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处安放

    蚁族的蜗居
    这个月,范伟的业务量再次下滑到一个新的冰点。这对于靠提成获得收入的范伟来说,意味着他的日子也要下滑到冰点。范伟决定搬家,搬到那处不要房租的地方去住。
    城市的西北角新起了一处商品房,戏剧性的是,商品房盖了半拉,有一个文艺腔严重的老学者发现,那块被开发商圈起来的土地里有一棵大榕树,树龄已经有500年。关于这棵榕树,还有一些美丽的传说。学者说,榕树是这个城市文化的起源和象征,不能让它消失!文艺腔严重的媒体也关注起这棵大树,连市长都发话了。迫于压力,开发商暂停了项目。
    于是,“半拉子”小区出现了。榕树的东边是一处已经竣工的楼房,西边是一片肥沃的农田。
    楼房还没人入住,范伟偶然间发现,有一条隐蔽的小路通往半拉子小区里。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范伟住进了一套两室一厅的毛坯房里。
    安顿好后,范伟散步到对面的榕树下。榕树苍翠,如一位饱经沧桑的老者。但在范伟的眼里,榕树更多的是挺拔秀气,如一个一米六八的高挑美女。范伟盘腿坐在榕树下,弹着吉他,随意而伤感。有风吹过,拉扯出榕树的叹息。
    夜深了,范伟回到毛坯房里,准备睡觉,这时,屋外有了动静。
    范伟疑惑地点亮蜡烛,看见屋外站着一位高挑的女孩。女孩说:“我没地方住了,可以进来吗?”
    烛光下的女孩,脸上罩着淡淡的哀伤,范伟把女孩让进屋里。
    范伟问了女孩的名字后,指着自己简易的床铺说:“蓉儿,你睡这里吧。”蓉儿问:“那你呢?”范伟指一指另外一个房间说:“没见这是豪宅吗?两室一厅,本帅哥睡那间卧室。”

    蓉儿浅浅一笑。范伟进了另外一个房间,缩身、抱膝、稳坐、靠墙、酣睡,一夜无话。
    第二天早上,范伟起来了。蓉儿小床上收拾得干干净净,人不在了。范伟回到客厅,看见折叠桌上摆着早餐:一把腰果,半碗矿泉水,一小碟他说不上名字的小菜。
    白天从黑夜开始
    下了晚班,范伟买了被褥,还带了两盒盒饭,一份是自己的,另一份是蓉儿的。今天早上,他吃了蓉儿免费的早餐,这个人情是要还的。
    范伟回到家里,蓉儿还没有回来。范伟就一直等着,快到10点,户外安静下来的时候,蓉儿才姗姗来迟。范伟指着两盒饭说:“吃了吗?”蓉儿惊喜地问:“你给我买饭了?”又喜气洋洋地打开饭盒,看了一眼说:“我只吃素的,你一个人吃吧。以后别给我买饭了,我在外面吃的。”
    吃饭时,范伟和蓉儿聊天:“蓉儿,你早出晚归的,工作很忙啊!把你手机号码告诉我,以后也方便联系。”
    蓉儿摇摇头说没有。

