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谈之妖酊

    楔子
    “这好运酒多少钱一杯?”陈阳吞了吞口水,被我说动了心。
    他最近一年霉运连连,先是辞了房产经纪人的工作,一心想当编剧,却一点成绩都没有,现在连存款也花得一干二净,女朋友更是时常和他争吵。
    “一万。”我伸出一根手指。
    “如果喝了这杯酒,没有任何作用,我可以拒付吗?”
    “当然可以!”我露出职业性的微笑,“本店从不欺诈消费者。”
    一、秘密
    送走陈阳后,伙计郑平笑嘻嘻地问我:“老板,这个酒这么灵,为什么你自己不来一杯呢?”
    我回答,规矩就是规矩。
    祖父当初把这家店传到我手上时,曾定下三条规矩,并让我在他的病榻前跪下发誓,绝不违悖。
    第一、一个客人只卖三杯好运酒;第二、一天只卖一杯好运酒;第三、自己绝对不要去尝试。
    门铃轻响,我抬头,看见两名警察走了进来,他们出示证件,说想就上个月冯老板失踪一事提几个问题——冯老板是我的一名熟客。
    “有人反映,他失踪前一段时间,曾和你接触十分频繁,他似乎恳求你卖给他一种酒,但你没有答应——那是什么酒?”
    一旁的郑平装作擦桌子的样子在偷听,我瞪了他一眼,他悻悻地离开。
    “三十年雪利桶储陈酿威士忌,我库存本来就不多,所以没有卖给他,这和他的失踪应该没什么关系吧。”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道:“谢谢你的合作,我们还会再来的。”
    当天深夜,我被酒窖里的动静惊醒,我睡眠一向很浅,便打着手电筒来到酒窖,看见郑平正在鬼鬼祟祟地做什么:“你在干什么?”

    被我这样一唬,他吓得浑身哆嗦,结结巴巴地说:“老板,我听见有动静,担心进了贼,就下来看看。”
    “谁允许的?我应该跟你说过,绝对不许进酒窖!”
    郑平信誓旦旦地说下次绝对不敢了,我让他滚了出去。
    酒吧规模本就不大,除了几个兼职打工的大学生,只有郑平一个伙计。几年前他进城找工作,被人骗光了身上的钱,流落街头,我见他可怜才收留他。
    然而我渐渐发现,他看起来虽老实,但心眼颇多,不得不防着点。
    我伸手掀下那块布,下面是一个圆筒状的玻璃器皿,琥珀色的酒液中浸泡着一个身体蜷缩的怪婴,它的脑袋大得和身体不成比例,双拳紧握,长长的指甲像昆虫的口器般缩成一簇,体表呈现出一种僵尸般的蜡色,倘若仔细观察会发现它的胸口微微起伏,口鼻处不时冒出很小的泡泡,这东西是活的。
    没有人第一次看见“好运酒”的真面目不会被吓到,在我的童年,祖父用布满皱纹的手掀开这块布,告诉我就这就是我们家族最大的秘密时,我吓得当场哭了起来。
    我检查了一下,瓶口好像被人动过,心中一阵起疑。
    二、被查
    “老板,你那杯酒简直神了!”一个星期后,陈阳来到酒吧,亢奋得就跟打了鸡血似的。
    他说他那天一回到家,经纪人便打来电话,说他的剧本不错,已经帮他递交给导演了。

