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躺在病床上的刘大叔抓着我的手,满眼热泪地对我说,永远也不要相信他儿子大伟的时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他。
记得我刚刚认识刘大叔一家的时候,他儿子大伟与我一样,还都是六岁的孩子。那一年我父亲因为工作关系,被就近安排在平安胡同的大院里居住。初到大院,我还有点不适应,因为那个大院属于传统的北方民居,还带有四合院的特色。
我们就住在一间平房里,父母住里屋,我住在外屋。房门外就是一块被房子围成的院落,大家天天见面,邻居间就像亲人一样。尤其是夏天的时候,那时候没有空调,大家都在院子里乘凉。就像其他大院里的人们一样,我们也在院子中央支起了一盏灯,点了一支蚊香,然后拿着一把蒲扇,围坐在院子里乘凉。
那时候,没有像现在这样多的娱乐,孩子们吃过饭就会在地上掏几个小洞,然后蹲在一起玩弹球;男人们则围着一张小桌子打扑克;女人们坐在板凳上嗑瓜子、话家常,时不时老人还端着茶杯插上两句话,然后就是人们爽朗的大笑声。
可以说,大院的门一关上,就是一家人。有的时候大院里的邻居也会吵架,但是没有几天就会重新和好,就像亲人间的争吵一样。
由于我与大伟年龄相当,所以我们两个天天粘在一起踢皮球,打弹弓,关系是非常的好。我们两家的关系也很好,他的母亲非常喜欢我,不管做了什么好吃的,都要给我留一份。那时候,他家就是我家,我家就是他家。他家就两个孩子,另一个是他的姐姐,大他八岁,很早就嫁了人。
记得我刚刚懂事的时候,国家闹了三年饥荒,很多人都饿死在了家里。由于我父母所在单位福利比较好,每个月能领到几盒罐头,十斤黄豆,所以我们做饭时香味一飘出来,同院的一家人就要站在门口骂街。后来我妈妈受不了了,就要出去与他们理论,但是我的父亲拦住了他。晚上他还偷偷地给了那家人的孩子一些煮黄豆,那孩子几口就把黄豆都咽了下去。
后来饥荒越来越严重,大院里的人很多都病倒了。那时父亲看到谁浮肿了,就会把领到的豆子送给他们。再后来就连罐头也都打开分给孩子们吃掉了。妈妈回来见东西不见了,用炒菜的大勺子狠狠地敲了父亲一顿,父亲压低了声音“哎呦哎呦”地叫。那一段难熬的日子,我几乎每夜都会被饿醒。这时母亲就会拿起一杯温水,放几粒白砂糖,让我喝下去。因为白糖很少,以至于那水完全没有甜味,所以我喜欢喝凉水,因为那样白糖不会完全融化,当喝到杯子底部的时候,还会有那么一点甜味。
晚上喝糖水的事,妈妈不让我说,因为那些糖是她偷着藏起来的,父亲并不知道。后来有一天我看见妈妈蹲在地上哭,我问她怎么了,她说:老鼠把糖给偷吃了。所以直到今天,我还非常痛恨老鼠。
后来我上初中那年,大人们就像变成了疯子一样,儿子不认父亲,学生不认老师,每天早晨上学的时候,我都能看到街上的碎玻璃,与一滩滩早已凝固的鲜血。
每当见到这些疯狂的人,我都会躲得很远,生怕与他们沾上一点关系。但是这种情况越演越烈,最后那终究要来的,怎么也躲不过。
就在我十三岁生日那天,很多戴着袖标的疯子在街上打砸商店,殴打警察与旁不相干的路人。我见到他们气势汹汹的样子一路跑回了家,很快他们中的一些人一路打到了我们的大院附近。我家里没有人,因为怕极了,就躲到了大伟家。
很快一群人冲进了我们的大院,砸开了我家的门,把屋子里的东西摔了一地。邻居出来问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我父亲是间谍,是特务。他们要邻居快说出我父母的行踪,但是他们都说不知道。他们问:“他的儿子呢?他儿子应该知道!”
