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顶红 作者:杭小夕

楔子
1952年,武汉。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地质大学的礼堂里,四面墙壁上的彩灯映亮了四面风。蒙了彩色玻璃纸的台灯径自璀璨着,留声机里咿咿呀呀的传出绵甜风尘的歌声像是一坛陈旧的酒,此时刚好被开启。于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一场大学里常见的舞会,这样靡靡的欢愉在全国解放之后变得名正言顺。热血的青年们暂时放下了那些繁琐残酷的时政,转而投入到短暂的梦幻里逃避现实。裙摆在中山装中间飘荡回旋。每个人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舞伴,直到她悄然登场。
仅仅一个瞬间,她就成功地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浅色绉丝长裙,带了几分欧洲的浪漫与华丽。低胸的衣领使得她胸前的一串血红色宝石项链妖魅鲜艳的就要刺痛众人的眼睛。她是那样的美,美得苍白让人不禁觉得疼痛。众多人都伸出了惊羡的手掌希望得到她的垂青。而她,选择了大学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那个少年,昨天他送给她一条红宝石项链作为舞会的邀约。两个人像是翩迁的蝴蝶,满场翻飞。

她骄傲地仰着头,嘴角的笑容是胜利者的姿态。那些嫉妒她的女子脸色发青,鼻子都气歪了。
1985年,信阳。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工厂餐厅的大堂里,悬挂着的所有吊灯齐齐地燃烧着。闪烁着无数绚丽灯光的彩球不停旋转,录音机里流畅和缓地飘出邓丽君甜腻的声音,像是一捧奶糖,此时刚好被分发。于是所有的人都醉了。
一场工厂里常见的舞会,这样靡靡的欢愉在文革早已远去之后变得名正言顺。纯真的青年们早已放下了那些森严无谓的口号,转而投入到短暂的梦幻里释放自己。裙摆在西装中间飘荡回旋。每个人都急切地寻找着自己中意的舞伴,直到她悄然登场。
仅仅一个瞬间,她就成功的赢得了所有人的目光。素色亚麻长裙,带了几分民族的俏丽于秀美。V字衣领使得她胸前的一串血红色宝石项链妖魅鲜艳得就要刺痛众人的眼睛。她是那样的美,美的苍白让人不禁觉得疼痛。那么多人都伸出了惊羡的手掌希望得到她的垂青。而她,选择了工厂里最英俊最有才华的那个少年。两个人像是翩迁的蝴蝶,满场翻飞。
她骄傲地仰着头,嘴角的笑容是胜利者的姿态。那些嫉妒她的女子脸色发青,鼻子都气歪了。
2007年,信阳。
夜幕才刚刚落下,笙歌就徐徐上演。是在学校的大礼堂里,灯光,音乐,快乐的气氛,到达的学生,都已经齐备了。她戴上那条项链,深深呼吸。脚步却在迈出的那一刻有些踉跄。
先前那些女子已经赢了这样较量,如今是轮到自己了。
而舞会即将开始,她已经准备好了,登场的时间已到。
1
夜深沉。
莲见似乎是睡着了,陷在昏沉静谧的梦里,一个夜晚的时间流水一样地过去,不会留下什么痕迹。可事实上她异常地清醒,枕边的手机闪烁着震动起来,提醒她时间已经到了凌晨两点。她睁着眼睛,像是仰躺在一条宽阔的河流之上,清醒的能够细数出它流过时发出的声音。
她光着脚,翻身下床。踩在冰凉冷硬的地板上,动作尽可能地放轻放缓,努力不发出除了呼吸以外的任何声音。她走到妈妈卧室的门前,转动把手,闪身投进门后那一片黑暗里去。

她极小心的,确认妈妈已经安然睡去之后。探手从衣架上面挂着的衣服里摸出一串钥匙。手掌紧紧地握住金属阻止它们吵醒主人。然后几乎是趴在地上,绕过妈妈的床,寻出一把十字形切口的钥匙,轻声打开床头的保险柜。把手伸进去摸索着。
妈妈咳嗽了一声,这声音就像是炸雷。让莲见的心一下子跳得压不住。她翻了个身,又安静下来。莲见这才松了口气,屏住呼吸继续在柜子里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一只紫色绸缎的首饰盒子。她暗暗喜悦不已,重新锁上柜子,把钥匙放回衣袋。退出妈妈的卧室,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取出盒子里面的那一串项链,紧紧地握在手里,像是紧握着一个华丽的光艳的梦。她用被子捂着嘴巴小声笑起来。
手心里渗出的汗水浸染了每一颗圆润光洁的鲜红色珠子,散发着悠悠的生涩的苦味。莲见兴奋地开始勾画着梧桑的眼角眉梢。
继而在沉重压过来的梦境里,莲见看到了一片妖艳绝美的红。铺天盖地地涌向自己,她佩戴着那一串神秘的项链,无数惊羡的目光在身边逡巡不去,左右飘忽游荡,就像是无数苍白的灵魂仰望着唯一的血色。
2
莲见的母亲有很多的首饰,以前父亲在世的时候,莲见依然很年幼。他们同在一座工厂里上班,每逢周末单位里总是会举办舞会。那个时候除了电视电影,基本上没有其余的娱乐活动。莲见的妈妈一直都是舞会的焦点,有着曼妙的舞步和优雅的身姿。这是和她的家庭分不开的,姥姥姥爷都是高级知识分子,身为地质工作者。当年知青上山下乡的时候从大城市来到这里,虽然败落却依然有着良好的品味和修养。
莲见一直想象着当年妈妈风华正茂的年景里,她戴着精巧的首饰穿着素雅的长裙摇曳在舞池里,将众人的目光汇聚在自己身上。那么多人中,有诸多男子怀着真诚的热爱的心走近她,向她伸出手。最终,那个最儒雅最英俊的男子成为了自己的爸爸。
只是后来,父亲死于一场意外。单位破产妈妈也下岗了,就是那一段时间。莲见眼看着妈妈愈发的消沉,从一个眼眸中时常闪烁着光芒的美好女子转而变作一位沉静慵懒的妇人,收起所有的裙子和首饰。在姥姥姥爷也相继去世之后,妈妈在一家私人企业做了文员。辛苦地带着莲见走到今天。

