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龙舟

    龙舟赛事
    青县城外的青江渔产丰富,四周渔民甚多。每年端午这天,四乡八邻的渔民们都会自发组织起来赛龙舟。
    这年的端午也不例外,天不亮时,青江两岸就聚集了无数百姓。龙舟的路线就在码头附近,两岸是山崖,水域宽阔,水势平缓。在龙舟赛起点的地方有个高台,高台之上,知县郑一合居坐正中,两旁是城中一干有头有脸的人物。
    青县的龙舟比较小,每艘六人,一人擂鼓,一人指挥,四人划。郑一合情绪很高,不断地与站在身后的捕头陈雷猜测哪艘龙舟会获胜。陈雷认定了十七号会胜,因为十七号龙舟已经连胜了三年。而郑一合却断言六号会胜,因为六号龙舟上的汉子个个膀大腰圆,后继力一定很强。
    三声炮响之后,三十八艘龙舟像离弦的箭一般飞射出去。几炷香之后,终点那端快马来报,说三号船最先到达终点夺魁。郑一合和陈雷相视一笑,他们都猜错了。按照往年的规矩,知县要给夺魁者颁奖,于是郑一合下了看台往终点走去。
    郑一合到了终点时,所有的龙舟都已经到了。三号龙舟的船老大是个壮实的中年人,叫冯三。陈雷告诉郑一合,这冯三是个渔霸,心狠手辣。郑一合看了看冯三,果然生得凶神恶煞一般。郑一合扫了一眼江面,想看看那艘让他失望的六号龙舟,但他扫了一眼,却没有发现六号的踪影,心里一愣,仔细清点起龙舟的数量来,发现竟然只有三十七艘,独独少了六号。他皱了皱眉头,叫来陈雷一起数,陈雷数了数,顿时就愣在了那里。

    难道六号龙舟因为没有夺得第一而赌气提前走了?这不大可能,因为龙舟赛没这规矩。可一艘龙舟怎么可能划着划着就没了呢?郑一合匆匆颁了奖,随后带着衙役四处查看起来。
    龙舟路线有十里之长,且大多是直线距离,两岸虽是山,但有山路,也有围观的百姓,几乎没有视线盲点。只是问起那些百姓来,人人都很茫然,每个人都只盯着排在前面的龙舟看,谁会仔细留意每一艘呢?
    郑一合了解到六号龙舟的船老大叫王大力,和船上其他五名船员都是王家村的,于是,他派人去王家村调查。正如预料中的那般,王大力等六人没有回来。
    众目睽睽之下,一艘龙舟、六个人就这么消失了。这事很快就在青县传开了,人们都说王大力肯定是得罪了龙王爷才有此大祸。青县渔民有个传统,在每年正月初二,也就是龙王爷生日这天,每个渔民都要给龙王爷献祭礼,有钱的包银子,没钱的就包些物品,然后来到江边一线天那里,抛入江水中,以祈求龙王爷保佑一年风调雨顺,出入平安。只有王大力从不信邪,说他的银子赚得也不容易,凭什么要给龙王爷。这不,他果然就遭了祸。而冯三呢,今年送了十两银子,他就得了龙舟比赛头名。

