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下的尸体1~4章

引子
十一月,上海的深秋很阴冷,天也总是黑得特别早,不过七点多钟校园里已暗得连路都快看不清了。
萧郁飞推开了篮球馆的大门,空荡荡的球场上,所有的灯被一盏一盏点亮。苗晓白挽着萧郁飞的手蓦然收得更紧了,不知为什么这空荡的环境竟突然使她有了种阴森的凉意,不由地紧了紧上衣的领子。
萧郁飞是学校篮球队的得分后卫,但一直打不上主力,所以经常趁篮球馆没人的时候独自来练习。苗晓白虽然是她的女朋友,但对于篮球却实再没什么兴趣,要不是今天同室的姐妹们搞什么单身聚会,她也不会落单要陪萧郁飞来这里。
篮球场的灯光有些苍白,或许是衬着墙顶窗外的那一片漆黑,似乎感觉有一些迷迷蒙蒙的。正在苗晓白开始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跟来的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了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砰——砰——砰——”那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每一声都好像散发着一种特殊地魅力,让她无法拒绝不去听它。
萧郁飞正慢慢地解开绳套,篮球滚出来,苗晓白忽然问他:“今天你还约了别人?”
萧郁飞有些疑惑地望着她迷离地眼神,怔了怔:“没有啊,我就是因为害怕人多,才会每天都等到晚上才来练球,怎么还会约别人来?”
苗晓白的眼神似乎更加怪异了,目光紧紧注视着那两扇已经关闭的大门,仿佛可以穿过大门看到外面的情景。可是外面究竟有什么,竟能如此吸引她?

萧郁飞轻轻握住苗晓白的手,温柔地说:“晓白,你是不是白天上课太累了,要不我今天就不练了,送你回寝室休息吧?”
苗晓白却好像根本没有听见他说的话,依然深深凝视着那扇门,目光渐渐亮了起来,神色也变得有些亢奋。竟一把甩脱了萧郁飞的手,指向了那门口:“你听,有人来了!”
萧郁飞似乎更加疑惑了,因为以他的经验来说,这个时候绝对不可能会有人来这里。篮球馆晚上是不对外开放的,他是学校篮球队的成员才会有要是开门进来,而且这里几乎是整个学校最偏僻的地方,要不是特意来打球,那就完全没有可能会经过这里。所以萧郁飞根本不相信门外真的有人,更不相信苗晓白听到有人接近的声音。
“不可能吧,这么会有人这么完了还经过这里。”
“不是,他不是经过,他是特意来这里的!”苗晓白的声音很激动,似乎在微微的颤抖:“你听到没有,是篮球的声音,这么清晰的声音难道你听不见吗?”
萧郁飞无奈地摇了摇头,如果不是苗晓白幻听地话,那么就一定是自己的听觉又衰退了。这段日子他为了能够在校队打上主力,每天晚上都至少要练习四到五个小时,可能是由于睡眠不足的原因,听力和视觉都出现了一些短时间的衰退现象。

苗晓白并没有跟他争辩,只是低声地对他说:“叶飞,你出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有人来了。”
萧郁飞虽然一百个不愿意,但还是去了,毕竟他是一个很疼女朋友的男人。篮球馆外的天色愈加黑了,深秋的风中充满了萧瑟与凄怆的气息,萧郁飞走了几步,不禁全身突然一阵颤栗,额头上顿时麻麻的感觉。赶紧照着苗晓白的吩咐朝四周围眺望过去,可是面前却哪里有人,天色虽然已很黑了,但这里除了一些建筑物之外便只剩下孤零零的几棵秃头梧桐,别说是人了就连鸟都没有一个。
“莫不是见到鬼了……”萧郁飞嘟囔了一句,但立刻自己也被吓得一颤,急忙往回走去。可是到了篮球馆的门口伸手去推门,竟一下子没有推开,再仔细看时才发现门竟是从里面锁上的。
“晓白,快来帮我开开门——”萧郁飞的钥匙留在了里面,只能边敲门边呼唤苗晓白来开门。
可是里面却没有一点动静,萧郁飞连续敲了十分钟的门,苗晓白竟丝毫没有理睬他。这时他真的有些着急了,苗晓白一向都是个很胆小的女孩子,她现在究竟在里面干什么,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意外?他现在甚至有些责怪自己,刚才为什么留下她一个人独自到外面去,如果她真的发生意外那怎么办?
正当他打算撞开大门的时候,门突然“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苗小白静静地站在门口,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好像纸一样苍白,乍一看竟将萧郁飞吓了一大跳。
“晓白,你别跟我开玩笑了,外面哪里有人啊。”宵叶飞好不容易才勉强挤出了一丝笑容,不过声音还是那样的温柔:“我看你一定是太累了,才会有幻听。算了,我今天也偷一回懒,这就送你回去吧。”
苗晓白的脸色还是那么苍白,嘴唇微微颤了颤似乎想要说什么,但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也没有再追问门外是否真的有人。
深秋的月色异常清澈皎洁,映衬着苗晓白白皙的肌肤,这种美丽纯洁高贵得竟好像本就不属于这个世界。萧郁飞的心里虽然仍有一些疑惑,但他很快便将苗晓白今晚的异常表现归咎于了最近学期末考试的巨大压力,所以也没有再问什么,只是用最快的速度锁好篮球馆的大门,将她送回了宿舍。
萧郁飞最近的心情很坏,无论他如何努力练习,也还是得不到教练的赏识,天份的差别好像已成了他面前的一道天堑。然而在这段充满郁闷的日子里,他却发现苗晓白的生活正在发生着许多奇怪的变化。
她开始越来越积极地陪同萧郁飞训练,甚至在篮球队每周四次的集体训练时,她也是每回必到。一开始萧郁飞还以为是在自己的熏陶下,苗晓白也渐渐迷上了篮球,还着实高兴了一阵子。可是慢慢的,他却又发觉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每次苗晓白都总会独自坐在篮框后的长凳上,双眼痴痴迷迷地凝注着训练场的一角,温柔如水的目光中充满了爱慕之意,就像一个初恋的少女正望着思慕的情人。她从不跟任何人说一句话,也从不关心萧郁飞的情况,甚至有一次萧郁飞和对友相撞伤到了脚踝,她也没有露出一丝动容的神色。
萧郁飞仿佛开始隐约觉得,一定有一样什么东西吸引着苗晓白来到这里,可那究竟是什么呢?为什么她总是望着墙角,墙角到底有什么,可是那里明明什么都没有!
十点半,萧郁飞的脑子里好像被人塞进了一团糨糊。在篮球队的不得志,苗晓白的异常表现以及她最近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态度,这一切都仿佛已经粘成了一团,不停在脑子里翻来滚去让他怎么也睡不着。
坐起身发了个消息给苗晓白,可是就好像石沉大海一样,再打手机也没人接,萧郁飞心里面突然“咯噔”一下莫名地张了起来。苗晓白他们寝室的人都是出了名的夜猫子,不到十二点是绝对不会睡觉的,萧郁飞赶紧打电话到她们寝室,是苗晓白下铺的王倩接通电话;“是哪位兴致这么好,大半夜不睡觉找姑奶奶我聊天啊?”
萧郁飞愣了愣:“我找苗晓白,叫她听电话。”
王倩的声音好像有些吃惊:“萧郁飞,是你啊!你没和晓白在一起吗?”
萧郁飞突然有了种不好的预感,王倩似乎知道自己说错了话,急忙解释:“听说晓白最近好像在做家教,可能是给孩子上课去了吧,应该就快回来了。”
萧郁飞依然沉浸在那种预感中,他没有再追问,只是说了声“谢谢”便挂断了电话。
这么晚苗晓白究竟去了哪里,去做什么,是和什么人在一起?萧郁飞当然不会相信“做家教”的说法,就算真的是去做家教,也绝不至于这么晚还不回来。他又想起了这些天来苗晓白对自己越来越冷淡的态度,和那痴痴迷迷却又带着浓浓爱慕之意的眼神,难道她已经有了新的男朋友?
萧郁飞悄悄地穿好了衣服走出宿舍,沿着湖边的石径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这一年多以来跟苗晓白相处的点点滴滴好像潮水一样涌进他的脑子里。他们曾经如此相爱,夏天时候他顶着三十九度的高温骑车一个多小时,到十几公里外地方给苗晓白买回来她最爱吃的刨冰,冬天时候苗晓白连续赶了三个通宵,给萧郁飞织了套爱心牌的围巾和手套。这一切好像都还在眼前,可是这段感情真的已将要一去不复返了吗?
夜很黑,月光映在湖面上反射起荧荧的白光,萧郁飞望着这白光整个人竟仿佛突然没有了知觉,跟着它一点一点往前走着,等到惊觉时篮球馆已赫然出现在面前了。
萧郁飞叹了口气,一切似乎都是从篮球馆开始的,就是从那天开始苗晓白整个人仿佛都变了。非但对待自己的态度变了,而且变得越来越神秘,似乎心里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萧郁飞又看了眼这栋夜色中阴沉沉的建筑,已打算离开这里回去睡觉了,然而就是这一眼却令他改变了主意。篮球馆高高墙顶上的窗户里居然有灯光射出来,淡淡的灯光在这漆黑的夜里看起来就像一只只来自地狱中的眼睛,正冷冷的注视着萧郁飞。
萧郁飞身子不由自主地微微一栗,但随即便想到这么晚了应该不会有人在这里,一定是哪个冒失鬼用过场地之后忘记了关灯。他快步走了过去,正要开门的时,却发现门锁是开着的,紧接着里面传来了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砰——砰——砰——”,这个人会是谁呢,这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非常清晰。
萧郁飞没有进去,因为就在这刻里面突然传出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你爱我吗,你会永远陪着我吗?”

