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魂赴约
1
今天周末,晚饭时老婆杨月多炒了几个菜,杜江一个人啜完了白酒喝啤酒。菜越吃越冷,酒越喝越孤独,头又开始痛了起来。他拿着手机一遍遍地翻着电话簿,想找个朋友一起喝几杯。但是,在这个城市里,他想找个有空并且能说上话的朋友几乎没有。
借着微醺,杜江还是拨通了黄文的手机:“你大爷的,在哪呢?过来喝酒。”实际上,杜江知道黄文现在正在外地出差,前几天经侲州转车时,两人还喝得天昏地暗。黄文果然一直叫苦,说:“哥哥你饶了我吧,我明天还有事呢!”杜江不依不饶,大着舌头说:“哥想你了……不来不行!”说着就把电话挂了。过了半小时,黄文电话过来,说:“靠,订好车票了,K39685次列车,马上出发。6小时后大爷去收拾你,你可别躲你媳妇怀里啊!”
杜江咧开嘴笑了,看了下表,现在晚上8点,到凌晨三四点,就能跟那小子拼上一轮了。杜江带着谄媚对杨月说:“老婆,阿文晚点过来,你帮忙再弄两个菜吧?”正在看电视的杨月哼了一声,以示对这种酒肉男人的深恶痛绝。
正如杨月所鄙视的,男人间的友谊真的很难解释,腻起来比女人还缠绵。杜江和黄文从穿开裆裤一起玩到大,25岁那年,杜江到侲州发展,从此见面就少了。杜江在侲州也交了一些酒肉朋友,普通交际而已,喝多了,心里念的还是老家的人。有一次,他喝多了,挨个给老家朋友打电话,边哭边叫他们过来一起喝酒。撒了一通酒疯后杜江就睡着了,谁知道到凌晨3点多居然有人按门铃,杨月起床一看,天!黄文拎着两瓶酒站在门口,为了一句酒话,黄文居然连夜坐大巴赶了五百公里过来……
2
凌晨1点钟,醉醺醺的杜江守着电视机昏昏欲睡,突然听到敲门声,他跳起来打开门,过道的夜风吹得他打了个冷战,一擦眼,黄文正站在门口。赶了几个小时的夜车,黄文眼里遍布血丝,遍身风尘。杜江吓了一跳,说:“靠,这么快就到了?”黄文瓮声道:“火车开太快了。”杜江疑惑地盯了他一眼,虽说长时间的等待已经消耗了开始的热情,但黄文现在丧魂落魄的样子跟他打电话时的兴奋反差也太大了。他的身上混合着酒精和汗臭的味道,看样子在路上已经开始喝了。
黄文一屁股往沙发一坐,自个先灌了一杯酒,说:“江哥,喝吧,以后恐怕没机会了。”杜江摸了摸他额头,触手冰凉,说:“没发烧呀,说什么胡话呢?”黄文勉强笑了一下,说:“江哥,难得这么晚了你还在等我,今晚我们一醉方休,不过天亮我就得走了。”杜江皱着眉头说:“你今晚是中邪了?发生什么事了?对了,怎么满身泥水的,先去洗个澡吧。”黄文说:“没事,路上摔了一跤……那我去洗澡了。”黄文拿着衣服洗澡去了,杜江怔怔地看着黄文走向浴室,突然感觉他走路步伐僵硬,说不出的古怪……
浴室里传来哗哗的水声,杜江无聊地拿着遥控器换台,突然,一股冷气从他的耳垂迅速地爬到脑门上炸开!电视上正播放着突发新闻:本台消息,今日23:35,因连日降雨造成山体滑坡掩埋线路,由雍山市开往侲州的K39685次旅客列车,运行至西凉市境内时发生脱轨事故,机车及机后第1至9位车厢脱轨……目前,初步确认5人死亡、14人受伤,事故正在进一步处理中……现场惨烈的照片杜江无暇再看,他的脑海中不断跳跃着黄文兴奋的话:“靠,订好车票了,K39685次列车,马上出发。”
K39685次列车是21:00开出的,哪怕出事后黄文换乘别的交通工具,也不可能凌晨1:00到达倔州。那么,现在浴室里洗澡的黄文是“谁”?杜江的酒一下子醒了一半。黄文满身泥污,身上有着隐蔽的伤疤,他说是摔跤了,难道那一刹那激烈的撞击,黄文当成“摔跤”了么?只是,他潜意识里还记得朋友之约,在满目疮痍中站了起来,还没明白自己已经改变了“身份”,星夜赶到了侲州?