他们说:“下学还没回来,如果要回来,早就回来了。估计是被父母接走了。”
他们领头儿的见到了大伟,就走过去猫着腰,摸着他的头说:“小朋友最诚实了,好孩子从不说谎,你告诉叔叔,他们家那个小朋友在哪里?叔叔是好人,是抓坏蛋的,你告诉叔叔他在哪里,你就是国家的小英雄。”
大伟指着他的父母说:“他们都说谎。”
我那时正躲在床下,听了这话,全身都湿透了。吓得连气都不敢喘。
他继续说:“他们一家昨天夜里就搬着东西走了,我听见他们说是要去北京。”
那个人听了这话,就气哼哼地带着人走了。随后他们去了旁边的院子里,把那家人从屋子里拎了出来。打碎了窗户上的玻璃,让他们光着腿在玻璃上跪着,然后用腰带的铁头抽那家人。那家人第二天就都喝药死了,包括那家人的孩子。
从此我就住在了大伟家,每天我都不敢出门,更不敢去学校了。大伟一家也曾为了我的事小声争吵,但只要一见到我,就马上变成了笑脸。那段时间,我吃得甚至比大伟还要好,所以大伟不太高兴,我知道他是嫉妒我了,我就把他父母给我的食物偷着塞给大伟。有次他父母发现了,就悄悄地对大伟说:“他都没有父母了,你说可怜不可怜?”随后的日子大伟都会主动将好吃的让给我吃。
没过多久,我的父母回家了,他们说那天闹事的人已经被另一些人打败了。他们都被人活活打死后扔到了河里,也算是恶有恶报了。邻居们都说,你们能安全回来就好。
从此以后,我们又回到了从前的日子,直到十八岁那年,他去了一家机械厂上班,我去参了军,后来又读了军校,一直没有回家。就在我考上军校那年,我们心目中最伟大的几个人都相继逝世了。那年还发生了一场大地震。还好大院的房子是解放前财主盖的,设计合理而且用料考究,所以房子并没有倒塌。但是由于震级很大,房子也变成了危房。
很快我们各自搬了家,由于两家的距离非常远,电话又不像现在那么普及,所以后来就很少见面了。再后来我复员工作了,又搬了一次家,我们就再也没有联系过。这一别就是28年。
当我那天在马路上遇见他时,我已经52岁了。尽管28年未见,但我还是认识他,他那国字脸与浓密的眉毛,让我一眼就认出了他。我走过去抓住了他的手,一时间竟什么也说不出来,他满脸笑容地望着我。就像我们才几天不见的样子。
他说:“你还是老样子。就是没头发了。”
那天我请他喝酒,席间我问他,你这些年都干嘛了?
他说:“搬走后,我一直在那家机械厂当工人。后来厂里效益不好,一直半死不活,一个月就三百多块,还时不时发不了工资。后来开始改革,国家呼吁我们主动辞职,减员增效,于是我就辞职了。后来厂子倒闭被卖给了外国人。那时候歌里不是唱:只不过是重头再来吗?我就到处去找工作,但四十多岁,体力活干不来,技术活也不会。到处都是农民工,人家给五百块就什么都干,而我要养家,所以没办法,只好去马路边摆摊,辛辛苦苦一个月能赚*百块。后来又借钱买了摩托去车站拉活儿,结果被交警扣了摩托,最后没办法,就去卖保健品,顺便做一些保险。”
他说:“咱们哥俩不说瞎话,其实卖保健品就是骗钱,骗那些有钱人的钱。他们有钱,不骗白不骗。你现在有工作吗?不行跟我一块儿干,可赚钱了,我现在一个月能赚一万多。”
我说不用了。我并不认为他的收入真会很好,因为在我看来,他无非就是怕别人瞧不起他,所以才说自己赚钱多。以我对他的了解,以他的性格,是无论如何也推销不出去东西的。
我之所以这样肯定,并不是没有根据的。首先在我印象中,他是一个很害羞的人,不可能做推销员这种需要与陌生人打交道的工作。其次,他做事情从来不求人,非常好面子,他不可能为了推销东西而去低三下四地求人。再有,在我的印象中,除了他救我那次,他从来没有说过谎,而推销工作却是非要说谎不可的。
记得我们搬家之前的那一年,军队放假让我回家探亲,那天他领回了一个女孩子,说是他的女朋友。因为他的性格很害羞,所以是这女孩子主动追求的他。那女孩很主动,她甚至当着我的面就问:“说,你喜欢我吗?”在那种保守年代,这确实是很豪爽的事情。
他听了这话,抬头看了我一眼,脸红得像番茄。在他女友再三追问之下,他才尴尬地说:“有一点。”
女孩有点不高兴,问:“那你觉得我与小王,谁漂亮?”
