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飞机在空中已航行了两个多小时。
李锐抬起手腕,扫了一眼腕上的西铁城表,还有不到四十分钟,他就要结束这趟历时五天的出差,降落到自己居住的城市了。
回家真好。
特别是当家里有一个温柔美貌的妻子正等待你归来的时候。
自从他担任亚星公司市场部的经理助理后,到外地出差突然间变得频繁起来。这是工作需要,他明白。即使他感觉很累,即使他百般不舍把傅雨节孤零零一个人留在家里,那也没有办法。这个职位不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吗?他相信自己只要在这个位置上奋斗两三年,就有可能坐上部门经理的位置,并且,有足够的收入去付清所有的银行欠款。
是的,他终于熬出头了,但付出的代价也不小,为了工作,他推迟了生育孩子的计划。他不能让怀孕的妻子一个人呆在家里。虽然她一再地说没问题,他还是不放心。不,这绝对不行。他斩钉截铁地否定了妻子的话,“我们还年轻,过两年再说,好吗?”他盯着妻子的眼睛,看见那双明亮的瞳孔中掠过一丝阴影,不过她还是抬起头,用微笑回答他,“行,我听你的。”
他充满爱意地拥抱了她。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穿天蓝衬衫的空姐俯下身,细声细语地问道。她推着一辆装满咖啡和餐点的手推车。
“哦,不用了,谢谢。”李锐抬起头,对那张姣美的脸庞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容有点敷衍,谁都能看出他在想心事。空姐礼貌地向他点点头,推着小车继续往前走去。望着空姐的背影离去,李锐把手移到胸口,在西服的胸袋里,装着一对精致的水晶耳环。那是他送给妻子的礼物。
他从口袋里掏出了那个小匣子,借着机舱内的灯光,放在手心把玩。这真是一对美仑美奐的艺术品。他在广州的珠宝店里一看到它,就对它一见钟情。他眯上眼睛,想像傅雨节戴上这对耳环的样子,哦,那一定会倾倒众生。
机舱猛地向上一仰,紧接着,是一阵剧烈的震动。李锐的手一颤,水晶耳环脱手掉在了地上。
“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
……
飞机内的旅客同声惊呼起来。大家睁大眼睛,惊恐地四下张望。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李锐的心头。
1
晨光挤进窗帘的缝隙,落在熟睡中的男人身上。这个男人有一张英俊得叫人吃惊的脸,挺直的鼻梁,象女孩一样温柔弯曲的睫毛呈现出淡淡的金色,胸膛和手臂的肌肉线条分明,如同古罗马的人体雕塑。
原来男人的俊美,也同样致命。
傅雨节把手指**他浓密的黑发,打了个结。男人鼻孔里轻轻哼了一声,张开双眼。“宝贝儿,你在干什么?”
她若有所思地望着墙上的挂钟,“已经八点了,你该走了。”
“哦,你赶我走?”他的目光牢牢钉在她裸露在被单外的身体上,她有一副模特儿的标准身材,全身上下,一点多余的赘肉也没有。他贪婪地把手伸进被单,捏住她结实的**,慢慢使劲。
“他要回来了。”傅雨节推开他的手,温柔但坚定地说。
“时间还来的及,再玩玩……”男人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热烈地吻她。傅雨节这次没有在他的亲吻下丧失理智,她气喘吁吁地挣脱出来,把手指放进男人的嘴里,代替了自己的舌头。“亲爱的,别这样,往后机会还多的是。”
“唔,好吧。”男人勉强停止了动作,“记住,宝贝,你欠我三次啦。”
“知道了,下次一定加倍偿还。”傅雨节笑起来,象哄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乖,穿衣服。”
男人走后,傅雨节用她最快的速度把房间整理好,床单和被子扔进了洗衣机。尽管知道李锐的航班九点半才到机场,但她还是感到紧张。房间恢复了井井有条的布置,她钻进卫生间,把内衣脱掉,光着身子站在淋浴器下面。
等她洗完澡出来,心脏仍在砰砰直跳。她从镜子里看见了自己的黑眼圈,昨晚穆寒林在她身上折腾到一点多,然后便滚下来睡得跟死猪一样。她也累得够呛,迷迷糊糊闭上眼。没过多久,她就做了那个梦。
她从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后半夜她再也睡不着了,一闭上眼,丈夫李锐惨白的面容便在脑子里浮现,他的眼神中交织着莫可名状的屈辱和怨恨,还有绝望。
她现在的心情糟透了。
傅雨节再次将目光投向墙上的挂钟,那个挂钟是她和李锐结婚时朋友送的,样式古朴,但一直走得很准。
指针落在了九点三十分的位置。
2
穆寒林健步迈进了离公司不远的西餐厅。他穿着阿玛尼西装,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显得精神饱满。他一进餐厅,就把餐厅里几个女顾客的目光吸引住了。对这样的注视他早已司空见惯,谁让他天生一副明星相呢?
他刚刚坐定,一个长相乖巧的女侍应便满面笑容迎上来。穆寒林是这儿的常客。“穆总,A还是B?”
“跟昨天一样,A.”他举起一个手指,要了A套餐。
“喝点酒吗?”女侍应低着头在写字夹板上记录。
“来一杯吧。”穆寒林在餐厅存了一瓶88年的勃根第特级红酒,今天他心情不错。
“请稍等,穆总。”女侍应绽开一个灿烂的笑容,轻盈地转身离去。穆寒林的视线在她臀部停留了数秒钟,脑海中浮现傅雨节那充满弹性的小屁股。
他回想起了他们第一次见面的情景。
去年平安夜,亚星公司组织了一个假面舞会,由于公司的女性职员数量较少,所以他鼓励男职员带自己的另一半或女朋友参加。
那真是个英明的决定。
舞会气氛很热烈,成双成对的男女盛装登场,大家戴着各式各样的面具,有些是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些没有携带面具的职员,公司也在后台为他们准备了现成的。
人们交换舞伴,因为戴着面具看不清其他人的真实面目,交流起来便增添了许多乐趣。不时有人因对方猜错了自己的身份而吃吃窃笑。
他把一个圣诞老人的面具戴在头上,向人群中一位身段苗条的女孩走去。舞会结束时将举行一个抽奖活动,由总裁颁发圣诞奖品,所以这个面具对他来说是再适合不过了。
那个女孩戴着一个魔鬼的面具,青面獠牙,但她的身材却是那般高挑,秀美。这勾起了他的兴趣。
“好一付魔鬼的身材……”他凝视着女孩面具上露出的眼睛,那是一双很清澈的眼睛,纯净得不掺任何杂质。
“你忘了说,我还有一张魔鬼面孔。”女孩笑道。
“魔鬼的反面,就是天使。”
“这可不一定。”
“你是谁的女朋友?”
“你怎么肯定我不是亚星的职员?”
“因为公司里的职员我大都认识,没有谁拥有你这样柔美的身材,也没有谁说话的嗓音象你这么好听。”
“你可真会说话。”
他瞥见一个男人袖手站在角落里,望着他们。那个人没有邀请舞伴。
“那是你的白马王子吗?”他向那个人一指。
“嗯,是的。”女孩说。
穆寒林觉得那个男人的身影有点熟悉,但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公司规模虽然不大,却也有上百个员工,他不可能记住每个人的身体轮廓。但他毕竟是个聪明人,脑中灵光一闪,脱口说道,“你是李锐的妻子?”
女孩惊讶地停下脚步,“你怎么猜到的?”
穆寒林嘿嘿一笑,在她耳边轻声说,“撒旦告诉我的。”他的口气吹到了女孩的颈部,女孩往后微微一缩,“骗人!那么,你是谁?”她迎着他的目光,那是对一个异性感兴趣的表示。
“我嘛,舞会结束的时候你就知道了。”他回过头,看见李锐把面具拿了下来,放在手里**着,脸上露出不耐烦的表情。
“我回去了,不然我的白马王子要吃醋了。”女孩把手从他的手心抽离,“再见!”
“再见。”穆寒林的手虚握在空中,掌心还残留着女孩的体温。他早就听说李锐的妻子长得如何如何美貌,但一直无缘亲见,这次,机会终于来了。
舞会结束,每个人都取下了面具,穆寒林大步登上颁奖台,在聚光灯照射下掀掉了脸上的面具,台下顿时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他风度翩翩的外表给女人们留下了深刻印象,当然,也包括李锐的妻子。
然而更惊讶的人是他自己。在短短几分钟的颁奖过程中,他的视线屡屡飘向李锐的身侧。
那就是李锐的妻子吗?他有一种惊为天人的感觉。
圣诞节过后的几天,穆寒林一直处于被思念困扰的混乱状态中,他见过的美女不少,也许傅雨节不算顶尖美貌的一个,但她清新的气质,迷人的嗓音……见鬼,他要不计一切后果把她搞到手!
他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李锐家的电话号码,他早已从员工通讯录上查到了,这个时间,李锐正在质检部上班,如果他家里有人的话,那一定是他妻子。
他的手有点发抖。
这样做合适吗?如果她对自己没兴趣呢?
他咬了咬牙,妈的,管他呢,他是李锐的老板,就算李锐知道了这件事,又能拿他怎么样?告他打骚扰电话?没脑子的蠢蛋才会跟自己的饭碗过不去。
他下定决心,摁下了电话按键。电话铃响了两声,接通了。
喂。一个柔美的女声。
他的心跳开始加速。是她!一瞬间,他像个没谈过恋爱的小学生一样惊慌失措。
“喂,你是哪位?”女人再次问道。
穆寒林咽了口唾沫,“还记得平安夜的面具晚会吗?我是圣诞老人。”他很庆幸自己终于能够张口说话了。
“穆……总?”傅雨节的语声中夹杂着一丝犹疑,她没想到他会给她打电话。
“别叫我穆总好吗?这太见外了。”
“哦,李锐出什么事了吗?”傅雨节的话让他哑然失笑。“不不,李锐很好,没出什么事。”
“那,您找我有事?”到此为止,傅雨节的反应都很正常,没有任何令人想入非非的表现。穆寒林有点不满意,他决定单刀直入。“那天你的舞跳得真好。我很喜欢跳舞,能否再约你跳个舞呢?”
“嗯……”电话那头的傅雨节突然笑了起来,“我可以把您的邀请告诉李锐吗?”
