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妙祥只身在这个城市上班已经不少年。学校一毕业就找了家公司,待遇不好不坏。不过张妙祥是个安逸的人,对生活要求不高,只要过得去,他就懒得去改变。就像他租住的这间房子一样,虽然很破旧,因为便宜,几年了一直住在这里。日复一日,楼上楼下都换了好几批房客,唯独张妙祥没有改变。
最近楼上又换了批房客,是对夫妻,四川人。丈夫是水泥工,妻子专门给人搞卫生。因为妻子怀孕,挺着个大肚子,丈夫嫌本来住的地方太偏,所以就搬到这边来了。这些消息是后来张妙祥陆陆续续听那夫妻俩说的。他觉得夫妻俩为人挺老实,平常有空闲,在过道里碰面都会聊几句。
夫妻两人都已经年过三十几,尤其是丈夫,脸色苍白,皱纹满布,看起来像是四十几的人。怎么这夫妻俩都这么大年纪了才生小孩,老家应该有好几个了吧,估计是想生一个男孩,这本来就是许多乡下人的做法。张妙祥心里想着,却没有道破。
日子一天天过去,女人的肚皮越来越大。张妙祥看到那个男人的笑容渐渐多了起来。妻子要生了,他又要当爹了,心里自然是高兴的。
“我老婆快要生了,小戴。”
“嗯,是嘛,什么时候?”
“再过几天,是个男孩呢。我到医院照过B超,给医生塞了红包,医生告诉我的。”男人唾沫横飞,瞪着眼睛说,激动的心情溢于言表。
“呵呵,那恭喜你了。祝你生个大胖小子。”
“要的,要的,等我老婆生完后,我请你喝酒。”男人说完,转身上楼,瘦削的身子带着风。
这次见面的第二天,张妙祥在办公室加班,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才回家。楼道的电灯已经坏了许多天,却一直没人有维修。他妈的,张妙祥嘴里骂着,摸黑着上楼。这是一个破旧的小区,八几年的建筑,两座五层高的楼房。住在这里面的除了外地的租客外,就是原先的老居民。因此小区里平常发生最多的事情是老人家过世出殡。在张妙祥的印像中,小区的空地上隔上一个月总会摆上一次花圈,然后就是哭哭闹闹几天时间。有时间花圈甚至会摆在楼道里,阴森森的,就像灵堂。此刻,张妙祥面对着黑漆漆的楼道口,忽然感到一阵寒冷。
一楼,二楼,三楼,四楼。平常只要两分钟的楼梯,感觉爬了半个小时,不过还好,总算到门口了。张妙祥心里觉得一阵轻松,轻呼一口气,从兜里拿出钥匙。
“唔唔唔~~~”张妙祥忽然听到背后传来几声呜咽声。
“谁?”张妙祥吓了一跳,觉得背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黑暗中没有声音。张妙祥不敢动,静静地听着。黑暗中似乎有一个影子,灰蒙蒙的,而且还向他慢慢移动。
“谁在那?”张妙祥确定前面肯定有东西,急忙掏出手机,用手机的亮光照了一下。
眼前一张苍白的脸,两眼通红,两个朝天的鼻孔张合着正喘着粗气。
“啊,”张妙祥大叫一声,差点晕过去。
“小戴,是我。”
“谁,你他妈谁。”张妙祥提高嗓门大喊。
“我呀,楼上的邻居。”
原来是楼上的房客,“是你呀,你怎么躲在那,吓了我一跳。”
男人说道:“没什么,我在这里等你,我有事情想问你。”