萧郁飞感觉自己的身体一下子完全僵硬了,就像在三九的天气里被人用凉水从头浇了个透。他认得那个声音,永远都认得,因为里面的女孩子就是苗晓白!
他没有听到回答,“砰——砰——”的声音依然在继续,但苗晓白似乎变得很兴奋:“是真的吗,你没有骗我吧?不过我知道你一定不会骗我,你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萧郁飞好像已经完全虚脱了,他的头慢慢靠在冰凉的铁门上,眼泪悄悄流了下来,很快也变得冰凉了。苗晓白真的已经变心了,她已经有了新的恋人,她很快就将要离开自己!萧郁飞已无法忍受这残酷的事实,他缓缓抬起带着泪痕的脸,已打算静静地离开,也从此静静离开苗晓白的生活。
可就在这时,那扇冰凉的门却突然被打开了,苗晓白的脸慢慢出现在他的面前。一脸苍白而凝重的神色,就像一个虔诚的信徒正进行着一场神圣的仪式,但在这样夜晚看起来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和阴森。萧郁飞并不是一个很胆小的人,可是他却被苗晓白的脸色吓了一跳,一刹那他竟突然感觉到这种神色仿佛似曾相识。
对了,就是那晚!同样的地点,同样情形,就在萧郁飞忘带钥匙拍打着大门的时候,门却突然开了。苗晓白苍白凝重的神色,痴迷的目光和表情,几乎完全如出一辙!
萧郁飞惊呆了,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

苗晓白缓缓回头望着身后,她的动作很慢,慢得更加令人浑身都不舒服。当她望着身后时,眼神遽然明媚了起来,脸上也有了一丝幸福的笑意。萧郁飞终于忍不住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他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人,竟能如此轻而易举的抹杀了他们四百多个日日夜夜的感情。
可是萧郁飞的脸却蓦的僵硬了,眼珠从眼眶中暴凸出来,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突然扼住了他的喉咙!他什么都没有看到,那里什么都没有,根本没有想象中的男人,只有一只篮球静静地摆在地上。为什么会这样?刚才是什么人在拍球?为什么苗晓白的神色分明看到了什么,可是他却看不到?难道——
萧郁飞已不敢再想下去,这一切实再太不可思议,太可怕了!
苗晓白缓缓从他的身边走过,没有看他,只是在他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晚自习结束以后萧郁飞独自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今天同室的兄弟们约好一起出去喝酒,本来也叫上了他,可是他实再没有这个心情。
苗晓白跟他分手已经一个多礼拜了,这些日子萧郁飞再也没有去找过她,只是每天独自辗转于宿舍与教室之间。一切都好像还是那么平静,可是他已算不清自己有多少次,在午夜梦回时伤心落泪。人生好像永远都是这样,残酷得令人无法想象。
风吹着仅剩的几片树叶发出“唰刷”的声音,萧郁飞的脑中似乎已经是一片空白的,木然地不停向前走着。突然仿佛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回荡,萧郁飞听不清那是什么声音,但似乎有一种很奇特的力量已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抬起头,昏黄黯淡的路灯站着一个高瘦的男人,灯光映在他的眼睛里,连眼珠好像也被渲染成了淡黄色的,就像一张褪了色的旧照片。
萧郁飞的心莫名地抽动了一下,那是一个十分英俊的男人,穿着一身雪白色的长裤和衬衣。他的脸在笑,笑得很神秘很诡谲,那样子就像是灵堂上泛了黄的黑白遗像突然有了笑容。萧郁飞的头皮已经开始有些发麻,他想逃走,可是双腿却完全不听了使唤,他想大声叫,可是嘴张得很大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
英俊的男子离开了路灯,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脸上诡异的笑容依然没有改变,可是鲜红的血液已从他的额头上淌下来。血液一直往下淌,淌过了面颊,染红了白色的衬衣,染红了白色的长裤。萧郁飞伸出手去推他,不让他靠近自己,可是没有用,他那张充满血污带着诡笑的脸竟已贴在了他的脸上!
“你究竟是谁——”萧郁飞挣扎着从梦中惊醒过来,口中还在不断念叨着这句话。
“已经是第十三次了——”他长长地嘘了口气,抹了把额头上的冷汗,仿佛是在自言自语。不过他却清楚的记得,自从苗晓白跟他分手以来,已经是第十三次梦到了这个男人,而且每次的情形都差不多。
萧郁飞轻轻坐起身,同室的兄弟们一个个都睡得很死,呼噜打得震天响。他点了支烟,好不容易才使复杂的心情平静了下来。那个男人究竟是什么人?为什么总觉得这张脸有些似曾相识的感觉?而他又为什么每天都会出现在自己的梦里面?

萧郁飞越想越难以入睡,这时床头的一只篮球突然进入了他的视线。也不知是从哪里萌发出的念头,竟忽然想起自己已经很久都没有参加过篮球队的训练了。念头一起便立刻强烈到了难以抑制的地步,他一翻身悄悄下了床铺,出门便一路小跑朝着篮球馆的方向奔了过去。
夜色下的篮球馆就像一只隐藏在黑暗中的怪兽,窗户就是它的眼睛,而两扇大铁门就是它的嘴和牙齿,似乎随时都会将人的肉体和生命全都吞噬下去。
萧郁飞停在了篮球馆的门口,大门没有上锁,幽幽地虚掩着,但里面却没有灯光,也没有一点声音。萧郁飞推开门,摸索着按下了电灯的开关,灯光顿时亮起来。一瞬间萧郁飞彻底被面前的情景惊呆了,嘴张得很大但只能听见喉咙里不断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已呈现出幽幽的淡绿色。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摊倒在了硬木的地面上,发出一声撕心裂肺尖叫!
苗晓白静静吊在他对面的篮框上,鲜红的舌头伸出来,鲜血从舌尖和嘴角一点一点滴落在地板上。萧郁飞望着苗晓白的脸,她的脸却仿佛越来越模糊,慢慢的另一个面容出现在她的脸上。一个淌着血的英俊男子的脸,脸上还带着一丝若隐若现的微笑,就是他!就是梦中的那个男人!
第一章血脸再现
十个月后,本市一家著名精神病治疗中心的主任医师办公室里。
刑警王小波看了看桌上的出院通知,又神色犹豫地看了看面前的主任医师刘惠芬,问:“你真的确定他已经恢复了?真的已经跟平常人一样正常?”
刘医师认真地想了想,似乎是在思考该怎样向王小波解释:“精神病是一种不同于其他身理疾病的病症,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都存在着不同程度的症状,比如失眠、梦游、精神恍惚、情绪烦躁,这都属于精神疾病的范围。作为萧郁飞的主治大夫,我并不认为他的病已经完全治愈,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以他现在康复情况,院方已完全没有理由继续将他留在这里。”
王小波似乎还有些不放心,继续追问:“可是在萧郁飞入院的时候,你明明说过他是最没希望的那一种病人,可是为什么才过了两个多月,他却竟然已经恢复到了可以出院的程度?”
刘医师叹了口气,萧郁飞入院时的情景好像又一次出现在眼前:“我的确说过这样的话,即使时现在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的恢复速度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王小波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微微闪烁:“究竟是什么力量创造了这样的奇迹?”
刘医师摇了摇头,说:“这就不好说了,首先萧郁飞的病情本来就跟普通精神病人不同,他是受了极度的刺激或者惊吓,才会突然精神失常,也就是俗称的发了疯。以当时他的情形来说,治愈的可能相当渺茫,唯一的希望就是靠他自己心里隐藏的意识和意志力,自进行我治疗自我恢复。”