“当然可以,如果你觉得这样做合适的话。”说到“这样做”三个字,他加重了语气。随你的便吧,我不在乎。他想。
“好吧,谢谢你的邀请。我很高兴。”
“那么,什么时候有空?今晚行吗?”他穷追猛打。
对方犹豫了一会,终于说,“好的。”
穆寒林把电话放下,激动地站了起来。
那天晚上,傅雨节没有带自己的丈夫过来,她的理由是,李锐对跳舞不感兴趣。当然,这只是借口。他知道她没有把早上的电话告诉李锐,女人,特别是一个漂亮女人,怎么会不希望获得其他男人的青睐呢?何况,他的条件如此优越。
服务员送上五成熟的牛排以及红酒,把穆寒林从甜蜜的往事扯回现实。他用餐刀切割着带血的肉块,注意力转向对面墙壁上的等离子电视屏幕。
电视里在播晚间的新闻速递。
“……广州飞往本市的AT3306航班,上午九时左右进入江苏省上空时失事,当地政府迅速组织救援人员赶到飞机坠落地点,目前已在江中找到一些飞机残骸,但遇难者数目尚未确定。市长陈奇已亲自赶到出事地点,本台将密切关注救援行动的进展情况……”
“3306航班……”他叉起一块肉,放进嘴里咀嚼着,一边回味着刚才的这段新闻。飞机失事不多见,况且发生在飞往本市的航班上,这可是个足以轰动全市的悲剧了。等一下,广州的航班?上午九点?他停止了嘴巴的搅动。这可能吗?
他迅速拿出手机,拨通了傅雨节的电话。
3
傅雨节摸着膝盖上的安娜,不无担心地瞧着挂钟,她已经记不清看了多少次挂钟了,按理说,李锐乘坐的飞机九点半到机场,打个的士,用不了半小时就能到家。可是现在已经晚上七点了,他仍然没回家,甚至,连他的手机也打不通!每次出差回来,李锐总是直奔家里,他不可能在外头逗留。傅雨节的心越来越紧张了,难道昨晚的梦,是个不祥之兆?
她坐不住了,把安娜抱在臂弯里,在客厅里走来走去。安娜不解地抬头看一眼自己的主人,喵地叫了一声,吐出小舌头舔舔主人的手。
电话铃响了,把傅雨节吓了一跳。她抓起话筒,以为是李锐打来的。肯定中途有事耽误了。
“雨节是我,有没有在看电视?”穆寒林的话让她摸不着头脑。“电视,什么电视?”
“李锐回来了吗?”
“还没有……”他问李锐干什么?
“告诉我雨节,李锐坐的是不是AT3306航班?”穆寒林语速很急。
“啊,是3306次,九点半到机,可他到现在还没回来……”
“出事了!”穆寒林打断她的话,“雨节,你听我说,我刚刚看到新闻,3306航班失事了!”
“你,你说什么?”傅雨节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追问了一句。
“AT3306航班,李锐坐的那架飞机,坠毁了!”穆寒林一字一顿的说。
傅雨节感到眼前一黑,有几秒钟,她沉默着没有说话。穆寒林焦急地喊起来,“雨节,你怎么啦?没事吧?你说话呀!”
傅雨节终于吐出了一口粗重的喘息,“寒林,你快过来!快来……”她挂了电话。
傅雨节和李锐的相识没有多少激情浪漫的成份,当然这只是对她而言。李锐的长相并不出众,她看中的是他的温柔体贴和脚踏实地的性格。他追了她四年,终于在千帆过尽皆不是之后,用自己的持之以恒感动了她。
结婚两年了,一个两年来朝夕相处的人,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突然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对傅雨节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李锐对她太好了,婚后的那段日子,只要他在家,家务活几乎不用她伸手,看着一个大男人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擦地板,或者在卫生间搓洗她换下的内衣裤,开始她真的很过意不去,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她在单位干得不开心,李锐就劝她辞去工作,“我会努力赚钱养你。”她知道他的工资不高,但他的体贴仍然让她感动。有爱饮水饱,这是他常说的话。
他从产品检验员当上市场部经理助理,薪水比以前涨了几倍,他们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于是她辞掉那个不称心的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
李锐若是知道自己升职的直接原因,不知会作何感想?
傅雨节六神无主地望着脚下的地板,她仍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也许穆寒林看错了,不,要是那样,又怎么解释李锐至今未归的事实呢?她感到自己的内心空空的,好象失去了支柱,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干不成。“安娜,好安娜,咱们不哭。”她紧紧地抱着小波斯猫,眼泪成串掉落下来。她把安娜抱得太紧了,安娜喵喵叫着,挣扎了一下身子,以示抗议。
时间过了有几个世纪,这是她的错觉,实际上,也许不过短短的几分钟。门铃声终于响了,她象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来不及擦拭一下脸颊上的泪痕,便匆匆拉开了房门。
夜色已经很浓了,门前小道上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把李锐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提着一只小提箱,背对灯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傅雨节的头脑不够清醒,开始产生幻觉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对那个影子伸出手去,她并不害怕李锐的鬼魂来找她。
那个影子向台阶上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味。“老婆,我回来了。”他说。
尾声
一周前,也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日子,李锐步出广州那家有名的珠宝店门口,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他以为是谁打错了,但那个女孩的声音很熟悉,他在脑海中飞速搜索一遍,定格在穆寒林的秘书黄絮身上。她为什么打电话给他?
“你去外地出差的时候,你的老婆每天都跟穆寒林幽会。”她说。
他出离愤怒了。“你他妈的胡说八道!”他对着话筒吼道,引得一些路人投来惊异的目光。
黄絮不慌不忙地说,我有他们在一起的照片,你要是不相信,回来让你看看。
他没有说话,挂断了电话。
后来,黄絮所说的一切都被证实了。她还告诉了他这么做的缘由。
“我大学刚毕业就进了亚星,面试时穆寒林相中了我,把我留在他身边当秘书。我知道他对我有好感,不是一般的好感。穆寒林是我这辈子真正爱上的第一个男人,我进公司三个月后,有天他工作到很晚,我也陪着加班。吃过夜宵,公司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了,这时外面风雨交加,他让我打电话到家里,对父母谎称雨太大,回不去了。我已经感觉到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但还是依言打了电话。我边打电话,他的眼睛在一旁死盯着我,象要把我吃了。那天我们在公司过了夜,那是我的初夜。
接下来的日子,我们几乎每天都在一起睡觉,有时候,甚至在上班的时候,他也会堵上办公室的门,要我。我觉得幸福极了,甚至开始憧憬美好的未来。可是三个月后,他把我叫到跟前,交给我一个信封,说,我不能让我们的交往影响到工作,这里有十万块钱,足够你找个新的工作。我呆住了,浑身的热血都涌上头顶,才三个月啊,即使你想甩我,也不用这么急吧?但我的情绪迅速冷却下来,我把那个信封推回去,淡淡地说,对不起穆总,我不想放弃这个工作,因为它很适合我,你放心,我们除了老板和雇员的关系,没别的了。我看见他的眼中露出赞赏的神色,他说,你很聪明,我喜欢拿得起放得下的人,就像我自己一样。
可是他高估了我,我这么做,只是为了报复他。我回去哭了一夜,第二天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照常去上班。我把对他的怨恨埋在心底,只为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也尝尝苦头。现在你明白了吧?”
李锐明白了,看着黄絮痛苦的表情,他似乎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黄絮站在亚星总裁穆寒林的办公室里,她不清楚李锐会怎样对付穆寒林,但是她知道,这可能是她待在亚星的最后一天了。她收拾好了所有属于自己的东西,放进一个背包里。这时候抽屉里的手机响了。
喂。一个略显沙哑的嗓音。她认出了李锐的声音。
“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黄絮心一颤,手机几乎从手中滑落。
“谢谢你。”李锐挂断了电话。
黄絮走到落地玻璃窗前,心里不知是何滋味。好象什么都有,过于复杂,她决定不去想。还是好好享受阳光吧。多好的太阳啊!她不禁伸开了双臂,去迎接窗外金黄色的日光。全文完
4
傅雨节想大喊一声,但声音堵在了喉咙口,没发出来。她目瞪口呆地望着李锐,说不出话。
李锐把手提箱放在脚边,张开双臂做出要拥抱她的样子,但他突然好象想起了什么,皱了皱眉头,把手臂放下来。“我先洗个澡,身上太脏了。”他径直走进客厅,边脱外衣边向卫生间行去。“有吃的吗?我饿了。”
傅雨节机械地应道,有,有。她吸了口气,脑子慢慢清醒过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不是说上午到的吗?”
“哦,临时有事,赶不上那趟飞机,只好坐了下一班。”卫生间里响起了水声,李锐的话音夹杂在哗哗的喷水声中传来,“对不起老婆,没来得及告诉你,事太忙,忘了。”
“真是的,害人家担心死了!”傅雨节倚在门边,感觉浑身无力。“你知道吗?你原来坐的那架飞机,出事了!”
“什么?”李锐关小了淋浴喷头,问道。
“你先洗吧,出来我再告诉你。”傅雨节猛然想起穆寒林正往这里赶,忙走到门外,用手机给他打了个电话。
“寒林。”她贴着话筒低声说,“你别过来,他回来了。”
“你说什么?我快到你门口了,雨节,你要挺住!”电话里声音很杂,他显然没听清她在说什么。她只好又往外走几步,提高了调门,“我说,李锐回来了,他误了班机,没有坐那班飞机。”
“什么?你肯定吗?”这回他听清楚了。傅雨节看见道路的拐角处蹿出一辆熟悉的宝马,它停在路边,没有开过来。“他刚刚回来,真的。”她眼睛盯着那辆车子,继续对话筒说。她知道穆寒林肯定也看到她了。
“你很高兴,对吧?”穆寒林的话里有酸溜溜的味道,她听出来了。“傻瓜,难道他没死,我应该觉得难过才对?他毕竟是我的丈夫呀。”
“是啊,他是你丈夫,我他妈算什么?”穆寒林哼了一声,“他人呢?”
“他在洗澡。喂,你生什么气啊?乖啦,我爱的人是你。”傅雨节向门口扫了一眼,“要我过去吗?”
“算了,让他看见不好。我这就走。”穆寒林的语气缓和下来,“记住,今晚上不准和他亲热。”
傅雨节笑了起来,“好,听你的。”她抬起手,轻轻挥动。
傅雨节回到客厅时李锐还在洗手间里,她有点纳闷,他洗澡总是很快,今天他已经花去了比平时多一倍的时间。她的视线落在客厅的地板上,看见一行水渍从门口开始,一直延伸到卫生间前面。她俯身捡起了李锐扔在地上的外衣,用手捏了捏。外衣表面是干的,但衬里却湿湿的,象刚从水中捞起来似的。这很奇怪。她把裤子也翻了过来,和衣服一样,裤子也是里湿外干。
“你在找什么?”她抬起头,发现李锐站在卫生间门口,看着她。
“你的衣服……”
“出机场时突然下阵雨,身上全淋透了,在计程车里换的衣服。”他打断她的话,走进厨房,从里面拿出一罐冰镇啤酒。“你刚才说什么来着?飞机怎么了?”