    “QQ号码也可以。”范伟说。
    蓉儿再次摇头。
    范伟有些吃惊地看着蓉儿:“那MSN呢?”
    蓉儿还是摇头。
    “你不会是天外来客吧?”范伟有些调侃地说。
    蓉儿笑而不答。
    吃完饭,蓉儿蹲在范伟的身边说:“范伟,昨晚我在榕树边听你弹曲子了,好听,你再弹一曲吧。”
    范伟嗯了一声,拿起吉他,弹拨起来。悲伤的旋律在烛光里缭绕着,蓉儿听得眼泪汪汪的。
    夜深了,范伟要到他的卧室睡觉。蓉儿说:“你是个好人。知道吗?昨晚你要是欺负我,我会杀死你的!”
    范伟回头一笑:“照你的意思,今晚我欺负你就行?”
    蓉儿嗔怒:“你敢!”
    “不敢不敢!”范伟说笑着。
    以后的日子里,两个“蚁族”相安无事地生活在这个别致的蜗居里。蓉儿一如既往地早出晚归,但每天总会把范伟的早餐准备好。夜深人静的时候,蓉儿回到家里,安静地坐在范伟的身旁,听范伟手指间流出的旋律。
    范伟爱上了这个别致的女孩。
    一天半夜时分,屋外忽然刮起了大风,气温也陡降下来。范伟担心蓉儿的被褥单薄,抱着被子出了卧室,来到蓉儿的卧室里,蓉儿的小床收拾得干干净净的,蓉儿却不见了!
    范伟的脑袋“轰”的一下大了:蓉儿哪里去了?再回想到蓉儿没有给他任何联系方式,范伟越想越不对劲,蓉儿为什么那么神秘?她到底是干什么的呢?
    随后几天,范伟在半夜里突击检查蓉儿,蓉儿都不在。一个念头像子弹一样击中他:这个白天从黑夜开始的女孩——难道是做“鸡”的?
    范伟陷入到苍凉的悲哀中,他默默地流着眼泪,手下流淌的旋律更加悲伤。
    城市让我们死得早
    又一桩让范伟悲伤的事情来了,榕树的那边出现了三三两两的民工。开发商已经搞定了市长和学者,榕树将被挖倒、砍去。榕树没了,范伟也就不能在此安居了。再有,他将要和蓉儿分手。虽然他怀疑蓉儿是卖笑的女子,但爱已爱上,想逃避是那么艰难。
    工地上的人更多了,挖掘机、搅拌机蠢蠢欲动,城市正张开着大嘴,准备蚕食越来越小的田园。
    蓉儿像往常一样,深夜归来,深夜出门。不同的是,蓉儿的眼睛里浸满了悲伤和绝望。她也是在为将要到来的分手伤感吗?范伟这么想着。
    这天夜里,蓉儿第一次依偎在范伟的怀里,眼睛里噙着泪水:“范伟,我要死了!”
    范伟捂住了蓉儿的嘴巴,柔声责怪着:“不许瞎说!我们都要好好活着!”
    蓉儿拉过范伟的手掌,把它捂在自己的双手间,哽咽着:“我没有瞎说,我也想和你好好活着,可是你们人类不给我这个机会。”
    “我们人类?你真的是天外来客吗?”范伟看着已哭成泪人的蓉儿问。

    “是的,我不是你们人类,我是对面那棵榕树的小女儿。那天晚上,你坐在我们家门前弹吉他,我被你和你的音乐沉醉了,后来我爱上了你。所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来陪你坐一会儿,你睡下后,我再回到家里去。”
    只是短暂的惊讶,范伟就认同了蓉儿的身份,他没有觉得榕树的女儿和他有什么隔阂,他搂紧了蓉儿,唯恐她忽然消失。
    “人类要挖掉榕树,我和我的家人将要失去赖以生存的土地,我们唯一的归途是——死去。”蓉儿说。
    “蓉儿,你们不是神仙吗?这一切就不能改变?”范伟问。
    “不能!我们的根扎在土地里,我们靠土地的滋养而活着,土地变成钢筋混凝土,我们就会饿死。范伟,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在一起,吻我吧!”蓉儿渴望地看着范伟。

    范伟深深地吻着蓉儿,深吻着蓉儿少女的香甜,树木的芬芳⋯⋯
    天快亮了,蓉儿要走了。蓉儿绝望地看着满脸是泪的范伟,说:“别哭,弹响你的吉他吧,让我在那美妙的声音里离开。”
    在哀婉的吉他声里,蓉儿像一缕缕青烟,缭绕着、飘散着⋯⋯
    当挖掘机张开大嘴啃向榕树的时候,一个疯子一般的男人冲向前去。他拦在挖掘机的嘴巴前,歇斯底里地喊着什么。可他的喊声在轰鸣的机器声里显得那么苍白无力。挖掘机迟疑了一下,一帮穿制服的保安扑过来,欲制服男子。男子打着了打火机——他的周身浸满了汽油。
    为首的胖老板坚定地一摆手,示意保安们和挖掘机继续行动。男子点燃了自己,一团火焰在榕树下安静而倔强地燃烧着⋯⋯
    挖掘机终于停了下来,男子身上的汽油也燃烧完毕。男子被烧得焦煳,但面目清晰,微笑安详⋯⋯
    因为男子的自焚事件,开发商再次暂停了项目,榕树活了下来。
    几天后,有媒体报道说,一个叫范伟的男子,用他的生命,以极端的方式,保护了这个城市最古老的文明。
    除了一个叫蓉儿的美丽女神,没人知道范伟是为了爱情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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