王小波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意思:“那么是不是说萧郁飞的意志力特别强?”
刘医师犹豫了一下,这个问题实再不好回答:“可以这么说吧,其实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不少精神学报告中都有提及过。不过话又说回来,萧郁飞真的很可怜,十几岁的时候父母便在车祸中去世了,一直缺乏家庭的温暖。又经历了如此可怕的遭遇,无论换做谁只怕都会发疯的,我也很高兴他这么快就能好起来。”
王小波稍稍停了停,似乎正在犹豫着有些话是否该说,但终究还是决定说出来:“刘医师,我还有一个疑问,但是……”
刘医师看着王小波欲言又止的样子,突然笑了:“但是什么?有什么问题你就问吧。”
王小波点了点头,神色又坚定了一些:“因为这是个十分敏感的问题,而且答案对于我来说相当重要,所以请您务必要认真考虑清楚之后再回答我。”
刘医师的目光温暖而柔和,她一向都很喜欢做事情态度严谨的年轻人,她点点头表示明白。
王小波说话的语气更加郑重:“刘医师,我想问您,从您专业的角度来说,萧郁飞有没有装病的可能性?”
“这个——”刘医师犹豫了一下,她似乎并不明白王小波为什么会这么问。

王小波继续说:“萧郁飞的前后两任女友苗晓白和柳燕,都在与他相恋期间被杀,而且死状和作案的手法也完全相同。而且最巧合的是,恰恰两次都是萧郁飞第一个发现尸体,这让我不得不对他有所怀疑。刘医师,以您专业的角度来说,萧郁飞会不会故意装疯,从而消除警方对于他的怀疑?”
刘医师又笑了:“我说小波同志啊,你以为我们这些大夫都是蒙人混饭吃的江湖郎中啊。一个人是否患有严重的精神疾病,尤其是像萧郁飞这种受到过度惊吓的病人,我们是有一套十分科学的诊断技术的,误珍的可能性相当低。以我这段时间对于萧郁飞的观察和治疗过程来看,装病的可能性几乎完全不存在。”
王小波沉默了一下,刘医师继续说了下去:“而且我觉得你对于萧郁飞的怀疑实再是缺乏说服力,你什么时候见过一个人在杀人之后,被自己杀死的死人吓疯了的?”
大约过了五六分钟的时间,王小波终于长长的“嘘”出一口气,与刘医师到了别,走出了主任办公室的大门。在临走之前,他又瞥了眼桌上那张出院通知书,通知书上贴着萧郁飞的照片。照片中萧郁飞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微笑,但王小波却仿佛看见一丝充满邪恶的笑意,正挂在他那微微翘起的嘴角上,令人难以抗拒地一阵心悸。
午后的太阳暖暖地晒在身上,让人觉得有些懒洋洋的,墓地的看管小杨已经靠在藤椅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王小波捧着一束鲜花走过来,停在了一处显然是刚立不久的墓碑前,墓碑上的照片还是崭新的。一个长发披肩的少女正微笑地望着王小波,笑地那么纯真那么动人,可是这一刻却已永久地被命运定格。
王小波轻轻抚去照片上的一点灰尘,仿佛是在自言自语:“小妹,你安心的休息吧,哥哥一定会替你找出凶手,一定会为你报仇的。”
王小波的手慢慢地停下来,苍白的手边清晰的露出两个用黑漆写成的字——“柳燕”。
萧郁飞终于又回到了熟悉的校园,清澈碧绿的湖水,还有湖边的杨柳树。
上海九月份的天气还很闷热,泥地里还不时传出青蛙和蟋蟀的叫声,沿着湖边走下去就是篮球馆。一想到篮球馆,萧郁飞的表情就好像被毒蛇咬了一口,赶紧转回身朝自己宿舍的方向快步走了过去。
十个月前苗晓白就是吊死在篮球馆的篮框上,两个月前自己的新女友柳燕也同样吊死在篮框上,精神病院的刘大夫告诉他,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便发疯了。
以后的两个月里所发生的一切,现在他都已经不记得了。刘惠芬告诉他,这段日子里他的情绪十分不稳定,任何人的接近都会造成他极度的恐惧和惊惶。每天他都会不断重复着一样的话,好像是在哀求着什么人:“求求你不要再笑了,求求你,不要对着我笑了,不要在笑了……”
医院的大夫用尽了所有方法,甚至为他做了催眠,都无法得知究竟是谁在对他笑。这一点也记录在了他的病例档案上,刘惠芬还特意用红笔写了批注,内容是“此种现象为受惊吓过度的典型症状”。萧郁飞病情恢以后,刘惠芬曾经问起过他究竟看见谁在笑,可萧郁飞的回答是“想不起来了”。
萧郁飞并不是真的想不起来了,只是他知道就算说出来也没有人会相信,说不定还会把他再次关进去。在他发现柳燕尸体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张脸,那张英俊消瘦满脸血污,带着淡淡微笑的脸。那张脸就出现在柳燕的脸上,就同苗晓白死时的情形一模一样,那张脸仿佛正在一点一点的靠近他,越来越近。然后萧郁飞便奋力地伸手去推他,不停地推,用力地推,接下去的事情他便一点都不记得了。

直到有一天晚上,他又梦见了那张脸,还有苗晓白的脸、柳燕的脸不断在他面前交替出现。他们的脸上都不停地流着血,边流血边呼唤着他的名字,边向他微笑。天亮前他被护士推醒,那时他全身的衣服都已被汗水湿透,然后便说出这两个月来第一句清晰的话,他问护士:“我在哪里?”
而他的病症也就这样彻底消失了,大夫们都唏嘘于这个充满调侃意味的奇迹,他的病居然是被一个梦给吓好的。
宿舍里没有人,显得有些空荡荡。萧郁飞爬上了自己的床铺,一切都依然是那么干净整齐,床单上透着一股淡淡的肥皂粉的香味,显然是刚洗过不久。

人的记忆真是一件很奇怪的东西,总会在不知不觉间冒出来,萧郁飞怔怔望着淡灰色的天花板,过去半年里所发生的一切好像电影一样在眼前慢慢掠过。
起初是他和柳燕的相识,在一个很浪漫的冬天初春,上演了一次同样浪漫的邂逅。那时萧郁飞才刚刚从苗晓白死亡的阴影中摆脱出来,流血的笑脸也再没有在他的梦里出现,一切仿佛又回到了正常的轨迹。三月份是桃花盛开的季节,他们系里的七八对情侣共同提议去南汇踏春赏花,萧郁飞本来是没有兴趣的,但实再招架不住盛情的邀请也就答应了。就在那次的活动中,他遇上了娇小可人,又同样是单身的柳燕。
周围都是一对对卿卿我我的小情人,萧郁飞自然只能跟柳燕搭话,柳燕开始显得有些拘谨,但时间一久也就放松了许多。经过了一天的闲聊,萧郁飞知道柳燕原本姓王,小时侯父母离异,她跟着母亲改嫁到了一户姓柳的人家。五年前母亲和继父移民去了美国,但她不愿去那个陌生的国度生活,所以选择了一个人留在上海。而她那个年长五岁的哥哥便一直跟着父亲,就在半年前,她的父亲也因为胃癌去世了。
对于哥哥柳燕似乎有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依赖之情,她告诉萧郁飞,虽然她跟哥哥并不是经常见面,但她们之间的感情却很好。家庭的波折和长时间的独自生活使她看起来有一些内向,甚至使人觉得她总是很忧郁和迷茫,或许是由怜生爱,从那天开始萧郁飞便频繁地出现在她的生活中。

他看了看身下的床,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真是对不起,我喝醉酒却要麻烦你,还把你的床都弄臭了……”

杜静言看着萧郁飞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忍不住笑起来:“还好啦,你也不算太臭,就是重得很,把你拖进来可真是不容易!”