“我听说……我们看看新闻吧。”傅雨节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看电视,如果她知道多一点那场空难的具体情况,应对起来就会从容一些。她是让那个突如其来的意外打击弄懵了。
她有点手忙脚乱地搜寻着电视频道,经济科教频道,都市新闻频道……她想要的画面出现了。夜间的江边,几条驳船停在水面,市长陈奇的面容在屏幕上闪出,他侧对着镜头,面色沉痛,几秒钟后,镜头切换到了江面,一段机翼露在水面上,周围许多人影围着它忙碌……随后,镜头切回演播室,主持人用低沉的腔调说,“至记者发稿时为止,救援队已找到十七具尸体,但尚未发现活着的乘客。专家认为,这种情况下乘客生还的机率很小。由于江水湍急,给打捞工作带来极大的困难……”
李锐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有意思,呵呵。”他啜了口啤酒,转向傅雨节,“看来我命不该绝。”他把手中的啤酒递给傅雨节,傅雨节推开他的手,摇摇头说,“我有点不舒服。”
“你以为我死了?”李锐看着她,她点了点头,眼眸又模糊起来。“傻瓜,我怎么舍得丢下你一个人?我就算死了,变成鬼也要爬回来的,哈哈。”
傅雨节不快地瞥了他一眼,“说什么呢?人家魂都吓没了,你还说风凉话!”李锐把屁股挪过来,双手搂住傅雨节的肩膀,吻她脸上的泪痕,“你哭了?乖乖,都是我不好,我应该通知你的。哎,这几天可想死我了!”他动手解她的衣服。傅雨节想起穆寒林的话,但她已经累得连推拒的力气也没有了,便闭上眼,任由李锐在她身上胡来了。
5
穆寒林签完一个协议书后,给傅雨节拨了个电话。这几个月他一直利用工作的空隙和傅雨节闲聊。
电话铃响了七八遍,直到穆寒林等得有点不耐烦了,才被接了起来。话筒里传出傅雨节懒洋洋的声音。
结婚两年了,一个两年来朝夕相处的人,连句道别的话也没说,突然间就离开了这个世界,这对傅雨节来说,无论如何都是一个沉重的打击。李锐对她太好了,婚后的那段日子,只要他在家,家务活几乎不用她伸手,看着一个大男人满头大汗地趴在地上擦地板,或者在卫生间搓洗她换下的内衣裤,开始她真的很过意不去,但渐渐的,也就习惯了。她在单位干得不开心,李锐就劝她辞去工作,“我会努力赚钱养你。”她知道他的工资不高,但他的体贴仍然让她感动。有爱饮水饱,这是他常说的话。
他从产品检验员当上市场部经理助理,薪水比以前涨了几倍,他们的生活变得宽裕起来,于是她辞掉那个不称心的工作,在家当全职太太。
李锐若是知道自己升职的直接原因,不知会作何感想?
傅雨节六神无主地望着脚下的地板,她仍然不相信这个消息是真的。也许穆寒林看错了,不,要是那样,又怎么解释李锐至今未归的事实呢?她感到自己的内心空空的,好象失去了支柱,什么也想不了,什么也干不成。“安娜,好安娜,咱们不哭。”她紧紧地抱着小波斯猫,眼泪成串掉落下来。她把安娜抱得太紧了,安娜喵喵叫着,挣扎了一下身子,以示抗议。
时间过了有几个世纪,这是她的错觉,实际上,也许不过短短的几分钟。门铃声终于响了,她象抓到一根救命稻草,甚至来不及擦拭一下脸颊上的泪痕,便匆匆拉开了房门。
夜色已经很浓了,门前小道上亮着一盏昏黄的路灯,把李锐的影子拖得很长。他提着一只小提箱,背对灯光,半张脸隐没在黑暗中。傅雨节的头脑不够清醒,开始产生幻觉了。她犹豫着该不该对那个影子伸出手去,她并不害怕李锐的鬼魂来找她。
那个影子向台阶上走了一步,离她更近了。他的头发湿淋淋的,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味。“老婆,我回来了。”他说。
“你还在睡觉?”
“嗯,早上好。”傅雨节披着一件睡衣,靠在床上接电话。她的眼皮很沉,肯定肿起来了。昨天对她来说,不是愉快的一天。
“我今天看见他了。”
傅雨节好容易才明白“他”指的是李锐。“唔,你们两个没打架吧?”她轻佻地说,一只手掀起睡衣,查看自己大腿内侧的一个咬痕。齿印很鲜明,乌紫色,用手一按,疼得她直吸气。
穆寒林不说话了。傅雨节意识到他不高兴了,暗暗叹了口气,坏脾气小孩。她比他大两岁,别看穆寒林在别人眼里是个年轻有为的企业家,但在她面前,就象个爱撒娇的小弟弟。
我终于还是提前一天回来了。我告诉自己,这么做只是为了证实那个人的话是一派胡言。我在深夜潜回了家里,当我在离咱们家不远的地方发现那个畜生的汽车时,你无法想象我的心里有多么震惊!我宁愿相信这是个巧合。我在外面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你熄灯很久了,我才进屋。我来到卧室门口,我的心跳得好快啊,我没有勇气推那扇门,当时真想一走了之,我要是眼睛瞎了什么也看不见该有多好!可是我最终还是全都看见了,哦天哪,天哪……“李锐的声音逐渐低下去,”我死了,你知道吗?从那一刻起,我的心已经死了!“
傅雨节木然的表情掀起了一丝波澜,她无法不为之动容。
“我不知道我是怎么离开那个家的。我象个游魂般在马路上游荡,一直走到横河的边上。我想,我还是死了吧,活着真没意思。我跳进了那条河里,差一点就淹死了,可是在冰冷的河水即将使我窒息的时候,我的心底有个声音在一遍遍地呼喊,我不能就这么死了,我不能便宜了这对狗男女!然后我奋力游回了岸上。
巧合的是,第二天我看到AT3306失事的新闻,于是一个复仇的计划在我脑中酿成了。我特意等到晚上才回来,我要慢慢折磨你,在精神上。那盘录像带是我拍的,我出钱雇一个歌厅的小姐去勾引姓穆的,这个色鬼果然一下就上钩了。我在一个闲置的出租房内安放了微型摄像头,把他们**的过程全录了下来。我同时叮嘱房东,别把我租他房子的事告诉任何人,他当然满口答应,因为他的房子我只租两天,却付了一个月的租金。
我以为你看了那盘录像带会和他断绝来往,那样的话,也许我会放过你们,但是,你太令我失望了,你竟然提出和我离婚!没错,猫是我杀的,这是对你的惩罚。是你自己害死了它。
“一切都无可挽回了,我只有走下去。”李锐闭上眼睛,两行热泪从眼皮底下无声地涌出。他重新睁开眼时,面对的是傅雨节凄凉的笑容。“我知道我对不起你……”她说着,轻轻叹了口气。
“现在,该到结束的时候了。”李锐用颤抖的手从柜子上拿起一杯酒,“这杯酒里放了大量的安眠药。你喝了它,会毫无痛苦地死去。”
傅雨节也闭上了眼睛,有一丝痛苦的神色掠过脸庞,她缓缓睁开眼说,“我喝。”她接过李锐手中的毒酒,一仰脖子喝个干干净净。她把杯子扔在地上,仰面躺下来,她的眸子定定地看了李锐最后一眼,“我不恨你。”她平静地说。
药力很快发作了,沉重的睡意袭来,傅雨节感觉自己象片叶子,在漆黑的天际飘落,飘落……李锐站在旁边,象尊雕像一样凝视着静静躺在床上的傅雨节,她还是那么美丽,原先苍白的脸颊甚至浮出了淡淡的红潮,象个睡美人。他站在那里不知有多久,心底所有的恨意须臾间消失得一干二净。终于,他回过神来,抖索着掏出一对水晶耳坠,那是他想送却没送出去的礼物。水晶做的坠子蓝极了,象他在飞机上触手可及的湛蓝湛蓝的天空。如果他乘坐的那架飞机也象AT3306一样在湍流中失事,他就不用熬过这地狱般的一周。他想,那样反而简单了。但事实上,那仅仅是场虚惊。
他把耳坠轻轻放在傅雨节身侧,这样她一醒过来就能看到。他撒了谎,酒里虽然下了安眠药,但剂量绝不致命,顶多让她昏睡十几个小时而已。
他拿起手机,拨110,“我要报警。我杀了人。”他是驾着穆寒林的车子回来的,穆寒林的尸体放在车子后备箱里,身上插着杀死他的匕首,鲜血现在应该已经凝结了。
李锐放下电话,耳边仿佛听到了警笛的尖啸声。他望着窗外,一大群白鸽掠过天空,午后的阳光洒在它们身上,闪闪发亮。
他打了第二个电话。
16
傅雨节感到有人在摸她的头发,一下,又一下。“寒林……”她迷迷糊糊睁开双眼,当看清站在床前的那个人时,她的身体僵硬得象块石头。
摸她头发的人是李锐。
她以为自己在做梦。我不是在穆寒林家里吗?怎么会看见李锐?这一定是个恶梦!她环顾四周,那些熟悉的家具传达给她一个信息,这是穆寒林的公寓,千真万确!
“地方不错。嗯?”李锐转头慢慢打量着房间,“他确实很有钱。你看上他的钱了?”
傅雨节捂住了自己的嘴巴,惊恐地瞪着李锐,“你,你是怎么进来的?”
“喏,我有钥匙。”李锐露出微笑,把手中的钥匙晃得叮当响。傅雨节看见那串钥匙上粘有一些红红的东西。她的心抽搐了一下。
“他……你把他怎么啦?”
“你是指姓穆的畜生吗?我把他宰了。”李锐轻描淡写地说,好象在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情。
傅雨节感到眼前一黑,真的吗?这是真的吗?她害了他,穆寒林死了!
