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在坐公交车的时候一定见过提着大包小包即将奔赴一场旅行的人,也一定见过他们中最底层的那一个群族。他们大多穿着多日未洗的衣裳,脸上被生活的重担刻出了一道道褶子,手中紧紧抓着被撑得鼓鼓囊囊的麻袋,里面装着衣服和棉被,是他们奔赴下一个打工地点的所有家当。而吴茜每天上下班坐的那一趟公交上总会遇见这样的人。
从吴茜家到公司这一段路会经过一个长途汽车站,所以不论什么时候坐车,车上总有几个提了行李的人,如果碰上了节假日,整整一个车厢里挤满了人,行李大包小包堆在地上,几乎没有一点空隙,这个时候坐公交车很是痛苦。
吴茜所在的公司做的很大,所以加班是常事,八九点回家已是早的了,不过倒避开了下班高峰期,不用和人潮一起挤公交,有时还能坐上为她一人开的专车,如此看来,也算是加班的一大好处。
吴茜记得很清楚,这一天是周五,因为隔天就是周末,所以公司一般周五不会加班太晚。她出公司大楼的时候刻意看了看表,八点五十,正好赶上最后一班公交车。和她预想的一样,公交车上已没什么人了,在倒数第二排的位置做了个衣裳脏兮兮的男人,看着约莫四十来岁,脚边的过道上放着个鼓鼓囊囊的麻袋,没错,就是装了衣服和棉被的麻袋,看样子,是这男人的全部家当。
吴茜挑了个靠窗的位置坐了,就在那男人的斜对面。车子行驶了两站后,忽然肩膀被人拍了拍,吴茜扭过头来,是那男人在冲她嘿嘿直笑:“姑娘,刚下班?”
吴茜点了点头:“是啊,加班了。”
“你们年轻人哟,挺辛苦,一个月工资高不高呀?”
吴茜其实顶讨厌别人问她工资一类的问题,因为涉及到隐私,所以她没回答,只笑了笑,扭头继续看窗外的风景。
“我是来城里打工的,”男人倒也没觉得尴尬,自顾自说:“比不得你们,坐在大楼里,敲敲键盘就挣到钱了,我挣得可都是血汗钱。在工地上干活,都靠自己小心,挣得也不多,还是有文化好!”
吴茜笑笑,不知道该说什么。
男人见她不大理睬自己,又看车上除了司机和他们就再没第四个人,索性站起了身:“姑娘,你帮我看会儿东西,我上前面找司机聊聊。”说完,不等吴茜答应,径自走到前面和司机聊了起来。
“这人还真自觉,我有答应他吗?”吴茜觉得好笑,扭头看看地上的大麻袋,微微皱了眉:“看样子是要去长途汽车站,可都这个点儿了,还有车么?”
正想着,原本在地上放得安安稳稳的麻袋忽然动了动,倒了下去。
吴茜一惊,这会儿车子正停在路口等红绿灯,那麻袋好好地靠着椅背,怎么就倒了呢?不止倒了,原先在袋子口缠了好几圈的绳子竟也开了,露出里面的东西,看上去黑乎乎一片,空气里开始飘散出臭烘烘的味道来。
那味道,像是腐烂的臭味。
吴茜觉得一阵恶心,忙打开了窗子,就在这时,公交车重新启动,司机开得挺快,由于惯性作用,麻袋里的东西咕噜噜滚了出来,恰滚在了吴茜的脚边,她低头瞧了瞧,瞬间血液凝固,跳到了座椅上,尖叫了起来。
那滚到了她脚边的东西,赫然正是一颗头颅。而方才吴茜在麻袋里看到的黑乎乎一片的东西,正是这颗头颅上的头发,缠在她的脚踝,有些痒痒的。
那是一颗女人的头颅。WWw.Guidaye.Com
吴茜吓得哭了起来,脚不停地踢打,头颅被她踢得滚了几滚,蹦到了车厢前面去。正跟司机聊天的男人听见动静,扭头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姑娘,你怎么了,叫什么呀?”
“头,地上有头……”吴茜此时已经跑到了车门口:“司机,快停车,我要下去!”
“头?什么头?”男人走过来,突然惊叫:“哎呀,我的袋子怎么开了?”
他三两步跑回自己的座位,把麻袋重又扎好。吴茜见司机没有开门的意思,而那男人转身正向她走来,她吓得又是一阵尖叫,跑到了车厢前面:“司机,赶快停车,那个人一定是杀人了,他的麻袋里有一颗头……”
吴茜跑到了驾驶座旁边,已是心惊肉跳,再一看司机,整颗心都要从嗓子眼儿蹦出来了。坐在方向盘后面的司机竟然没有头,只身子安安稳稳坐在座位上,穿着一身连衣裙,是个女人。
鬼!吴茜可以肯定,她活见鬼了!