萧郁飞显得更窘了,很不得马上就挖个地洞钻进去。

杜静言轻轻叹了口气,语气悠长地说:“其实你给自己的压力太大了,所有事情都一定有解决的办法,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一定要记得放松心情。人终究是人,长此以往下去谁都会受不了的,如果你有什么无法解决的问题可以告诉我。相信我,我一定会尽力帮助你的。”

萧郁飞凝望着她真挚的眼神,酸涩地笑了笑。他简直不知道该如何将这件事情说出来,不仅仅因为它的离奇和恐怖,更因为直到现在就连他自己也都还弄不清楚,这一切究竟是怎样一回事。


他只知道在他的身边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力量,不仅夺走了苗晓白和柳燕的生命,更无时无刻不骚扰着他的生活。可是这种力量究竟是什么,又是从哪里来的,还有那张微笑的血脸,他又是谁?他们之间有着什么样的特殊关系,和萧郁飞又有着什么关系,为什么偏偏纠缠住他不放?

直到现在为止,这一切却都还没有一点头绪。

杜静言拉开了卧室的窗帘,杲杲旭日的光芒透过玻璃照进来,但这种光明却依然无法照亮萧郁飞的心。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眼中终于闪出了一丝光芒,他的目光严峻而肃穆,凝视着杜静言的双眼一字一顿地问:“那是一段十分恐怖而且不可思议的经历,而且直到现在恐怖仍未终止,你是否真的想知道,真的不害怕?”

杜静言将目光投向遥远天边的云层,神色仿佛也渐渐凝重起来,坚定地点头,向萧郁飞说:“我想知道,柳燕是我的好朋友,我想知道她究竟是怎么死的。无论多么恐怖与离奇的事情我都能够接受,只要你肯告诉我,我一定会帮助你的!”

萧郁飞慢慢地闭上了眼睛,一幕幕可怕的场景好像电影回放那样再次出现在面前,他的身体似乎又开始簌簌发抖。

太阳慢慢升高,两个身影随着阳光的变化慢慢靠在了一起。

从此之后,他们的命运是否也会因此而永远牵系在一起?



萧郁飞经常在节假日约柳燕出去玩,钱柜、嘉年华、浦东科技馆,更远的就是到近郊的周庄、同里之类。没过多久,这两个孤独的人便很自然的走到了一起,他们都沉浸在甜蜜的幸福之中。可是萧郁飞却万万没有想到,新的噩梦正在一点点向他靠近,最终降临在柳燕的身上。

直到今年的六月份,上海入夏以后是十分炎热的,太阳很晒很毒,让人有一种仿佛随时会晕倒的感觉。而萧郁飞的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潮湿而沉闷,就在相处的第三个月,他突然发现柳燕的行踪越来越神秘。常常一个人出去,回来也不说去了哪里,有时萧郁飞问起也只是胡乱打岔。渐渐地,柳燕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冷淡,终于有一天萧郁飞决定认真的跟他谈一次。

那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吃过晚饭后萧郁飞来到了柳燕的宿舍楼下。夏天的黄昏总是来得特别迟,天空还十分明亮,风习习地吹过湖面带着种沁人的清爽。柳燕六点半准时从宿舍里走出来,萧郁飞原本想跟她好好谈谈,可是柳燕却没有给他这样的机会,她只说了一句话:“我们分手吧——”

萧郁飞看着她的脸,这张脸好像已便的很陌生,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想到了苗晓白,苗晓白也是这样对他说分手的,一样语句一样的神情,就连说出这五个字的音调也是一模一样的。不过柳燕并没有立刻离去,她对萧郁飞说:“你还有什么什么话要对我说吗?如果没有的话,那么我要走了,今天有场篮球赛,我不想错过。”


萧郁飞摇了摇头,他没有话要说了,柳燕缓缓转身离去,转身时他们的目光微微相触。萧郁飞突然觉得整个人顿时一凉,就好像在严冬的天气掉进了冰冷的河水里,一瞬间汗水已经湿透了身上的衣服。

柳燕消失在了小径的拐角处,萧郁飞酸涩地摇着头沿着湖边慢慢跺着步子,没想到竟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始终隐约觉得,事情似乎总有那么一些不寻常,可是不寻常的地方又在哪里呢?

他忽然又一次想起了苗晓白,想起她坐在篮球馆里痴痴迷迷的样子,想起那个在篮球馆外分手的夜晚。篮球馆,还是篮球馆,似乎所有事情都与篮球馆有着密切的关联。还有这一切的开端,都是始于苗晓白在篮球馆里听到的,那个本不存在的声音。

萧郁飞不知不觉竟停下了脚步,陷入了一种不能自拔的思考中,这时候两个女生从他的身边走过,萧郁飞下意识地听见了她们之间的一段对话。

“你走快点行不行啊?我要迟到了!”

“你这么着急要带我去哪里啊?”

“当然是篮球馆咯!”

“篮球馆?这么偏僻的地方,而且听说还死过人,我才不去呢?”

“不行!”那个女生乎有些生气了:“你一定要陪我去,今天有我们系第一帅哥的比赛,我绝对不能错过!”

萧郁飞突然从思绪中惊醒过来:“篮球馆……”

他念叨了一下,立刻回头拦住了那两个女生:“同学,我能问你件事吗?”

那个女生虽然有些不乐意,但还是站住了,萧郁飞问:“你刚才说今天篮球馆有比赛,是不是真的?”

那个女生有些不屑的看了看他,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知道小布什是谁的美国佬一样:“当然是真的,你没听说吗?”

萧郁飞又问:“是什么比赛?”

女生惊讶的看着他,这次却像是看着一个精神病人:“废话,篮球馆里的当然是篮球赛,难不成还是足球赛吗?我看你这个古古怪怪脑子不正常吧,我可没空跟你糊说八道,再不走就该迟到了!”

说着她拉了拉同伴,飞也似的一溜烟便跑得不见了。

篮球馆里的篮球赛,莫非这就是柳燕刚才所说的篮球赛?难道现在她也是去了篮球馆?难道她也跟篮球馆扯上了关系?

萧郁飞突然觉得脑袋好像就要裂开了,不能思考,甚至不能说话。就这样晃晃悠悠地回了宿舍,兄弟们都出去找乐子了,整间寝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了他一个人。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就这样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那天晚上他又开始做噩梦,梦见那个可怕的血脸正阴森森地对着他笑,而且那笑容越来越靠近,越来越逼真。他又回来了!就在萧郁飞几乎已要将他遗忘的时候,他却又回来了,一连几晚都如期而至,残暴地惊扰着萧郁飞的梦境。


分手后第十天后的晚上,萧郁飞突然从梦中惊醒,一身冷汗如同刚从水里捞上来一般。他的耳边突然传来了一阵急促的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这声音似乎很熟悉,那个人的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所以即使是在门外,也同样每一声都能听得如此清晰。

就是这个声音,就是他!就是那个夜晚在篮球馆里拍着球,可是当大门打开时萧郁飞却怎么也看不见的那个人!或许那根本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

萧郁飞不敢想那个字,他奋力用被子蒙住了头,可是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依然是如此清晰,如此慑人心魂。他再也忍不住了,不知是从哪里来的勇气,他竟穿起衣服冲了出去。那个声音始终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仿佛是要将他带领到一个什么地方,可是萧郁飞现在已完全失去了理智,即使那个地方就是地狱,他也绝不会回头!

就这样,萧郁飞跟着那声音一路疾奔到,大约跑了十几分钟的时间,那声音突然消失了。夜风吹过来,现在已经入夏了,可是这风中却透着种难以形容的阴冷,萧郁飞不禁打了个战栗,人才清醒了许多。

他抬起头,开始观察周围的环境,他至少先要知道自己究竟是在哪里。面前是一栋很高大的建筑物,微弱的灯光从高墙上的窗户中透出来,就像一双双孤独无助的眼睛。萧郁飞认得这里,这里就是一切噩梦的源头,那个声音竟将他带到了篮球馆!