“心疼了?”李锐一直斜睨着她的面部,她的表情激怒了他。“你这个**!”他腾身站起,一个耳刮子抽在她脸上,傅雨节摔倒在床上,嘴角流出了鲜血,她双目无神地望着他,面如死灰。
“你有没有心疼过我的感受?”李锐像只困在笼里的野兽一样在房间里走过来,走过去。“想知道我是怎么发现你们干的好事的吗?”傅雨节的目光闪了一闪,虽然她已经抱了必死之心,但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死了,她一定会死不瞑目的。
“还记得我从广州出差回来的那天吗?”李锐脸上的肌肉抽动着,表情有点变形,他似乎在极力克制自己的激愤情绪。“我乘坐的不是8月29日的AT3306航班。其实前一天,28日晚我就已经回来了。我为什么要提前回来?因为我在广州出差的时候,有人给我打了个电话,说你和姓穆的有一腿。当时我根本不相信,尽管那人摆出了很充足的理由。我在电话里痛骂了那个人,我从来没怀疑过你,就象不会怀疑自己对你的爱一样。可是,那个电话还是让怀疑象个魔鬼一样在我心里滋生了,它搅得我彻夜难眠。
“喂,我还没吃饭呢,肚子好饿,你来接我吧?”傅雨节在**上找到了另一个齿痕,她皱起了眉头。李锐昨晚的动作很粗暴,好像换了个人似的。还没征得她的同意就强行闯入,而且又抓又咬的。他平日里向来温柔,只要她稍露勉强之色,再迫切的需求他也能按捺住。她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成那样,也许是厌倦了和风细雨般的**,想来点刺激的,不过她一点也不喜欢他那样。但出于内疚,加上他平安归来的喜悦,她没有阻止他。说也奇怪,和穆寒林一起,不管怎么弄她都很快乐,但和李锐,她的高潮就象压力不稳的自来水龙头,时有时无。
穆寒林捏着话筒,一个劲生着闷气。在认识傅雨节之前,他自认为是个情场老手,女人对他来说就像流行服饰,须不断推陈出新。他喜欢泡女人,也乐意被女人泡,钟意的女人,可以玩两三个月,不能再多了,不然就像口香糖,越嚼越没味。不钟意的,对不住了,弄上床为止。前段时间出了本书叫《天亮说再见》,他觉得挺适合自己的猎艳生涯,他有时候搞完一个新认识的女人,马上又奔赴另一个女人的床上,赶场似的。
可是自打遇上傅雨节,一切都变了。他从来不相信自己的心会为一个女人所牵绊,想女人的时候有,但想得这么牵肠挂肚,茶饭不思的,没有过。为女人争风吃醋?这事他以前想想都觉好笑,他可以为了生意场上的便利把情人送给某局长玩弄,眼皮都不眨一下。事业才是男人的立身之本,有了钱,自然会有更多的女人往你身上扑,飞蛾扑火似的。“牺牲你一个,幸福千千万。”事后他对那个情人说。女孩子幽怨地白了他一眼,他拿出一叠钞票,说,“局长怎么**的,你给现场演示演示。”结果那女孩在床上边说边做动作,两个人都笑得不行。
穆寒林很想对着话筒强硬地回绝一句,“饿了?饿死拉倒!”这多有男子气概啊,保不准傅雨节会因此对他刮目相看呢。但他没有说,借他两个胆子也不敢。他忍气吞声地说,“好,我马上到。”搁下话筒,他拍了一下脑门,**,我他妈的是不是犯贱啊?他对着书橱上的玻璃整了整领带。你这个**。他咧开嘴笑着自语。
6
傅雨节刚刚梳妆打扮完毕,穆寒林便到了。他把车停在对面的停车场里,徒步走过来。傅雨节在窗口看见他,赶紧走出来。她不想让邻居看到自己和一个陌生男子来往密切,尽管现代社会的人大都不爱管别人的闲事,她还是觉得小心为上。
他们到附近的一个川菜馆,穆寒林拉着她的手进去,傅雨节想挣脱,大庭广众的又不能,她白了穆寒林一眼,后者笑笑作没看见状。一进包厢,傅雨节甩掉他的手,说,“你别这样好吗?”气呼呼地坐下来,转过头不看他。穆寒林冷笑一声,把手伸过来,摸了摸她的脸,“你怕了?”
“是啊,我怕,我好怕你呀!”傅雨节突然张开小嘴,狠狠咬住他的手指。穆寒林痛得大叫一声,缩回手说,“你,你咬人?”
汪,汪汪。傅雨节学着狗叫,格格笑起来。“怎么样,疼不疼啊?知道本姑娘的厉害了吧?”她斜眼俏皮地瞥着穆寒林。穆寒林一阵冲动,抓住她打算报复,不巧服务员拿着菜单进来,他只好收敛狂态。
傅雨节接过菜单,慢条斯理地研究着菜名。穆寒林急不可耐地伸脚在桌底下踢她,她抬眼看对面一眼,咬着嘴偷笑。穆寒林心里对她是又爱又恨,老子算是栽在这妞手里了,一世英名都毁了。傅雨节很快点了几个菜,等服务员一走,她就笑道,“你怎么啦,跟只猴子似的。屁股下面有钉子吗?”
穆寒林一咬牙,带着英勇就义的神情单膝就地跪了下来,把傅雨节吓了一跳。“雨节,我问你,你爱我吗?”
“爱呀。你这是干什么?快起来呀……”她伸手拉他,拖不动。穆寒林是铁了心要把话说完了。“是真心话吗?”
“当然真心。”傅雨节已经隐隐猜到他想说什么,糟了!她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
“我跟李锐,你选一个吧。”他果然说出这句话了。这话在他心里憋了好久,像飘在空中的雪片,总算掉下来,凝结成冰了。
“什么意思?”傅雨节睁着美丽的大眼睛,故意装愣。穆寒林有一瞬间的胆怯,但很快把这念头抛之脑后,不躲了,挣个鱼死网破。“嫁给我,雨节。我不玩了,修身养性,怎么样?这辈子我是你的人了,唯你马首是瞻,行吗?”他激动得两眼泛光,“我知道不该在这种地方向你求婚,连枚戒指也没有,不过不要紧,戒指会有的,比他送你的大很多,我保证!”
傅雨节连手也不知道往哪放了,她感到头晕,老天,怎么会这样呢?“寒林,你先起来,别说什么我不答应就不起来的话。”她再一次拉他,穆寒林识趣地站了起来,他知道这时候逼她只会适得其反。
“你的话让我很感动,也很高兴,不过这事我真没想过。”她心平气和地说。
“那就现在开始想想,你跟他又没有孩子,隔在我们中间的不过一张纸,那张纸旧了,该换一张了。”
“不,没那么简单,我对他……”她看见穆寒林的脸色沉下来,便把下半截话停住。
“你对他还有感情?嘿嘿,我是不是要等到头发花白的那一天?那一天不远了,你没看见我的头发每天都在变白吗?”
“寒林,我们现在这样不挺好的吗?为什么要改变……”
“挺好的?好个屁!我一点儿都不好,你知道我每次一想到你躺在他身边,他的手摸我摸过的地方,吻我吻过的地方,我的心里有多嫉妒吗?这样下去,我都快发狂了!”
她的眼神一点点变冷,有种令他感觉陌生的东西呈现出来。“你一直关心的只有自己的感受,你有没有替我想想?别逼我,寒林。”
刹那间,穆寒林明白自己小看了李锐,李锐原来是个远比他想象中强大的敌手,或者说,他对自己估计过高了。他垂头丧气,感到了彻头彻尾的失败。
包厢内陷入了沉寂。桌上的菜很丰富,可是谁也没兴趣碰一下。“我走了。”傅雨节站起来,她其实挺怜惜穆寒林,但这个时候不能心软。
“我们一起走。”穆寒林害怕了,他不想以一个失败者的姿态离开,他要把她弄上床去,以此证明他们的关系没有破裂。
“我今天不想。”她轻轻挣脱他的手,在踏出包厢时回头看了他一眼,她的目光中似乎含着一丝怜悯。这一眼把他刺伤了。
他缩回到座位上,把桌面的一根筷子拿起来,啪地折成两段,然后又拿起一根。他穆寒林的第一次求婚,居然没有成功!而且是被一个有夫之妇拒绝!在他信心爆棚的时候,即使再大胆的设想,也绝想不出这样的结果。你以为你是谁?他喃喃道,一个三十一岁的结过婚的臭女人,没有工作,什么都不会。你有什么资格瞧不起我?老子一个眼色,十八二十岁的女孩排着队等着**,妈的!他越想越伤心,把几张百元票子往桌上一扔,低头走出了包厢。
15
穆寒林很讨厌下属用这种直视的目光看他,这让他觉得没有权威感。他喜欢别人低眉顺目的样子。现在李锐就是在用直勾勾的目光看着他,然而他感觉不到一点愤怒,有的只是畏惧。
“这份文件,你签个字吧。”李锐走进来,向他的办公桌逼近。他把手中的文件递过来,穆寒林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身子,仿佛那份文件是一把会伤人的利刃。
“穆总,你怎么满头大汗的?天气好象不是很热啊。”李锐调侃地说,他的眼眸深处藏着一丝嘲弄的笑意。
“哦,没有,没有。”穆寒林僵硬地笑了笑,避开他的目光,低头在那份文件上签了字。他巴不得李锐快走,但后者并没有马上离开的意思。
“穆总,下了班,我想请你吃个饭,顺便聊聊。你看怎么样?”李锐把那份文件卷成一个圆筒,一下一下地敲着手心。
“我,我晚上还有事,不好意思。”穆寒林坐立不安,他有种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那好吧。下次再说。”李锐终于往外挪动脚步了。穆寒林装作若无其事地埋着脑袋,直到房门带上的声音传来,他才抬起头来,吁了口气。
门又被推开,黄秘书闪了进来,她脸色煞白,一副魂不附体的样子。“他,他刚才来过了!”
“不要大惊小怪。”穆寒林重重哼了一声,站起来。“我问过李锐了,他那天乘的是第二班飞机,肯定是航空公司的人弄错了。他要是坐了那架失事的飞机,那不活见鬼了?”他把西装拿起来,朝门外走去,“我出去了,有什么事问张总。”
停车场在地下一层,面积很大,足以停下百余辆汽车。这里吸收着地底的阴气,即便在一年中最热的时节,没开空调也冷嗖嗖的。穆寒林经过停车场的入口时看见管理员坐在房间里看电视,把一个后脑勺朝着外面。
他走进寂无一人的停车场,皮鞋踩在水泥地面发出清晰的响声。他看见不远处自己那辆银灰色的宝马,便把手伸进裤袋摸车钥匙。突然,背后响起了另一个人的脚步,脚步声非常轻,离他近在咫尺。他忽然有种大难临头的感觉。
穆寒林猛地转过身。
李锐离他只有两米远了。
“穆总,你太忙了。所以我只好在此恭候大驾。”李锐的脸上依然带着那种嘲讽的笑容。
“你,你想干什么?”穆寒林下意识看了一眼李锐的脚下,他记得传说中鬼是没有影子的。但停车场白天没开灯,他无法分辨李锐有没有影子。
“我想干什么?哈哈哈,你占了我的妻子,我有没有问你想干什么?”李锐低低地笑起来,笑得穆寒林毛骨悚然。“你是不是很怕?你害怕我和你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对吗?”
“你,你到底是人是鬼?”穆寒林缓缓向后退去,头上开始冒汗。
“不错,我已经死了。不过,很高兴我还有七天时间可以弥留在这个世上,好好报答我的仇人。”李锐咬牙切齿地说。
李锐的话让穆寒林想起了“头七”的传说。也就是说,死人的灵魂在七天之后才会离开人世。他的脸刷地白了。
李锐上前一步,挥动拳头,砸在他的眼眶上。他向后退却,可是李锐如影随形般扑了上来,拳锋雨点般落下。穆寒林的身材比李锐健硕,然而极度的恐慌使他完全丧失了反抗能力,只知一味地用手护住头部。
“你为什么不反抗?你这个懦夫!来呀,还手啊!”李锐气势汹汹地叫嚣着,抬脚猛踹他的下身。剧烈的痛楚使穆寒林清醒过来,他转身没命地向宝马车跑去。
李锐大步追了过来。
穆寒林按下钥匙的遥控开关,车灯嘟亮了一下,他扑到车身上,可是没等他拉开驾驶座旁边的车门,一阵尖锐的刺痛从背部势不可挡地传来,仿佛一只猛兽的利齿咬穿了他的身体。
他回过头来,难以置信地望着后面,更深刻的巨痛摇憾着他的神经,血从腹部的伤口无情地涌了出来。
他转身关门,一只手臂搂着她。“不用怕,这里很安全。”他扶她在沙发边坐下,细看只见傅雨节头发蓬乱,脸上惊魂未定。
“他太残忍,太可怕了!他竟然对安娜……”一想起安娜,傅雨节的泪水又忍不住了,“他简直毫无人性,他疯了!”