    龙舟失踪案一直没有线索,直到半个月后,有人在江中打鱼,捞出了王大力的尸体。
    郑一合听说后马上赶了过来。见王大力的尸体全身赤裸,已经被水浸泡得惨白。颅骨上有一处伤口,似是钝器所伤。王大力死了,那一船其他的五人呢?
    陈雷皱着眉头说:“大人,这好像不对啊。”郑一合问他发现了什么。陈雷道:“尸体的皮肤不像已经在水中浸泡了半个月之久,依我看,他死亡的时间不会超过七天。”郑一合点了点头,说:“你帮我找个老船工来,我有事要问他。”
    不多时,陈雷带了个六十多岁的张姓老船工来。郑一合问张老汉:“老人家,王大力一船六人连船带人都失踪了,这事你听说过吗?”张老汉点头说:“这事可传开了,哪有不知道的道理。”郑一合又问:“那你认为他们是因为什么失踪了?”张老汉面露惊恐地说:“这还能因为啥,肯定是得罪龙王爷呗。”
    郑一合与陈雷对视了一眼,苦笑不已。随后,郑一合请张老汉带他们沿龙舟路线走一趟。
    蹊跷龙骨
    这一带水流很是缓慢。郑一合想象自己如果坐在龙舟上,会以什么样的方法来避开岸上围观者的视线而消失。他想到了江岸两旁山崖下那些半淹在水中的岩洞,但一路看来,却发现那些洞都太小,龙舟根本不可能进得去。郑一合问张老汉:“除了龙王爷,你还能想得出来他们的龙舟是怎么消失的吗?”张老汉摇了摇头,说:“大人你别不信,这王大力肯定是被龙王爷带走了,谁叫他对龙王爷不敬呢!”
    说话间,他们就来到了龙舟路线的终点。这一路上,郑一合思来想去,也没想通龙舟是怎么消失的。上了岸后,郑一合谢过张老汉,又令陈雷爬上一线天去看看情况。
    一线天在两山之间,宽不过数尺。陈雷来到一线天的终点,颤巍巍地向外探了探头,悬崖下方就是青江入长江口,江水奔腾,气贯长虹,好似一条愤怒的巨龙一般,难怪渔民们会选择这个地方做祭祀龙王爷的祭台。一番查看后,仍然毫无线索,陈雷下了山后跟郑一合汇报了调查结果,郑一合也很是无奈,只得令人发下告示,征集线索。
    几天后,有个渔民扛着一块湿漉漉的木板来到衙门,说这是在青江中捞到的,是龙舟的龙骨,不知道对龙舟失踪案是否有所帮助。郑一合蹲下身来,看了看,这确实是龙骨,木质很新鲜,应该是新打制而成的,只是很奇怪,龙骨四周却没有鱼胶等黏合剂,也没有船钉钉过的痕迹。

    郑一合觉得这块龙骨的来路有两种可能,一是还没使用便被抛进江中了,另一个可能是这确实是王大力的龙舟龙骨。但仔细一想,两种都不大可能,因为龙骨是龙舟的重要部位,做这么一个东西要费不少时间,不会有人舍得丢掉。而第二种就更荒唐了,连船钉黏合剂都没有的龙骨怎么可能搭建成龙舟并下水?郑一合一番思量,决定去王大力的家中看看。
    第二天,郑一合和陈雷来到王家村的王大力家中。陈雷上前敲了敲院门,没想到门却应声而开。院子里满是龙舟骨架和船板,还有木匠的工具。二人听到屋里传来一阵咳嗽声,走过去一看,原来屋里躺着一个老妇人。郑一合走过去,问道:“请问你是王大力家什么人?”那老妇人有气无力地说:“我是他娘。你们是⋯⋯”
    郑一合和陈雷会意地点点头,看来善良的村民们并没有将王大力的事对她说起。郑一合说道:“我们是大力的朋友,过来看看他的。”