张妙祥把他带进了屋里,打开灯一看,男人头发零乱,精神萎糜,并且两眼通红。
“怎么回事?”张妙祥问。
“我,我想问你,你昨晚睡觉的时候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什么声音?没有呀。”
“没有吗?在一两点的时候。”
张妙祥看到男人的神情严肃,跟着紧张起来,“没有什么声音呀。”
“没有就好,没有就好。”男人唠叨着,转过身朝门口走去。
张妙祥看着他瘦削弯曲的背,隐隐感觉有点不安。一股冷风从门口窜进来,张妙祥不由的打了一个寒战。
张妙祥睡到半夜,忽然被几声沉闷的响声惊醒。声音来自楼上,砰砰的声音,感觉像有人在用力地跺着楼板。张妙祥看看钟,时钟指向两点。
“搞什么,这么晚了。”张妙祥转身继续睡觉。楼上的声音却没有停止,陆陆续续的,当中好像还有男女说话的声音。楼上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张妙祥心想。不过声音却停止了,四下里恢复了安静,隐隐中似乎有女人啜泣的声音。应该没事的,张妙祥心想,沉重的眼皮支撑不住,终于又沉沉睡去。
第二天晚上,张妙祥在碰到男人的时候,随口问了一句:“老哥,昨晚你们有事吗?半夜好像有人在哭。”
男人听到这句话,身子抖了一下,低声说道:“没,没事。”声音很低,简直听不到。
张妙祥不禁狐疑,盯着男人的脸。觉得男人这几天好像老了一圈。寸长的胡须,凌乱的头发如乱草般,双眼乌黑布满血丝,脸色苍白。
“你爱人和小孩没事吧。”张妙祥止不住关心,又问了一句。
“什么小孩,哪有什么小孩,你不要啰嗦了。”男人突然暴怒,瞪了张妙祥一眼,转身上楼。
张妙祥被他一叫,吓了一跳,只好悻悻地进屋。心里不禁在想男人怎么会忽然暴怒,一点不像前几天喜洋洋的样子。
这一天晚上,张妙祥因为担心着楼上,所以睡得很浅。
在将近两点的时候,果然楼上又有声音传来,人走在楼板的砰砰响,男人女人的尖叫,其中似乎还隐藏着小孩子的啼哭声。
“难道女人生了?是男是女呀?”张妙祥想着,楼上却渐渐没了声音,过了一会,张妙祥也进入梦乡。
第二天一早,张妙祥上班下楼,刚好碰到出门的男人,张妙祥热情地问起:“老哥,老婆生了吧,是男的是女的。”
男人冷冷地应了一句:“还没。”头也不回地下楼去了。
张妙祥又讨了个没趣,心里的疑问却更大了。
“对了,这几天都没看到他老婆的身影,女人不会出什么事了吧。夜里的吵闹声是怎么回事?”
张妙祥心里想着,转过身子朝楼上轻轻走上去。
男人家的铁门紧锁着,斑玻的铁皮遮住了屋里的一切,张妙祥看不到屋里的情况。
张妙祥靠近铁门,将耳朵贴在门板上,屋里听不到半点声音。他老婆不会真出事了吧?张妙祥正猜测着,背后忽然有人拍了一下肩膀。
“你干什么?”有人冷冷问道。
张妙祥吓了一跳,只见男人站在了身后。
“没,没什么。我想找嫂子借点味精,我刚才煮东西,发觉没味精了。”张妙祥慌忙掩饰,脸上忽然感觉一阵发烧。
“进来拿吧。”男人似乎不以为意,打开铁门走进屋子。张妙祥站在了门口,迟疑着要不要进门,屋里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公,谁来了?”