“李锐知道我们的事吗?”
“我不知道。”傅雨节低着头,小声说道,“我一直很小心,应该不会露出什么破绽,而且直到这次出差前,他对我一直很好。可是从广州一回来,全变了。就像换了个人,好像,好像有个恶魔用了他的躯壳回来了!”
穆寒林心里有个想法,但连他自己都觉得这个想法荒唐,所以他不愿说出来,以免徒添傅雨节的恐慌。他好好安慰了傅雨节一阵,傅雨节躺在他的怀抱里,情绪渐渐平稳下来。她一整夜都在惊恐中渡过,此时倦意袭来,她竟枕着他的臂弯睡着了。
穆寒林望着她略显憔悴的面容,内心一阵酸痛,同时也有点庆幸。要不是李锐性情大变,他可能会永远失去这个心爱的女人了。他轻轻将熟睡的傅雨节放到床上,在她额头印了个吻,然后站起身来,蹑手蹑脚走出去,轻轻带上房门。他想了一下,又把钥匙**锁孔,向逆时针方向转了几圈,启动了防盗锁。
穆寒林回到办公室,坐在电脑前的黄秘书急忙放下电话,站起来说,穆总。她的表情显得很激动。穆寒林看了她一眼,“那件事打听到了?”黄秘书点点头,张口便要说话,穆寒林目光向里间一撇,示意她到里面说。
“穆总,这事太离奇了!”平时口齿伶俐的黄秘书说起话少见的语无伦次,“小方说,哦,他是我在航空公司的朋友,他查了八月二十九号的乘客名单,发现李锐乘坐的竟然是,竟然是……”
“是什么?”穆寒林逼问道。
“是AT3306航班!”
“什么?”穆寒林不禁站起来,目光炯炯地瞪着她,“你查清楚了吗?不会搞错?”
“我再三问过了,他告诉我,就是这个结果。”黄秘书显出委屈的神情,“这事太不可思议了,那架飞机不是坠毁了吗?我想可能是他们的电脑系统有问题,或者,出了别的什么差错。”
“那,你查过二十九号的其他航班信息吗?比如,下午的?”
“查过了,只有这一班有他名字。”
穆寒林愣了半晌,才挥挥手说,“好了,你出去吧。这件事别对任何人提起,明白吗?”
“知道了。”黄秘书退了出去。
穆寒林拿起桌上的一张纸巾,擦了擦汗。李锐真的是鬼?不不,这世上哪来的鬼?他断然否定自己的想法,但心里的另一个声音却钻出来:没有人在那次空难中逃生,乘坐3306航班的人,全部沉到那条江里,死了。
他感到身上的汗粘在衬衫上,又湿又冷,他打了个寒战。
外面响起了敲门声,他抬起头,有气无力地说,进来。
门无声无息地开了,一个瘦长的人影站在门口,“穆总好。”李锐手里抓着一份文件,眼睛直视着他。
7
老板今天心情不好。所有进过穆寒林办公室的人都私底下说。他们或多或少都挨了一通骂,这在平常是比较少见的。穆寒林对待下属的态度还算和气。
“你不是说没见过老板发脾气吗?现在就可以去他办公室见识见识。”交情好的职员们互相开着玩笑。当然也有各种各样的猜测在人们心头萌生,但所有的猜测都离真相很遥远。
穆寒林比往日提前半个小时离开了公司。他坐进他那辆宝马7系,点火。发动机平稳有力的声音响起来,他靠在真皮座椅上,闭上眼,如老僧入定。稍顷,他挂上档位,一踩油门,汽车箭一般射了出去。
从停车场出来他差点酿成一次车祸,一个女孩站在路边,可能正准备过马路,汽车的突然闪现把她吓得花容失色。穆寒林踩了急刹车,他本来只需转一转方向盘就能从女孩身边穿过,但他没有那么做。
粉红连帽运动衫,白色吊带背心,下身是牛仔迷你裙,加上无可挑剔的身材,女孩活脱脱是《瑞丽》或《时装》杂志封面走下来的人物。穆寒林观察美女的眼睛是雪亮的。
“小姐,对不起。没有撞到你吧?”他明知没撞到,不然她还能好端端站那儿吗?女孩看了他一眼,没给他白眼,这让他感到欣慰,再美的女孩子,白眼起来也不会太好看。“我没事,你小心点开车呀,要注意安全。”她说,完全是淳淳诱导的口吻。这就让穆寒林更中意她了。
“你去哪里?我送你吧,权当谢罪。”穆寒林没指望她会答应,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女孩略一沉吟说,好啊。穆寒林像捡到金元宝一样,屁颠屁颠地跑下来为她开门。
女孩名叫高琳,在一个商场的化妆品柜台当营业员,穆寒林把她送到商场门口,问她,“你几点下班?”
“十点。”
“这么晚,男朋友过来接你?”
“我没男朋友呢。”高琳低下头,嘴角浮起两个小梨涡,惹得穆寒林想探过去在上面亲一下。“不会吧,你没男朋友?”他笑起来,眼睛从底下往上看。他看见高琳的脸微微泛红。“我是没有嘛。不过以前有一个,刚分手。”
呵呵,原来是个失恋的小女孩,我不是也离失恋不远了吗?穆寒林感觉和这个女孩的距离突然间拉近了不少。“下了班,我来接你好吗?”他试探着问。
高琳又一次低头沉吟,他看着她雪白的颈部,觉得她思考问题的神态真是可爱。“好吧。谢谢你。”她干脆地回答。
他喜欢干脆的女孩。看样子,这场邂逅已经可以升级为艳遇了。
穆寒林找地方吃了点东西,然后转到附近的一家酒吧,慢慢喝着酒打发时光。临近十点,他已经有了几分醉意。一个人喝酒容易醉,特别在心情不佳的情况下。
他开车来到商场门口。不一会,高琳从旋转门走了出来,她独自一人向穆寒林的汽车行来。嘿!他下车迎上前去,手里握着一大束鲜红的玫瑰。送花这招很老套,但很实用。
“干嘛买花?”高琳问道。
“因为不知道送什么好。”
“难道非要送什么吗?”
“这倒不是,但我见了美女就会手足无措,如果不拿点东西,两只手都不知道往哪放好。”他很得意自己的急智。高琳大方地接过了玫瑰花,他为她拉开另一侧的车门。
他换了个酒吧,这个酒吧有接近刺耳的迪斯科音乐。他询问高琳能不能喝酒,高琳说会一点,于是他要了很多瓶啤酒。两人一边喝,高琳一边讲她的恋爱故事。音乐很吵,她说了些什么穆寒林听不大清楚,他也没用心去听。喝到十一点多时,他有了七八分醉意,而高琳已经滑到了吧台底下。
他把她拉起来,摇摇晃晃地拖到了车子旁边,先把头塞进去,然后是身子,他觉得自己象在摆弄一具尸体。他把车开出来,漫无目的地转。拿这女孩怎么办呢?他一般不会把第一次见面的女孩带到家里,那样可能惹上麻烦。去宾馆吧。哪一家呢?他的脑子超级迟钝,碰上哪家就哪家吧,懒得想了。
他正迷迷糊糊开着车,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头,他转头一看,高琳已经醒了,一双亮晶晶的眸子透过发丝看着他。“去我家吧,前面左转就到了。”
他奇怪她清醒得这么快,去她那里当然再好不过。他依照她的指点,把车开到一幢楼前,很普通的一幢楼,他怀疑自己一转眼就会把这地方忘了。
这一夜的风流自不待言,穆寒林发现高琳在床上相当疯狂,跟她清纯的外表形成了鲜明对比。这一点和傅雨节很像。他们借着酒兴搞了三个钟头,换了七八种姿势。最后,他精疲力竭地倒在床上,感觉自己快要虚脱了。这个时候,他的头脑却异常清醒,他望着有了裂纹的天花板,再一次想到了傅雨节。他想借着**的疯狂把她忘掉,可是做不到。这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悲凉,他把头侧到另一边,发觉自己的眼眶有点湿了。
8
安娜失踪了。
傅雨节推开房门的时候,安娜没有象往常那样扑过来迎接她,地板上也没有它的身影。她知道它最喜欢躺在地板上睡觉和嘻戏了。
她呼唤小猫的名字,可是它依旧没有跑出来,这下子她有点慌了。一场地毯式搜寻在家中展开,她很快找遍了房间的各个角落,床底、衣柜……甚至连抽屉都拉出来看了。没有,它不见了。
傅雨节早就想养个小孩了,一个人待在家里实在太寂寞无聊。但是李锐坚决不同意,是的,他们的经济状况还不够好,而且要供房子,并不具备养育孩子的能力。她看着空荡荡的房间,两个人需要住这么大的房子吗?按她的想法,他们完全可以买一间小一点的,更符合他们实际需求的房子,但是李锐不愿意,他说房子是长期消费品,最好一次性到位,否则将来又要装修什么的,耗时耗力。而且他对这房子太满意了,朝向好,光线充足。在这一带,你很难找到这么好的房子了,我不能委屈了我的老婆。他说。他对她总是百依百顺,但这一次坚持己见。
他不在家的时候,她面对空旷的客厅,就产生一种无依无靠的空虚感。她想,如果他们有个孩子的话,她多半不会出轨。但现在一切都晚了。
李锐考虑到自己出差后傅雨节没人陪伴,就买了只可爱的小波斯猫送给她。她太喜爱它了,一见到就抱起来亲个没完,李锐笑着说,哎,要是我变成猫该多好啊。她说,你是嫌我没亲你吗?过来。李锐把脸颊凑过来,她却调皮地用猫的嘴去碰他的脸,然后开心地大笑。
穆寒林不停地把李锐支到外地去,好为他们的幽会创造条件,李锐不在身边的时候,除了穆寒林,安娜就是傅雨节唯一的伴侣了。
她再一次检查了窗户。每扇窗子都关得实实的,它不可能从房子的哪个出口跑出去。那它到底哪去了呢?傅雨节所能想到的就是给李锐挂个电话。
“有什么事吗?老婆。”
“安娜不见了。”她掩饰不住内心的焦急,“我从外面回来,就找不到它了。”
“你出去的时候有没有忘记关门窗?”