    之后几天,他简直是一帆风顺,事事遂心,连女朋友也回心转意了。
    说罢,他将一个大信封扔在吧台上,说这钱是他买六合彩中的。我点了一下,里面装着两万块钱,不解地望着他。
    “再给我来一杯!”陈阳跃跃欲试道,“鸿运当头的感觉真是太爽了,爽得欲罢不能,再来一杯!”
    我不动声色地点出一万块还给他:“我上次跟你说过,一个客人一生只能买三杯‘好运酒’,你确定要这样随随便便地用掉第二次机会?”
    他再三恳求,他的剧本能不能被导演相中,就在这几天,所以他无比需要运气。
    最后被他磨得不耐烦,我只好答应。我从酒窖回来,将一杯酒推给他。他一饮而尽后,皱了皱眉:“这酒要是味道能好一点就更完美了,臭烘烘的。”
    之后一段时间,我每天照料酒吧,跟客人闲谈,听听歌,偶尔给祖父上炷香。这期间,冯老板失踪一案有了“突破性进展”,警方将怀疑的矛头指向他的一个情妇,但调查了一段时间,再次陷入僵局。
    冯老板失踪的事情我当然知道,某种意义上说,他最后见的人正是我。
    我怀疑郑平曾经私下里卖酒给他,一来我没有证据,二来就算有证据也不可能报警,所以我打算找个借口开掉郑平。
    被我故意刁难了几天,郑平忍无可忍,卷铺盖走了。第二天,警察就上门来找我,称有人提供重要线索,声称我曾经向冯老板兜售过一种“好运酒”,我暗想这个阴险小人,赶他走真是便宜了他。
    警察让我拿出“好运酒”,他们要带回去化验,我一脸从容地微笑,从架子上取下一瓶龙舌兰酒,手法宛如魔术师展示道具般优雅,深绿色的酒液中清晰可见一只浸泡得僵硬的南美黑斑蝶幼虫。
    我告诉他们,在墨西哥人的迷信中,这种虫子是龙舌兰的灵魂,每一瓶龙舌兰里都有一只,如果虫子泡烂了就说明酒的质量不行,传说吃下这只虫子就会交到好运。
    听完我的解释,警察的脸颊抽动了一下,生硬地说了句:“谢谢合作。”我彬彬有礼地欠身:“两位慢走。”
    三、被盗
    陈阳又来了,这次,他全身都透着一股暴发户般的不可一世。
    “看来,你最近事业挺顺利的。”我笑着打招呼,“来杯什么?”
    他把一个沉甸甸的信封掷在吧台上,阔气地说:“不要别的,就要好运酒,这次我给你十倍的价钱。”
    “不行!”我断然拒绝。
    陈阳皱眉:“上门的生意也不做吗?我最近要参加一个编剧界的颁奖典礼,我很需要运气,这是我人生的转折点,拜托了。”
    “不行!”陈阳这样的人我见过太多,他们尝到甜头之后,就像依赖毒品一样依赖好运酒,发展到最后甚至会跪下来求我卖给他们。
    做这种生意的我自然不是圣人,但我也有基本的良知,所以总会在适当的时候劝他们见好就收。
    见我抵死不从,陈阳骂骂咧咧地走了。
    几天后,警察再一次登门拜访,他们出示法院签署的搜查令,请我打开酒窖让他们“参观”一下。
    没办法,我只能带他们来到酒窖,却发现锁被人动过,基于我长期笑脸示人的专业素养,他们并没有从我脸上看出来任何情绪波动。
    走在阴暗的酒窖中,我心里一阵嘀咕,倘若被他们看见那瓶酒里面浸泡的“祖宗”,我可就真的百口莫辩了。

    终于,他们注意到那个用布罩住的东西,命令我掀开它,我忐忑不安地拽下布,当看清下面的东西时,警察皱起眉头,露出恶心厌恶的表情:“这就是你所谓的‘好运酒’?”
    “呃……是的!”
    酒瓶里浸泡着许多小老鼠,有人将好运酒暗中调包,换成我珍藏多年的那瓶鼠婴酒,我就坡下驴地解释,所谓好运酒其实是一种东南亚迷信,编得我自己差点都信了。
    警察没能找到关键线索,败兴而去。他们走后,我突然想起郑平走的那天,我丢了一把备用钥匙!
    当时,我以为放在哪里忘记了,没想到这小子顺走了!酒吧里每天人来人往,他又在这里呆过两年,摸回来偷走好运酒并不是难事。我打他手机却显示关机,他在城里也没有亲戚朋友,一时我真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
    丢了镇店之宝,一连几天我都心神不宁,直到这天,我从报纸上看到一条新闻:“新人陈阳斩获本届XX杯最佳编剧冠桂”。