所以说,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家庭,那么莲见也是一个懂事的孩子。
她还记得小时候为了买一个蝴蝶发卡,悄悄地偷了妈妈一块钱。结果就受了一顿皮肉之苦。妈妈一边怒不可遏地用鸡毛掸子抽着莲见一边说,小小年纪就学会偷东西了,长大了还怎么得了?!小时偷针,长大偷金!!后来还罚她一天不准吃饭。
那件事情莲见一直印象深刻。她幼女时期小小膨胀着的爱美的心就这样被压制了,之后她再没有做过这样的错事。然而就在今天凌晨,她故伎重演,偷去了妈妈最珍贵的首饰。
她是为了一场学校里举行的舞会,在六中上高二的莲见,一直和广大莘莘学子们一样,为了即将到来的高考压榨着残余的脑细胞。其间又恰逢省里的一次关于素质教育的检查,一向以应试教育作为基石的学校为了表明学生的课余生活也一样丰富多彩,不得已安排了一场舞会。这无疑是在沉闷如死水的校园里投进了一颗重磅炸弹。大家奔走相告,纷纷精心准备这一场意外到来的游戏。
而且这件事情对于莲见来说还有另一个重要的意义。在这所学校,她是那种太平凡的女孩了,一点也不起眼。但这并不说明她就甘于平凡,她珍惜这次机会,一心想要有一场华丽的蜕变。毕竟这世上没有人不爱美的,也没有人会讨厌旁人的赞美和艳羡。
二十年前母亲在舞池中的姿态是莲见心里的一个潜伏已久的梦境。她遗传了妈妈的这一天性又没有被生活消磨掉。她渴望能复原当年妈妈的风采,用最美的一面告诉大家其实自己也可以如同公主一样高贵优雅地站在人群中间。
如果说这些依然不能够促使她铤而走险,去偷来妈妈珍藏多年的项链。那么还有一个重要原因,那就是因为梧桑,莲见希望在自己最美的时刻能够被他看见。
3
那串项链是温暖炽热的红色,直径一厘米的半透明珠子首尾相接,天然大方。在阳光下转动就会出现丝绢一样的光泽,散发出一圈又一圈粉红色的彩晕。
母亲的首饰一直都放在大立柜最深处的抽屉里。而钥匙则是被藏在一件外套的贴身口袋里,这些莲见都是知道的。有时候她会趁妈妈不在家把他们拿出来放在手心里看,不多,但是大多制作精美工艺精湛。看得出是上品,那都是姥姥留下的物件。有时候妈妈也会亲自打开抽屉让莲见把玩它们。你一定要努力读书,将来考上大学有一个好前程,结婚的时候妈妈把这些都送给你做嫁妆!
有什么样的母亲就会有什么样的女儿,鼓励也好,诱惑也好。她知道用最有效的办法让自己的女儿全心学习。

只是那条项链,母亲只给莲见看过一次。而且还是因为莲见偶然撞见,非要让她说说来历。
这是你姥姥和姥爷定情的信物,他们少年时代在地质大学念书,互生情愫了,后来一起在研究所工作。姥爷就是用这条项链向姥姥求爱的。所以这么多的首饰里就属它最珍贵也最精美。
那,那么它有名字吗?这样好看的。莲见又开始幻想姥姥和妈妈的青春,都是舞会,都是戴着这条项链。这简直就是宿命啊,代代传承着。
是有名字的,因为它的红色特别纯正,就像是鲜血,你姥爷说有一种莫名的美感,让人一眼见了会觉得即惊艳又害怕。所以它也有一个即美丽又危险的名字,鹤顶红。
真是太酷啦!莲见由衷地说道,那么我将来也一定要戴上它,在舞会里做最耀眼的公主。她这样想着,伸手想要接过去戴在身上试试。
妈妈推开她的手,小心地把它放回保险柜里。回头用一种奇异的目光看着莲见,叹了一口气说。它承载了咱们家太多的往事了,所以我才一直留到现在,其实我一早就应该毁掉它的。
莲见想知道关于这项链的一切。但是妈妈摆摆手让自己离开房间,莲见不甘心地走出门,那道红色在眼前忽闪一下子,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划过眼球,鲜红的温热的血瞬间留下来,美丽的让人害怕。
4
在舞会即将开始的下午,莲见换上了一早准备好的素色低胸连衣裙,这条裙子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只是一个陪衬,等到了晚上,百合色的裙子配上妖冶炙热的红色项链,那才是让人惊诧到战栗的绝色。
这条被命名为鹤顶红的项链是具有某种魔力的,这一点莲见始终深信不疑。
果然,就好像是莫泊桑在他的小说中描写的情节一样。当夜幕沉沉落下,笙歌响起,人影憧憧的舞会上,莲见当之无愧的成为了焦点。那么多的男生一见到她,就不能再把目光从莲见身上移开了,或者说是不能从那条项链上移开了。就连女生也是一样。大家都如此惊讶,莲见怎么可以是这样美的女孩呢?
舞会进行到一半,梧桑走过来对莲见暖煦的笑,他说,我真是没有想到啊,也许是学习学傻啦。咱们班里竟然有这么漂亮的女生啊,就算是校花,和你一比也只能退居二线了。我真是幸运啊,能坐在莲见的斜对面。
莲见因为梧桑的主动交谈而十分得意,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她顿了顿说,梧桑你知道吗?其实没有哪个女孩是不美的,有时候她们只是在等待,等待一次机会,或者是等待一个人。她一直静静地在你身边,直到有一天华丽的一转身,你就能看见了。