萧郁飞现在正站在篮球馆的门前,他的人好像突然僵住了,就连手指都已僵硬的无法移动一分一毫。又一阵风吹过来,为什么这风竟能将篮球馆的门从里面吹开?灯光微微闪烁,灰白色的篮板上是鹅黄色的篮框,篮框上吊着一个人,一个原本娇小可人的少女。柳燕的舌头伸得很长,就好像是被什么东西给钩出来,鲜血从鲜血从舌尖和嘴角滴下来,染红了胸前雪白的衣襟。
萧郁飞凝视着她的脸,这张脸仿佛已不再是属于她的,越来越透明,越来越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男人英俊消瘦的面孔,淌着鲜红的血,带者诡异的笑容……

许多事情一点一点从他的大脑中涌了出来,就像决堤的河水,想拦都拦不住。

还有柳燕的哥哥,虽然和柳燕在一起的那段时间里始终没有跟他见过面,但现在萧郁飞已经知道他叫王小波。很巧合的是他还是一个警察,而且发誓要将自己这个杀人凶手绳之以法。萧郁飞不由自主地苦笑了声,很多事情就是这样,根本不会按照人的意愿发展,而往往又会令人苦笑不得。

天渐渐暗了下来,萧郁飞看了看表,自己已经不知不觉在寝室里过了两个小时。


“现在该是下课的时候了吧,为什么其他人还没有回来?”他暗暗的想:“难道他们已经不住在这里?”

可是他望了眼对面的床铺立刻打消了自己的想法,那张床是高强的,高强就像他的名字一样高大威武,但唯一的缺点就是不喜欢折被子。现在他的被子就是乱糟糟的,而且枕头旁边还留着昨晚的臭袜子,显然还没有搬走。

那么他们究竟去了哪里?萧郁飞显得有些疑惑,难道他们有意在躲着自己?不过这也难怪,有谁愿意跟一个精神病人住在一起呢?

萧郁飞顿时觉得有一些失落,全世界仿佛真的已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就在这时,突然“咚”的一声巨响好像旱天惊雷一般在房间里炸了开来,萧郁飞吓得一震,赶紧侧身向门口看过去。门是被踢开的,高强正立在门口,似乎对自己刚才的那一脚相当满意。其余四个同室的伙伴都跟在他身后没,每个人手上都拎着不少东西,高强一股脑将手上的东西都堆在桌上,对着萧郁飞一阵嚷:“你小子倒舒服,一个人在这儿睡大觉,累坏了我们这些出去买吃喝的。快给我下来,把酒菜都摆上,今天咱们兄弟要好好喝上一顿!”

萧郁飞“哈哈”一笑,纵身飞越下来,但他的眼中却似乎已有泪水在闪烁。
杜静言就像一位慈祥的母亲,轻抚着他的头,那温暖的手如同世上的第一缕春风,消融了冰冻的大地。这种温暖化做了丝丝暖流窜在全身的每一个角落,萧郁飞的心似乎也被融化了,一种无以名状的委屈和寂寞澎湃般涌上来,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失声痛哭了起来。

萧郁飞已经不记得之后他还说过些什么,做过些什么,他只记得自己是在温暖与痛苦中渐渐没有了意识,直到醒来时天色已是黎明了。

他睁开眼睛,自己躺在一张很柔软的床上,房间里的摆设很精致,弥漫着一种淡淡的茉莉花香。事实上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很香,而唯一的例外就是他自己。

萧郁飞的头还在要命地痛,记忆也断断续续得好像被砍成了几截。床头的矮柜上放着一杯水,似乎是特意为他准备的,一口气将杯子里的水喝光之后,干涩的喉咙终于觉得舒服了一点。

这时矮柜上的相架开始吸引了他的注意力,相架里的相片是一个英俊的年轻男人,脸上的微笑很灿烂很温馨,一定迷倒过许多少女。萧郁飞看着这相片,觉得有些似曾相识,可是晕忽忽的脑子里却又好像罢了工一样什么都想不起来。

可是仅仅片刻他却又突然有了另一种奇怪的感觉,这照片里的人好像是活的,是在动的。虽然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个男人究竟是哪里在动,可这种感觉却是如此真切,以至于他的第一反应竟觉得那个人是活的!


他用力合了合眼,或许是因为宿醉未醒或者头晕的原故才会出现这样的错觉。可是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触目惊心的一幕却已出现在眼前,照片上哪个男人的脸居然开始出血!

血从额头流下来,流过微笑的面颊,流到下巴,然后滴落在矮柜原木花纹的桌面上!

萧郁飞的耳边反复回荡着鲜血滴落时“滴答、滴答”的声音,猩红的血液在桌面上慢慢化开,整个屋子仿佛都变成了猩红色的,淡淡的茉莉花香也变成了浓郁刺鼻的血腥。

他觉得喉咙里有一种想要呕吐的冲动,拼命伸出手掀翻了相架,然后用被子紧紧蒙住了头,失声尖叫着!

他不知尖叫了多久,门忽然轻轻地推开,一个轻悠的脚步声进了屋子。萧郁飞此刻地声音已不是尖叫,而是一阵阵无力地呻吟,搀杂着如泣一般哀求的声音:“你不要过来……,求求你,不要过来……,不要对着我笑……,不要过来……”


那个人轻轻掀起了他身上的被子,萧郁飞被突如其来的光明吓得一颤,立刻将头埋进了臂弯深处的黑暗中。另一只手不停无意识地挥动着,仿佛正在趋赶一些什么东西,口中颤悠悠反复重复这一些话:“血……血……,不要过来……,血……”

那个人在他的身边坐下来,慢慢靠近他的身体,用双臂温柔地搂住他那簌簌发抖的身躯。一股熟悉的温暖迅速传入了萧郁飞的身体,他终于渐渐平静下来,那个人的声音温柔地好像九天外飘落地雪花,那么轻柔那么令人陶醉:“不要怕,这里什么都没有,没有谁会伤害你的。”

萧郁飞听出这是杜静言的声音,他将信将疑地睁开眼,面前果然什么都没有,没有血,也没有那个男人的笑脸。杜静言已将那相架再次竖起来,相片上是一片阳光沙滩,草裙和泳衣将她的身线勾勒地愈加婀娜有致。

萧郁飞终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身体虚脱似的软了下来,他环顾四周,才幽幽地问:“这是哪里?我怎么在这里?”

杜静言微笑着回答:“这里是我的家,昨天晚上你喝醉了,我又联系不上你的朋友们,只好把你带了回来。”

“哦——”萧郁飞的记忆正在慢慢恢复,昨天晚上他的确是喝醉了,在杜静言的怀里哭了很久。然后的记忆便成了彻底的空白,应该是睡着了。

萧郁飞继续苦笑,杨立明开始责怪夏瑛为什么带这样的朋友来,可是就连他自己都觉得有些底气不足,没说两句便只好住口了。而夏瑛虽然一个劲向众人道歉,但显然也对萧郁飞十分犯怵,有些坐立不安,没过多久便突然想起明天还要考试,很遗憾地开始向众人道别。

萧郁飞慢慢站起身,窗外的天色已经黑得好像泼上了一层墨,他轻轻按了按夏瑛的肩膀,向杨立明他们微微笑说:“你们继续吃吧,我还有点事情要办,不陪你们了。”

“萧郁飞——”高强和杨立明同时叫着他的名字,可是此刻萧郁飞已经走出了饭店的大门,似乎又回头望了杜静言一眼,随即便消失在了浓浓的夜色之中。

时间似乎一下子完全凝固,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出声。杜静言望着窗外的人来人往,萧郁飞最后那一眼的目光,好像刀锋一样刻在她的心里。这种刻骨的悲怆、失落与孤独就如同一声绝望的嘶吼,她虽然听不见萧郁飞心底的声音,但却能够清晰的感受到那份深入骨髓的伤痛和无奈。

所有人都还是那么安静,旁边的桌上传来阵阵推杯换盏的声音,可是这里却是绝对的沉默与寂静,气氛似乎已变得异常凝重。

最先口的人是杨立明,他突然疯狂般地跳了起来,对着神色尴尬的夏瑛疾声叱喝:“你不是要走吗!还在等什么,还不快给我滚!”