杜江瞄了一眼浴室,手慢慢地伸向黄文的旅行包,他偷偷拉开拉链,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包里,是黄文经常穿的一件白衬衫,只是已被鲜血染红。“他怕吓着我,还特意把出事的衣服换掉了。”杜江全身冰凉。他慢慢地拉回包链,突然听到黄文冰冷的声音:“你都看到了?”穿着白色睡袍的黄文站在浴室门口,眼神透露着绝望。
“我都看到了。”杜江紧盯着他,悲伤地说,“阿文,不要怕,不管你出了什么事,我们这辈子都是最好的兄弟。”黄文轻飘飘地在沙发上坐下,端起酒杯说:“江哥,今后我儿子你帮我照顾着。要不,我差不多走了吧,嫂子在家,怕她知道了害怕……”杜江拉住黄文的手,那只手无比苍白,已经失去温度,杜江的眼泪流了下来,说:“兄弟,再喝多点吧,谢谢你临走还来看我。”两杯酒重重地碰在了一起。
杜江不知自己什么时候昏睡过去的,是一声鸡啼把他惊醒的——因为留恋农村,他甚至在阳台上养了几只鸡。杜江努力睁开眼,看到黄文还在喝酒,脸色在灯光下白得剔透。杜江悚然心惊,按老家传说,刚死去的人灵魂还是游荡在人间的,意识强烈的人会抗拒这种结果,赖在阳间。而如果客死异乡无人引索的话,则会变成无主的孤魂野鬼。现在鸡已经叫三遍了,黄文却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反而越喝越兴奋,越喝脸色越白,几乎都透明了。杜江佯装打了个哈欠,说:“兄弟,你慢慢喝,我先回房躺一会。”黄文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
回到床上,杜江轻轻地推醒杨月,附在她耳边说:“老婆,阿文在我们家,但他已经不是阿文了。”杨月酣睡中被弄醒,不耐烦地说:“我困着呢,别一喝多了就乱发神经!”杜江赶紧捂住她的嘴,压低声音说:“老婆,相信我,我没喝多,我说了你不要害怕,也不要叫,阿文是一个鬼!”接着,杜江把今晚诡异的事情前后说了一遍。听出不是酒话,杨月的睡意被赶跑了,颤声问:“那、那怎么办?”杜江说:“听老人说,死在外面的人,必须在十字路口给他点一盏长明灯,他就会抱着那团灯火飞回家乡。我们家不是有一盏煤油灯吗?我这就给他点去!”杨月抓住杜江的手,说:“你、你把我一人丢在家里啊?”杜江柔声说:“老婆,你放心,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阿文都是我最好的朋友,他绝对不会伤害你的!”
