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月光照着黄沙大道,路边的假菠萝影影绰绰的,夜行的小动物在里面窸窸窣窣地窜来窜去。伟润看见影影绰绰的假菠萝,想起车夫夜行黄沙大道被鬼捉弄的故事,心里就发起毛来。为了壮胆,伟润与来人边走边聊。
“死者是你啥人?”
“侄子。”
“多大了,咋死的?”
“刚二十三。他爬树摘龙眼,从树上摔了下来,被尖树杈一挂,肚子都捅穿了。人掉到地下的时候,嘴里还衔着龙眼核呢。唉,这眼看着侄媳妇就要进门了,可大祸却临了头!”
两人边聊边走,不觉已到了死者家门。道场就设在门前空地上,一堆忽明忽暗的篝火在燃烧着,血红色的火舌舔着柴火,偶尔发出一两声噼里啪啦的爆响声。彩纸扎的祭坛就在屋前,橘红的烛泪流了一地,就像死者流在龙眼树下那滩殷红的血液。白幡在风中呜呜作响,似乎冤魂在屋前徘徊低吟,久久不肯离去。空中飞舞的纸钱,落在灵屋上,灵屋在风中摇晃,在烛光中欲隐欲现……
唢呐吹奏着《苦伶仃》,低回悲戚,如泣如诉。苦主一家哭声震天,悲痛欲绝,肝肠寸断。突然,天空乌云密布,电闪雷鸣,阴风四起,卷起地上的纸钱、银宝,纷纷扬扬的,撒得满天满地都是。祭坛倒在篝火堆上,熊熊燃烧起来,死者的画像在烈火中翘起嘴角,似乎有一肚子话要对家人诉说。可无情的火舌一舔,他瞬间就化为灰烬,被风吹散了。苦主一家大惊失色,趴在地上不敢稍动。伟润急中生智,即刻放下唢呐,高声唱道:魂──灵──升──天──咯!苦──主──请──起!
法事完毕,苦主的弟弟指着几小袋白米,对师傅们说,“每人拿一袋吧,算是我大哥酬谢各位了。”
老实厚道的伟润对着苦主连连拱手作揖说:“大家的日子都不容易,咋好意思拿你的米呢。”
“这点东西不成敬意,还望各位师傅多多包涵。”苦主抹着眼泪,一再表示谢意。伟润见无法推辞,只好扛上米袋,踏上了归途。伟润一边走一边思忖: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因贪食几颗龙眼,成了短命鬼。人贪不得呀!忽然,一阵清风袭来,假菠萝细长的叶子哗啦啦地摆动起来,似有魑魅魍魉要从中扑来,伟润吓得后背直冒冷汗,头皮都麻了。
莫非……伟润不敢往下想了,加快脚步赶路。两只夜猫子鬼哭狼嚎般追逐着,从路上一掠而过,伟润吓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来了。他频频回头,可身后啥也没见。哎,别自己吓自己了,我是替亡灵超度的法师,鬼哪会害我呀。哎,沙子咋撒脚后跟呀?停下来一听,又没了。莫非那后生仔真的跟着来了?伟润慌了神:白天不说人,夜晚不想鬼,刚想鬼就来了!还是快逃吧。伟润加快了脚步,可是走得越快,沙子就撒得越多。
我的妈呀,我跟你无冤无仇,你就放过我吧!伟润不敢走了,把米袋子放在路上,两手颤抖着从褡裢里拿出唢呐,吹了一曲《哭黄天》。哎,还真灵验。伟润扛起米袋,又继续赶路了。
才走几步,脚后跟的沙子又令人毛骨悚然地撒了起来。伟润赶紧把米袋放下,盘坐路中,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那摩佛,那摩法,那摩僧,那摩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天罗神,地罗神,人离难,难离身,一切灾殃化为尘,南无摩诃般若波罗蜜……哎,不撒沙子了!伟润又扛着米袋急忙赶路了。
刚迈开脚步,沙子又撒过来了。这回,伟润不吹唢呐也不念什么经了,只是厉声喝道:天门开地门开,妖魔鬼怪都离开!便扛着米袋子拼命地跑。尽管沙子不停地撒,他头也不回,一口气跑到家里。等缓过气来,才心有余悸地告诉妻子:老婆,我今晚遇到鬼了……
妻子半信半疑,接过米袋一看,惋惜地骂道:“糟老头子,这哪是什么鬼呀,米都漏了一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