萧郁飞失魂落魄地走在喧嚣的大街上,周围的人群川流不息,一切都遵循着一种正常的秩序一如既往地进行。似乎惟有他是孤立而孤独的,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也没有人知道在他的身上正发生异乎寻常的变化,这种变化已使他接近崩溃。

在这样一个寻常的夏夜,他蓦然觉得自己的身心都已充满了疲惫,甚至开始期盼死亡的到来。如果恐惧是无尽的折磨,那么死亡或许才是永恒的解脱,现在他仿佛渐渐了解了欧阳明天的生活,等待死亡远比死亡本身可怕得多,他相信欧阳明天一定是带着微笑和一身轻松离去的。

萧郁飞走了很久,也想了很久。他没有父母没有亲人,若真的死了,就算有人会为他伤心流泪,但也很快就会平息。那时侯没有人再会记得他,就如同这个世界上从未出现过这样一个人,突然之间他觉得自己更加孤独更加失落了。


他很想哭,可是他没有,因为他竟然发现自己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所以他就把自己灌醉了。

要灌醉别人或许很难,但要灌醉自己却很容易,尤其是当一个人连自己都想大醉一场的时候。酒精渐渐麻痹了他的意识,也麻痹了他的恐惧,只有孤独和寂寞却丝毫没有减少,伴随着呕吐后胃里的阵阵抽搐和欲碎欲裂的头痛,一轮一轮侵袭他的神经。

萧郁飞只觉得自己迷迷糊糊躺在不知何地的长凳上,身边是恶臭的呕吐物,连蚊子都被熏得不敢靠近。他仰面望着天,双眼已看不清满天的繁星,他突然放声大笑,可是这笑声即使是自己听起来,也比痛哭更悲痛百倍。

萧郁飞的双眼突然被一个人影遮住,他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停在他的身边,紧接着便看到了一个鹅黄色的身影,和一张熟悉的脸。

“是你——”萧郁飞并不能确定杜静言是否真的能够听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可是这一刻他忽然有了一种温暖的感觉,或许他真的是醉了,酒醉的人岂非总是特别软弱与空虚的?

杜静言望着他,深邃的目光中仿佛包含着无数言语,可是萧郁飞的视觉已经模糊了,除了悲怆与同情之外他已再分辨不出其他。

杜静言款款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在喃喃自语:“你这又是何苦——,又是何苦呢?”

萧郁飞没有回答,他的心不知如何回答,他的舌头已经不能说话。
第二章噩梦纠缠
夜晚的篮球场宁静而阴森,婆娑的树叶在月光中留下班驳的影子。被仲夏的夜风轻轻吹动,看起来就像无数双来自地狱的鬼爪,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随时等待着机会择人而噬。

萧郁飞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又会来到这里,不知不觉地再次回到这个充满恐怖与噩梦的地方。仿佛有一股神秘的力量正在他的身体里作祟,左右着他的双脚,控制着他的双手,带领他一步一步向接近恐惧。

篮球馆冰冷的两扇铁门已经出现在他的面前,他的鼻尖几乎可以感觉到那种带着铁锈味的凉意。萧郁飞突然皱了皱眉,不知从哪里飘过来一种烂木头的味道,混合着潮湿的泥土气息钻进他的鼻孔里。铁锈、烂木加上泥土,这一切为什么竟然这么熟悉,萧郁飞的脑子里仿佛突然出现了一个景象。

——一片雨后潮湿的泥土中有一个小土堆,雨水顺着泥土的缝隙慢慢渗入地下,底下有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上的铁钉已经被雨水蚀锈,盒子上的木料已经开始腐烂,而他自己便躺在这个盒子里。一动不动,直挺挺地仰面躺在那里,眼眶中是空荡荡的,所有的肌肉骨骼血管毛发都已经腐烂得只剩下一堆供养蛆虫的浓水!


萧郁飞颤抖地更加厉害,可是他的手却慢慢伸出去,铁门应声被推开。里面很黑,萧郁飞缓缓走进去,身后的门随即幽幽地合上,就像有一个幽灵的侍者正立在他的身后。萧郁飞的背后开始一丝丝地冒着冷汗,这时光线突然亮了起来,但萧郁飞却知道这并不是灯光,因为篮球馆里根本没有这样的灯。

这灯光就好像舞台上的聚光灯,从四面八方投射在一个地方,虽然光线十分明亮,但萧郁飞自己却仍在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灯光下站着一个人,虽然他背对着萧郁飞,但至少可以分辨出那是一个男人,身材十分修长挺拔,应该是个相当年轻的男人。萧郁飞紧张地屏住了呼吸,凝神望着他,那个男人始终没有回头,可是一种篮球拍打地面的“砰——砰——砰——”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是他!是他在打篮球!他就是那个手臂一定非常结实有力的男人,这“砰——砰——”的声音就好像噩梦的伴奏,萧郁飞这一生都绝不会忘记!

萧郁飞的身子微微一晃,似乎立刻就会晕厥过去。篮球拍打地面的声音依然还在继续,那个男人运着球快跑了几步,突然飞身掠起迎面将篮球扣入了篮框,篮架立时发出一阵“瑟瑟”的响声。这时他好像是听到了什么声音,缓缓地转过头望着萧郁飞站立的方向,微微一笑:“你来了。”

萧郁飞的心猛然一震,这就是那张带着微笑流满血污的脸,眼前的这个男人就是那张血脸的主人!

但不知为什么,萧郁飞的心里却好像并不那么害怕,看着这张微笑的脸,竟似乎遽然有了一丝温馨的感觉。萧郁飞想要走出去,可是此刻双脚已完全失去了知觉,“他”依然在微笑:“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说着手中的篮球已经抛了出来,抛向了萧郁飞的这边。篮球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眼看就要砸在萧郁飞的脸上,当他想伸手去挡时,双手也同样一点都动不了。

可是篮球并没有真的砸中他,这一瞬间萧郁飞好像变成了透明的,篮球从他的脸上穿了过去,“砰”一声落在了他的背后。萧郁飞觉得自己的背后应该还有一个人,可是他却感觉不到这样一个人的存在,也听不见背后有任何声音。

这时,那个男人脸上的微笑突然消失了,被一种扭曲地充满绝望的惊惧所替代。紧接着他的额头开始流血,血好像泉涌一般留下来,沾染在他那张英俊的脸上,沾染在胸口的衣襟,也沾染了地板上的篮球。萧郁飞从未见过如此恐怖的表情,整张脸似乎都被一只看不见的手拧成了麻花,那双清澈动人的眸子里现在已只剩下一种绝望、空洞、惊骇的表情!


萧郁飞的神经似乎已快要崩溃了,他张开嘴想要大声喊叫,可是喉咙里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来。这种恐怖的场面也不知延续了多久,萧郁飞只觉得自己眼前一黑,人便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萧郁飞悠悠的醒转过来,太阳透过窗户照在他的脸上,有一种暖洋洋很舒服的感觉。萧郁飞没有急于睁开眼睛,一来是早晨的阳光直射在脸上十分刺眼,二来他还想静静回忆一下昨天晚上所做的梦。

那个梦究竟是什么意思?究竟想要告诉他什么?想到这里,那个男人脸上惊惧、绝望、扭曲的表情好像又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萧郁飞的背后又开始冒冷汗了,这表情实再是太恐怖!

萧郁飞用力喘了口气,平复一下乱糟糟的心情,终于睁开了眼睛。

可是就在他睁开眼睛的一刹那,他自己却已经惊呆了,他竟然睡在篮球馆的地板上!

他顿时又一阵晕眩,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

萧郁飞看了看手表,现在是六点四十分,同室的兄弟们现在一定都还在跟周公侃荤段子。果然马上赶回去的话,应该没有人会发觉他一整晚都不在寝室里。

十五分钟后,也就是六点五十五分,萧郁飞已经脱了衣服躺在自己的床上。窗外的知了好像吃错了药一样,发疯地吵个不停,寝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吊扇在头顶上“呜呜”地旋转着。萧郁飞突然发现自己的神经已经变得很敏感,就连最细小的事情都可以触动自己的情绪,就像现在,他就被这些声音吵闹得异常烦躁。

窗外的太阳渐渐升高,也越来越热辣,没有空调的寝室就像一个大蒸笼,有太多热量无法从鸟笼大小的窗口挥发出去。萧郁飞静静地躺着,沉闷的空气让他的眼皮越来越重,没多久便又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萧郁飞是被一阵金属敲击的声音吵醒的,睁开眼睛突然觉得眼前一阵晕眩,赶紧用手遮住了射进来的阳光。萧郁飞揉了揉眼睛,侧身朝声音的源头看去,原来是对面上铺的刘多起床上厕所,不小心把桌上的不锈钢杯子给碰倒了,结果连同调羹筷子全摔到了地上。

这时除了高强还睡得像死狗一样之外,其余的人都被他这么一闹给吵醒了,刘多朝着我们无奈地摊了摊手,做了个鬼脸,赶紧出门朝厕所跑过去。

萧郁飞看了看窗外,天色好像还早,自己应该没睡多久。正准备倒头再迷糊一会儿,突然听见下铺的李凡嘟囔了一句:“真是的,大清早的摔家伙,这才几点啊……,才六点半就把人给吵醒了,估计今天上课还得打瞌睡。”

侧对面的杨立明也搭上了话:“你上课打瞌睡可别怨别人,上个月你哪天不睡到下午才肯起来,还不是照样天天上课打瞌睡!”

