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凳

    20世纪80年代初,街道厂办得如火如荼,而运输业则没跟上,打包托运慢,容易误期不说,搬运工还不负责,野蛮装卸那是常事,因此稍大一点的厂都会自己开卡车长途进货。而各地的价格有时会天差地别,远处带点东西来能便宜许多,所以当时司机是很吃香的行当,尤其是卡车司机。
    1977年,石建设高中毕业后进了街道厂,他父母双亡,家里也没有其他人了,因为人聪明,性情又老实,厂里就让他跑运输。
    石建设开始上班后,先跟着师傅一块上路当副驾驶。在学校时,他就喜欢看小说,喜欢音乐,算是个文学青年。师傅落脚时,在山野小店和形踪可疑的女服务员勾肩搭背,他因为年轻有些脸红,师傅就把他赶到门外,让他后半夜再回来睡觉。于是他就乖乖地坐在外面石块上开始看书,等天黑了便拿个口琴吹上半天。那个年代,歌曲《军港之夜》红极一时,他吹口琴的水平不高,吹出来呜呜咽咽,让人闻而酸鼻。
    后来师傅单干去了,石建设就一个人单跑,反倒比当初与师傅合跑时更误不了事,只是吹口琴的爱好保留了下来。有一次,厂里给他一个任务,要去河南一个化工厂拉一批货。任务很紧急,他日赶夜赶,这一天贪赶路程,误了时间,赶不及到前面招待所过夜了。其实这也是常事,以前碰到这种情况就在车里窝一晚,睡足了再赶路,反正身边一直都带着干粮。
    石建设先是吹了一阵口琴,等觉得肚子饿了要吃干粮,才发现水已经喝光了,而这时车停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山道上,于是他从车上下来,看看有没有地方可以讨口水喝。
    下了车,极目望去,公路边上有条小道,大约两三百米远的山腰上有一间小屋,里面亮着灯光。于是他提着水壶走过去,敲了敲门,听见里面有个老妇人问:“谁啊?”
    石建设说明了来意,门开了,开门的是个少数民族打扮的年轻女子,虽然肤色因为日晒而黝黑,可是长相却相当俏丽。看到他,这女子脸上飞上了一抹羞红,更显得可爱,石建设都看呆了,等听得边上的老妇人要他过来倒水,他才回过神来。

    这户人家就母女两个人,正围坐在火塘边烤地瓜。石建设去倒满了水,正要告辞离开,那老妇人突然从身后拿出一个漆成红色的小板凳要他坐下,石建设脸皮薄,没好意思拒绝,便坐下了,无意间发现那女子的脸更红了。他只道是乡下姑娘不好意思见陌生人,当时没有多想。老妇人跟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还拿地瓜给他吃,问了他不少事,像今年几岁了,家住哪里,家里有几口人之类,简直跟查户口一样。石建设人老实,一句句全照实说了。
    说了一阵,石建设见天色不早了,便要离开。那老妇人突然冷笑着说:“你真的要走吗?”石建设愣了愣,一时不明白老妇人话里的意思,以为进了黑店,连忙摸出钱来递给老妇人,但老妇人没收钱,只说以一年为期,明年的今天以前,一定要重新回到这里。他不理解到底出了什么事,让这个刚才还和蔼可亲的老妇人突然就变了脸,于是惴惴不安地走了出去,往外走时,那少女却送到门口,低声说了一句:“别忘了。”这句话让石建设心头一动,几乎就要留下不走了,但最终还是开了车上路。(:http:///转载请保留!)
    第二天到了中午吃饭的点时,他刚停好车,听得有人叫了他一声,回头一看却是师傅。原来师傅做个体户跑运输,也正好经过这儿。他乡遇故知,何况两人常年在外,总是碰不到面,这个时候更是亲热,于是一块儿找个小馆子聚聚。

    叫了几个菜吃喝的时候,师傅见他老是喝水,开玩笑说他准不是童子鸡了,到底在哪儿开了苞之类。开始石建设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后来师傅见他仍是不开窍,便直说是什么时候找过女人了。石建设红着脸说还没有,师傅沉思片刻,拿起一个杯子,往里倒了杯醋,让他吐口口水进去。石建设虽然觉得这样做有点恶心,但师傅要他做,他还是照做了。
    师傅拿着杯子看了半天,突然脸色变了,问他是不是在山里苗人的小屋中坐过一个红漆小板凳。他说是,但不知这和坐凳子有什么关系,师傅却要他立刻买了几份礼品,马上带他回去。开始石建设还不愿意,因为可能会误了厂里的期限,师傅发了脾气,说:“你这小子,性命攸关了,还不知所以,你是碰到盘婆婆了。”
    石建设买了礼品回到那山腰的小屋,师傅敲了敲门,但门一直没开。师傅叫了好一阵盘婆婆,说石建设是外乡人,不懂规矩,也没做什么坏事,求盘婆婆饶他一命,那老妇才开了门,板着脸让石建设进门。
    石建设跟着盘婆婆到了屋后,盘婆婆用一块碎瓷片往石建设喉咙里刮了一阵,直到刮出血来才让他走。石建设走时,看到后窗里露出那少女的侧脸,她的脸上露出凄楚的表情,让他也感到自己真做了什么坏事一般。
    出去后,师傅才松了一口气,石建设仍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师傅说那老妇是盘姓的苗人。这一姓苗人有个习俗,假如家中有女儿要招入门女婿,必备一个红漆凳,叫闺凳。如果有过路人被看中了,便拿出闺凳让他坐。假如坐的话,就说明是同意了,而这时盘婆婆就会给这个人下蛊,不论那人走到天涯海角,如期不归,这蛊就会发作,什么药都救不了。
    这个盘婆婆准是看了石建设人老实,长得也英俊,便想招他为女婿。幸好石建设当时没做出格的事,最后盘婆婆自知理亏,才解了他的蛊。石建设知道了事情的原委,不知为什么并不很感激师傅,脑海里总想着那个苗人少女凄楚的模样。
    这之后,石建设把货拉到厂里,便辞职不做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前几年有个电视台去湘西采风,到了一个很偏僻的苗寨。这苗寨虽然经济十分穷苦,但单纯的生活反倒很快乐。电视台惊奇地发现,有个苗族阿公居然会吹口琴,而且吹的是几十年前很流行的《军港之夜》。虽然水平不太好,但吹得很欢快。
    那时有人问那苗族阿公叫什么,他笑着说叫石建设。那时他师傅也还在世,在电视上看到这情景,很是目瞪口呆,不理解石建设到底是怎么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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