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窗子的玻璃上结满了亮晶晶的冰花。
北国的冬天，总是苍白而冰冷的。
时间过的说快也慢，说慢也快，于不懂珍惜的人来说，真是恍如飞逝了。
这些年一直买来的《男生女生》也在时光不断的流逝中，迎来了七周岁的生日。随着邮递员的到来，我惊喜地发现，每本杂志里，都赠送
了些小礼物。那是一套由历年封面图案制作的扑克牌，红桃、黑桃、方片、草花。
起初，我并没有太过在意，不过，当它成为我从空城里逃脱出来的
唯一钥匙时，我不得不开始寻找它的旅程……
一
这是一间很古朴的咖啡厅，木质的装修风格使它在钢筋与混凝土所构造的城市里有种格格不入，反璞归真的感觉。咖啡厅在市东路上，我以前总会从它面前经过，里面传出来古老的音乐让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专注地听上一会，不过价格昂贵的咖啡也总是让我望而却步，我会在街道拐角的一家小店里买杯冰咖啡，望梅止渴。
不过我现在就坐在这家咖啡厅靠窗的位置上，老唱片机不断地旋转着，里面传出来的是我不知名的音乐，芬芳的咖啡夹杂着悠远绵长的歌声，在午后的时光里，让人心生惬意。
当然，空气里除了音乐和我自己的呼吸声外，静得几乎可怕。
我抬起手，叫了声买单。
过了很久，没人答应，我苦笑一声，起身推门走了出去。其实我现在口袋里一毛钱也没有，如果有服务生拿着帐单出来的话，我也许会得到在咖啡厅洗一个月杯子的工作。不过我的担心根本多余，这个城市，此刻除了我，别说一个人影，甚至连一只猫都没有。
这曾经让我一度疯狂，不过，当一个人恐惧到了极点后，他就会慢慢地冷静下来，适应这种恐惧。这个学问，是我这几天学到的。我把手插进口袋，凛冽的寒风在脸上刮过，像是刀子划过般火热生疼。
事情要从三天前说起。
那时，我刚刚失去一份工作，对于一个穷困潦倒连房租都要交不起的人来说，刚刚拿到这份工作的时候，几乎让我激动得热泪盈眶，也发誓一定要好好地珍惜这份工作。
不过，事情的结果证明我过于天真。女主人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刻薄，我小心翼翼地教她儿子，倾尽所有。但有些事，无论你单
方面如何努力，结果总是令人失望。其实，相比那只花瓶，我更讨厌女主人的叫嚣声，和她那个永不成才的儿子狐狸一般的笑容。一月前，我应聘到这里做家庭教师，女主人的儿子想学钢琴，我成了他的老师。不过，显然我们相处的并不愉快，于是花瓶突然碎裂，女主人刺耳的尖叫，欲加之罪，我百口莫辩，只能看着那狐狸一样的小子躲在他盛怒的母亲后面，向我狡猾地微笑。
用脚指头想也知道，我一分钱也没拿到。
女主人拿着瓷片冷笑的嘴脸此刻想起来，也依然清晰，“钱？我这花瓶是北宋的真品，看你是个穷学生，我不要你的钱已是天大的恩惠，你再不从我的家里滚出去，我立刻报警！”
从她别墅走出来的时候，我的心情反而有种释然后的轻松。其实，这份工作，并没有预期中那样完美。首先，地点离市区实在太远了，其次，到这里的话，要经过一片墓区，这多少让我有些反感，但辛苦了一个月没拿到应得的报酬，更是让人沮丧。
我无奈地向公交车站走去，突然，从别墅区里，窜出一只黑猫。它瞪着锃亮的大眼睛盯着我，仿若在笑。当我脑袋里冒出笑这个字眼的同时，我就真的笑了起来。我笑自己简直疯了，竟然觉得一只黑猫在冲着我笑。
公交车比平时晚了足足半个小时，车厢很空，几乎没什么人。我靠窗坐下后，车子又摇晃着向前走去。也许后来的一切，都要从经过墓区开始说起。那时天已经黑了，朦胧的墨蓝色的天空上，只有一弯浅浅的新月，地面上，全是雨后的积水，像是一面面镜子，照得人不安极了。
突然，车子猛地刹了下车。车厢里本来昏暗的灯也骤然熄灭，伴随着不多人的惊叫声，我清楚地感觉到，有人在拉扯我的背包，我用力扯回，将背包抱在怀里，只一瞬间，一切又都恢复了正常。