大家听了立刻笑起来,李凡也不争辩,自顾自侧身对着墙,喃喃地说:“我继续睡我的,懒得跟你们废话。”

大家再次大笑,萧郁飞也被逗得忍不住笑起来,可是才笑了一下,笑容却突然凝固。他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可是不对劲的地方究竟在哪里?

他默然眼光一颤,一把抓起了窗头的闹钟,指针标示的数字很清晰,六点三十五分。萧郁飞的手握着闹钟,整个人好像突然软了下来,他从篮球馆回到寝室的时候也看过钟,那时候是六点五十五分,绝对没有理由一觉睡醒之后时间却反而退了回去。

唯一的一种可能就是,连那段记忆也是在梦中发生的。可是这个梦为什么竟然如此真实,窗外的蝉鸣、头顶的风扇、思考的问题每一个细节都是那么清晰,如同真实发生过的一样。


直觉告诉萧郁飞,想要弄清楚这些问题只有一个办法,就是到篮球馆去看一看。想到这里,萧郁飞一个纵身跳下了床铺,一把将李凡拖了起来:“天亮了,起床了,小心太阳把你的屁股烤焦!”

李凡吃惊的看着他,就像看着一个疯子一样:“你干吗啊?大清早的一个闹腾还不够,你还来搀和,这还让不让人活啊?”

萧郁飞咧了咧嘴,说:“你帮我个忙,陪我去个地方,中午我请你吃饭。”

李凡睡眼朦胧的望着萧郁飞:“你要去什么地方啊?”

萧郁飞深深地吸了口气,一个字一个字地说:“我要去篮球馆。”

李凡眯了眯眼,说:“大清早的你去篮球馆干吗?那地方又远,又偏僻,还死过人……篮球馆!”

李凡好像一下子反应过来,睡意顿时全都没了,大声叫道:“篮球馆!你去篮球馆干吗!你是不是着了魔了,要嫌那地方把你害得不够惨啊?要不我给你找个法力高深的老和尚看看,说不定能帮你驱驱邪气。”

萧郁飞重重推了他一把:“你才中了邪了呢!你到底陪不陪我去?”

李凡犹豫了一下,但最后还是答应了,一边穿衣服,一边怏怏地嘀咕着:“去什么篮球馆,我还没有睡够呢,睡眠不足可对身体健康没有好……”

这时对面的高强突然睁开眼,大声说道:“今天天气真是不错,我有个提议,今天大家集体翘课过一天组织生活。”

杨立明下铺的王超打了个哈欠,含含糊糊地说:“就算你不提议,我们还不是照样天天翘课,你就说吧,今天什么活动?”

高强眯着眼睛想了想,说:“我宣布大家立刻起床,上午我们去篮球馆锻炼体魄,体验流汗的味道。中午在学校小食堂用餐,下午去校外的网吧练习魔兽和CS,顺便泡空调。晚上就是喝酒时间,不醉不归,大不了明天继续翘课。”
杨立明和刚回来的刘多首先表示同意,接着是杨立明和李凡,然后这一群人便浩浩荡荡地出现在篮球馆外。
杨立明的女友看上去很小巧玲珑,属于十分依人的那一种,落座后便一直靠在杨立明的肩膀上。经过介绍萧郁飞才知道她叫夏瑛,是历史系二年纪的学生,半个月前在图书馆认识杨立明,之后没多久便走到了一起。

夏瑛又将其她的几个女孩子也一一都介绍了,高强他们都为了历史系美女产量之高而唏嘘不已,不断后悔着当初自己怎么鬼迷了心窍竟然选了中文系。而萧郁飞却始终提不起一丝兴趣,只是静静地坐在一边,礼节性地随口应和着。

众人随即开始点菜,而夏瑛便不断打着手机,似乎是在催促什么人。

杨立明问她:“还有人没来?”

夏瑛收好手机,神神秘秘的说:“是啊,还有一个我从小一起张大的姐妹,在外语学院念书的,人家可是一等一的美女哦!”

李凡听到“美女”两个字,在一边突然插口:“有美女?什么样的美女?难道比这里几位还要漂亮?”


夏瑛“呵呵”笑起来:“我现在不告诉你,到时候她来了,你自然就知道了!”

李凡忙不迭问:“那她什么时候到?”

夏瑛笑得更加得意了,这时一个身穿着鹅黄色衣群的少女正从门外走进来,夏瑛顾不得理会李凡,赶紧挥手打招呼。

萧郁飞下意识地随着众人一起看过去,少女跟夏瑛亲热的拥抱了一下,随即也看到了萧郁飞,脸上立刻露出惊讶的神色:“是你——”

萧郁飞的心好像蓦地一震,微微点点头,说了声“你好”。萧郁飞实再想不到,这黄衣的少女竟然就是今天下午他在柳燕坟前见到的女孩杜静言,他们竟然这么快便又见面了!

杜静言微笑望着萧郁飞的阴郁的脸,淡淡地说:“很高兴又见到你,对了,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

萧郁飞依然微微笑了笑,却笑地有些勉强。杨立明已抢先回答:“他叫萧郁飞,是我同室的兄弟。”

夏瑛和她带来的女生们听到萧郁飞的名字,立即好像触了电一样,神色变得僵硬起来。

杜静言不是本校的学生,所以显然对于萧郁飞的那段历史并不是分了解,只是微微地一怔:“你就是萧郁飞,那么你就是……”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装作丝毫未发觉夏璎她们的异样,向着杜静言点了点头,但每一下动作都似乎带着种说不出的沉重。他苦涩笑着说:“不错,我就是柳燕的男朋友。”

提到柳燕的名字,突然间就好像晴空打了一个霹雳,除了杜静言之外,众女生顿时面色骤变。仿佛这已经不是一个名字,而是一道来自远古洪荒的恐怖咒语,每一个听到的人都会被死亡的阴影所笼罩!

跟夏瑛一同来的三四个女生都已花容失色,匆匆地道了个别,便急忙忙地离开了饭店,就好像背后有几百条毒蛇在追赶她们一般。
第四章宿命的相遇
 
黄昏的落霞映在车窗上,就像金色的道道波纹,一点一点在萧郁飞的眼中荡漾开来。车子依然那么颠簸而沉闷,可是他却没有一丝睡意。

离开柳燕的坟墓,萧郁飞在“天马公墓”对面的荒地里坐了很久。

他不愿意回学校,脑子里似乎有许多事情需要他一件件去思考,可是当他细数起来的时候,却发现那些事情竟没有一件是完成的。噩梦、篮球馆、男人的血脸、苗晓白和柳燕的死亡,还有不断发生的难以解释的奇怪现象,萧郁飞隐约感觉到这一切都像是项链上的玻璃珠,另外有一根看不见的丝线将它们全都串在一起,围绕在他的身边一件接一件的发生。

而那根线究竟是什么?是否就是一直纠缠着他的那种神秘的力量?

午后的太阳很晒,天气热的好像一个大蒸笼,但是萧郁飞的头上却一直在冒冷汗。

夕阳的余辉终于完全将那片墓地笼罩住,墓碑的倒影就像一双双无助的手臂,挣扎着努力伸向更远的地方。


萧郁飞这时才跳上了回学校的长途汽车,透过后车窗的玻璃回望着那片幽灵的国度,被残夕渲染成血一般颜色的墓碑仍不时在眼前出现。一瞬间他竟似乎突然有了种不愿离去的感觉,难道这里才是属于他的地方?

或许在不久之后,他便会再次回来,而那时他或许已将成为其中的一员!

萧郁飞禁止自己再想下去,这些日子来的折磨已让他不再那么恐惧死亡。他只是不明白,不明白这样恐怖离奇的事为何偏偏降临在自己的身上,他不明白自己究竟是做错了什么,一定要让他承受如此残酷的惩罚!

车子上依然没有什么人,空荡荡的有些阴森,冷气开的很足,将他身上的汗水吹得冰凉透骨。

回到学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七点了,还没等他走进校门,便被守侯在路边的高强他们给拦住了。

他们显然已经等了很久,身上衣服的前胸后背都已经湿了一大片,高强气呼呼地对着他胸口就是一拳:“你小子上哪儿去了?不是说好到网吧找我们,晚上出去喝一顿的,整个下午连人影的都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呢!”