“楼下来借点东西,没事。”男人回答。
那是女人的声音,原来她没事,可能是快生了,所以在家休息。张妙祥感觉心头一阵轻松。男人递过来味精,张妙祥接过,匆匆道了谢,转身噌噌噌下了楼梯。
“小兄弟,请问502楼是从这边上去吗?”张妙祥走到一楼楼梯口的时候,被一个老头子截住问道。
“是的,那家人刚好在。”张妙祥回答。
“哦哦,我知道,就是他家的人找我过来帮忙的。”老头子说着话,用手抬了抬鼻梁上的黑边眼镜,转过身慢慢地走上楼。他瘦削的肩膀上挂着一个浅黄色布袋,看起来就像电影里道士常背的那种。他来这干吗,接生婆?医生?还是老乡?张妙祥在上班的路上一边想着。
傍晚,张妙祥正想动手下面条吃,男人下来找他。
“小戴,到我家吃吧,晚上老哥请客。”
“不用了吧,我自己煮很快。”张妙祥推辞。不过男人的语气热情而坚决,他说道:“上去吃吧,哥已经弄好了,而且晚上哥还有事情拜托你呢。”
张妙祥见状,只好跟着男人来到楼上。
不大的客厅里摆着一张活动方桌,桌子上摆满了酒菜,清蒸黄瓜鱼,青椒牛肉,麻婆豆腐,凉拌猪耳,甚至有一头油光发亮的白切鸡。最让张妙祥感到惊奇的是,今天早上碰到的那个老头竟然也在场。此刻他就站在桌边上,冲着张妙祥点点头。
男人冲着老头道:“师父,您先坐,不用客气。”
“好好,坐。”老头毫不客气,拉出靠背椅,居中坐下,接着捋起右手衣袖,抓住桌子上的鸡腿使劲一拧。
张妙祥看到这里,不禁一阵反感,心里想这家男人的日子本来就不好过,这老头竟然这么大排场,要用这么好的酒菜。
老头右手拿着一只鸡腿,正要大快朵颐,看到张妙祥冲他瞪着眼,不禁感到难堪,悻悻地将鸡腿放了回去。
“师父您别客气,尽管吃吧。小兄弟,你也请坐,一块吃。”男人又招呼两人进食。
张妙祥只好在椅子上坐下来。男人帮他夹了一块肉,又在他和老头倒了杯啤酒,劝他们两个尽管吃喝。
张妙祥没有举杯,转头看了看,问道:“老哥,嫂子呢?叫她一块吃吧。”
男人见问,脸色稍微暗淡下来,道:“你尽管吃,你嫂子在房间里休息呢,我自会装给她吃。你先吃饱了,老哥再跟你说些事情。”
张妙祥见到房间的门紧闭着,不敢再问,拿起筷子随手夹了些青菜,只是心里头想着事情,连菜是淡是咸也没有感觉。
男人在旁边殷勤地劝酒,老头毫不客气,左右开弓,不一会大半只鸡已进入他的肚皮。
张妙祥看着,一阵强烈的厌恶感涌上心头。
这时候老头一口啤酒刚咽下肚,看到眼前有双眼睛瞪得大大的,他不禁愕然。手里抓着鸡腿递了过来。“小兄弟,你吃,别客气。”
张妙祥哼了一声不理他。老者见状却不再理会,张口咬了一口鸡肉。“小兄弟,老朽姓杨,在元帅路文昌庙做事,平常帮人做些驱鬼辟邪,占卜吉凶的活,这次是应这位老弟的邀请才过来帮他的。不瞒你说,老朽的道行虽说不算高深,但也帮这一带的居民解决过不少难题。就在去年,也是这个小区,一个年轻人撞鬼了,也是我帮忙解决的呢。”
张妙祥听后,将信将疑,老头是一个道士,那这家男人请他来干吗?难道道士也管女人生小孩?
男人对张妙祥说道:“小兄弟,不瞒你说,我就是怀疑我老婆中邪了。这几天一到深夜,我和老婆就会听到小孩子的啼哭声,可是我家小孩还没生呀,哭声从哪里来。我怕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找上了我老婆或者小孩,那她们就会很危险了。因此这次请师父过来,希望可以解决。”男人说完,默默地帮杨老头满上酒,样子看起来很担心。
怪不得这阵子男人的精神变得这么差,怪不得这几天楼上天天有声音,怪不得前天男人问我有没有听到什么。难道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想到这里,张妙祥觉得浑身一阵凉意,侧脸看了一下女人睡觉的房间。
“老弟放心,有老朽在,什么妖魔鬼怪都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老头胸膛拍得啪啪响,随之打了个响嗝。男人连忙点头称是,帮他又夹了些青菜。
“小兄弟,今晚可能也要请你帮帮忙,先在我家里呆着,万一有什么需要,可以多个人手。可以吗?”男人对张妙祥道。
“嗯,好吧。”张妙祥答应着,不过驱魔这种东西,他从来没有见过。张妙祥向来胆小,自小就是怕黑怕鬼的人,这次竟然亲自遇上了,张妙祥心里的恐惧不禁越来越强烈。不过男人为人善良,对张妙祥也挺热情,如今有难,当然要帮忙。何况,是否真是撞邪也不一定,也许只是某些原因吧。张妙祥自我安慰着。
就在这时候,房间里传来了女人的惨叫声,男人听到,脸色一变,急忙跑进房。张妙祥和老头子呆在当地,心里猜测着出了什么事。
隔了一会,他神色慌张地跑出来,“我老婆可能要生了,怎么办?”
