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正的誓言

    张正的老婆死了。
    凌晨四点多钟儿,正是北方冬季一天中最黑暗的时刻,也是人们睡眠状态最佳的时候,清扫工老王头正在打扫街道,忽听“砰”的一声闷响,有什么东西从天而降,重重地砸在雪地上,溅得雪屑乱飞。
    老王头吓了一跳,揉了揉有些昏花的眼睛望过去,看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谁这么不讲公德,从窗户往外扔垃圾,砸着人怎么办?真该罚!”老王头气呼呼地嘟囔着走过去,借着昏暗的路灯,他发现那个物体存在汩汩地向外面流淌着液体,液体瞬间渗进了积雪,白雪染上了鲜艳的色彩。那是……血的颜色!
    老王头一屁股坐在地上。他终于看清楚了,那是一个人,一个女人,确切一点儿说,是一具女尸。她的头部已经摔得变了形儿,鲜血和脑浆散发着丝丝缕缕的热气缓缓地向外流淌着。老王头哆嗦了半天,才想起应该报警。
    她是从临街的七楼跳下来的,没有留下只字片语。事发当晚,家里没有其他人。当警方找到张正的时候,他正双眼通红地在网吧里玩得热火朝天。
    听到这个噩耗,他先是不信,瞪着布满血丝的眼睛说:“你们一定搞错了,她刚刚还给我打过电话的。”看见尸体,他才傻了,用双手捂住脸颊,不敢再看第二眼。因为那张脸实在太恐怖,怎么了也不能同他再熟悉不过的沁怡联系起来。
    他们结婚已经四年多了,张正始终就没有玩儿够,先是搓麻将斗地主,后来沉迷于老虎机,曾经一次就输光了上万元。沁怡一次次地原谅他,一次次地为他还赌债,因为她很爱张正,希望以自己的温柔和善良来感化他。

    终于有一天,张正指天立誓再也不去赌了。可是仅仅过了半年,张正竟又无可救药地迷恋上了网络游戏,从此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尤其是近一年来,张正几乎没在家里过夜,差不多每天都是下班回家吃完饭,嘴巴一抹就直奔网吧而去。实在太乏了,就在网吧或者单位眯上一觉儿。为此,他早已成为网吧里人人称羡的“钢铁战士”。
    沁怡哀怨的目光、缠绵的泪水以及夜半时分打来的电话,对张正来说早已习以为常,丝毫动摇不了他在网吧包宿的意志。但他万万没有料到,沁怡会选择自杀这条不归路。
    他努力回忆着沁怡最后一次给他挂电话的情形:“回来吧,我好孤独。”近乎于哀求的语气,似乎同往常一样,没有什么异常。对了,他突然记起了她讲的最后一句:“不回来,你……会后悔的!”语气竟然出奇的平静。
    现在,张正真的后悔了。他回到家里,年头空荡荡的房间,一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是愧疚?是伤感?还是恐惧抑或是别的什么?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只是隐隐地感到惴惴不安。
    夜里,他破天荒地没有去上网。躺在床上,一合上眼,便仿佛又看到了沁怡那具血肉模糊的躯体。张正强迫自己什么都不去想,却仍然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桌上的座钟已然敲了十二下,张正开始数绵羊:“一、二、三……”刚数到“十”,忽然眼前闪耀起一道刺目的白光,紧接着又消失了,倏忽间又亮了,倏忽间又灭了,如此反复。张正心中一紧,急忙睁开双眼,只见天花板上的灯忽明忽暗地闪烁不定。怎么回事?难道有鬼?张正想到这里,连头发根都竖起来了。

