赶;刘奶奶跑的更快了。
大概跑了十几分钟,刘奶奶实在跑不动了。还好当她再往后看的时候,已经不见了黑衣人的踪影。这时,她看到旁边有许多人伸长脖子往一面墙上观望,不知在看些什么;而最后面的那个抱着块黑木头的人很像她以前的邻居露露妈;走过去一看,果然就是。她似乎忘了对方已死,推了推露露妈的胳膊,喊了一声:“嗳!”
露露妈扭头看到她,非常惊讶,慌忙把她拉到一个僻静的角落,小声问:
“云亭妈,你来这干嘛?”云亭是刘奶奶大女儿的名字。
刘奶奶把黑衣人骗她出门的事说了一遍,露露妈听了,用惊恐地语气说:
“那哪是骗子呀!那是专门勾人魂的无常呀!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这里不是阳间、是阴间呀!你没看见这么冷的天,这里的人说话都看不到热气吗?”
刘奶奶往周围一看,果然像露露妈说的那样。她惊恐极了,哭着说:“我这该怎么办呀!”
露露妈安慰她说:“别怕!你赶紧找一个地方藏起来,只要不被那个黑衣人逮到就没事。你躲的时候,要是听到头上面有人喊你,你就大声回答,使劲回答,因为喊你的是活着的人。他们见你有动静,就会接着喊你,要是把你喊醒,你就得救了。不然,你就活不成了。——现在你和谁住一块。”
“哪有人耶?就我一个人住。”刘奶奶回答说。
“你的那么多儿女呢?”
“他们都在城里住。”
露露妈想了一下,问:“平时可有人常到你那里去?”
“现在是冬天,没事谁会出门?”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
刘奶奶往鬼群里望了一眼,伤心地说:
“死就死吧!反正我也活够了。早死早投胎。”
露露妈说:“你说的轻巧。你看看我,死了这么多年了,还是没投上胎。刚才我看了贴出来的投胎的榜单,还是没我的名字。这里和阳间一样,谁有钱,给判官塞点钱,谁就能早投胎。我给家里人托了好几次梦了,他们就是不给我烧钱。唉!照这样下去,不知道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这时两个人跑过来,拉住刘奶奶说:“这不是云亭妈吗?你怎么也到这里了?”
刘奶奶认出两人是以前死去的亲友,就把自己的情况和她们说了一遍。听完刘奶奶的话,她们中的一个说:
“难怪我刚才看见一个?蕹5酱Υ蛱??视忻挥屑??桓龃┳习赖睦咸?拍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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