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园里荒草凄凄,只住了一位准备进京赶考的瘦弱书生。书生大约二十来岁,尚未娶妻,平日里也帮人写书信,赚点生活。
故事的开始,就如同所有的狐鬼故事一般。某个月下,书生正在窗前摇头晃脑地背文章,突然听见窗外有女子娇笑,再看时,一个妙龄女子坐在废弃的后花园内荡秋千。——惆怅梦余山月斜,孤灯照壁背窗纱,小楼高阁谢娘家。暗想玉容何所似,一枝春雪冻梅花,满身香雾簇朝霞。
一枝春雪冻梅花。书生看得呆了,只重复念了一次,又一次。
待那女子回头,模样却灿若朝霞,樱桃小口抿嘴一笑,直勾人魂魄。她开口便道,小女子为废园内的花妖,名叫翩翩,因与公子有宿世情缘,所以特来与你夜下相会。
书生便呆了,书中果有颜如玉。翩翩笑嘻嘻地勾住他的手,进了屋,只在春宵帐内,一再叮嘱书生不可打听她的去留。说是来时自来,去时自去,天机不可泄露。
自此以后,书生除了温书,便是与翩翩幽会。过了大半年,已经到了进京赴考的日子,书生还是不舍得走。翩翩也留他,说是这次去了也不会中,不如留在这里继续情缘。留待下次一举中的。
书生便信了。又留了三年。
三年内,翩翩从不提她与书生前世是怎么认识的,今生又会如何。每次都是夜里静悄悄地来,天亮了,就静悄悄地走。来时只顾缠绵,口称虽然是人妖相恋,却不会害他性命,等缘分结束了便走。书生便暗暗猜测,大概缘分就是三年,三年后等自己状元及第,翩翩就会离开,那么自己还是可以娶个官宦之女,过个逍遥日子。他的算盘打的又好又稳,从不失手。
眼见得三年之期将满,翩翩来的次数渐渐少了。书生却毫不想念,反而暗自舒了一口气。翩翩虽有天仙之貌,但终日相对,总有厌倦的时候。因为她是花妖,书生不敢流露出丝毫的厌倦之情,怕惹怒了她,会遭报复。如今她自己不来了,岂不是正好!书生在灯下背书,摇头晃脑,异常开心。想着这次便要金榜题名了。
一直过了一个月,翩翩竟绝了迹,仿佛蒸发了一般。书生便打点包袱,准备走了。挑了一个良辰吉日,上了三炷香,恭敬地对着废园秋千架,两人初次相遇的地方,做了一个长揖,小生就此别过,望翩翩姑娘好自珍重,早日修成正果。
废园内静悄悄的,有几只青蝇飞过。野花开了一地。
书生这一去,志得意满。等考完了,别人都在焦头烂额地走关系,或者枯坐旅馆内等放榜,他却悠闲地在长安街上晃悠,看青楼满楼红袖招,看贩夫走卒。刚巧在一乘小轿落在青楼楚馆前,颤悠悠走出一位女子,喝的半醉,被一个有钱公子搀扶着。两人只是打了个照面,书生却如五雷轰顶,那女子的容貌,竟然是废园内夜夜相会的翩翩!
他失魂落魄地跟进去,却被势利眼的龟公拦下。龟公吔斜着眼,剔着牙,问他,你这穷小子找翩翩做什么?!
翩翩?她果然叫做翩翩?书生愈发惊奇。她不是花妖吗?怎么会在这长安街的青楼里?
你小子读书读痴了吧!龟公哈哈大笑。翩翩是我们这几年来最红的姑娘之一。一直在长安街挂牌,什么时候做了你的花妖?再说,这世上有花妖吗?!
书生愣了许久,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这翩翩既然是个人,恐怕她许诺自己的三年后金榜题名便有些不靠谱。他这次真的失魂落魄,如丧考妣,不知怎么回的旅馆。见其他人奔走关系时,他便坐立不安了。看别人去守着放榜,他也去守着,完全没了主张。除此之外,他还去青楼等过几次翩翩,想弄清楚是不是他那个翩翩,她口中的预言,是否还有效。
终于,榜单放出来了,没有他。书生找了几十次,当真没有他。他痴痴呆呆地走在长安街,顿时觉得每道目光都在嘲笑他,鄙视他,看不起他,又急又气,加上省吃俭用好多天都只啃干馒头,居然昏倒在路上。不偏不倚,刚巧就是翩翩出没的那家青楼。
故事的后半段,就演变成了戏文里的秀才落难,不过是苦情版。书生昏倒后,被看门的龟公见到了。因为他老来问翩翩的事情,龟公以为他是翩翩卖身前的老相好,倒存了心,喂他点汤水,又特地告诉了翩翩,以要挟几两银子作为报酬。
翩翩说从来没见过这个人,不肯给银子。龟公哪里肯信,说她故意推诿,两人便拉扯起来,惊动了老鸨。老鸨见书生穿的虽然落魄,却像个读书人,眼看着是科举不第了,与其被冻饿死,不如留在青楼里做个账房先生。便留了他。
书生自此成了个哑巴,从来不肯开口,每次见到翩翩都跟见到鬼似的,双眼直勾勾地看着她,不像迷恋,倒像是怨恨。翩翩知道了,很好奇,也来亲自问他。书生便说她是花妖。翩翩笑的花枝乱颤,我在青楼,可不就是花妖,不过我真的从来没见过你。你在废园里遇见的,要么是鬼,要么,就是你自己胡乱臆想的女神。
再后来,发生安史之乱。老鸨带了家私逃跑,青楼里乱成一锅粥,各自散了。翩翩便当真跟了书生,做了一对患难夫妻,回老家去了。路过废园时,书生还指着那个秋千架给她看,说当时的景象。翩翩摇摇头,茫然不知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