“啊?”张妙祥和老头愣住,他们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处理过女人生小孩的事情。
男人冲张妙祥道,“小兄弟,你赶快去帮我叫个接生婆,要快点。”
“啊?”
“接生婆,赶快去。”男人说完又转身跑进房。张妙祥不禁急忙跑下楼,心里着急着,这接生婆要上哪去找?
张妙祥正发愁着,刚好碰到了小区的看门老头。张妙祥喜出望外,急忙跑过去。
“老伯,你知道这附近有接生婆吗?”
“啊?什么婆?”老头有点耳背,讲话的声音很大。
“不是,是接生婆。”张妙祥对着老头的耳朵大声说道。
“哦,接生婆,你老婆要生了?”
“不是,是别人的老婆。”张妙祥有点气急败坏。
“你找别人的老婆干吗?”老头糊里糊涂,弓着背,张着一双小眼看张妙祥。
张妙祥无语,旁边走过来一个大妈,很热情地对张妙祥道:“小弟,你找接生婆呀?我认识一个,我帮你带路吧。”
“太好了,你带我去。”
“好,你跟我来。”大妈转身走在前面,肥大的屁股一扭一扭的。她一边走一边道:“小弟你放心,我认识的那个接生婆技术很好了,人又细心,而且她会给你带来好运,每次只要她接生的小孩,都是男孩。”
“嗯,她在哪里?”
“在文化宫那边。”
“那么远,我们打的去,来不及了。”张妙祥在后面连忙提醒。
“后来的事情,杨师父和这个小兄弟都看到了。没想到我老婆就生了,不过生下来的是个妖怪,一下地就会爬。我吓得要命,想把她抓住,谁知道她爬得很快,一下子爬到洗手间里。我想,她是来找我们夫妻报仇的,如果不杀死她,我们就会死。于是我用毛毯把她给蒙死了。”
男人说了大半天,心里反而像放松了,虽然脸色苍白,不过表情已经平静很多。
警察平静地看着男人,停下手里的笔,看了看戴耳和老头,“他说的是真的吗?”
老头嚅嚅地回答:“嗯,是真的,我是看到那个小孩子忽忽地窜到了洗手间里,当时就把我吓蒙了,我活到这么老从来没看过。”
张妙祥道:“我没看到小孩爬,不过,我看到她在洗手间里吃东西。”
“嗯,”警察想了想,“你们俩个先在这里签字,留下手机号码和住址,这几天不要出远门,随时等我们调查。”
“哎哎。”老头回答。
张妙祥和老头签完字,从警察局出来。老头独自走了,张妙祥也徒步回家,直到此刻,他的心跳还很利害,刚刚经历的一幕就像梦厣一般在他的脑海里闪现。
过了两天,警察局又叫张妙祥去了一次,问题还是一样,无非是确认男人的话是否属实。张妙祥还是如实回答。再后来,女人也被警察带走了。据说夫妇俩人犯了过失杀人罪,要被叛刑,不过警察并没说小鬼魂的事,只说夫妻俩盼儿心切,过失地杀了一个女婴。第二个婴儿虽然也是死亡,但因为生下来就是怪胎,成活率不高,没判男人故意杀人罪。夫妇俩人要坐牢,坐多久等法官判决。那天女人被带走的时候,神经已经有点不正常,披散着头发,搭拉着条大睡裤,怀里抱着个枕头。两个女警跟在旁边,把她押上了车。张妙祥跟了几步,想问女人需要什么帮忙,女人不回答,侧着头,盯着张妙祥傻笑。张妙祥看到她那浮肿的眼睛里,似乎有股冰冷的光茫一闪而过。张妙祥吓住,忙收手,警车在一车轰鸣后,飞驰而去,车后一片尘土飞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