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自梳女
题记:粤地氤氲,有女少时盘发,离家独处,终身不嫁,民风蔚然,此谓“自梳女”。
1、
收件人:望君村少夫楼钟四娣
寄件人:新加坡勿洛北区第四大街谢府
物品:不明
这是今天快递的最后一件物品了。何韦看着车上的小木箱,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望君村都是碉楼,为了保护古迹,村民们在政府的号召下都搬到镇上住了。现在谁还会住在村子里?
轰隆隆。天空响起闷雷,眼看着就要下大雨了,何韦只好一踩油门,赶到了望君村。村里到处是没完工的翻修工程,看来看去,现场却没有一个工人。
何韦皱起眉头,按了按喇叭,尖锐的喇叭声回荡在村里,而后又是一片空寂。大雨开始落下,天空显得愈发的黯淡,村子里没有一丝灯光,何韦只好打开车灯,一边看着路两旁的碉楼,一边寻找着少夫楼。直到村尾,何韦才看见了那栋瘦长的、三层楼高的少夫楼。
少夫楼和所有碉楼一样,一楼立着罗马柱,但楼顶却是中式的飞檐翘脊。少夫楼门窗紧闭,似乎不想与外界有一丝的接触。何韦耸了耸肩,抱起小木箱,向大门冲去。但没走几步忽然脚下一绊,小木箱从手里飞了出去,摔落在地上。何韦赶忙走过去,抱起小木箱一看,里面装着的竟然是一樽金边青色底的骨灰罐!
骨灰罐散发着淡青色的幽光,何韦只觉得头皮一阵发麻,唬得他赶紧转过头去。可刚把头转到一边,忽然发现一张满是皱皮的脸正盯着他,他吓得大叫一声,跳了起来。
“你你你,你是谁?”待看清对方是一位老得看不出年龄的老阿婆后,何韦才颤声说道,“不声不响地出现,你到底想干什么?”
“后生仔,我倒要问你想干什么。”老阿婆耷拉着眼皮,虚弱地说道,“你站在我家门口东张西望,你想偷东西吗?”
“哦,原来你就是钟四娣啊!”何韦缓过神来,心里直说着真是晦气,居然给一个老阿婆送骨灰罐来了。“这里有个木箱,是寄给你的,请你签收一下。”
何韦急忙忙将木箱放在钟阿婆的脚底下,掏出单子要她签收。
“后生仔,我眼神不好,帮我看看是谁寄的?”钟阿婆枯瘦的手抓住何韦。
“哎呀,阿婆不要抓我嘛。”何韦只觉得手上一阵冰凉,钟阿婆的手像是秋天的凉水。“我告诉你,这个木箱是新加坡一个姓‘谢’的人家寄的。”
“谢?”钟阿婆脸色忽然变得异常古怪,原本浑浊的眼竟然有了些许红色。
何韦见到钟阿婆的脸色,小腿肚已经有些痉挛。他随意地在邮件单上打了个勾,而后边退边说道,“阿婆,就当你收到这个骨……木箱了,你歇着,我先走了……”
何韦说着就跳到了车上,刚启动车子,忽然发现钟阿婆瘫软在了地上,骨灰罐滚落在了一边。何韦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硬着头皮跑去抱起钟阿婆。而那只骨灰罐,何韦想了想还是将拾起。就在这时,他无意间往少夫楼里望了望。这一望,差点没让何韦咬着自己的舌头——
大厅的中央摆着神龛,中间放着两幅黑白肖像照。一张是位年轻的男子,另一张则是一位年老的女子,而她分明就是钟阿婆啊!何韦看了看钟阿婆,又看了看泛着青光的骨灰罐,忽然觉得后背寒毛竖起一片。
何韦送钟阿婆到了医院。钟阿婆套上氧气罩,闭着眼睛躺在病床上。
“医生,阿婆什么时候会醒来?”何韦着急地问道。
“病人情况不太乐观,高龄,突然受刺激,脑血管阻塞,很可能就……”医生冷静地问道“你是病人的家属吧?