结果这傻子说:“小王更漂亮些。”
女孩生气了,吼道:“她哪里比我好看。”
他竟然说:“你鼻子没她好看。”
就是这样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做推销员?
当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他的时候,他笑了笑,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窝囊的事情是什么吗?就是那件事,把我变成了骗子。那是九八年,那年,孩子考上了高中,咱知道上大学需要很多钱,于是我就决定不再在马路边摆摊了,那时候城管也管得严,赚的钱还不够交管理费的。我听说干摩的赚钱,就买了辆摩托。结果才干了没几天,市里就开始严打摩的,一个警察扮成了乘客,让我把车开到了他们埋伏的地方。几个人围上来就把我的车钥匙一拔,抓住我就把我扔到了一面包车里。车里都是被抓的摩的司机。”
然后我们就被拉到了交警大队,警察告诉我们:“摩托车已经被依法没收了。”那是我第一次给人下跪。但一点用处也没有,他们说:“再跪在门口,就以寻衅滋事罪逮捕我。”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回家,我媳妇儿问我赚钱没有,我抱着她哭了一宿。说罢他尴尬地笑了笑。
“日子还要过下去,正在我犯愁的时候,我原来的同事说他发现了一条发财的路。我满心欢喜地跟他去,结果没想到他带我去了一个传销公司。那里面的人,都跟疯子一样,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们都争着介绍自己发财的经历,但那情节一看就是安排好的。我说这不是骗子吗?结果我那个同事说:‘有钱的人,没有一个是干净的。骗有钱人的钱,那是天经地义的。’”
我听了这话,站起来就要走。这时我那同事追上来对我说:“哥介绍你来,是给你一条活路。别让我在中间难做。你可以走,但是你想想咱们厂怎么倒闭的?还不是那帮王八蛋把厂子的钱都贪污了,然后卖给了外国人。自己却赚得盆满钵满。咱们下岗吃不上饭,他们出国挥金如土!”
“我说,骗人是缺德的事,我不干!就是饿死,我也不骗人!”
“他说,你有骨气,你牛逼,但是你儿子呢!你没钱,你儿子就上不起大学,到时候看他不恨死你,他上不了大学,你们刘家就再也别翻身了!世世代代就那么穷下去,就因为你不愿意骗人。行,你走吧!哥看错你了!走,走啊!”
“我站在那里,犹豫了很久,我想起了那辆刚买了两天的摩托车,还有我那次次考第一名的儿子。最后我一咬牙说,我干,要报应就报应在我身上。”
“那同事冷笑了一声说,说啥呢?就是真有报应,你也得排队等着!几千万人都排在你前面了!”
“传销的第一课,就是骗家里的人。他们说,要狠得下去心,就得先从家里人下手。家里的人都敢骗,还有谁是不敢骗的?我一开始不干,但他们说,那你去找他们借钱,看他们借给你吗?”
“因为当时孩子要分班,学习再好也没用,想进好班就得交几千块钱。那时候几千块钱,是一大笔钱。所以我就真的去找他们借钱了。”
“可是一见面,还没等我张口,他们就把我骂了一顿。说我瞎折腾,买了摩托还被扣了。还问我什么时候还买摩托的钱。我知道借钱没戏了,于是我说,马上就还。”
“然后我一横心,拿出了身上带着的保健品说,妈,你身体不好,先吃点这些东西试试吧。妈终于高兴了点。我憋了半天,想找她要钱,但终于没说出口。后来爸看我一直不说话,就叹了口气,打开了柜子拿了点钱要给我。我刚要接,就被我姐给拦住了,她说给了也让我乱花了。还说,我一个做闺女的,养你们二老,他做儿子的却什么都不管,你们一分钱不给我,太偏心眼儿了吧?”