梧桑有着柔软的头发,舞池搭建在学校的礼堂里,还有临时借来的彩灯。流离迷幻的灯光沿着他的发梢流淌着,变幻出让人心醉的色彩。就像是经典的老电影里面的情景一样,他很绅士地笑着说,那么那个人会是谁呢?
莲见刚想开口,莫灵就幽灵一样一下子闪了出来。她端着一杯可乐,指尖捏着拉环在杯沿画着弧线,据说这是从某部电影中学来的优雅姿态。只是莫灵粘着彩绘的指甲,指尖用不上力,那枚拉环就很煞风景地落进了杯子。
她用不客气的带着挑衅的目光盯着莲见。然后说,不要以为你用一条项链就能改变什么,六中的校花是我!不是你!她继而又回头看着梧桑,变脸一样的温柔地说,下午我对你说的事情你可不要忘了哦。
一时间此处的气氛十分的尴尬。梧桑被夹在两个女生之间左右为难,他看看莫灵又看看莲见。然后低下头对莫灵说,那个事情,实在是非常抱歉。
莲见觉得这当真是一个转机,内心瞬间拥满了得意,还有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故意做了一个扶着额头的动作,然后对梧桑说,时候不早了,等会晚自习放学人就多了。你能送我回家吗?梧桑?
当她们一起离开舞池去教室拿书包的时候,莲见清楚地看见躲在一旁的莫灵被气得发青的脸。也许更多的,是一种不甘心失败的恼怒,一开始所有的人都以为梧桑会自然地和莫灵在一起,可是却被莲见的华丽变身而破坏殆尽。而莲见也明白莫灵的想法,未必是真的喜欢,更有可能是这样的吧——你知道梧桑吗?咱学校里的那个梧桑。
——哎呀,我当然知道啊,人帅,而且学习超好特有才的那个男生啊!
——呵呵,他可是我的男朋友哦……
那么她自然会得到无数的赞叹和羡慕,这种感觉像是一份隐秘的毒品,一点一点让人上瘾。
莲见这样想着,不由得哂笑了一声。她觉得自己赢得很漂亮,故意挺起骄傲的胸脯尽兴的展示着那一条项链。好像这是一把钥匙,有了它,自己的一扇门就被打开,自信有了,美丽有了,瞩目有了。一切都是好的。
一条被魔法加持的项链,莲见家里的传家之宝。
因为舞会而把教室里的座椅全体借去,这时的教室显得很空旷。他们刚把丢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莫灵就追了过来急匆匆地问莲见,对了呀,莲见,你的这条项链还是很不错的,在哪里买的?麻烦让我看一下吧。
她说着就伸手去拉项链,莲见躲闪不及,也没想到她会用这样大的力气,串珠子的丝线已经老化了,经不起这么一拉,瞬间五十五颗红色珠子散落一地,到处都是。莲见惊叫着地下身子去捡的时候,她清楚地看见莫灵眼里闪过的一丝凶狠的目光。