“不是啊,我只是一名快递员,见义勇为啊!”何韦大叫道,他担心钟阿婆真有个三长两短,那自己岂不是脱不了干系。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何韦声音太大,病床上的钟阿婆忽然动了动身子,微微睁开了眼睛。
看着钟阿婆费劲地朝自己眨着眼睛,何韦于是大声问道:“阿婆,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说?”
医生示意护士先将氧气罩摘去,何韦赶紧将耳朵贴着钟阿婆的嘴,想听清楚她说些什么。可听了半天,钟阿婆只发出一些“依依啊啊”的声音来。何韦无奈地直起身子,忽然他脑中一闪,赶紧拿起暂时用白布包着的骨灰罐。
“阿婆,你是不是要这个?”何韦掀开白布,将骨灰罐放在了钟阿婆的手边。
钟阿婆手指动了动骨灰罐,脸上竟然挤出了一丝微笑。她睁大眼睛看了看骨灰罐,忽然目光又黯淡了下来,接着又陷入了昏迷之中。医生和护士又手忙脚乱起来。何韦赶紧抱着骨灰罐闪到一边,手指突然有些异样的感觉。他低头看了看,原来是刻在骨灰罐上的一行阴文字:
故显考谢公飞扬显妣谢文氏洁茹之合灵
何韦大吃一惊,难道骨灰罐里真的装有一对谢氏夫妇的骨灰?可是,钟阿婆看见这行字为什么又昏迷过去了呢?难道这里藏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吗?
“你先出去吧,阿婆不能再受刺激了。”医生看了看骨灰罐,对何韦说道,“阿婆的日子不多了,这个罐子里到底装有什么秘密,还是由你来揭开吧。”
“啊,可我只是个快递员呀!”
“但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2、
深夜,何韦回到家里,有些发懵地陷在沙发里。他朝墙角扫了一眼,白布包裹着的骨灰罐不声不响地缩在那里。
难道自己真要做活雷锋?何韦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电视上正播放着吴建豪和李小璐的片子。这个片子何韦看过,片名叫做《等着你回来》,是部惊悚片。他正想着换台,猛然间一醒,这部电影说的是新加坡“鬼街”牛车水的传说故事——牛车水?这个地方自己去新加坡旅游的时候,特意去过的呀。它好像就是在——
何韦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邮件单,他一边看一边坐直了腰。天啊,给钟阿婆寄骨灰罐的地方,勿洛北区第四大街,不就是俗称的牛车水“鬼街”吗?钟阿婆和“鬼街”有什么关系呢?邮件单上寄件人写的是“谢府”,这么民国式的写法,现在还有谁会在用呢?何韦忽然一个激灵,拉开抽屉找出了一张名片。这时在新加坡旅游时,当地导游阿德留的名片。他给阿德发了一封电邮,请他帮忙查找“鬼街”是否住着一户姓谢的人家。
发完邮件,何韦又看了眼角落里的骨灰罐,而后拉起被子昏沉沉地睡去。第二天醒来,何韦特意向公司请了假,急匆匆地赶往镇上。
到了镇上,正好看见大榕树下有几位老头在泡茶,何韦于是走上前去。“老人家,我想向你们打听个人。请问你们认识望君村少夫楼里住着的钟阿婆吗?”
何韦话音刚落,老头们脸上忽然露出古怪的神色。一位没了门牙的老头说道:“你见到她了吗?我们以为她都死在少夫楼里了。”
“哼,少夫,少夫,这名字听起来就晦气。”另一位老头冷笑道。
“哦,老人家这话怎么讲?”何韦追问道。
“夫者,男人也,住在少夫楼里的男人有哪个活到今天的?”老头说着转了转眼睛,“你是谁?你问这些干嘛?”