“没有,全都关上了。你说,它怎么会平空消失呢?”
“你到附近找找吧,可能是窗子没关严,让它跑出去了。”
“不会的,窗户我刚刚都检查过了……”
“我现在很忙,待会再给你打电话,好吗?”他的声音不耐烦起来。她听到话筒里传来手指翻动纸张的沙沙声,还有电话的响铃声。
14
“8.29空难的搜救打捞工作已告一段落,四分之三的遇难者遗体已经找到,由于机舱在空中便已遭毁坏,救援队目前已放弃寻找幸存者的努力。技术人员根据黑匣子和飞机残骸遗留的线索,确定事故原因是由机翼的潜在故障加上高空湍流引起的。航空公司未能及时检测和排除飞机存在的安全隐患,对此付有一定责任……市府近日将召开专项会议,讨论加强对航空公司的管理力度,防止类似悲剧重演……”
“事后诸葛。”穆寒林哼了一声,关掉办公室的小型电视机。窗外下着小雨,轻柔的雨丝粘在玻璃窗上,汇聚成一弯弯细流。
他把钢笔放在手指间绕来绕去,眼睛却盯着桌面的电话机。给她打个电话吧。他想。可是,他不知道如何向她解释。真是头疼啊!他仰头望着天花板,叹了口气。这时,电话铃响了。
他绝对想不到来电话的是傅雨节。“救救我,救救我好吗?”傅雨节的声音非常紧张,他能感觉到她很害怕。
“冷静点,雨节,你慢慢说。”
“我冷静不下来,我见鬼了!”她大叫起来,开始抽泣。
“别怕。告诉我,出了什么事?”他柔声安慰道。
她结结巴巴地把昨天夜里的事情说完,他不禁皱起了浓眉。“真有这样的事?”他有点不相信。
“我怎么会骗你?我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傅雨节在电话里无助地说,“寒林,帮帮我好吗?我好怕……”
“你在哪里?”
“我在公共电话亭里,他上班去了。我再也不想回到那个鬼地方了。他不是人,真的,他不是人!”
穆寒林略一思索,“好,你现在马上到我家里,你有房门钥匙的,带出来了吗?”
“嗯。”傅雨节说。
“乖乖在家等我,我马上回去。没有人能伤害你,相信我。”他心头涌起了一股保护她的冲动。
挂断电话,穆寒林陷入了沉思。这个李锐的所作所为太过分了,简直不象正常人干的事,即使为了报复他,也不该采取这样变态的手段。可是,他怎么知道他们关系的呢?这一点令他百思不得其解。
他走到办公室外面,招手让秘书进来。他的秘书姓黄,年纪很轻,只有二十六岁,剪一头利落的短发。
“你去打听个事,我想知道八月二十九日,李锐出差回来坐的是哪一班飞机。”黄秘书答应一声便往外走,穆寒林喊住了她,“这事不能让李锐知道。”黄秘书点点头。
穆寒林开车回家。
门一开,一个温软的身体扑到他怀里。是傅雨节。“你总算来了!”她抱住他的身子,紧紧的。
一只大手从背后伸过来,捂住了傅雨节的嘴巴。她不假思索地张嘴狠狠咬下去。耳边听得有人闷哼了一声,她被一股大力推到墙上,后脑重重撞上去。她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觉。
有一缕若有若无的光亮在她眼皮上飘浮。傅雨节不敢睁眼。就让我这样躺着吧,一直躺下去,不要醒。脑后的疼痛隐隐传来,但并不厉害。有个模糊的影子在眼前晃动,它俯下身子,热气吹到她脖子上。“撒旦告诉我的。”穆寒林在她耳边轻声说。他的面容在离她远去,变得不清不楚。“别离开我,寒林。”她哀求道。“我不会的,永远不会。”他在笑,笑得那么温柔。
“你在搞什么?”
她猛地睁开眼,眼前是李锐瘦削的脸,他比以前瘦多了,眼窝深陷,简直象具皮包骨头的骷髅。他皱了皱眉头,望着自己的手。他的手指上贴着邦迪牌创可贴。
“你到厨房干什么?”他问她。
“我……”她一时语塞,抬头看着卧室天花板上的灯光。“刚才电灯不亮。”
“保险丝跳了。”他站起身来,“灯不亮,你也不用叫得那么大声吧?让邻居听见,还以为出什么大事了呢!”
“冰箱,冰箱里……”她感到胃部一阵翻腾。
“冰箱怎么了?”他看着她。
“安娜的头,在冰箱里!”她艰难地说。
“哦?”李锐转身向厨房行去,他打开厨房的灯,接着是冰箱门开启、闭合的响声。不一会,他回来了。
“那里什么也没有。”他怀着一丝怜悯看着她,“你脑子里想太多了。”他回转身,向门口走去,嘴里嘟囔道,“只是一只猫而已。”
李锐走后,傅雨节的心情依旧平复不下来,这些天发生太多事了,安娜失踪,李锐的冷漠,穆寒林的背叛,没一件事不对她产生重大影响。她怔怔地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泪水从眼角不住溢出。你要坚强。这个世界不单单有爱,它也有别的东西,一些不好的东西。她的父亲在她出嫁的前一天严肃地对她说。她从未见过他那么严肃的样子。照顾好自己,宝宝。他深情地呼唤她的小名,她扑到他怀里,哭了。
傅雨节慢慢爬起来,眼睛有点发黑。她扶住墙,调整了下呼吸,向卫生间走去。她想洗把脸。经过厨房的时候,她不禁往里面看了一眼。仿佛有什么力量驱使她不由自主地想打开冰箱,看个究竟。她还是怕,但好奇心压过了恐惧。毫无疑问,那肯定是错觉,黑暗中,人的感觉常常会出错,她太想念安娜了。
她打开冰箱门,把下层冷冻室的抽屉拉出来。
安娜枯干的头在冷冻室正中瞪着她,失去生气的眼珠子突出来,跟玻璃弹珠一模一样。
她失望地挂断了电话。这不是她希求的结果,他的态度那么冷漠,连句安慰的话也没有。这到底是怎么啦?他难道不知道安娜对她有多重要?它就像她心爱的孩子一样。
她在电话机旁边愣了半晌,决定自己出去找找看。她拿起外套,出门的时候又试了试门是否锁好。也许安娜仍然躲在房间里某个被她忽略的角落,也许它正在社区的某处遛达……她怀着希望向前走去。
先是社区,随后搜索范围扩大到马路上。望着街上呼啸来去的汽车,她的心阵阵收缩。不止一次,她的脑子里出现安娜被汽车撞的血肉模糊的尸体,还有那些顽劣的男孩,他们以虐待小动物为乐,要是安娜不幸落到他们手里,下场可能也好不到哪去。
天黑了,傅雨节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家中。一无所获。整个下午,她走过的路已经远远超出一只猫可能的活动区域。她把鞋子脱在门口,感觉双脚疼得不行。她伸手去摸门边的电灯开关,却听见黑乎乎的客厅里传来一个声音,“你去哪了?”然后一个黑影从沙发上站起来。
她惊呆了,随即意识到那是李锐的声音。
“黑灯瞎火的,你想吓死我啊!”她按亮电灯,愠怒地说。他今天在电话里的态度让她很不爽。
李锐望着电灯,眯起了眼睛。“太刺眼了。”他说,“明天去换个灯泡,这个太亮了。”
她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猫找到了吗?”
“没有!”她没好气地看着他,“你没出去找?”
“不就是一只猫吗?”他轻描淡写地说,“再买一只就是了。”
就是这句话,气得傅雨节一晚上没搭理李锐。
9
穆寒林以为自己能迅速忘掉前一天的不愉快,然而这就像把傅雨节忘掉一样不容易。他的自尊心遭到了挫伤,特别是她离去时的那一眼,他最不需要的就是女人的怜悯。她把他当什么人了?他想起了高琳,那个女孩很不赖,要放在认识傅雨节之前,他也可能为她神魂颠倒一阵子。昨天忙了半天,居然忘了问她要电话号码,真是喝晕头了。到了下午,他的脑袋还在隐隐作痛,酒精的效力比他想象中持久。但他下班后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再去喝个烂醉。当然,少不了叫上高琳。没有电话号码,他只好去她的住处找了。
凭着昨天晚上并不完整的记忆,他费了很大劲,走了许多冤枉路,才找到高琳住的那幢楼。这时,太阳也已经下山了。
他敲了敲门,心里盼着高琳没有外出。门打开,一个二十来岁的男孩站在门口。穆寒林下意识后撤了一步,抬头看门牌号。没错,是这房间。“你找谁?”男孩用警惕的眼神打量着他。穆寒林没有问答,他越过男孩的肩膀,看见房间里有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在收拾东西,那个女孩他不认识。
“高琳住这里吗?”他问。
“高琳?不知道。我们刚搬进来的。”男孩回答。
穆寒林一怔,“刚搬进来?这屋子以前住的什么人?”
“这你要问房东,我们不清楚。”男孩的目光已经在下逐客令了。
“有房东的电话吗?”穆寒林的心头隐隐感觉不妥。男孩回头问女孩要了个电话号码,交给穆寒林。
穆寒林走到楼梯口,拿出手机,照男孩给的号码拨打。电话里是个中年男子的声音。穆寒林问他是否那个房间的房东,对方肯定地回答后反问,“你是想租房子吗?对不起,房子我已经租出去了。”穆寒林问道,“什么时候租出去的?”房东说,今天刚租掉,不巧了,你来迟一步。
“那以前住这里的,是不是一个叫高琳的女孩?”
“你不是来租房子的?”房东狐疑地问。
“哦,我是高琳的朋友,听说这段日子她住这里,想来看看她。”
“你肯定搞错了,我不认识什么高琳低琳的,而且我的房子这两个月一直空着,没有人住。”房东冷冷道。
穆寒林愣住了。荒谬,不可理喻,他怀疑昨晚的一切只是醉酒后所做的一个梦。从酒吧出来后,他的脑子就昏沉沉的,有点不清醒,他到底有没有带那个女孩去喝酒,有没有跟她回家,有没有和她上床?现在他唯一确定的是,早上他是从这个门里出来的。他再次看了看那个门牌号,没错,他记得她告诉过他,她一直住在这里,以前和她的男朋友,后来独身一人。到底谁的话不可信?房东,还是高琳?如果一个素未谋面的房东不值得信任,那么高琳去哪了呢?他的脑袋又开始痛了。
10
又一天过去,猫还是没找到。
李锐晚上迟迟没有回家。
倍感孤独的傅雨节给他打了两个电话。打第一个电话时,话筒里传出一个女人的歌声,歌声虚无缥缈,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她对着话筒唤李锐的名字,却无人回答,只有那首歌款款地唱着,“你问我爱你有多深,我爱你有几分……”,她放下电话,看看电话机上显示的手机号码,以确证自己没有拨错。当然,她是正确的。但她还是重新拨了一次,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按进去。“我的情不移,我的爱不变,月亮代表我的心……”歌声清冷冷的,无比孤寂地回荡着。
她害怕起来,猛地挂断电话。
临近十二点的时候,她快睡着了。但客厅响起的轻微推门声还是将她惊醒。她睁开一点眼睛,从枕头上望着卧室门外。客厅比卧室更黑,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脚步声。脚步声很轻,正在向卧室逼近。他为什么不开灯?她想到了盗贼的可能性,仅有的一丝睡意荡然无存。
一个黑影摸进了卧室,从眼缝中,她觉得黑影的轮廓和李锐相像,然而又不尽然。黑影一动不动地站在床前,居高临下看着她,有几分钟之久,他就这样站着。最终,还是傅雨节首先沉不住气,“你,你是谁?”她颤声问道。
黑影俯身下来,把一个散发着酒臭的躯体钻进被窝。“是我。”李锐甍声甍气地说。他撕扯着傅雨节的睡衣。她厌恶地挡开他的手,“我困了。”可是他又扑上来,还动用了牙齿。傅雨节尖叫起来,“你弄疼我了!”她用力把他沉重的身体推开。
他在黑暗中盯视着她,突然笑起来,笑声在静夜中显得刺耳。“你是不是有别的男人了?”