三个人忙活了好一阵子,一核对,却少了一颗。于是就又四处找了一遍,确实没有。最后莲见放弃了,她说算了,少一个就少一个吧,反正看不出来。别找了,我们走吧。
莲见的心情似乎并没有受到影响,那一路上两个人谈笑风生,莲见并非是沉默寡言的女子,梧桑惊讶地发现这原来她是一个有这么多有趣话题思维敏捷的女孩。两个人一路走去,街边的路灯映下两个靠在一起的黑影。
回到家里,妈妈已经回家了。她似乎还没有发觉项链的事情,照例去把做好的晚饭加热一下。妈妈一向不怎么说话,表情冷淡显得不好接触。而莲见因为做贼心虚,那顿饭吃得很沉闷,莲见觉得时间竟然这样漫长,半个小时如同半年。
客厅的矮柜上摆着一只摆件,是一快天然的水晶簇。这对于姥爷他们一点也不稀罕,整天搞地质和石头打交道,这样的矿物标本以前有很多。后来大多轶散了。莲见盯着那件水晶簇小心翼翼地没话找话说,妈,那块水晶上都落灰了,一会我帮你擦擦吧。
妈妈停下筷子,然后想了一下,点头说好。
“石头是沉默的物体,人们不知其来处,也不知其消亡。它们会有许多故事和记忆,而我们就算知道的再多,也不可能是全部。”莲见擦拭水晶的时候,手指接触冰冷的石块突然想到了以前姥姥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姥爷去世很早,记忆中姥姥一直有些神神道道的,常常会说一些莫名其妙的话。而这一句这简直就像是谶语,让人不明就里。
那个夜晚她很晚才睡,湿过水的手指微微发红,那么多的鲜血藏在皮肤下面暗自涌动。
鹤顶红当然不会是丹顶鹤的头骨,而正是这些红色的石头。它们叫做红信石,是自然形成的高纯度的三氧化二砷的结晶体。古代只有使者和大臣才去佩戴是因为他们要维护自身的尊严不能受辱,所以才会把它们做成戒指或手饰,在紧要的关头吞下去,不求苟活,只望速死。
而你知道吗?经过煅烧之后,红信石的鲜艳色泽会退去,变成半透明的白色。而这些白色的粉末,她说着,把冷却了的珠子放在手心里,手指轻轻一压,浑圆的珠子瞬间就成了白色的粉末状物质。
她笑着,那笑容却无比的哀凉,她看着自己的女儿。继续说道,莲见,其实我和你都是一样的,不加节制的虚荣心实际上是满足不了的。它就像是一个无底洞,你以为自己得到了,其实从来都没有。你说你喜欢梧桑那孩子,也许是和当年的我追求你父亲一样。都只是为了证明自己完全可以被众人瞩目,可以骄傲地藐视别人。是不是?我自知罪孽深重,这么多年从未有过一日安宁,我不求会被你原谅,只是莲见,以后你独自一人,希望你不会再犯下这样的错误。那样我就知足了。

妈妈?你要做什么?莲见惊慌地注视着母亲,只见她微微的释然的笑着感叹说,这些罪我背了这么多年,也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了。莲见,鹤顶红是存在的,它们在加工之后得到的白色粉末,其实就是砒霜。
在莲见惊愕的空挡里,妈妈低头把脸埋入掌心,她看见母亲正吻着那一撮白色粉末,轻轻地把它们都吞进了腹中,平静地拥抱着死亡。
一周之后,莲见的手臂上还带着黑色的袖章,她在处理完母亲的葬礼之后只身来到了一座海滨城市。那条项链此时已经被重新穿接好,缺少了的那三颗,是消失在这世间的三个人的性命。面对浩瀚无际的海水,凝视着汹涌起伏的波涛,手臂奋力一挥,莲见将那条饱含了罪恶和剧毒的项链丢进了大海。
项链激起的一枚小小的水花瞬间消失了踪迹,天边的霞光映照着莲见茕茕的身影,残阳殷红的如同血色,她满脸泪光,在黑暗来临之前轻轻地闭上了眼睛。


5
第二天一早,莫灵并没有来学校上课。莲见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那样骄傲跋扈的女孩,逃课也是不稀奇的。她把那余下的五十四颗珠子用手绢小心包好,中午放学后拿到一家玉器店请人帮忙穿上。店员也没有见过这种东西,拿起一枚仔细地看了看,真是漂亮,这就是红宝石吗?
莲见不再意那到底是什么,她知道这是很重要的东西。她拿着缺少了一颗宝石的项链回到家里,等待晚上再把它放回原处。并暗自祈祷不要被妈妈发现出了问题。
而在下午,一股流言就已经在六中全校范围之内无限制地疯传起来。
莫灵死了!死在自己的卧室里,就在昨天晚上,更让人觉得惊慌的是,死因不明。

这件事情很快就在学校闹得沸沸扬扬的,莲见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先是一愣,继而恢复了平静的表情。当作没有听到,心里却有了盘算,以莫灵的张狂性格,她是决计不可能自杀的。那么她是怎么死的呢?
和莫灵是邻居的小九去打探了消息。她说真是奇怪啊,莫灵家是四楼,都装了防盗网,根本没有外人入室行凶的可能。而她在死亡前就只喝了一杯牛奶。等到今天早上她妈叫她起床,怎么喊也不应,进屋之后就发现莫灵已经死了,表情相当平静安然,没有一丝痛苦的样子。
小九对凑在一起的好事的同学们说完这些事之后就开始大胆地妄加猜测。她说如果莫灵不是自杀的话,那就只有一个可能了,是他父母下的毒手!
这个推测毫无说服力。大家交头接耳故作深沉地分析了一阵之后也就开始上课了。莲见趴在桌子上也想着这一件离奇死亡事件。没有凶手在场,而且现场没有凌乱的痕迹,死者的表情也毫无痛苦。这一切看起来似乎是不可想象的。不过也许还有另外的一种可能。莲见把手伸进口袋,小心地握了握那条项链。
也许这真的是一条具有某种无法解答的神秘力量的项链。莫灵因为损坏了它,它在断裂的同时也就自动地诅咒了莫灵。
就好像图坦卡蒙法老的诅咒,凡是打扰到他安息的人都会暴死。那么这条项链是不是也一样是一条诅咒的神秘珠宝?!
6
这件事情在一向沉闷无趣的学校里引起了不小的波澜。梧桑认为这会对莲见造成一些不利的影响,因而时时陪伴着她。着实让莲见觉得心安。
那天放学,是周六,学校里不上晚自习。梧桑送莲见回家,七点钟的光景,又是初夏,空气中隐隐透着燥热。灿金色的阳光照着两个人,莲见怀了某些心事,后背微微的渗出汗。
很巧合的,在小区门口,这对刚刚热恋的少年碰见了买菜回来的莲见母亲。
在气氛开始尴尬的前一秒,莲见依然微笑着吃着一只樱桃甜筒,香滑的奶油残余在嘴角。梧桑帮她拿着书包和一袋子零食。很亲密很体贴地并肩走着。直到背后传来一声熟悉的低呼,莲见!
两个人都愣了一下,莲见心里先是一阵叫苦,真是太不走运了。这下算是完了,我妈要是知道我敢背着她在高中就开始谈恋爱还不知道怎么处罚我呢!她头皮一麻,回过头,怯怯地喊了一声,妈。然后小心地看着妈妈的眼镜,把身后的梧桑让出来,硬着头皮说,这位是梧桑,我的同学。
这简直是不打自招。梧桑也不好僵着不动,他故作镇定地笑了一下,然后说,阿姨好。
妈妈盯着梧桑的脸庞用敌意的目光审视着,这目光像是刀子,刺得梧桑只能低着头不知所措。他眉梢和眼角处点缀着的两颗黑色的痣似乎在此刻都转为害羞无措的红色。像是因为偷窃而被人抓了个正着的少年。