“哦,我是市政府的。”何韦撒了个谎,“望君村就钟阿婆没搬,我们要再去做做她的工作。在找她之前,我想先了解下她的情况……”
“那你去找我们老村长好了。”老头指了指不远处的楼房说道,“老村长就住在那里,算起辈分来他还是钟阿婆的侄子呢。”
何韦赶忙道谢,正要离去,忽听老头又说道,“钟阿婆都快九十岁了,再不找就晚了。”
再不找就晚了!何韦听了又加快步子,很快来到了老村长的家门前。老村长是个瘦老头,正在门口逗着孙子。何韦上前表明来意后,老村长瘦瘪的脸明显塌了下去。他让老伴带走了孙子,小心地掩上房门,而后才盯着何韦冷冷地说道:“后生仔,你不是政府的人,阿姑的脾性我是知道的,她就是死也要死在楼里的。”
何韦知道不能隐瞒,于是将昨天发生的事说了出来。“老村长,医生说钟阿婆剩下的时间不多了,我想尽可能帮帮她。”
“帮?你凭什么帮她?”老村长口气很不友好,接着叹了口气说道,“阿姑命不好,十五岁的时候就决定要做‘自梳女’,这一误就是一辈子啊!”
“自梳女……”何韦倒吸了一口气,他没想到现在还有自梳女活着。他以为这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久得都让人忘记了她们曾经存在过。
“我们望君村自古就很多男人下南洋谋生,有的身染恶疾死在途中,有的横遭海盗劫杀,还有的干脆就定居海外不回了。所以村子里尽是些等不到夫君归来的妇女,她们望眼欲穿,所以外人就叫我们村为‘望君村’。而村子里的不少姑娘,见身为女人如此命苦,于是干脆盘发,终身不嫁。”
“难道钟阿婆住在少夫楼里不搬,就是为了等待某个人的归来?”何韦忽然叫道。
“哎,这是段孽缘呀。阿姑住在少夫楼,就是为了保住东家的房子。”老村长摇了摇头,“阿姑当了自梳女后,进了东家当女佣。但她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喜欢上东家的少爷!少爷是要娶亲的,阿姑是自梳女,他们怎么能在一起呢?”
“你说的少东家,他们是不是姓谢啊?”何韦拿出邮件单说道,“昨天钟阿婆就是见到他们家寄的东西,然后才晕倒昏迷的。”
“他们寄的是什么?”
“是一个骨灰罐!”何韦疑惑地说道,“那个骨灰罐好像是什么‘谢飞扬和谢文洁茹’的合灵。”
“这不可能!”老村长忽然变得异常激动起来。“谢飞扬就是阿姑当年的东家少爷,谢文洁茹则是少奶奶,他们俩早在60多年前就死了——两人的墓就在村外的后山上!”
“啊!那骨灰罐里装的又是什么?”何韦惊叫起来。如果那两人被埋在坟里,那骨灰罐里的骨灰从何而来?总不会有人把他们的遗骸从坟里挖出来,然后烧成灰,又跑去新加坡寄给钟阿婆吧?
太诡异了!何韦又看了眼老村长,直觉告诉他,老村长并没有撒谎。既然谢飞扬早已死,那钟阿婆见到骨灰罐的激动又从何而来?何韦忽然想到另一问题,于是问道:“老村长,谢飞扬当年是怎么死的呢?”
“是被大火烧死的。”老村长唏嘘地说道,“那时少奶奶刚生了男丁,谢家摆了戏台庆贺,全村都来看。戏演到一半,忽然起了大火,谢飞扬刚好陪着少奶奶去后台解手,两人没来得及逃走,葬身火海。我那时太小,很多事情不记得了,但谢少爷和少奶奶被拉出火海时的惨状,我永远记得……那两张脸扭曲的啊,连形状都看不出来了……”
3、
别过老村长,何韦又一次来到了望夫村。时间已近黄昏,村子一如昨日般静寂。不远处急匆匆地走来一位工头模样的男子,何韦赶忙迎了上去。
“老板,怎么走得那么急啊?村子里都没人开工吗?”何韦问道。
“先停个几天,村里邪气太重,改天请道士做场法事再说。”工头边说边作势要走,“我回来看看工地的情况,我可不敢待太久。”
“村子里出什么事啦?”何韦又给自己编造了个身份,“我就是这个村的人,大家都住得好好的呀。”
工头说着小心地望着村里,而后才说道:“我们进村后本来相安无事的,但没想到前两天晚上,天下着小雨,村里的旧戏台上忽然烧起了盆火,台上还有两个人站着,随着风吹来,他们的衣服飘啊飘得……我们凑上前去想看清楚,没想到那两货没有脸啊,眼睛鼻子嘴巴都没有,吓得我们大叫跑开。可是第二天再看,那两人又不见了……”
“你记得那两个人穿什么样的衣服吗?”何韦突然问道。
“好像都是民国时期的旧衣服……男的穿的是中山装,女的是开叉旗袍!”