    “他有大半月没回家了。那天临走前他还说很快就有钱了,要给我治病呢,可现在他都不知道去哪儿了。”
    这时,在外面查看的陈雷走过来,示意郑一合他发现了些东西。郑一合给老妇人放了些银子,随后走到门外。陈雷指着院子里的一些龙骨让他看。郑一合一看之下,吃了一惊,原来这些龙骨都没有船钉与黏合剂,互相之间是用活动插销咬合的。插销制作得很是精良,抽插自如,插上,龙骨咬合得牢固,抽掉,龙骨就轰然倒塌。郑一合略一思索,突然一激灵,似乎想到了什么。
    回到衙门后,郑一合立即组织渔民打捞龙舟碎片。三天后,所有在江中打捞上来的东西齐齐地摆在衙门的院子里——十几块船板,还有五具腐烂的尸体。
    事情已经很明显,王大力的龙舟并不是被龙王爷带走了,而是他在制作龙舟的时候便成心如此。他以活动插销代替了船钉,在龙舟行驶的过程中,他和船员故意驶在了队伍的后面。因为通常来说,观众的目光都聚集在最前面,中后的位置很少有人去关心。于是在船驶到岩洞边上时,他们抽掉插销,龙舟散架,他们带着龙舟的碎片潜游进岩洞中,于是一艘龙舟就消失了。但这里面又有一个疑问——别人划龙舟都是为了名气与奖金而拼命向前,他们为什么会抛弃这二者选择失踪呢?又是怎么死的呢?
    龙宫宝藏
    郑一合觉得此案越来越错综复杂了,看来,破解龙舟消失一事只是整个案件的一部分,更大的秘密还隐藏着。郑一合决定再沿着龙舟路线走一趟。
    郑一合和陈雷来到江边准备去找张老汉,突然看到那边走来一个人,此人手里拿着一根树枝,架在裤裆下,像骑马一样边骑边哼着小曲。二人一看,这不正是龙舟赛的头名冯三吗?他怎么会做出如此幼稚的事?等冯三走近,二人这才明白过来,他已经疯了。
    冯三似乎对郑一合还有印象一般,几步冲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有钱,我有很多钱。”说着,他从身上掏出一把东西顺手撒在地上。郑一合和陈雷面面相觑,被冯三像撒豆子一般撒在地上的,竟然真的是碎银子。冯三以为吓着他们了,高兴地挥舞双手跑开了。等到陈雷反应过来要问他时,他早跑老远了。
    张老汉听郑一合说还要去江中查看,二话没说就答应了。三人坐着船,一路而下,路过一个山崖的岩洞边,郑一合看看四周,发现这里对于岸上的人来说虽不是视线的死角,但也比较隐蔽。他让张老汉停下,问道:“这些岩洞你可曾进去过?”张老汉点头说:“年轻时好奇进去过,这些岩洞里外都是这么大,蜿蜒曲折,水很深,又黑又窄。当时我游了没多久,感觉心里慌得很,于是就出来了。”

    上了岸,郑一合令陈雷明天组织些水性好的汉子去探探这些洞。
    几天后,陈雷来向郑一合禀报,说岩洞里果然有情况,请他过去看看。郑一合立即起身赶往江边,路上,遇到了冯三,便让衙役们将他也带上。这一次,张老汉带着郑一合绕过龙舟路线,进了后山的一个岩洞。这个洞稍大一些,能坐着小舢板进去。众人点起了火把,船行一炷香的时间后,眼前豁然开朗,这是一个很大的空间,除了他们进来的这条水道外,还有几条水道分别伸向各个方向。其中一条水道水流很是湍急,却被正中高出水面数尺的地面阻挡,水流拍在上面,浪花四溅,声若洪钟。
    郑一合来到地面上,只见上面有被挖过的痕迹。陈雷拿起一把锄头,挖了几锄,就听到一声闷响,显然是挖到了什么东西。他弯腰捡起那东西,擦干净,交给郑一合。郑一合接过来一看,竟是块碎银子。他立即指挥衙役们动手挖,很快众人便挖出了数十两碎银子以及银锁银链之类的物品。有个衙役目瞪口呆,结结巴巴地问道:“大、大人,这里面莫非会生银子?”