    显然是郑平偷偷卖酒给陈阳,这种事情想必他做了不止一次,撕破脸皮之后,索性把我的酒偷走,单干起来。
    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他知道自己偷走的是什么吗?
    我打电话给陈阳,那边很吵闹,大概是什么庆功宴上,没说几句他就给挂断了,我坚持不懈地拨给他,终于陈大编剧接了电话,口气很轻慢:“有话快说,我这边还忙着呢。”
    “你知道郑平现在在哪儿吗?”
    “不知道,我怎么可能知道?请你别再来烦我。”
    他准备挂断,我压低声音道:“你有看报纸吗?”我语气冰冷地告诉他,一个月前,有个姓冯的房地产商离奇失踪,实际上他已经死了,而且死得很惨,因为他不听我的劝诫,偷偷从郑平那里买了好运酒。
    “你有没有偷偷买酒,你自己心里清楚,祝你好运!”
    在陈阳“哎哎哎”的叫声中,我挂掉了电话。
    当晚,陈阳果然来了,他哭着恳求道:“老板,我承认我从郑平那儿买过酒,你一定要救我!”
    “你带我去找他。”
    郑平和陈阳交易的地方是一家快餐店,我当然不可能在这里蹲守,眼下的处境容不得犹豫,于是我拨通黑皮的电话,他很爽快地答应会帮我找到郑平。
    黑皮是个小混混,我曾经帮过黑皮一次,当时他没钱付我,答应以后无论如何还我这个人情。
    一小时后,一通电话打到我手机上,黑皮说:“老板,找到这个人了,不过得麻烦你亲自来一趟。”
    四、清理尸体
    我和陈阳走进那间阴暗的出租屋,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黑皮守在门口,啧啧摇头:“真惨,连我看了都受不了。”
    我用手帕捂住鼻子,屋里很凌乱,地上墙上到处是鲜血,地上撒落着一些钞票,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从卧室传来。
    陈阳恐慌地看了我一眼,我示意他跟着我。我们朝卧室走去,陈阳害怕地趴在我肩头。床上,那个怪婴正趴在一堆面目全非的碎肉中,“喀嚓喀嚓”地咀嚼着,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动静。
    在陈阳放声尖叫之前,我一把捂住了他的嘴,示意他不要声张。
    戴上橡胶手套,我把怪婴放进盛酒的器皿里,然后让陈阳和黑皮帮忙,把血迹和尸骸清理干净,装进一个袋子里。
    这种工作我不是第一次做,一个月前,我也是这样清理掉冯老板的。当时我以为是他本身运势过强,前后喝了三杯好运酒,运势已经超过常人能承受的极限,为此自责了很久,却没有怀疑是自己人在捣鬼。

    利欲熏心的郑平肯定不甘心单纯卖酒,于是自己也尝试了,结果过强的运势招来了恶报。
    回去的路上,我怀里抱着好运酒,陈阳一边开车一边战战兢兢地打量它,我想,他对好运酒已经没有任何想法了吧。
    祖父曾经说过,很久以前,我的家族还十分显赫,后来不知道惹上了什么妖邪,全族人一个接一个遭遇不幸,同一年秋,有一个女人怀上了鬼胎。
    为了保全家族,族人把那个女人连同鬼胎一起烧死,但是鬼胎又莫名其妙地转移到另一个女人身上,接连害死三个人后,最后只能将它生下来。
    族人想了很多办法除掉它,刀砍火烧,奈何鬼胎是不死之身,它存活一天,周围便有人遭遇不幸,后来有一个江湖异人告诉他们,那东西是噬运妖童,想要镇压它倒是有一个办法,就是将它泡进特殊的药酒里。
    这个妖婴一直被封印在家族中,后来不知是谁发现,这种药酒喝了可以短暂地提升运势,但是不能喝多,一个人的运势强到一定程度,鬼胎便会苏醒一次,把那个人吃个一干二净,无论他躲到天涯海角都没用。

    细究其理,鬼胎实际上是一种以“运”为食粮的妖怪,它的身体里储存着常人无法想象的运势,一个人向它索取三次已经是极限,一旦超过界限,过强的运势就会引起它的注意,最终惹火上身。
    回到酒吧后,我对陈阳说:“好运这种东西是强求不来的,我劝你以后还是务实一点,因为我再也帮不了你了。”
    听后,陈阳拼命地点头。
    五、忍
    我看着瓶子里的怪婴,它也在看着我,长久的对视之后,它闭上眼睛,再次陷入沉睡。
    警察仍在怀疑我的店,加上郑平失踪一事,最近恐怕会有不少麻烦,于是我用杯子盛了一点好运酒,凑在鼻子下嗅闻,浓郁的药酒香气中混和着一股淡淡的尸臭味。
    祖父临死前曾对我说,无论将来遇到天大的困难,也不要借助好运酒的力量。
    我的家族中,有数不清的前车之鉴,他们吞下第一杯酒,被鸿运当头的假相蒙蔽双眼,不能自控地喝下第二杯,第三杯……直到有一天,他们认为自己的运势强大到可以逃过惩罚,心怀侥幸地吞下第四杯酒。
    我猛然惊醒,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将那杯酒浇在地上,一缕酒香悠悠地弥漫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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