    随着灯管的急速闪烁,张正的脑子也在飞速地闪念。他突然想起这只灯管是坏的,还没有换掉,那么是不是忘记关灯了?他壮着胆子爬起来,下了床,摸到开关,果然是忘记关灯了。他暗自松了一口气,不禁为自己刚才的想法感到可笑:世上哪有什么鬼啊?
    揿下开关,上了床,他感觉黑暗之中好象触到了一件冰冷冷的东西。伸手去摸,竟然摸到了一只手,一只冷如冰块、寒气侵骨的手!张正“妈呀”一声,滚落到地板上。他趴在床下,体如筛糠,不敢往床上看,却分明能够感觉得到那两束凄怨的目光的逼视。
    “你……你饶了我吧,沁怡……我、我知道你恨我,我、我一定给你烧很多很多冥币……我保证,我再也不去上网了,我向你保证,我发誓!”张正好不容易从不住颤抖的嘴唇和上下碰撞的牙齿中挤出这样几句语无伦次的话来。
    “回——来——吧、回——来——吧、我——好——孤——独——啊——”冰冷而凄惨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但又特别清晰。惨白惨白的月光洒满了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那残缺不全的身影儿摇曳于地板和四壁之间,如风中的烛火一般。
    整个屋子刹时间变得冰冷刺骨,张正感到自己好象已经冻僵。一滴咸腥而粘稠的液体落在他的脸上,慢慢地流进嘴里,并且还在连续不断地滴落下来,地板、墙壁、家俱……所有的一切都渐渐变成红色。一片血红!
    张正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太阳正暖洋洋地照射进来。房间里没有任何异样,一切如故。难道昨夜发生的一切只不过是场恶梦而已?张正擦去额头上的冷汗,仍然禁不住回想着那恐怖的一幕,因为它太真实了。
    出殡的那天,来了许多亲朋故旧,其中有个叫吴言之的,是张正的同窗好友,此人略通道术。一见张正,他有些惊愕地道:“老兄,你的气色很不好啊!”张正并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只是以为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沁怡的遗体静静地安放在鲜花锦簇的棺木中,经过美容师的精心修饰,她的面容不再那样恐怖,而是多了几分宁静与自然,只是那过于苍白的肤色,使她看上去神情略显凄然诡异。
    告别仪式结束后,尸体被火化了。临走时,吴言之对张正说:“正所谓‘你不杀伯仁,伯仁却因你而死’,她的尸身虽已焚化,可怨气仍然凝结不散,并且已经缠上了你,你一定要当心啊!”张正只道他在故弄玄虚,有意吓唬自己,并未深信。
    然而就在当天夜里,又发生了一些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让张正不得不相信吴言之所言。本来,张正已事先服用了安定片,想松驰一下连日来绷紧的神经,好好地睡上一觉儿。可是当午夜钟声敲响的时候,张正却莫明其妙地从熟睡中猛然惊醒。
    接着,他听到从卫生间里传来洗漱的声音和马桶抽水的声响。刹那间,张正睡意全无,浑身上下遍布一层鸡皮疙瘩。“谁?!”张正喝问了一句,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似的。没有人回答。张正犹豫再三,终于在强烈的好奇心驱使下,决定去卫生间看一看。因为从小到大所受到的教育,毕竟令他不能相信世界上真的有鬼魂存在。
    推开卫生间虚掩的门,拧亮了灯。什么都没有,无声无息。张正四下张望,紧张得几乎窒息。忽听“叭嗒”一声,卫生间天花板上掉下一滴水珠儿,落入浴缸的存水当中,那水珠儿竟如樱"桃般色彩艳丽,慢慢地在清水中扩散开来,那一缸清水也随之变色。“啊——!”张正尖嚎一声,逃回了卧室。

    “砰!”一声关紧了卧室门,他两腿发软,魂不附体,甚至怀疑自己又在做恶梦,于是用力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好疼!这不是梦!他想起了吴言之的话,颤抖着双手抓过手机摁下去,听筒中却传来一个女子若远若近的呼唤:“回——来——吧、我——好——孤——单”张正两眼一翻,吓晕过去。
    第二天,他面无人色地找到吴言多,肯求吴言之无论如何要想办法救救他。吴言之叹了口气,说:“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当初你辜负了她,她对你的浓浓爱意已转化为深深的仇恨,纵然变成鬼也不肯放过你。不过,她虽然折磨你以泄愤,却并未加害于你,说明她尚念旧情,这样就会好办一些。”
    吴言之吩咐张正购置香烛祭品等物,定于当夜子时作法通灵。“为什么一定要在半夜十二点呢?”张正不解地问道。“因为这是鬼门洞开的时刻,只有在这一时刻我们才可以与沁怡的魂魄沟通。只是我道行浅陋,能不能帮得上你也很难说,这就要看你老兄的造化了。”

    时辰已到,吴言之供奉灵位,陈列祭品,然后拈香三拜,口中念念有词。不多时,只见灵牌微微颤动,绿光盈现。吴言之说:“阴阳两界,人鬼殊途。你与张正尘缘已尽,又何苦纠缠于他呢?”灵位颤动的幅度陡然加大。吴言之又说:“他确实对你不住,但他如今已真心悔过,你就不能原谅他吗?如果你继续这样下去,他迟早会死在你手里。”灵牌颤动得更加剧烈,连整张供桌都跟着抖动起来。
    静默了片刻,吴言之突然转身问张正:“你可曾对她起过誓么?”张正仔细想了想,说:“有的,有的。”“她要你对着她的灵位重新起誓。”张正“扑嗵”一下跪在供桌前面,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那天深夜里所说的话:“我张正对天起誓,从今往后再也不去上网,永远也不会踏进网吧一步!”
    吴言之拈香再祭,道:“他已经起过誓了,此言一出,人神共鉴,就请你放过他吧!”灵牌的颤动渐缓渐止。吴言之神色肃穆地对张正说:“老同学,你此时此地立下的誓言非同儿戏,千万要铭记于心,绝不可以违背,否则神仙在世也救不了你,切记切记!”然后,回转身对着灵位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道:“时辰不早,请回吧。”绿光逐渐退限消失不见。
    此后,沁怡的的鬼魂果然不再出现,张正终于可以夜夜安枕无忧了。可惜好景不长,两年之后,张正认为沁怡的魂魄已不复存在,于是终究按捺不住,旧病复发。
    一个深夜,他正兴致勃勃地流连于网游之中,电脑屏幕突然一片漆黑,之后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骇人的画面上色彩醒目:白的雪、红的血。耳麦中同时传来了似曾相识的诡异呼唤:“回——来——吧、回——来——吧——”,这声音由远及近,由模糊到清晰,不断地强烈冲掸着张正的耳鼓。此时,画面渐渐地汇聚成一颗扭曲变形的头颅,破损的颅骨流出了白色的浆汁,狰狞的五官也正在向外渗血……
    张正张了张嘴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便一头栽倒。经医院检查,诊断为突发性大面积心肌梗塞而导致猝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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