回到家，防盗门上贴了张字条，是房东的最后通牒，勒令我再拿不出房费，就立刻搬出去。打开门，电已经被停了好几天，我摸黑找了半天，方便面箱已经空空如也了，估计现在连老鼠都已经从我家搬走了，我苦笑几声，点了支蜡烛，借着摇摆不定的烛光，我发现背包的拉链已经被人打开了，里面的东西不但一样没少，反而，多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本黑皮记事本，展开来，里面用娟秀的字迹，描写了一个癌症晚期的小姑娘的梦想，那就是——可以生活在一个只有自己
的城市。
梦想虽然美好，但现实毕竟残酷。为了省一些蜡烛，我没有继续看下去就把记事本收起来了，躺在床上，我百思不得其解，为何这日记会出现在我的背包里？难道是公交车上的那瞬间有人塞进来的吗？
也许那天我真的有些累了，很快就睡着了。等再睁开眼，这个城市已经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二
最开始，我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像往常一样刷牙洗脸，然后几乎翻遍所有的行李，才找到了一块四毛钱。我打算用这几个硬币买包方便面解决温饱。下楼的时候，我意识到事情有点不对劲，街道上一个行人也没有，虽然天气已经转冷，但那些上班族平时还是会分秒不误地出现啊，怎么今天就开始冬眠了？那一路上，我不但没见到过人，甚至连辆行驶的车也没有。
这个城市，忽然陷入了一片死亡般的寂静中去。
我有点害怕，恐怖使我转到了离家稍远的大型超市，我想这个时候，哪怕遇到一个陌生人，也会使我心安。我推着购物车，走便了超市的每个角落，这里不但没有顾客，连工作人员也看不到。一排排的货架，琳琅满目的商品，争奇斗艳的包装，可是，惟独少了最重要的——人。
我选了些面包和水，当然我不需要交钱，因为我根本找不到收银员。
往家走的路上，我给这个城市唯一一个朋友挂了电话，往常他不会接起，基本响两声后就会被挂断，贫穷，使我失去了朋友，也失
去了被信任的权利。但今天，铃声一直响着，没人接。
这时，我忽然想到昨夜看到的那本黑皮记事本和本子里提到的——空城。
回到家，我放下手里的食物就直奔卧室，在抽屉里，我找到了那本黑皮记事本。我接着昨日的看了下去，女孩用清泠地口吻说：
“我向死神祈祷，
期盼你的来到，
和我一同，
长眠安好！”
这话是什么意思？长眠安好……长眠安好，我在心里反复琢磨这四个字，难道说，我进入了黑皮记事本里的空城世界，而我的结局，竟是死亡吗？
我吓了一跳，彻底地绝望了，手一松，黑皮记事本啪地掉在地上，散落出三张方型的卡片。我瞧着那背面的图片有些眼熟，捡起来，才猛地想起，这不是《男生女生》杂志随刊赠送的扑克牌吗？
草花Q，红桃4，红桃8。由上到下，四副画面映入我的眼帘。第一张草花Q上，那身穿华丽衣裳的女子，仿佛想挣脱某些束缚爬出来似的，虽然只漏出一只眼，但是眼底，却闪烁着希望且不服输的光芒。
绝境逢生！在看到草花Q的一瞬间，我脑袋里想到的，只有这四个字。难道这张牌是在告诉我，只要争取，就会有生存的希望吗？在西方的某些占卜里，草花代表的是时间。黑色的草花，就是结束的时间。
然后是红桃4与8，这两张牌与草花联系到一起，也许代表的，是我只有48个小时的时间吧？在这两张牌面上，有些开得鲜艳刺眼的花朵，这又代表了什么呢？我强迫自己镇静一些，到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放松一下。然后我注意到那张贴在玻璃上堵裂缝的宣传单，那上面斗大的红色字体写着：
红桃花店，欢迎您的光临！
红桃花店这四个字，让我立刻和刚才的几张牌联系到一起，无论是巧合或是精心布置，想要离开这孤独寂寞的空城，也许，这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拿了块面包，将黑皮记事本和三张扑克牌装在背包里向着宣传单地址上的红桃花店出发。