莲见惊讶地发现母亲的目光一瞬间有了奇异的变化。先是抵触然后是惊诧,瞬间失神之后转为彻底的冰冷。她低声说,梧桑,谢谢你送莲见回家,要不要来吃顿饭?
这个邀请让他们都吃了一惊。梧桑支吾着,低头说不用麻烦阿姨了,我这就回家。然后把莲见的东西交给她就匆匆地走了。
莫名其妙的,莲见心里觉察出一阵彻骨的寒意。
晚饭的时候莲见沉默着,是在等待妈妈向自己发难,可并没有。母女二人各自吃着饭,客厅里安静得失常,只有墙上的挂钟在一点点地嘀嗒走着,冷静的近乎残忍的在协裁着时间。
直到最后,母亲才开口问,嗯,那个梧桑是你的同学?他是哪里人?
是我的同学啊,就是本市的。妈,有什么事情吗?
没有,你做作业去吧,我跑了一天,想早点休息。
莲见忐忑着直到深夜,藏在枕头下面的那串项链此时安静地回归到那只紫色的锦盒里。她摩挲着它,每一颗光洁的珠子也许是被鲜血浸染过的吧,不然为什么会美得让人战栗,又觉得危险无比呢?这件传家之宝它来自何处,它究竟藏了怎样的故事。也许自己永远难以明晰。她把项链又一次戴在脖子上,它的长度本来就短,此时又缺少了一颗,因而更觉得紧了,简直就像是一条红色的绳索勒在脖子上,狠狠地要嵌进肉里。
手机显示又已经是凌晨了。莲见摸黑爬起来,打算重新把它放回原处。
就在莲见即将退出母亲房间的那一刻,黑暗之中突然有一个冰冷的声音骤然响起,我听说,你们学校死人了?
莲见的心瞬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地卡住了,她连呼吸都变得困难。像是中了电一样呆立在门口,台灯亮了,她看见母亲靠在床边正直直地看着自己。
是的,她不敢隐瞒,是一个叫莫灵的女生。她莫名其妙的死在了自己的家里,至今仍然找不到答案。
母亲沉默了一会,然后摆摆手让莲见回房,她说,你自己要小心一点,而且,以后不要再碰这条项链了,以后我会给你的,不用着急。
莲见点点头,顺从地退出了房间把门带上。昏黄的台灯映着妈妈苍白的脸旁,如果再配上那条项链,简直就看不到一点血色。
7
后来也总算是有惊无险,莲见的妈妈并没有对女儿早恋这件事情做出什么干涉。相反的,甚至还默许了。尤其是在从莲见口中得知梧桑也同样生活在单亲家庭中之后,也许心里面的一份恻隐之心就被触动了。梧桑四岁的时候妈妈去世,他跟随着老实本分的父亲生活。
有时候妈妈也会说,有时间的话就让梧桑来家里吃饭吧。或者一起出去吃也好。你也长大了,有些事情自己拿主意。只要别耽误学习就好。
莲见快乐地应着,她想妈妈就是这样的女子吧,看起来沉闷冷漠,那是因为被生活的磨难消耗了快乐。其实她怎么会不爱自己呢?当然是希望我能幸福的。
于是,在周末的时候。难得的休闲一刻,莲见和梧桑得知博物馆那边有一场巡展,电影游乐园商场都去过很多次了,这个周末就约定一起去博物馆看展出。
是古代的一些首饰,鎏金,金银,镶嵌宝石的。不同的材料巧夺天工地搭配在一起,呈现出不同的风华,是经历了岁月流逝而不曾更改的绝美姿态。莲见是爱美的女孩,她靠近玻璃橱窗痴痴地凝视着。梧桑微笑着摇摇头说,其实这些首饰,我总也觉得都不及上一次我们在舞会上遇见时你戴的那一条好看。