“我与父亲的手都僵住了。我把手心翻了过来,变成了拒绝的手势,我说,爸,我不需要钱,还有。”
“匆匆地出门之后,我站在门口一直没走,站了很久很久,想到下学期孩子就要分班,我又回去了。我姐见我又回来,挡在门口问,还有什么事?”
“我说,那保健品是我妈让我代她买的,还没给我钱。”
“我妈站在姐姐身后,愣了一下。我姐姐回过头看我妈,我妈忙说:是啊,你瞧瞧我这脑子。多少钱?”
“我支吾着说:两千。”
“我姐听了马上就急了,说,咱家有金山银山啊?买两千块的保健品!不就是一瓶破维生素吗?药店卖2块钱一大盒,还给他!”
“我说,这是美国进口的,一分钱一分货。你都打开了怎么还?”
“在我姐姐的怒视下,我妈将钱塞到了我的手里。”
“我拿着这厚厚一叠钱,走在路上,我哭了。那是我成年后第一次哭,我骂自己,你都四十几岁的人了,上养不起父母,下养不起孩子,现在走投无路,居然还来骗你妈的钱。我发誓,这是最后一次伸手找妈要钱,这也是我最后一次哭。等将来等我赚了钱,一定翻倍还给她。”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事情远远没有结束。公司给我们定下了销售任务,每个月我们都有指标,指标是阶梯状的,完成的越多,提成的比例就越高,随着我对于业务越来越熟悉,我的销售完成得越来越好。连续几次,我只需要多卖两千块东西,我就能完成更高一级的指标,得到翻倍的奖金。”
“于是为了凑够销售额,我一次又一次地找到了我妈。每一次我妈都会给我钱。我姐姐的脸色也变得越来越难看。就在我妈死之前的那一天,我与姐姐终于大吵了一架,那天我跟姐夫动了手,当天夜里我妈就死了。”
“我再也没有机会赚大钱给我妈花了。”说到这里,刘大伟的眼圈都红了,他举起酒瓶,犹豫了一下,没有倒在酒杯里,而是直接倒在了嘴里。
想起对我那么好的刘婶,竟然是以这样的方式离开的人世,我不禁有点恨刘大伟。但看见眼前刘大伟那通红的眼圈,我又感觉对他实在恨不起来。
他接着说:“我想了,我从小就听国家的话,让我干啥就干啥。大炼钢铁时说国家需要铁,我们连做饭的锅都捐了。国家说工厂需要人,我本来能去报社工作的,也听国家安排去了工厂。国家说要听从安排,为国家改革分忧解难,我主动要求下岗去摆摊。那些死赖着不走的,现在反倒都提前退休了,每个月白拿国家3000多块!”
“我去摆摊自己解决了就业,城管却说我们有损城市形象。连打带砸,跟日本鬼子有什么区别!”
他越说越气,使劲儿地拍着桌子喊:“我他妈这辈子一直听国家的,怎么他妈的我吃不上饭的时候,就没人管我呢?怎么那些不听国家的,违法乱纪、贪污*的就大富大贵呢!”
我示意他小点声,因为周围的人都在看我们。于是他抹了抹眼泪,咬着牙说:“自从想通了这个道理,从那以后,我就胆子大了,专门去骗那些有钱人。有钱人怕死,手里攥着大把的钱,却天天吃斋念佛。他们最需要保健品做心理安慰,你只要把这东西吹得神乎其神,不管价格多高,他们都会买。”
“后来,我还会去医院,专门骗那些特护病房里就要死的人。他们有的是钱,现在得了重病,自然有病乱投医。在死亡的威胁面前,你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的。等他们治不好的时候,我就第一个跑到他们床前去哭,哭得比孝子还伤心。你知道最高明的骗术是什么吗?最高明的骗术就是他明知道你骗了他,而他却不好意思起诉你。”
他的表情越来越邪恶,声音也变得越来越阴冷,我不爱听他说这些,于是就给他倒上酒,换了个话题,我问他:“老爷子好吗?”