她吃惊地看着他,拿不透他是随便说说,还是有了什么凭据。“你胡说什么?”她哼了一声,把身子背过去。可是马上又被他的手扳了回来,“告诉你,我现在想要,你吃我的,穿我的,做个好妻子是你的义务。”
傅雨节不相信这样的话会出自李锐的口中。他变了,黑暗中这个野兽般的男人在她眼里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她蜷缩起身子,缩得象只刺猬,如果他再过来,她会毫不犹豫地扇他一巴掌。
李锐冷冷一笑,侧身躺了下来。
她一只手握紧喷雾器,一只手摸向墙边的电灯开关。
突然,冰箱门砰地关上了,一个低沉的声音说道,“谁?”与此同时,傅雨节摁下了电灯开关,厨房里一片通明。
站在冰箱旁边的李锐偏转脑袋对着门的方向,他的嘴边全是鲜红色的液体。傅雨节吓坏了,她后退了一步,眼睛死死盯着李锐的嘴角。那是什么?鲜血?
“我肚子饿了,找点东西吃。”李锐用手背抹了一下嘴角,“是番茄酱。”他望着傅雨节手中的防狼喷雾器,笑了笑。
傅雨节回到卧室,心里觉得有点不对劲。半夜起来吃东西也许并不奇怪,但是那种声音,吃什么东西会发出那种声音呢?他嘴角的东西真是番茄酱吗?她怎么看都觉得象血。联系到李锐最近的反常行径,她越发不安了。
还有,他为什么不开灯?
傅雨节的心跳开始加速,不对,这一切都透着诡异。她重新把卧室的门推开一道缝,偷偷望向外面。厨房的灯已经熄灭,李锐显然已经回房间了。她褪掉脚上的拖鞋,探出一只脚,接着是另一只。屏住呼吸,向前走。她的眼睛已适应了黑暗,但心脏却越跳越快,简直一不小心就要从胸腔蹦出来似的。
她停下来,缓慢而深长的呼吸。好了,继续吧。她对自己说,先关上厨房的门,然后把灯打开。开关在墙边,按下去,没反应。见鬼,怎么会没反应?她又按了一次,灯不亮。
她的呼吸又紊乱了,背靠在墙上,扫视四周,没有人,这里没有旁人。
她需要冷静地考虑问题。几分钟前,灯还是正常的,现在却不亮了?如果说在这节骨眼停电,那也太凑巧了。有没有别的解释呢?比如,李锐干的?因为他不想让她发现他的秘密?这么看来,他已经对她有提防了,也许现在返回卧室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是最安全的选择。可是她明白,这选择已经太迟了。李锐不是傻瓜。
傅雨节深深吸了口气,厨房里有股令人不快的味道。她摸着黑找到了冰箱门的把手,将门轻轻拉开。一阵冷森森的气体扑面而来,她手臂上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她只能凭借触觉。冷藏箱里除了些装着剩菜的盘子,没别的。她又把冷冻箱打开,手指碰到了一个圆溜溜,毛茸茸的东西。
她摸了摸。
突然之间,她明白了那是什么。巨大的恐惧感如冰冷彻骨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来,渗透了她每一根神经。
她尖叫起来。
13
傅雨节不打算掩饰什么,要是李锐问起,她准备把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诉他。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对她来说,怎样都无所谓了。
李锐不可能没注意到她哭肿的眼睛,但奇怪的是,他对此视而不见,连一句话也没问。他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用遥控器不停地按着电视。她从他面前经过时,他连眼皮也不抬一下,好象她根本就不存在。最后,她被这种漠视激怒了,站在他前面,“我想和你谈谈。”
“谈什么?”李锐面无表情,“你让开一点好吗?别挡住我。”
傅雨节气得一哆嗦,“李锐,你有什么话尽管说出来!用不着这样阴阳怪气!”
“我没什么要说的话。”
“我们离婚吧!”傅雨节叹了口气,“够了,我受够了。”
“离婚?为什么?”李锐直起腰,表情出现了一纹波动。
“我喜欢上了别的男人。”傅雨节平静地说。
“那个男人,是谁?”李锐盯着她,似乎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波澜。
“算了,他是谁并不重要。”
“那什么才是重要的?”
“重要的是,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你对我很好,但是,我不快乐。你对我再好也没用的,你明白吗?”傅雨节低头轻声说了句“对不起”,走进卧室,关上了门。
“因为你是个贱货!”李锐望着她的背影,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话。这句话只有他自己听到了。
傅雨节躺在床上,睡不着。墙顶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行走着,周围万赖俱寂,永恒般的黑暗横亘在眼前。她听到客厅有人走动,李锐晚上睡在另一个房间里。她凝神倾听,声音又消失了。不一会儿,另一个声音响起,咔咔,咔嚓,这声音很奇怪,象是一只牙齿锋利的小兽在啃咬硬物。
她翻身坐起,从床头的抽屉取出防狼喷雾器,向门口走去。声音是从厨房传出来的,傅雨节慢慢往前摸索行进,来到厨房门口她停住了脚步。咔咔,咔嚓,声音更清晰了,而且,她看见冰箱的门大开着,有一团黑糊糊的影子贴在冰箱侧面。
手机响的时候穆寒林正躺在夜总会小姐的怀里,小姐拿杯子一小口一小口喂他酒。他懒洋洋把手机举到耳边说,谁呀?听到傅雨节的声音,他一把推开小姐,腾地站起来,布满血丝的眼中放出光来。
傅雨节坐在抽水马桶的盖子上给穆寒林打的电话。她实在忍不住了,李锐的话深深刺伤了她。她把水龙头打开,让水声哗哗响着,掩盖掉她的说话声。她问了句你在哪,眼泪便滑落下来。
“我在酒吧里。”穆寒林看了一眼身边的小姐,向门口走去。他有点心花怒放的感觉。“你还没睡吗?”
“嗯,我睡不着。”
他没接话,等待她说下去。但她沉默着,过了许久,她叹了口气,说,“没事,我就想听听你的声音。”
他突然激动起来,说,“能出来吗?”
她想了想,说,“明天吧。”
“好,那就明天。”他合上手机,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第二天穆寒林没去公司,他早早起来,去超市买了大袋的食品,主要是海鲜和蔬菜,他知道傅雨节不喜欢吃肉。
他提着东西走进公寓楼的大门,一眼就看见傅雨节站在电梯前面。他们的视线交汇在一起,心照不宣地笑了。一踏进电梯,他就放下手里的东西,展开双臂抱住了她。他们亲吻,吻得透不过气来,以至于错过了应去的楼层也没发觉,直到电梯门打开,一对中年夫妇把他们的激情表演尽收眼底。那对夫妇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表情非常尴尬。
穆寒林笑了起来,揽着傅雨节的细腰从容面对他们。傅雨节感到有点不好意思,低下头望着自己的脚尖。“去底楼吗?”穆寒林抢先为那对夫妇按下了楼层键。到了十五楼,他提起地上的食品袋,彬彬有礼地向那对夫妇道了句再见,搂着傅雨节出了电梯。
“羞死了!”傅雨节把脑袋躲在他怀里。
“怕什么,他们又不是记者。”穆寒林刮了下她的鼻子,坏笑道。
这是忙碌而充实的一天,穆寒林的厨房也只有傅雨节在的时候才派上用场,傅雨节主厨,他给她打下手,切切洗洗。两个人忙了一个多小时,烧了足够四五个人吃的菜。穆寒林踱到酒柜边,取出一瓶白葡萄酒。
桌上有蟹壳通红的螃蟹,飘着香味的葱油黄鱼,还有切成细片的生龙虾肉,旁边放着碧绿的芥末。傅雨节还做了个蔬菜水果沙拉,盛在大盘子里。
“老婆,为我们的久别重逢干杯。”穆寒林举起晶莹剔透的酒杯,开玩笑地说。傅雨节瞟了他一眼,笑道,“谁是你老婆了?”但还是举起了杯子。
几杯酒喝下去,傅雨节的脸颊浮起淡淡的红晕,穆寒林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竟似有些痴了。“我有礼物给你。”他说。
“什么礼物?”她惊奇地问。穆寒林笑而不答,拉起她的手,“跟我来。”
他把她带到卧室,打开靠墙的大衣橱,那个衣橱对于一个单身男人来说,实在是太大了。他从里面拿出几件衣服,除了一件黑色镶钻的晚礼服,还有三套内衣,红黑蓝三种颜色,样式极惹火。
傅雨节惊喜地捧起那件晚礼服,仔细端详着。衣服的质地摸上去水一样柔滑,手感极佳。“我从香港为你度身订做的。”她抬起眼,惊喜地望着他,“谢谢你!”