莲见开心地笑着,直到看见那一枚戒指。是黄金镶嵌暗红色宝石的工艺,厚实的底子上凛然凸起一块红到就要滴下来的宝石,幽幽的暗红色光泽,沉默而危险。一侧卡片上的介绍上写着,这是古代专门为出使别国的使者打造的戒指。也是有特殊的功能的。
莲见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里闪过一丝深深的恐惧,还好梧桑还没有注意到它。于是就连忙拉着他往另一边的展柜走过去。
但是莲见无心再去看什么文物了,她满眼都是那片半透明的泛着红色彩晕的宝石。那是只有大臣和使者才会佩戴的珠宝,代表了某种尊贵的身份和命运之中潜在的危险。那自家的那条项链的原身,很有可能就是封建时代的一串朝珠,辗转流失,余下的就成了姥姥珍藏的首饰。
回去的路上,她若有所思地问梧桑,我刚才在博物馆看到了一块红宝石,有一个很酷的名字,叫做鹤顶红。
梧桑笑起来,那不是一种只有在武侠小说和稗官野史里才会出现的一种毒药吗?那块宝石也许是因为颜色鲜艳而被命名的吧。反正我听说过,丹顶鹤的头骨并没有任何毒性,反而是一种中药材,可以明目。所以说这东西本来就是不存在的啊。
这一点莲见是赞同的。有很多有名的毒药其实都是不存在的,比如鹤顶红,血海棠或者断肠草,它们真正迷人的是因为那些曲折动人的故事。作为艺术的虚构存在于小说里,经不起推敲。
10
母亲是因为在初次见到梧桑的时候,看到了他眉梢和眼角上的那两颗黑痣。内心蛰伏了多年的旧恨被勾了出来。她是见过那个孩子的,在十三年前,她一直怀疑那是自己的丈夫和那个女人生下的孩子。这是莫大的耻辱,她以为自己赢了,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其实从一开始就输得一败涂地。
那个叫梧桑的男孩,很有可能,就是和莲见同父异母的弟弟。
她故伎重演,在那罐茶叶里下了毒,之所以是要用磨砂玻璃瓶子,也是一早就计划好的。只有那样的材质,才会保证不会留下任何痕迹,让警察无从查证。
姥姥姥爷都是地质大学里的高材生,在实验室里自然会有接触剧毒药品的机会。而妈妈从小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耳濡目染的也会懂得一些。
那么莲见,其实也是知道的。
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罪恶的轮回,姥姥,妈妈,还有自己。这三代人都陷在这可悲又可怕的轮回里不能逃脱。她虽然并非执意要让莫灵死去,但是当自己发现那串项链被莫灵扯断之后,珠子缺少了一颗。她就知道一定是莫灵起了私心,暗自留下了一颗。于是她将错就错,假装不在意地让莫灵带走了它,是故意要让这一分危险留在她的身边。

只是她没有想到,莫灵有这样的一个习惯,就是在喝饮料时喜欢用手指随意地摩挲杯子的边缘。而那一天晚上,莫灵就是一只手拈着那枚昧下的珠子在睡前喝一杯牛奶。她粘着假指甲,捏不住珠子,不慎让它落进了杯子里。就好像那天舞会上的情景一样。只是没有人会对珍贵的宝石产生厌恶,她打算喝光牛奶再取出珠子。然而浑圆的珠子沿着倾斜的杯壁滚落进了她的咽喉。于是在她酣畅的睡梦里,安静的,没有痛苦地死去。
莲见一直为这件事情心神不定,她没有想到一颗珠子竟然可以这样轻易地夺去一个人的性命。此时她问道,妈,你能不能告诉我,那条项链究竟是用什么做的吗?我曾经在博物馆的一次展出上见过和它一模一样的红色宝石,卡片上说在古代只有使者和大臣才会佩戴,那是有剧毒的。
妈妈站起来,从保险柜中取出了那条项链,它依旧红得耀眼,红得让人不寒而栗。她拣出一颗珠子,用镊子夹住进了厨房,摆摆手让莲见跟过来。
你还记得吗?我对你说过的,这条项链有一个很危险的名字。妈妈问着,拧开煤气灶,幽蓝的火舌升腾而上,摇摆着身躯舔噬着血红色的珠子。
记得,叫作鹤顶红。可那只是一个比喻,现实中是不存在的。梧桑也对我说过,丹顶鹤的头骨其实是一种中药材,根本就不具备毒性。
妈妈并没有着急回答,她示意莲见看着那颗被火焰包围的珠子。莲见惊奇地发现在高温的煅烧下,原本浓烟的泛着红色光晕的石头渐渐地变成了白色,红色一点点地退去,就像是石灰一样惨白松软,不时地散落下来白色的轻微的粉末。
9
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莲见一回到家,就对正在看电视的妈妈质问。
什么?母亲侧身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真的是和自己一样,继承了自己美丽骄傲而又冷漠的天赋,也许就连潜藏在内心的那些阴暗的东西也一并带了去。
莲见掏出那张照片,递到妈妈面前。你自己看吧。
妈妈看到那张照片,先是一愣,然后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轻蔑地笑了一下。你怎么找到这些的?
这你别管!我现在只想听你解释,为什么这张照片里会有爸爸?!
妈妈的嘴角抽搐着,半晌没有言语。莲见站在那里,不动,就像是塑像。这一切都太过离奇,她需要知道真相。连日来所有的谜团和恐惧已经压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故事从1985年的夏天被重新翻捡出来,那一年,妈妈还是23岁的青葱年岁。她并没有富足的家境,精美的衣服和贵重的首饰。她的美一直被平凡压抑着,是那么想要寻找到一个机会去展示自己,好让自己光线夺目地站在众人之间接受他们的青睐。
她知道有一件首饰是一定可以帮助自己达到目的的。那就是母亲一直珍藏的一条项链,那种红色让人过目不忘。
那次工厂里举行一场舞会,她这才重新燃起了强烈的渴望。她悄悄地偷出了项链,结果果然没有令自己失望,那条项链仿佛是具有某种不为人知的魔力。只要带上就瞬间光彩照人,那场舞会成了她一个人的展示。她终于让那个一直中意的男子无可救药地爱上自己,然后很快结婚。

