末班车

    我坐在今晚最后一班公交车的最后一排,车上挤满了人,没有孕妇,没有老人,没有怀抱婴儿的人,没有熊孩子,没有人需要我让座。除了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和黑色连衣短裙的女孩,她挎着一个精美小巧的挎包,就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目所能及的地方。
    其实她不一定要别人让座,只是我一厢情愿想让她而已,因为她站在那里,我的眼睛总是忍不住往她的腿上瞄。我知道瞄不是犯罪,但是对一个毫无防备的姑娘欲念横生,让我的良心受到责备,可是即使我的良心受到责备,我的眼睛还是要往那瞄。所以,我想给她让座,位置互换以后,我就看不到她,的腿。
    问题是,如果我真的给她让座,整车的人都会用看待心怀不轨者的眼光瞄我,包括那个被我让座的姑娘,我知道瞄不是犯罪,但他们会通过瞄让我无地自容,让我惭愧甚至畏惧,这是一种正义的围观,也是一种无力的正义,如果我足够厚颜无耻,这样的围观倒也无关紧要,可是我的脸皮不够厚,也不够无耻。
    最后,我决定闭上眼睛,虽然眼不见为净是最好的办法,但是我不习惯在公共场合闭上眼睛,那样做会让我没有安全感,一旦闭上眼睛,我就会怀疑有人想掏我的钱包或者手机,或者有人看着我痴呆的睡脸恶作剧地坏笑。可我还是在挤满了人的公交车上闭上眼睛,今天实在累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车上只剩下那个穿着红色高跟鞋和黑色短裙的女孩,她依然拉着栏杆上的扶手,像一棵月桂树一样婀娜多姿地站在那里,车上全是空位,她一个也不坐,而且好像故意不想让我看到她的脸,一直高贵冷艳地背对着我。
    我觉得有点不对劲,因为无论什么时候,我都睡得很浅,还经常被自己的鼻鼾声吵醒,一路上我没有听到车上广播的声音,没有听到车门打开乘客上下车的声音,甚至没有察觉到邻座挪动屁股从我身旁起身。

    公交车开得很快,窗外一片漆黑,没有路灯,没有广告牌,也没有繁星和月亮,我开始觉得这不仅有点不对劲,而且还有点诡异,但我是一个临危不乱的人,除了小腿不住地颤抖,没有会怀疑我的镇定。我鼓足勇气大声问司机:“司机,这里是哪里?”
    这略带颤音的问句在空旷的车厢里回荡,没有人回答我,甚至,没有人回过头看我一眼。
    司机的位置,挡板旁边能看到他露出来的右手,可是那手扭曲着盘压在方向盘上一动不动,像一条被剥了皮的蟒蛇。而那个姑娘,依然一动不动,裸露的腿和手臂,肤色煞白,狰狞的青筋清晰可见,手臂尽头的指甲上涂着猩红色的指甲油,小巧的皮制挎包在她纤细有力的手臂上轻微颤动,像一只被利爪擒获垂死挣扎的小动物。我以为自己在做梦,或者出现幻觉,于是伸手给了自己一个耳光,可是耳光响亮,事实摆在眼前。
    我想跳车,可我怕死。车里的温度越来越低,我只穿着短袖,所以一身的鸡皮疙瘩,有一半是因为冷,有一半是因为怕。

    我掏出手机想打电话报警,可是电话没有信号,小米手机总是在关键时刻失灵。当我再次抬起头的时候,那个女孩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回过头来,但是只有头一百八十度地转了过来,她背对着我,跟我面对面地对视。
    我吓得一声惨叫,手机掉在地上。
    那个女孩的脸似曾相识,狐媚的眼,黑色的唇,假的睫毛,浓浓的妆,我记得在哪里见过,可是想不起来,她一双诡异的眼盯得我毛骨悚然,我想拿起手机扔她,可是她依然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尊逼真的恐怖蜡像,我怕弯下腰的下一个瞬间她会一动不动地出现,站在我面前,露出诡异的笑容。
    于是,我近乎绝望地问:“你是谁?”
    这一次她没有沉默,裂开黑色的双唇,声音沙哑地说:“刚才你为什么不给我让座?”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说:“现在那么多座位,你可以随便坐啊。”
    她没有理会,一边挪动着圆规一样尖细鞋跟的朝我走来,一边喃喃自语地说;“如果你给我让座,出车祸的时候我就不会死了。”
    我惶恐地朝车厢角落缩,不甘心地抗议:“出什么车祸,我根本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坚硬的鞋跟在公交车的地板上拖磨着,距离我越来越近,我挤在角落手忙脚乱地自卫,慌乱中看见她的眼睛开始滴血,眼球凹陷,皮肉松弛,牙齿脱落,像一支熔化的蜡烛黏糊糊地粘在地板上,最后变成一滩血肉的软泥,沉入地板,消失无踪。
    这时候,公交车突然停了,司机站了起来,手里拿着的脑袋,那脑袋对我说:“到总站了。”
    我猛地睁开眼睛,看见医院雪白的天花板,转过头对身边的人说:“我想换一台诺基亚手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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