红桃花店并不大，装修也不算起眼，在偌大的城市里，即使我曾经无数次地从它面前走过，都未曾注意。花店只挂了个简单的喷绘牌匾，倒映在干净的玻璃上，显得有些空洞。我从道对面慢慢地走过去，然后在它的玻璃上，注意到了另一张扑克牌。红桃2，白发少年手捧着洁白的百合。又是红桃，又是花，看来这张牌在提醒我，找对了地方。我把牌拿在手里，笑了笑。这实在让人兴奋，我觉得自己离出口近了一大步。
敲了敲花店的门，没人答应，我苦笑一声，原来自己的内心里，竟然还是无法接受整个城市只遗留下自己一个生命的恐惧。我搬动把手，门开了，门缝里，涌出一股刺鼻的芬芳。我开门走了进去，花店里有些潮，灯也没有开，光线很暗，许多我叫不出名的花开得灿烂如锦。
我注意到手里的红桃2，那些代表纯洁的百合竟是那样夺目，我很自然地向花店一角的百合花走去。不出意料的，我在百合花瓣上，找到了下一张扑克牌。
三
草花6。
色彩鲜明的扑克牌上所表达的意思只有一个，音乐。身穿燕尾服的绅士，此刻正潜心做着音乐指挥。他右手的下边，有两架苍白的骷髅。难道下一个地点在和音乐有关的地方？我一拍脑门，立刻想到一个地方——死神音像店。
出了红桃花店的门，我又想到，那白色的骷髅，是不是也在提醒我，时间宝贵，死神随时都会来临呢？我叹了口气，抬眼的瞬间注意到街角摆着的一辆自行车，也许现在起，我就要和时间做斗争了。我大步跑到自行车前，跨上就向死神音像店蹬去。
之所以会想到这个名字，是因为我前边提到的那个好友，他是这家音像店的老板，很早前我曾经来过这里向他借钱。和花店相
同，音像店的透明玻璃上，也贴着一张扑克牌，在初冬的冷风里，不断地颤抖着。
草花K，看来地方是找对了，但这张牌，代表的是什么意思呢？推门走进音像店，布置和当初我来时一样，几乎没什么变化，唯一不同的，是墙上换了刘德华的巨幅海报。我手握着草花K，仔细地看了又看，那个拿着牧笛的美貌男子嘴角挂着一抹虚浮的笑，是不是他也知道我的无力？一排排摆放整齐的CD货架，到底哪一层才有指示牌呢？
现在，这些扑克牌于我眼里，已不再是普通的赠品，它是我的路标，一直指引我找到出口。当我找了一圈后无奈地转回到收银台时
，猛地在桌子的一角发现一张牌。那张牌在众多的海报与帐单下面，只漏出很小的一个角。我登时欢欣地跳了起来，抽出来一看，却乐不出来了。
黑桃10。画面上，一个宛如管家的少女端着金制的盘子，里面盛着一双流血的眼睛。难道这张牌是要告诉我挖去双眼吗？这不可能，我也做不到。我颓败地放下手里的牌，贴着墙壁瘫坐在地上，顺势拨乱自己的头发。那该死的黑皮记事本，竟然把我带进了这样自灭的恐怖世界，唯一的希望，到此，忽然要画上句号。
这时，我看到那张草花Q又从我的背包里显露出来。不能放弃，我不能放弃。我立刻抹去眼角马上要溢出的眼泪，竭尽所能地瞪大眼睛盯着草花K和黑桃10，到底是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
忽然，我像是明白了似的。黑桃10本来是被隐藏起来的，它起到的作用，也许仅仅是提示而已，那么它在提示我什么？挖去双眼，没有眼睛的人要用什么去看世界？
心。
这张牌是在告诉我，不要相信肉眼所看到的。我呵呵地傻笑出声来，转眼去看草花K，拿着牧笛的少年，微笑的模样……牧笛……少年。我一下从冰凉的地板上站起来，看了看刘德华的海报，如果我没记错，刘德华前一段日子出过一张专辑，其中就有一首名为《牧笛》的主打歌。
我狠狠地吻了手里的两张牌，飞快地在货架上找到刘德华的专辑，牧笛专辑的最后面，我找到了下几张指示牌。
黑桃7，草花7，方片5。黑桃7和方片5上，少女和男子都有着奇异的耳朵，像是人鱼般妖冶。草花7上，一个金发的少年，正随同两条蓝鱼共同游戈……
于是，我想到了城市最大的海底乐园——人鱼世界。
四
这一次再出门，我没有蹬那辆自行车，为了和时间作战，我选择了一辆黑色轿车，虽然我根本没有驾照，但我相信，马路现在任我跑。