    郑一合笑了起来,说:“就算会生银子,难道还会生出那些首饰?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些应该就是一年年渔民们献给龙王爷的祭品。一线天那地方,虽然看似离此很远,但江水下其实有道暗流,渔民们将祭品丢入江中,暗流又将其卷进了这个山洞中。一年年的,淤泥夹着祭品,越积越多,因此也就超出了水平面。”
    陈雷点着头,说道:“大人言之有理,现在看来,王大力等人是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的,他们的失踪必然跟这些祭品有关。但我还是不明白,既然他们知道这个地方,随便什么时候来取都可以,为什么要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
    “他们这样做,肯定是因为有别的原因。”说着,郑一合让人将冯三带进来。
    不大会儿,两名衙役将冯三推了进来。冯三呵呵傻笑着,问什么也不说。郑一合突然指着冯三的后面,问道:“冯三,你看那边有你几个朋友,正中的那不是王大力吗?他身边一、二、三、四、五,共有五个人⋯⋯什么,你说什么?”郑一合将手拢在耳朵边听了一会儿,然后对冯三说:“他们说是你杀了他们的!来呀,把冯三这厮给我抓起来!”
    龙吟九天
    话音刚落,冯三失声叫了起来:“不是我杀的,是他们自己杀的!是我先发现这里的,他们都想抢我的钱,这里的钱都是我的。王大力,我不该请你喝酒,我要杀了你!”
    郑一合点了点头,对陈雷说:“看来,这里是冯三先发现的。因为一时兴奋,请王大力喝了酒,醉后把这事给说了出来。王大力动了心,但他深知冯三向来心狠手辣,他若知道自己也想分一杯羹,极有可能会对自己不利。于是在三个月前动手制作龙舟时就开始策划失踪一事了,当然,他的五个同伴也得到了分享这里的承诺。”
    陈雷道:“王大力的计划就是做个活动插销的龙舟,以便在龙舟比赛时失踪,而他们便有机会躲在这里挖宝。但是,他们怎么都死了呢?”
    “王大力肯定是那五个船员下的黑手,而五个船员的死就更好解释了,也许他们都想要独享这些祭品,却又担心别人也会这么想,于是互相残杀起来。”
    “可是,是冯三先发现这里的,难道这期间他一直没来过这里?会不会有这样的一种可能,是他发现了王大力等人,然后杀了他们?”陈雷很快否定了自己的推断,“不对,如此一来,他又是为了什么而疯的?”

    郑一合摇了摇头,说:“王大力的龙舟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如他所料,大家都将此事当成是龙王爷发怒了。冯三虽是泼皮,但也深信龙王爷,否则便不会在年初祭龙王时一出手就是十两银子。龙舟无端消失后,冯三肯定吓得好多天没敢来这里,后来在江中打捞出龙舟碎片,他这才隐隐地猜到了什么,于是他来到这里查看,而这时,船员们应该都已经死了,否则一对五,他不可能打得过。但是,他为什么疯了呢?难道是被尸体吓疯的?只是一个泼皮,怎么会被尸体吓疯呢?”
    郑一合和陈雷猜测着各种可能性,尚未得到结论时,突然听到一种怪异的声音由远而近,像是洪水猛兽一般迅疾地飞驰而来。响声越来越近,巨大的回音像是有形之物一般,被抛在崖壁上,又被撞开,接着连同回音分裂出几个声音连续不断地抛着、撞着,又分裂出无数声音,就像在那幽深狭窄的通道中有几万只奔腾的马匹一样,大地都似乎在颤抖一般。
    众人情不自禁地捂住了耳朵。几乎在同时,一股强大的力量扑面而来,众人眼前一黑,所有的火把瞬间熄灭。跟着,他们像是被一只巨掌拍到了一般,身子轻飘飘地飞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郑一合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已经在张老汉的船上了。身边,是几个同样一身湿漉,一脸惊恐的衙役。郑一合眨了眨眼睛,突然大叫一声:“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王大力的五个船员杀了王大力后,因为担心别人会独吞,便互相残杀。杀到最后,或许有一两个受了伤的人还活着,但那股暗流突然来了,而他们因为受伤无力抵抗,于是被冲进水中淹死。等冯三来时,此地已经没有人迹,于是他肯定以为确实是龙王爷收走了王大力等人,正在此时,那股暗流又激射而来,在那样的氛围之下,一个迷信、内心又有鬼的人疯了并不稀奇。
    郑一合问道:“冯三呢?”陈雷指着远处示意他看,郑一合放眼望去,只见青江尽头,一具尸体沉沉浮浮地顺着江水飞泻进长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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