她想跑,可司机是个没头的鬼,而后面有个杀了人的男人正朝她走过来,她被活活堵在中间,往哪里逃去?情急之下,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吴茜吓得又是一声尖叫,后面传来个女人的声音:“吓死我了,小姑娘,不要神神经经的好不好!”
车厢里开始响起报站的声音,这个女人便是在车子到站时上了车,同样的,她身后背着个硕大的麻袋,鼓鼓囊囊,像是藏了许多东西。
吴茜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车子压根儿就没有停,车门也不曾打开过,这个女人是如何上的车?她背的那个麻袋里装的是什么,该不会是另一具尸体吧?难不成自己今天就要死在这辆鬼车上了?
吴茜此时才知晓什么叫做前有追兵后有虎,司机那个没有头的身子俨然已经转向了她,后上车的女人站在她面前,饶有兴致打量着,就连先前那个男人离她也只有几步路的距离,她横竖是逃不了了。
吴茜精神立时就崩溃了,抱着头蹲在了地上,闭着眼睛等待死亡的降临。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周围安安静静的,只感觉到车子在行驶,没有一丝杂音。吴茜抬起了头,背着麻袋的男人和女人都笑嘻嘻地看着她,还是男人先开了口:“姑娘,吓着了吧?”
吴茜身子已是吓得直哆嗦,警惕地看着他们,女人笑得更厉害了,手一挥,只听得“砰砰砰”几声响,先时所见的女人头竟一路蹦了过来,跃过吴茜的头顶,长发在她脸上扫了扫,都是腐臭的味道。
女人头蹦到了司机的脖子上,俨然拼凑出了一个完整的人。司机的脖子转了转,扭过头来看着吴茜,嘿嘿笑了笑,笑容在车厢昏暗的灯光下显得异常诡异。
“其实我们还有好多头哪,男人的,女人的,小孩儿的,老人的,姑娘,你要不要瞧瞧?”女人说着,就去翻她背着的麻袋,被男人制止了:“小姑娘都吓傻了,你还要吓她?到后面坐着去!”
女人嘟囔了几句,背着麻袋极不情愿地去了后车厢。吴茜望着她的背影,分明看见麻袋动了动,似是有圆滚滚的东西在里面蠕动。吴茜吓得赶紧又闭上了眼睛。
男人这时说话了:“姑娘,你上错车了,这车不是你坐的,等到了合适的地方你就下车吧,待会儿还要上来好些人,再吓着你可就不好了。”他说着,转向了司机:“师傅,寻个有生气的地方,放她下去吧!”
“哟!她都瞧见了,还放她下去,没这样的事儿!”女司机尖声尖气地道,明显有些不满。
“跟一个小姑娘计较什么,再说了,便是她告诉了别人,坐鬼车的事情谁信呢?人就爱听鬼故事,可若告诉他们鬼故事是真的,打死他们都不会信,所以你放心,把她放了,安全得很。”
“横竖都是你有理!”女司机猛地来了个急刹车,车门霍地打开了,她没好气地赶吴茜:“快滚快滚,不按时进站头儿要骂我!”
吴茜人已经吓傻了,哪儿反应得过来啊,还是男人在后面推了她一把,她这才跌跌撞撞下了车去。车门“砰”地关上,呼啸而去,吴茜看见昏暗暗的车厢里,男人和女人的面容一闪而过,似乎还有不断跳动的头颅和身体,在车厢里来来去去,在进行一场彻夜的狂欢。鬼车载着一群鬼们,要去往他们该去的地方。
自那之后,但凡晚上加班,吴茜是再也不坐公交车了。后来无聊时翻《聊斋志异》,看到负尸一则,是这样写的:“有樵夫赴市,荷杖而归,忽觉杖头如有重负。回顾见一无头人悬系其上,大惊。脱杖乱击之,遂不复见。骇奔至一村,时已昏暮,有数人艺火照地,似有所寻。近问之讯,盖众适聚坐,忽空中堕一人头,须发蓬然,倏忽已渺。樵人亦言所见,合之适成一人,究不解其何来。后有人荷篮而行,忽见其中有人头,热讶诘之,始大惊,倾诸地上,宛转而没。”
吴茜这才知道,原来她那晚在鬼车上所见的正是负尸,老鬼负着尸体,尸体到了时辰,生成新鬼。老鬼新鬼齐聚,在这趟驶往他们终途的鬼车上进行一场彻夜的狂欢,从今往后,将是一段崭新的鬼生,或许比人生还要精彩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