因为我所在的城市，是空城。
一路上，除了撞到六次电线杆外几乎没什么大碍。站在人鱼世界海底乐园的广场上，我有些伤感。平日里，这尽是孩子高兴的叫闹与欢呼，还有小贩们高声的叫卖，但今日，这里平静的像是湖面，一点波澜都没有。
海底公园的入口处，也不同于花店与音像店，诺大的玻璃上空荡荡的，根本没有提示牌。难道是我理解错了？这根本不是下一站？
但是，仿佛有一种奇特的力量，促使我快点进入海底世界似的，我顺着那股力量，慢慢地向海底世界的深处走去。厚厚的玻璃外，是深蓝色的海水，无数的鱼群慢慢从身边游过，虽然依旧没有声响，但我能感觉生命跳动的力量，这是我在空城里感受不到的。
越往深处走，越是寒冷，我紧了紧上衣领子，蓦地，我听到前方响起一阵轻轻的音乐声。是《牧笛》……
“每当我忍不住不停地思念你，
倾听我吹的牧笛，
遗忘吧……以往。”
看来，我并没有走错地方。听到这音乐，我像是受到了振奋似的，步子更大地向前迈去，在前方的转角处，我见到了此生最为震
惊的画面。
一个头发枯黄，一身浅紫色公主服的少女正站在玻璃前呆呆出神，听到我的脚步声，她缓慢地转过头，对着我微笑，那时我忍不住低低地叫了一声。她的眼睛空洞无神，里面流溢着青色的光芒，鼻子的两边，尽是黑的小雀斑。她见到我，也忍不住吃了一惊，“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我，早忘记了该怎么说话，仿佛失去了语言功能，过了好久，我才由震惊中回理智，“你……你……”除了这个字，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真没想到，这个城市里还有其他人！”少女恰恰表达了我心中所想。我连忙点了点头，“你怎么会来这个世界的，你也看了那本黑皮记事本？”一边说，我一边从背包里抽出黑皮记事本。
少女神色古怪地看着我手里的本子，抬起头对着我笑了笑，“原来你是这样来的……那么，你已经去过红桃花店和死神音像店了？”
“是！”我如实地点了点头，“你呢，你是受什么指引才来到这里的？”
少女从口袋里摸出一张扑克牌来，指着上面的图案笑着说道，“是它！”
黑桃9，看到上面的图案，我几乎当场惊叫起来，因为眼前的少女，几乎和画里的人，一模一样。
少女只是轻轻地笑了笑，“这只是巧合，希望没有吓到你！我叫柳柳。”
我点了点头，没说话。先前的三张牌把我指引到海底世界，在这里我见到了柳柳，也是这一刻我才知道，这座城市并非我一个人。
和柳柳从海底世界出来，寒风已经小了许多。她怯弱地站在我身旁，脸色苍白，带着一丝病态，眼睛里也满是疲惫。柳柳似乎有些饿了，提议去超市买点东西。与其说买，不如说拿来得实在些。
我点头答应下来，既然扑克牌把我指引到这里，并且遇到了她，也许她才是我找到出口的关键吧。
镜头回放
一
红桃花店门前。
一个头发枯黄的少女正在发传单，刚刚得到工作的我，焦急地从她身边走过，她一把拉住我，递来一张宣传单。
我不耐烦地接过来，回到家直接贴在裂缝的玻璃上。
二
死神音像店。
“阿辉，真的谢谢你，这钱我一定会抓紧还的！”我不好意思地说道。
好友点了点头，“不急，你先用着吧！”
这时，一位脸色苍白的少女拿着一张《牧笛》专辑递给阿辉，“老板，这多少钱？”
三
海底世界。
我无奈地陪着女主人和她儿子闲逛，幽长深邃的海底通道两边，鱼群缓缓地游过。
前面，一个身穿紫红色衣服的少女正贴在玻璃前聚精会神地看着。
“妈妈，那个姐姐哭了！”
女主人不屑地笑了笑，拉着儿子走开了。
四
超市。
我站在家用电器前面不断地寻找价格更低廉一些的炒锅。家里的锅已经坏了四个月，我不打算再去修它了。
这时，一个少女慢慢地从我身边走过，眼睛里满是无助的绝望，货架上的一架锅忽然跌下来砸在她肩膀上，少女倒在一旁，工作人员过来放好锅，竟然没理会倒在地上的少女。
我走过去，向她伸出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