何韦听到这里忽然觉得有口痰涌上了喉咙,很恶心却怎么也吐不出来,胸闷得只想去死。谢少爷和少奶奶就是在民国时期被烧死的,难道现在他们还魂了?
“后生仔,你慢慢想吧,我可要走了。”工头低着头逃也似的离去。
何韦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村子里走去。路过旧戏台时,他忽然想起小时候听家人说过,岭南有种风俗,会在故人死去的地方烧盆火为其招魂。那么,会不会是有人在为谢少爷招魂呢?如果是,那除了钟阿婆之外,还有谁会这样做呢?可奇怪的是,钟阿婆难道还会为少奶奶招魂?她俩应该是情敌关系吧。
何韦边走边想着,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少夫楼门前。大门半开着,保留着昨晚走时的模样。他轻轻推开大门,大厅中央两幅黑白照片又赫然映入眼帘。他现在可以肯定了,那张男子的照片应当就是谢飞扬,而钟阿婆把自己的照片摆在他的旁边,分明是表示要和他相守到死啊!
“哎,钟阿婆可真是痴情呐。”何韦叹了一口气,“不知道这栋楼里发生过多少爱恨情仇。”
沙沙沙。楼上忽然传来一阵轻微的声响,像是有人光着脚踩过地板。还有人在上面?何韦屏住了呼吸,犹豫片刻后还是走向了楼梯。他拧亮了便携式手电筒,轻轻地踏上楼梯。楼梯狭窄,何韦机会要侧着身走。
二楼有一个小厅和三间卧室。最大的一间显然是主人房,床上被子枕头摆放整齐,像是一直有人居住一般。何韦认真看了看,墙上挂着一幅双人合影照,上面是谢飞扬和另一名年轻女子。这个女子笑盈盈地靠在谢飞扬的身上,何韦猜测她应当就是少奶奶谢文洁茹,因为她的神态间有着镇定自若的幸福感,而这恰是钟阿婆所没有的。何韦只记得钟阿婆的目光中,写满了悲苦。
第二间是客人房,而第三间的门脸看上去明显小多了,何韦心想这应当就是钟阿婆的房间了。自梳女进入东家后,一般都是住在主人旁,以便随时伺候。何韦刚走进屋内,忽然觉得冷风扑面而来。他抬眼一看,原来是风将窗户吹开了。他正想上前关窗户,可脚下忽然觉得像是踩到了什么异物。他低下头一看,妈呀,地上竟然躺着两个人!
何韦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紧咬着牙关不让自己发出声音。过了片刻,他才颤抖着手用手电筒照了过去,原来那两个人是真人大小的模特人偶。人偶和工头描述的一样,无脸,身穿民国衣服。何韦推测,人偶恐怕是因为被风吹倒,掉在地上所以发出了声响。想到此,何韦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看来钟阿婆把男人偶当做谢少爷了,把女人偶当做自己了。”何韦自语道,“不过,钟阿婆为什么要这样做呢?难道不怕被人发现她在故弄玄虚吗?”
正想着,何韦的手机响起了提示音,他有一封新电邮到来。他打开邮箱,是导游阿德发来的。何韦看着邮件,眉头却越来越紧锁。阿德的信让他更加困惑,尤其是那个骨灰罐,它对钟阿婆而言,到底意味着什么呢?