妈妈说到这里,莲见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简直就是昨日重现。妈妈的经历竟然是和自己如出一辙,那么姥姥也一定是这样的吧。不然那条项链何以被作为传家之宝一直流传到今天?
莲见小心地问着,那么,然后呢?
妈妈苦笑着继续说,莲见你知道吗?有时候纯粹的爱情是不存在的,它夹杂了那么多的其他的东西。我承认我和你爸爸结婚是有着很大的虚荣心的,那时候我只是一个默默无闻毫不起眼的女子,不会打扮,不会讨好任何人。但是我不甘心就这样一直活在别人的轻蔑与无视中。我需要得到一个耀眼的人,好证明自己就是最值得骄傲的人。
只是,项链的魔力毕竟只是一时的,并不能长久。结婚之后我很快就发现其实你爸爸的心不在我这里,他所痴迷的,只是戴着项链的我,不是每天买菜洗衣做饭的那个寻常女子。我为了维持自己骄傲华丽的姿态,一直默默地容忍着他的背叛。一直到生下你的四年之后,我已经明确地知道你爸爸在外面还有别的女人,他们形影相随地走在街上,那女子的怀中还抱着另一个孩子。我的尊严和荣耀就在那一刻无声地被摧毁。这份耻辱压抑了太久,我终于按捺不住,决定展开报复。

后来,你爸爸说要出差一段时间,去一座沿海城市。我清楚他其实是要和那个女人私会,那是一个安静的,嗜茶的女子。也许同样爱喝茶的他就是因为这一点才有机会和她产生感情,他宁愿为了她抛下我和你远赴别处,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正的爱情,但是我绝不能忍受下去了。
所以你就在给爸爸随身携带的那包茶叶里下了毒,对不对?莲见说,其实这件事情她一早就已经知道,这么多年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梦魇时时困扰着自己。因为在自己四岁那年爸爸离家的前夜,莲见清楚地看见妈妈把一些白色的粉末掺进了那包茶叶里,然后放进爸爸的行李。于是爸爸就再也没有回来。
是,我是下了毒,妈妈此时已经不打算再隐瞒什么。那只塑料包装上只会留下他和那个女人的指纹。警察发现他们的尸体时,是在那座城市的一家酒店里。结果就认定这是两个都有各自家庭的人为了逃避现实而选择了殉情自杀。从此我带着你一直到了今天。
莲见叹了口气,然后问,那么你为什么要杀死梧桑?!你知不知道我是喜欢他的!就是因为我喜欢他而你不想让我和他在一起吗?妈!你怎么可以这样自私和残忍!?
我自私?我残忍?母亲听着就冷笑起来,那么莲见,你能不能告诉我,你们学校里那个叫什么莫灵的女孩,她又为什么要死?
莲见呆住了,她顿时没有了力气,跌坐在地上,双眼失神的开始哭泣。
晚上莲见妈妈请客吃饭,在一家人气很旺的火锅店里。开始两个孩子还会觉得拘谨,但是后来就放开了,这简直就像是一场相亲。说来也让人奇怪,母亲的做法让莲见觉得非常反常。难道是因为妈妈太喜欢梧桑这个孩子了?怎么会这样慈祥和善呢?热辣辣的火锅让三人之间的气氛更加轻松愉快了。
梧桑很尊敬地给莲见妈妈倒了水。还打趣说,莲见真是幸运有一个好妈妈,要是我爸爸知道了这件事情,说不定还要追着我打呢!一席话让大家都笑了。莲见觉得很感动,觉得原来自己一直误解了妈妈,她督促我学习对我很严格,其实也是想要我幸福的。如今她看到我和梧桑快乐的样子,也一定会觉得开心吧。
席间妈妈不经意地问起梧桑,你喜欢喝茶吗?
嗯,喜欢啊。以前我们家我妈妈特别喜欢喝茶,我也跟着喜欢上了。只是我爸爸从来不喝,所以我们家一直没有什么茶叶。阿姨也很喜欢吗?
不是了,我一个同事去外地出差,给我带回来一罐茶叶,我们和莲见都不喝茶,所以我还担心要是放成旧茶就可惜了。你要是喜欢就拿回去吧。说着妈妈从提包里拿出一只磨砂玻璃罐子,上面刻了精美的花纹。装着满满一罐上好的乌龙茶。