看到杜江要出门,黄文警惕地站了起来,问:“你去哪?”杜江支吾着说:“烟瘾犯了,睡不着,我出门买包烟。”还好,黄文坐了下去,只是脸色更加阴沉。
出了小区门,晨风一吹,道路两旁的树林影影绰绰地飘忽着一些影子,杜江莫名地起了一身寒意,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杨月急促的声音:“阿江,黄文出去了,你要小心点。”杜江吓了一跳,灯还没点,黄文这时候跑出来,如果被黑白无常拘了去,后果不堪设想。
杜江跑向十字路口,刚把灯放好,突然看到黄文拎着包,探头探脑地走出小区,这时,两边树林里突然扑出很多人,把黄文摁倒在地上。杜江赶紧点上长明灯,高举起来,大喊了一声:“兄弟,回家去!快点跑啊!”在他喊的同时,一辆疾驰而过的车辆把杜江轰然撞飞了,那个“啊”字同时在夜空响起。
3
三年后。
凌晨,杜江溜进房间,在杨月耳边悄声说:“老婆,阿文是一个鬼!”杨月紧张地说:“那怎么办?”杜江说:“老婆,你不要怕,阿文是我好朋友,不会伤害你的,我现在就去给他点一盏长明灯,照亮他回家的路……”
杜江无视客厅里黄文的存在,匆匆走了。杜江出门后,黄文和杨月急忙跟了上去,他们知道,走到小区门口后,杜江会痛苦地抱着脑袋,然后昏死过去,醒来后,才会恢复正常。这三年来每年都是如此。
三年了,每一年黄文都会来看杜江,杨月对他的怨恨也慢慢淡了。杜江在那场车祸中神奇地活了下来,只是,脑袋被撞后,仍顽固地保持着那一天的记忆。这几年来,杜江正常地生活工作,只是到了每年这一天晚上就会发病,让杨月多做几个菜,他要邀请黄文过来……
4
三年前的那个晚上,为了给杜江一个惊喜,黄文从出差的雍山市购买了通往倔州的火车票。半路上接到杜江醉醺醺的电话邀请他过去,黄文乐了,于是虚报了下一趟列车的车次,想到时候杀他个措手不及——可那趟列车恰好出事了。
黄文一高兴,就在列车上买了几瓶啤酒先喝起来。在他对面坐着两个猥琐的男人,也在喝酒,其中一个男人正轻佻地讲述他如何勾引朋友老婆的事。黄文心生厌恶,塞上耳机堵住了噪音。列车快到站时,黄文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有公司的十几个未接来电,黄文赶紧回拨过去,那边的销售经理大发雷霆:“你死到哪里去了?怎么不接电话?听说雍山的客户今晚跑路了,你赶紧去盯一下!”黄文一听脸都白了,雍山的客户光他手头就挂着几十万贷款,真跑路了自己还不是死路一条?而现在列车都已经快进入侲州站了,回去处理已经来不及了。黄文挂了电话,对面两个家伙明显喝多了,狎笑说:“哥们,是不是家里后院起火了?”黄文怒不可遏,一杯酒泼了过去,三个人扭打在一起。很快就被乘警制止了。
两个酒鬼尾随着黄文出站后,又上来挑衅,打斗中,黄文顺手拿起路边水果摊的刀子捅进了一个人的肚子,喷了一身鲜血。杜江家离火车站不远,黄文扭头就跑,跑到杜江家小区附近树林把血衣换下来后,才去敲开了杜江家的门。
此时的黄文丧魂落魄,已经没有了一开始戏弄杜江的兴致,满脑子都是明天如何跑路,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本不想过来连累杜江,又想着把身后事托付给好朋友。两个人之间素来十分有默契,他理所当然地想杜江应该从他的言行了解了他的处境,特别是杜江翻看了他的血衣之后。后来,当杜江进入房间后,黄文听到了他和杨月的窃窃私语,然后,杜江便匆匆出门了。
这个时候的黄文已如惊弓之鸟,以为杜江出门报案去了。他相信杜江,但知道男人受不了女人的枕边风,于是匆匆出门逃跑,直到在小区门口被埋伏的警察抓获。
黄文的担心是多余的,事后他才知道,那个酒鬼并没有死,只是受了点轻伤,警察调取了沿路的监控录像,一直看到他消失在小区附近,并在树林附近蹲点……
凌晨5点,杨月和黄文尾随着杜江。杜江手里擎着一盏煤油灯,走出小区门口。突然,杜江看到黄文,急促地喊道:“兄弟,快跑啊!”说着一头栽倒在地。杨月和黄文赶紧跑上去抱着他,杜江已如婴儿般熟睡了。黄文低声说:“嫂子,对不起。”杨月叹了口气说:“他明天醒来就什么都不记得了,一直都以为你死了,每次说起都跟泪汪汪的。这事也难为你了,每年都要这么陪他‘玩’一天,如果哪天你没空来了,都不知道怎么办。”黄文看了看杜江,动情地说:“嫂子,只要我没死,每一年的这天,我都会陪着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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