车刚开出村口,忽然有人扑了上来,何韦赶紧刹车。认真一看,原来是老村长。
“后生仔,还好你没走。”老村长气喘吁吁地说道,“刚才工头到镇上找了我,和我说村里有邪气,又说有个后生仔也要进村,我猜那个人一定是你。”
“我去了少夫楼,村子里根本没有邪气。”何韦说道,“工头说戏台上那两个没脸的人,其实是两个模特人偶,商店里专门用来展示衣服的。”
“我来找你说的正是这个。”老村长无奈地说道,“谢家少爷被烧死的那天,正好是冬至。而根据工头的说法,他们看见无脸人的那天,也正巧是冬至。所以我怀疑阿姑是早有准备,在冬至晚上烧盆火摆人偶,为谢少爷招魂。”
“钟阿婆不是闭门不出的吗?她去哪里找的人偶?她还好好活着,为什么要把女人偶当做自己?”
“哎,那是因为阿姑一直念念不忘少爷啊!”老村长有些激动地说道,“大约是三个月前,我又去动员阿姑搬家,她没有同意,但她却要我帮她找两个人偶。我问她为什么,她没有直接回答我,只是说她的大限就要到了,她要去和少爷相会了……可奇怪的是,招魂都是在坟上进行的,阿姑怎么会在戏台上……”
“那是因为坟墓里埋的根本不是谢家少爷!”何韦打断老村长的话,指着远处的后山说道,“当年大火烧死的并不是谢飞扬和少奶奶,骨灰罐里装着的才是他们真正的骨灰!”
“这怎么可能!”
“我在新加坡认识的导游告诉我,牛车水‘鬼街’上确实住着一户谢姓人家。这家人的老太太上个月才过世——而这位老太太就叫‘谢、文、洁、茹’!”
“啊,少奶奶当年没死?”老村长猛摇着头,“不可能的。照这个说法,当年大火之后谢家逃到了新加坡?但他们为什么要伪造火灾呢?难道谢少爷现在也还活着?”
“不,谢少爷到新加坡后不久,就暴病而死了。”何韦说道,“可以肯定的是,谢家在老太太过世了之后,将她和少爷的部分骨灰合在一起,寄给了钟阿婆!”
“什么不好寄,偏要寄骨灰罐?”老村长愤懑地说道,“阿姑为谢家守了一辈子的家,到头来得到的却是烧成灰的骨头?以前我听人说过,少奶奶进了谢家之后,就处处为难阿姑,分分钟想把她赶走。还好少爷拦着,阿姑才没被赶走。”
“这么说来,如果谢家后人寄来的是谢少爷的骨灰,那也许还好理解,”何韦沉思道,“比如他们是可怜钟阿婆一片忠心,让她对少爷有个念想。但给她寄少奶奶的骨灰就不好理解了,他们这不是明摆着要刺激钟阿婆吗……”
“咱们赶紧去趟医院!”老村长似乎想了什么,突然打断了何韦,“把骨灰罐带上,阿姑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这个问题似乎深深地触动了钟阿婆,原本迷离的目光忽然变得异常的清亮。
“糟糕!”医生低声惊呼,“这是将死的回光返照!”
钟阿婆还不能走啊!何韦在心里紧张祈祷着,现在还有个最大的谜底没有被揭开——那场大火的诈死,究竟是为了什么?
吱呀。病房的门忽然被推开了,进来了一位年轻的男子,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青色的骨灰罐!何韦见到了他,不禁张大了嘴巴,这个人不就是自己刚才看见的那位仿似谢少爷的男子吗?