梧桑连连推辞,这怎么好意思呢?阿姨我不能要的,您请我吃饭我就已经很不好意思了。
拿着!妈妈的语气不容他推脱,就当是帮阿姨的一个忙。不然就浪费了!
于是梧桑连连道谢,收下了茶叶。莲见笑着,这简直就像是一家人一样亲切啊。
此后的好几天里,梧桑一直对莲见时时提起这罐茶叶,真是好茶啊,很新鲜,喝起来还有淡淡的涩味呢。梧桑是喜欢茶叶的,因为妈妈过早的去世而爸爸一个人负担家庭而比较拮据,一直没有什么茶叶可以品尝。莲见妈妈的礼物很合他的心思。这让他十分愉快。
可是莲见看着梧桑对那罐乌龙茶赞不绝口的样子,隐隐的开始有一种担心。她不敢说,也不敢多想什么。
直到有一个星期的周末,妈妈上街买一些东西。莲见百无聊赖地呆在家里,发现妈妈出门的时候把钥匙随手丢在了床头柜上。这本是很正常的事情,但是莲见因为心底巨大的担心和忧虑,突然间像是想起了什么,她取来钥匙,重新打开了那个保险柜的铁门。
紫色丝绸的盒子安静地躺在一堆证件票据之间,她拿出来,打开,发现自己放回去的时候确定是穿好的。可是此时锦盒中的珠子却是散的,一颗颗在丝绸上面滚动着,各自闪烁着让人迷疑的彩晕。相互磕碰而发出轻微的响声。
莲见一瞬间呆若木鸡,她颤抖着点数了盒子里的珠子。原本是五十五颗,因为丢失了一颗,那么在莲见将它放回去的时候应该是五十四颗啊,然而此时的锦盒里的珠子她数了三遍,确定无疑,是五十三颗。
少了一颗,那一定是后来母亲又取走了。莲见似乎明白那两颗缺失了的珠子现在在何处,虽然她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但一种强烈的恐惧感已经瞬间将她团团围住,再无逃脱的可能。
她跳起来急忙找出手机拨出了梧桑的电话,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一个机械的女声说您拨叫的用户暂时无法接听……莲见这才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绝望。她蹲下来,双手抱住头,发出了一阵克制不住的哀嚎。
8
第二天,梧桑的电话依然没人应答,周一开学他也并没有来学校上课。
直到当天下午,原本已经平息下去的流言又一次疯传开来。情节几乎是一模一样的,一个学生被发现在自己的家里离奇死亡。只是这一次,主角不再是莫灵,而换成了梧桑。
莲见知道那串项链的奇异,它也许是和死神相互勾连的,一件恶魔的首饰。每当那些珠子缺少了一颗,便势必会有一条性命从这世上消失。暗红色的光芒本就是血色,一闪之间既是无声的陨落。
她想查清楚这其中的渊源,虽然她承认,自己未必是爱梧桑的,也许只是和莫灵一样,在自己最好的年华需要寻一个见证,需要有一个人看着自己的盛开。毕竟能和大家都垂青的少年一并走在路上,收集那么多羡慕的目光,这本身也是一件诱人的事情。
就好像《项链》中的女主角一样,她只是渴在在一次舞会上当之无愧地成为所有视线的焦点,用一条本就不属于自己的项链完成这一个梦想。哪怕此生往后就将要陷入无尽的磨难和贫穷之中,也一样会时时回想起当年的那一个夜晚,自己曾经以最美的姿态照耀观众的眼眸。
莲见悲伤的,又心有不甘的开始了自己的调查。她以梧桑同学的身份去看望了梧桑的爸爸,当真如同听来的那样,只是一个老实的沉闷的中年男子。他沉浸在失去儿子的痛苦中,莲见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安慰的话。然后也动情的流下眼泪。虽然这其中几分是真有几分是假,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她说以前梧桑从自己这里借走了一本很重要的书,今天过来就是想要找回这本书的。她诚恳地向梧桑的爸爸表达了这一想法,得到认可之后进到梧桑的卧室里打开他的书柜开始装模作样地寻找起来。
书柜的最上层是几本厚厚的影集,年份已经很久了。看得出来梧桑十分的珍惜,包了壳,不曾落上一丝灰尘。莲见想了一下,伸手把它们取了下来,靠着书柜开始翻看。
都是一些幼时的照片,十几年前的城市是另外的一种样子,必须小心仔细地去回想才能分辨出今天的面目。那时候的梧桑很小,笑容很灿烂,自有一种天真聪慧的光。莲见一张张的看着,心里唏嘘不已。
她仿佛陷到了时间的漩涡里,遗忘了此时正还在梧桑的房间里,那些照片很容易地就勾起她对梧桑的想念和缅怀。最早的时候大多是全家福,一家三口,照片中的女子抱着小小的梧桑,身边站着梧桑的父亲。这让莲见触景生情,莫名的感到这些年来自己的孤独。
只是莲见看到了一张照片,日期标注的是十三年前的夏天,那时候自己只有4岁。照片中是在千里之外的海边拍摄的,那女子是梧桑的妈妈,而那个男子——她的心猛然像是被踢了一脚,悬空起来没有着落。
照片中那个高大英俊的男子在逆光之中肆意快乐地笑着,一手搂着梧桑的妈妈。他的眉目像是被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残像,此时突然无限地扩大吞噬了自己。尤其是他手腕上的那只德国产的机械手表,就像是一块火炭。炙热地灼伤了莲见的眼睛。
那块手表,是自己小时候很熟悉的。过年的时候爸爸会把自己抗在肩头走在熙攘的人群里,自己骄傲得像是站在高处的孔雀。每每回家的时候觉得累了,趴在爸爸的肩头沉沉睡去,那块手表就总会硌得自己的脸上生疼。
为什么会是这样?
突如其来的意外发现让莲见没有心情再多做停留。她取下这张照片装进口袋,向梧桑的父亲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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