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州黄老三夫妇靠放羊为生,年过半百,膝下无一子半女。
这天,黄老三来到城外放羊,先是听见天崩地裂的石块碎裂声,接着便听见响亮的婴儿哭声,循声找去,却见一块崩裂的石头旁躺着一个男婴。黄老三见四下无人,心想:难道这婴儿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也许是上天见我可怜,专门送给我的子嗣。于是,黄老三把男婴抱回家,取名黄石生。
黄石生渐渐长大,他有个爱好,就是喜欢串门,没多久,周围几十里地人家的情况他都了如指掌。有一天,他又出门去转悠,还没有回家,就有人找上门来了。
来人是邻村陈五。陈五对黄老三说:“你儿子去我家附近转了一圈,我就丢了一只鸡,这鸡一定是你儿子偷去了。”黄老三为了息事宁人,就把自家的一只鸡赔给陈五。
等黄石生回家,黄老三就问他怎么回事,黄石生却说:“这事与我无关,是陈五的儿子偷的,拿到山上烧了吃了。”
黄老三奇怪地问:“你怎么知道?”黄石生不答,黄老三说:“你既然知道,赶快给我说。”
黄石生还是不说话,黄老三生气了:“跪下!”
没想到,黄石生一听“跪下”,反而倔强地挺直了腰。黄老三气不过,脱下鞋,劈头盖脸地向他头上打去。这时,黄老三的老婆走了进来,见状忙把鞋抢了过来。
事后,黄老三的老婆心疼地对黄石生说:“儿呀,你怎么不听你爹的话,不肯给他下跪呢?”
黄石生叹了口气,说:“爹受不起我这一跪啊!”
黄老三的老婆不解:“儿子跪爹,天经地义,你为什么不能跪?”
黄石生却低着头,不再说话。
黄石生十四岁那年,得了一种怪病。半夜里,他人虽然睡在床上,脚却在不停地乱动,仿佛跑路一般,一直到五更鸡鸣才醒来。黄老三以为他在梦游,请大夫开了几副安神药,可不起一点作用。黄老三又请来归州最有名的端公驱邪,没想到,端公一见黄石生在床上奔跑的样子,便起身告辞,对黄老三说:“令郎所做之事,非在下所能管得。”黄老三再问,端公便不答话了。
一晃,黄石生十八岁了,黄老三让他帮自己放羊,以后也好靠放羊为生。黄石生听了,却淡淡地说:“爹,你去磨坊的磨碾下,那里有两贯铜钱,你拿去用吧。”
听了这无头无尾的话,黄老三半是疑虑半是担心地来到磨坊,果然从磨碾下寻得两贯铜钱。黄老三胆小,问黄石生:“儿呀,这铜钱是从哪儿来的?犯了偷盗罪,官家可是要抓去坐牢的呀!”
黄石生笑道:“这是我做事的报酬。”
黄老三不信:“你整天不是四处游荡,就是不安分地睡觉,哪儿做过一份工?”
黄石生却让黄老三放心,只管拿钱去用。自此以后,每到家里没钱度日的时候,黄石生总会指些地方,让黄老三去取钱,有时是在田地里,有时是挂在树枝上,有时是在鸟窝里……
这天,黄石生来到县城闲逛,在饭馆吃饭时,见有个老头手拿胡琴,带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在那里卖唱。女孩一身红衣,长得楚楚动人。过了一会儿,来了个纨绔子弟,身后有六七个随从。纨绔子弟见女孩长得漂亮,便动手动脚地调戏她。黄石生看不下去,上前阻止,那对卖唱的父女趁机逃离饭馆。
见女孩逃走了,纨绔子弟便迁怒于黄石生,对手下说:“给我狠狠揍这个爱管闲事的家伙!”
那些随从听了,把黄石生围住拳打脚踢。纨绔子弟对黄石生说:“你可知道,本县的县太爷是我爹,你竟然有眼不识泰山!赶快跪在我面前,好好记住本公子的模样,以后遇见,远远地躲开。”
黄石生被打得躺在地上,却还嘴硬:“我不跪活人,只跪故人,只怕你受不起我这一跪。”
纨绔子弟听了这话,以为黄石生在咒他,对手下说:“我非得让他跪跪我。”于是,几个手下按头的按头,按腿的按腿,让黄石生给纨绔子弟叩了几个响头。
第二天,归州城街头巷尾传来一个消息,说县太爷的公子昨晚无缘无故暴毙而亡,死时面目狰狞,身上有许多说不清楚由来的鞭抽的伤痕。人们暗地里纷纷称快,说上苍长眼,帮归州除了个祸患。
这时候,黄石生已经回家了。他刚到家不久,那对卖唱的父女就找上门来。原来父女俩姓乔,女孩叫乔小花,父女俩逃难来到此地,乔老爹感激黄石生仗义相救,想把女儿小花许配给他。
黄石生听了,拒绝道:“我愿意把小花当做妹妹看待,如果说要娶她,那可不成。”
乔小花低下头,脸涨得通红,问:“黄大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
黄石生说:“不是。”
乔小花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愿意娶我?”
黄石生说:“我要是娶你,婚礼上是不是要跪拜你父亲?”乔小花点点头。黄石生又说:“我们两人是不是要互相跪拜?”乔小花又点了点头。黄石生叹道:“你们都经不起我一跪呀!”
乔小花父女俩听得云里雾里,只好无奈地离去了。
一晃又过了二十多年,黄石生仍是孑然一身,没有娶妻。这年,黄老三和妻子九十九岁,在同一天驾鹤西去。黄石生给二老办后事,人们惊奇地发现,一直不跪的黄石生在黄老三夫妇的灵前恭恭敬敬地跪下,叩了三个响头。
人们闲时聊起此事,曾给黄石生驱邪的端公酒后吐真言,说黄石生其实是个指路阴差,专门给勾魂的黑白无常在阳间指路。阴差只能跪死去的“故人”,所以,黄石生不能随便给活人下跪。那些铜钱,是他作为阴差的报酬,而作为阴差,他这辈子必将孤独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