这个男子径直走到了钟阿婆的面前,轻轻地将她手边的骨灰罐拿去,而后放上自己手里的骨灰罐。钟阿婆难以置信似地看着他,而后又看了看骨灰罐。忽然,她的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微笑。
“阿婆,现在,你可以放心地走了。”年轻男子轻声说道。
钟阿婆摸着骨灰罐,微笑地闭上眼睛,直到笑容最终消失。
何韦看着那个新骨灰罐,上面有一行字,写着:故谢公飞扬之灵。
尾声
望夫村的后山上。
一处新坟前,何韦正帮着老村长将一个骨灰罐慢慢地吊入坑内。待放好后,两人扬起泥土,填平了墓坑。
墓碑前,一位年轻男子肃容站立。墓碑上写着:故谢公飞扬钟氏四娣合葬
“爷爷,你终于可以和钟阿婆在一起了。”年轻男子说道,“奶奶说只有她死了,才能让钟阿婆和你‘守墓清’。但奶奶临死前却反悔了,坚决不同意钟阿婆有你的独灵,只能将她和你的合灵寄给钟阿婆。”
“那为什么最后你违背了……”何韦问道。
“因为这样做,对钟阿婆太残忍了。”年轻男子叹息道,“当年为了躲避世仇的追杀,爷爷迫不得已听从曾祖父的意见,偷偷买了两个死犯的尸体,将他和奶奶伪造成火灾而亡……而这以及后事的安排,全都靠钟阿婆一人,她隐瞒了这么久,就是为了爷爷……我们谢家亏欠她太多了!”
“这就是阿姑的命呀!”老村长已是老泪纵横,“她这一生,只有‘守墓清’这最卑微的幸福了。”
何韦含着热泪,将一串鞭炮狠狠地甩上了天空。再见了,钟阿婆!
——完——
4、
赶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穿过走廊的时候,何韦朝楼下看了看,树影婆娑中站着个男子,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他微微抬起头,何韦和他的目光相遇,他忽然像触电般地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那个人不就是照片上的谢家少爷吗?何韦想再看清楚时,那个男子却又消失不见了。
“想什么呢后生仔,我们已经到了。”老村长在病房门口叫道。
何韦只好先压下心头的讶异,跟着老村长进了病房。病床上,钟阿婆已经摘掉了氧气罩,闭着眼睛半躺着。医生在一旁写着病历书,见有人进来抬头看了看,而后又面无表情地继续写着。
“医生,钟阿婆是不是没问题了?”何韦说道,“阿婆的亲人来了,这位是她的侄子。”
“来得正好。”医生看着老村长,平静地说道,“钟阿婆既然没有直系亲属,她一旦离世,相关的手续就要你签字办理。”
“什么?她不是好好地躺着吗?”何韦和老村长几乎异口同声说道。
“钟阿婆的脏器器官已经在衰竭,我帮她拿开氧气罩透透气。”医生说道,“阿婆撑不了多久了……对了,那个骨灰罐的秘密找到了吗?阿婆早上醒来开口了,一直念叨着骨灰罐……”
这时钟阿婆忽然发出一声低叹,而后缓缓开了口,“我的命数已经到了,这一生活太久了……发仔,我走后少夫楼就空着,你替我处理吧。”
老村长闻言点了点头,嘴上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没开口。钟阿婆淡又看着何韦说道,“后生仔,昨天晚上吓着你了,人老了脸就像老树皮,所以很少出门。那个,骨灰罐你带来了吗?”
何韦赶忙卸下肩上的大背包,小心翼翼地从包里拿出用白布包裹着的骨灰罐。他把白布解开,轻轻地将骨灰罐放在了钟阿婆的手边。这一次拿着骨灰罐,他忽然觉得它其实也没有那么可怕。
钟阿婆抚摸着骨灰罐,不知是在笑还是在哭。老村长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说道:“阿姑,你这样做值得吗?你等着谢少爷的骨灰,就是想要和他‘守墓清’。”
“守墓清是什么意思?”何韦忍不住问道。
“哎,自梳女终身不能嫁,但可以找一死者出嫁,做死者名义上的妻子。”老村长低沉着音,“阿姑就是想百年后,和谢少爷的骨灰合在一起,做他的‘守墓清’……可是,谢家人把少奶奶的骨灰一起寄来,说穿了这肯定是那个女人的意思,她是想即使死了,也不让你和谢少爷单独在一起!”
“既然甘愿做了自梳女,我这一生还有什么值不值得的呢?”钟阿婆目光忽然变得虚渺,“阳世的时候,我没法和少爷在一起,那就让我在阴间和他长相守吧。我为这个已经等了六十几年了……”
“钟阿婆,其实你早就知道谢少爷并没有被烧死?”何韦敏锐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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