他摇摇头说:“前两天突然说全身难受,正在住院,都检查了但是就是查不出病。那天我去看他,他一见我,就把头扭了过去。我放下了东西,就走了。”
我问他:“在哪家医院。”
他将地址告诉了我,我马上就开车去了那里。到了那里,大伟说他不上去了。于是我买了点水果,走上了楼。当我见到刘大叔那瘦弱的身体时,我感觉心里酸得像是吃多了柠檬。
刘大叔见到我,想了好半天,才认出我来。他激动地坐了起来,问我怎么知道他在医院的。我说是大伟告诉我的。他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对我说:“不管他说什么,也千万不要相信他。”
我说:“大伟再坏也不会骗我,他骗人是因为穷。不是因为心眼儿坏。”
刘大叔摇了摇头说:“你那是不知道。唉!”
坐了一会儿,我说我还有事,等过几天我回来再看你。刘大叔感激得用力点头,动作就像小孩子一样。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我一直再想:一个人究竟无耻到了什么地步,才会使得最亲近的父母都不再敢信任他了呢?一个如此老实的人变成了这样的人,倘若不是因为绝望、无助到了极点,而仅仅是出于自身甘于堕落,那我是绝不会相信的。
回到车上,我带他去了我家。
妻子问我这是谁,我说: “他就是我跟你一直在说的那个大伟哥。”
我的妻子说:“快坐,我给你沏茶。你们先坐着,我给你们买吃的。”
他说下次再说。我说:“那不行,今天嫂子亲自给你下厨做饭,你要敢走,可别怪我把你绑起来。”
他说:“好,不走,不走。”
晚上经不住他劝,我也喝了点酒,吃过饭我给他叫了一辆出租,把他送上了车。我告诉他,以后有事情别犯愁,一定来找我,只要我能力范围内的,我一定帮你办。他感激地点了点头。之后的几个星期,虽然我几次打电话给他,要他来陪我喝酒。但是他一直说忙,没有过来。
几个月后的一天,我去医院看望刘大叔,刘大叔说:“我的钱花光了,现在正在想办法找原来的单位报销。要是不能报销,治不好就不治了。”
我劝他说:“别瞎想,一定能够报销的,您放心。”
出门之后我打电话问大伟,刘大叔看病还差多少钱。他一开始好面子,不肯告诉我。后来我说:“刘大叔也是我的亲人,咱们是一家子,我掏钱是应该的。”他说不行。
最后我只好说:“差多少,我这里有。算我借你的,等你有,你再还。”
他说:“五万。”
我点了点头。
第二天当我把那一摞钱交给他时,他说:“我一定会还你的。”
我说:“我不急,你就拿去用,不够的话,只管再来要。”
他点了点头咧着嘴笑说:“你跟你爸一样,都是好人。”
一个星期之后,他满脸大汗地跑来,又借走了十万块钱。
第二天我又去医院看望刘大叔,刘大叔已经可以站起来走路了。他精神也比以前好了很多,他不停地对我夸自己原来的单位好,领导特批报销了他所有的住院费用。
我知道那是大伟用我的钱付的帐,就没有说话。出了医院,我打电话给大伟,想问问他钱够不够,但是*机械的女声对我说:“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我去他家找他,但是他家的地址是不存在的。他说他住11号楼,但是这个小区只有10栋楼。
我回医院去找刘大叔,刘大叔却已经出院了。具体去了哪里,根本就没有人知道。我微笑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回家我也没敢把事情告诉妻子,因为以她的脾气一定会报警的。
那时我想:我就当作把欠他家的,都还他了吧。如果用钱来计算,我还是赚了。这年头也是,不论什么都是用钱来衡量的。用经济学的观点来说,我欠他的情,那么我就是他的资产,但这种资产不保值,如果哪天我死了,这资产也就消失了。所以不如马上把这人情债抛售掉变成现金。这也是人之常情,所以我就想,那就这样算了吧。
本来事情应该是就到此为止了。但是我昨天突然接到了一个电话,电话那边是大伟。他说他最近出了车祸,才因此而失去了联系。现在他在医院,医疗费需要20万,他问我还有没有钱。现在摆在我面前的问题是:我是否还要再相信他?
是不是我需要连别人欠他的债,也一并还了?关键是,这笔债,我还得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