“谢我?宝贝,为你我什么都愿意。”他在她娇艳欲滴的唇上亲了一口,柔声说,“穿起来看看。”他买了很多她的衣服,这些衣服只有他们约会的时候她才有机会穿,平时都存放在他的衣橱里。这几天穆寒林一直用酒精麻醉自己,当他回到家里,面对衣橱里那些傅雨节穿过的衣服,就有种难以遏制的冲动。他想拿把剪刀将所有的衣服都剪成碎片,然而他终究下不了手,如今他该庆幸当时没那么干,否则……
他看着穿上晚礼服,象只黑天鹅般美丽的傅雨节,感觉胸口有团火在烧。“怎么样,好看吗?”她在镜子前回头问他。
“好看,好看极了。”他有点沙哑地说道,猛扑上来。傅雨节害怕地躲闪着,低声喊道,“小心点,别弄破了衣服。”
“那你乖乖把衣服脱了。”他把她的裙摆掀了起来,里面是她光滑的裸体。“好嘛。”她喘息着,“急什么呀,你……”没等她说下去他已经用一个吻封住她的嘴,“你这个小女巫,小妖精!”他恶狠狠地压到她的身上。
11
傅雨节住的小区叫桃源居。她经过桃源居大门时,小区里的保安叫住了她,“傅小姐,有你的包裹。”
包裹?傅雨节有点奇怪,很长时间没收到什么包裹了。她掉头往回走,保安把个未拆封的硬纸盒递给她,“请签收。”保安给她一张条子。傅雨节签字的时候,感觉那个保安在看着她。虽然这个保安见到她总是很殷勤地打招呼,但她还是有点讨厌他。每次经过大门,她都感觉他的视线偷偷在她身上飘来荡去,她不喜欢他的眼神。
傅雨节迅速签完字,拿了包裹便走。她捏了捏纸盒,里头会是什么呢?她怀着疑问回到家里,用剪刀拆开纸盒,盒子里掉出一张粉色的便签。她捡起便签,只见上面写着一行字:“这盘录像带绝对精彩,好好欣赏吧,不过,劝你最好别让老公知道。明天将有封信寄到你家里,到时一切便知。”字是用打印机打出来的。
纸盒内果然是一盘DV带。傅雨节盯着DV带,心里隐隐感到了不安。她知道家里有架数码摄像机,但一时想不起放在哪了,便回头翻找抽屉。终于,在李锐的书桌抽屉内,她找到了那架佳能数码摄像机。现在只要把录像带放进去,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了。她把录像带塞进摄像机内,正想按播放键,突然听见外面有响动,她竖起耳朵,认出了李锐的声音。
李锐走近书房,差点与自己的妻子在门口撞个满怀。“你慌慌张张的干什么?”他质问道。傅雨节抬头看了他一眼,“回来了?”她的语气平板得没一丝热情。李锐也同样冷淡地嗯了一声,他把公文包放在桌上,便向洗手间走去。傅雨节往抽屉瞟了一眼,录像带还在摄像机里面。她克制住了急欲观看录像带内容的念头。李锐洗澡的时间很短,她不想冒这个险。
晚饭吃得很沉闷,两个人面对面,只顾埋头对付碗里的食物,似乎连看对方一眼也懒得看。傅雨节今天的心情本来不错,但那盘神秘的录像带在她心里投下了一个阴影,让她高兴不起来。
李锐一吃完饭,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门也锁上了。傅雨节感到非常生气,她本就是个被惯坏了的女人,当初在单位做不下去,也是因为不能受一点气的缘故。而李锐对她的宠爱,超过了世上所有的人,甚至包括她的父母。她还记得他俩是普通朋友的时候,有一次她和男友刚刚分手,心里头有点闷,就坐在酒吧里打电话给李锐。李锐飞快赶到了,他看到桌上的空酒瓶,眼中露出怜惜的神色。他把她手上的杯子抢下来,说,你不会喝酒,这样喝伤身子,你想喝多少,我替你。其实他的酒量也不怎么样,当她看到他摇摇晃晃地从洗手间出来时,心头涌起一股暖意。他要送她回家,她拒绝了,硬是把他推进一辆出租车。她独自沿着街灯散着步,感觉心情一点点好起来。快到家的时候,她无意中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李锐远远地站在身后,冷清的街灯下,他的身影显得异常寂廖。我有点放心不下。他说。极短的一瞬间,这个长相平平的男生骤然在她心中有了不一般的地位。他们的恋爱史从此拉开帷幕。
和李锐确定关系之前,她的生活是丰富多彩的,几乎每天都有男孩子绕着她献殷勤,之所以接受李锐,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厌倦了原来的生活方式,她不想在感情的旋涡中打转,她想活得轻松一点,找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而李锐,正是她要找的男人。
“这是……”穆寒林满腹狐疑地盯着摄像机和信封。“我还想问你呢!”傅雨节冷冷道。穆寒林看了她一眼,抽起信笺,一见到信笺上的字,他的背上突然冒出了冷汗。摄像机的内容他只扫了一眼就赶紧关上了。
“怎么样?穆寒林,你太能演戏了!我真佩服你啊!”傅雨节歇斯底里地大笑起来,笑声充满了苦涩,比哭还难听。穆寒林将摄像机放回原处,呆呆地坐在沙发上,脑子里回荡着两个字——阴谋。毫无疑问,他被人摆了一道。那个名叫高琳的女孩——当然那很可能不是她的真实姓名,为什么要害他?他想不出来。
“我居然会相信你的鬼话!”傅雨节平静下来,她靠在沙发上,喃喃道,“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一直知道。我之所以选择你,是因为和你一起很开心,至于你是不是真心爱我,我无所谓。象以前那样逢场作戏不是很好吗?为什么偏偏给我无法兑现的承诺?为什么要让我爱上你?有这个必要吗?难道非要看着我痛苦你才满意?”
“不不,雨节,事情不是这样的……”穆寒林搓着双手,结结巴巴地说。
“走吧,我不想再见到你了。”傅雨节站起来,指着门口说。穆寒林还想解释,但碰到她冰冷的目光,突然失去了说话的勇气。他叹了口气,从她身边走过去,消失在门口。
穆寒林窝着一肚子火跑到高琳供职的那个商场。他找遍了所有的化妆品柜台,不见高琳的人影。他向商场的负责人打听,结果他们告诉他,商场里压根没有高琳这个人。
他绝望了。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复杂,扑朔迷离。首先,她跟他无怨无仇,为何要这样处心积虑地算计他?他把脑海里可能的仇人筛选了一遍。想来想去,只有一个人嫌疑最大,那就是傅雨节的丈夫,李锐。
如果李锐已经知晓他俩的关系……穆寒林感到一阵不寒而栗。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虽然自信把这段恋情藏得很好,但也并非万无一失,特别是最近几天,他们有点忘乎所以了。
穆寒林抽出一根烟,点上,只吸了两口又把烟掐灭。要是事情真到了那一步,就只好同李锐摊牌了。他相信以他的实力,李锐没有取胜的机会。
12
信果然于次日清晨寄到了信箱里。只有一张纸,仍然是打印出来的,内容如下:你好,我该称呼你李太太呢,还是傅小姐?录像带你大概看了吧?你肯定猜到了,上面的女孩就是我。事情很简单,我和你爱上了同一个男人,而这个男人,他说自己会娶我。你看到了,他真的很棒,所以我不会放弃的,既然如此,你何不成人之美呢?我的名字并不重要,如果你真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我叫高琳。
就是这样一封短信,象把锋利的刀刃扎进傅雨节血流不止的心腔里,狠狠地搅动着。她无力地靠在墙角,用双臂抱住了自己的身躯,感到寒意一阵阵涌来。从看到录像带开始,震惊,难受,痛苦,她都体验过了,现在则是愤怒。她不知从哪里恢复了力气,缓缓站起身来。
亚星公司的高层会议正在进行中。
“不好意思。”穆寒林停止发言,拿起放在桌面的手机。他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不禁向坐在对角的李锐迅速瞥了一眼。
“我在开会。有事吗?”
“穆寒林,我要马上见你!”傅雨节冷冷说道。穆寒林察觉她的声音不是很友好,不禁皱起了眉头,“我现在脱不开身,有什么事待会再联系好吗?”
“不好!我给你三十分钟,你不来就算了。”
“什么算了?”穆寒林不自觉提高了语声,旋即意识到这是在会场上,他抬眼扫了一下,所有的下属都在看着他。“咳咳,这事以后再谈。”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句**妈的,把手机关了。
最重要的两个议题讨论完毕,穆寒林便抽身离开了会议室。他匆匆赶到桃源居,发现傅雨节的房门虚掩着。
她坐在沙发上,眼睛又红又肿,好象刚刚哭过。
“宝贝,你的眼睛怎么了?”他来到傅雨节身旁,伸出手臂想抱她,却被她一把推开。“这是干什么?”他的脸色变了。
“穆寒林,你很好!”傅雨节直视着他,她的眼神让穆寒林有点害怕。“到底怎么啦?”他尽量把语气缓和下来。
“你昨天说的那些话算数吗?”
“当然算数!”穆寒林信誓旦旦道,“你和李锐离婚的第二天,我们就可以举行婚礼。”
“你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么说?”
“你……我不明白你的意思!”穆寒林话未说完,傅雨节已经把摄像机和那封信,一起推到了他面前。
可是她不知道,她的骨子里天生有种不安分的东西,婚后这种天性只不过暂时休眠了,但随着时间流逝,它又开始蠢蠢欲动。她喜欢漂亮的服饰,英俊的男子,这两样东西李锐都无法满足她,甚至,他连个孩子也不能给她。穆寒林的适时出现,恰好填补了她情感上的空洞,其实就算没有穆寒林,任何一个穆寒林式的男子都会使她失去自持。
她很痛苦,一方面怀着对李锐的内疚,一方面又无法抵挡穆寒林的诱惑。这两种情绪撕扯着她,使她觉得自己一会儿是天使,一会儿是魔鬼。“魔鬼的反面是天使。”初次遇见穆寒林,他就说了一句让她毕生难忘的话。是啊,她是天使与魔鬼的混合体。她的意志薄弱,在两个男人的爱情之间患得患失,李锐的爱是沉甸甸的,触手可及,而穆寒林,她始终无法把握这个男人,虽然他向她剥白了心迹,但她仍心存疑虑。穆寒林很优秀,但也很危险。
直到今天,和穆寒林渡过无比快乐的一天后,她突然觉得,这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生活,穆寒林才是她真正想要的男人,即使这只是个美丽的陷阱,她也决定奋不顾身地跳进去了。
与此同时,短短几天里,那个曾经对她爱不释手的李锐突然变得象冰块一样冷漠,很大程度上也使她心念如灰,他的改变肯定是有原因的,她本想跟李锐坐下来好好谈一谈,把这个原因弄清楚,但现在,她觉得没这个必要了。
也许,这段婚姻,是到该结束的时候了。
深夜,傅雨节等到李锐睡熟了,悄然从床上爬起来。她象个影子一样溜进了书房,把门关紧。她按亮桌上的台灯,轻手轻脚打开了抽屉,取出那个摄像机,把那盘不明来路的录像带放进去。一切准备就绪,她透了口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按下了播放键。
首先出现在小屏幕上的是个女孩的身影,一个浑身**的女孩,背部皮肤很白。她坐在一个男人身上,起劲地上下耸动着,象在骑驭一匹烈马。傅雨节看不见躺着的男人长什么样,只见女孩的黑发披散下来,很妖异地舞动着。
这是什么无聊玩意?她心想。
这时那个一直躺着的男人突然坐了起来,把头埋到女孩胸部,伸出舌头乱舔着。仿佛有个惊雷在傅雨节耳边炸响,她恐惧地盯着屏幕上的那个男人,呆若木鸡。
那个男人,正是穆寒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