萧郁飞愣了愣,问高强:“对了,你们不是喝酒去了,怎么会在这里?”

李凡鬼兮兮地眯着眼睛笑了笑,说:“你不知道,杨立明那小子最近勾搭上一个历史系的小妹妹,今天说好一起吃饭,据说还要带不少姐妹来。约好在学校门口等,这不还没到呢。”

萧郁飞在心里叹了口气,现在他实再没兴趣参加什么联谊活动,正想找个借口回宿舍,但随着杨立明的高声呼喊,所人有的注意力都已从他的身上转移到了对面迎面走来的三四个女孩子的身上。结果不由分说,高强他们便“强制性”地将他带到了离学校不远的“水源饭店”。

其实高强他们根本不会打篮球,进入这所学校三年多了,可能只来过这里两次。也就是萧郁飞出事的那两次,尤其是他发疯了的那回,就是高强和杨立明将他抬到了学校的医务室。萧郁飞当然明白,在发生了这么多事情之后,虽然谁都说不清楚这所篮球馆究竟有什么怪异的地方,但他们肯定不会放心让自己单独来这里,所以才会如此劳师动众的跟过来。

白天的篮球馆其实也是一个十分平常的地方,平时是对外开放的,经常有男生成群结伙来这里打球,但那一般都是在下午,现在这个时间是没有人会来的。萧郁飞推开那两扇大铁门,门没有上锁,就像昨晚梦中的那样,篮球馆内空旷而阴沉。只有几道光线从高墙上的小窗口射进来,映在地板上,显得班班驳驳。

萧郁飞慢慢向前走过去,走到了对面的篮框下,在梦中那个男人便是站在这个位置,神奇的光照在他的身上,就像一个舞台。高强他们拿着篮球向他抛过来,萧郁飞伸手接住不紧不慢的拍起来,“砰——砰——砰——”这声音居然跟梦中的如此相似。

萧郁飞脸上的神色似乎越来越神圣,越来越肃穆,他突然运着球快跑了几步,突然飞身掠起迎面将篮球扣入了篮框,篮架立时发出一阵“瑟瑟”的响声!然后缓缓转过脸来,向着高强他们微微一笑,笑容显得那么平和与温馨,让人仿佛觉得一刹那全身都充满了暖意。


萧郁飞的脸上飞扬着动人的身材,轻声向着高强说:“你来了,既然你已经来了,那我们就比试一下吧。”

高强重重推了萧郁飞一把,粗着嗓子喝道:“比什么比啊,不就是扔进一个球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老子虽然不会打球,不过打你这个小鬼可是比吃豆子还容易!”

萧郁飞挑了挑眉,扬起声音说:“扔进个球?你难道没看见我刚才扣篮吗?”

“扣篮?”高强微微一诧,失声大笑着说:“你以为我是白痴啊?就算没吃过猪肉,也看过猪走路,上篮和扣篮我还是分得清楚的!”

李凡他们也跟着大笑起来,萧郁飞仿佛遽然间整个身子猛得一震,人似乎立时清醒了许多,脸上的微笑和那飞扬的神采都已不见了。不错,他刚才的确是上篮而已,以他的身体条件来说要是能够扣篮的话,也不会在校队大不上主力。

可是刚才为什么会出现错觉?为什么自己竟会着了魔一样,将昨晚梦中的那个男人所做过的动作和所说过的话都重复了一遍,那时自己究竟在想着些什么?萧郁飞反复地回忆着,可是却连一点都想不起来。


仿佛刚才所做的一切都是完全无意识的,只是出于一种本能,那么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影响着自己?

萧郁飞的汗水从额头上流了下来,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究竟是什么力量在影响自己的行动?这种力量已经杀死了苗晓白和柳燕,它还想做什么,下一个失去生命又会是谁?是否就是他自己!

气氛显得有些沉闷,现在谁都看出来萧郁飞的情绪很不稳定,所以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知道现在该说些什么好。

最后还是高强先开口了,他咳嗽了声清清喉咙,然后高声说:“这里实再是太无聊了,没意思得很,我现在决定原订计划有所改变,现在我们就到网吧去大战三百回合,大家有没有意见?”

没有人有意见,其实谁都不愿意留在这里,尤其不愿意让萧郁飞留在这里。这时所有人得目光都投向了萧郁飞,他酸涩地笑了下,点了点头。其实再留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意义,反而越是接近这种神秘的力量,就越是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软弱与无力。就像一个完全没有抵抗能力的白老鼠,在那些身穿白色大褂的人手中,努力完成一次早已注定死亡结局的实验游戏。

风从湖边吹过来,萧郁飞蓦然觉得身上一阵透骨的冰凉,不禁打了个寒战。为什么夏天的风竟也会如此阴冷森寒?

萧郁飞的手机突然响起来,接通后对面传来了教务处王教授的声音:“萧同学,有一位王警官想向你调查一些关于篮球馆两桩命案的情况,你能不能马上来一次我这里?”

王警官当然就是王小波,二十分钟之后萧郁飞已经坐在他的面前,而王教授也十分知趣地检查教员工作质量去了。

萧郁飞见到王小波的时候心里突然升起了一种酸楚与沧桑的感觉,有时候他很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他做的又一个噩梦,当天亮的时候自己就会醒过来,而苗晓白和柳燕都没有死。

王小波用一种剑一般锋利的目光盯着他的眼睛,好像要从这两双空洞晦涩的眸子里,看透他的心。萧郁飞苦笑了一下,他忽然觉得这一切很具有讽刺意味,本来他们都是对于柳燕得死最伤心沉痛的人,可是现在他们却要注定开始一场死掐的游戏。

王小波说话十分直截了当:“我今天来是要问你一些问题,都是关于苗晓白与柳燕的命案,希望你能够老实地回答我。我先提醒你一下,最好不要对我撒谎,否则后果一定会很严重!”


萧郁飞再次苦笑,点头表示明白他的意思。

王小波依然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像铁一样坚硬而冰冷,问:“去年十一月二十八日的晚上十点至十二点你在哪里,在做些什么事情?”

萧郁飞叹了口气,这个问题他早就已经回答过了无数次:“这段时间我在宿舍里睡觉。”

王小波问:“那么有谁可以证明你当时的确在宿舍里没有离开过?”

萧郁飞现在已经连叹气的力气似乎都没有了:“那段时间寝室里除了我之外还有五个人,他们出去吃饭,据说大约是十点二十分回来的。”

王小波  “哼哼”冷笑了声,说:“那么之后他们是否都睡觉了?”

萧郁飞说:“是的。这一点你的同伴早已经问过他们了,最后一个睡着的是我下铺的李凡,大约是十一点左右。”

王小波的眉头微微一挑:“那也就是说,从十一点之后便没有人能够证明你的行踪。”

萧郁飞叹着气回答:“是的。”

王小波边低头在一本记录册上飞快的写下些什么,边问:“那么今年七月二十六日的晚上十点到十二点这段时间呢?”

萧郁飞说:“没有人可以证明,和前一次的情况完全一样。”

王小波没有抬头,其实这些他早就在案件的资料中看到过了:“那么你两次都是什么时候到达案发现场,也就是篮球馆的?”

想到篮球馆,萧郁飞的目光又显得有一些低沉:“都是午夜十二点左右。”

王小波这时才缓缓抬起头,两道凌厉的目光逼视着萧郁飞的双眼,厉声问道:“那么午夜十二点,你为什么会出现在篮球馆里?苗晓白和柳燕的死究竟跟你有什么关系?是不是你杀了她们!”

萧郁飞脸色僵硬了一下,她们的死究竟跟自己是什么样的关系?这种关系似乎从那张血脸出现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存在了,而结果就是死亡,这一切就像一个恐怖的谜团,在彻底答案揭示之前是否还会有人死去?

萧郁飞深深吸了口气:“我没有杀她们,我也不知道她们的死跟我究竟有什么关系,至于我为什么会出现在篮球馆,这一点连我自己也说不清楚。”

王小波讥诮的嗤笑了下,继续逼问:“连你也不知道?深更半夜,你一个人出现在离宿舍至少有二十分钟路程的篮球馆,你却告诉我连你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你认为我会相信吗?”


萧郁飞没有争辩,他的确不知道。如果一定要说出一个原因的话,他只能将这一切归结于血脸和篮球馆那股神秘的力量,如果他真的这样说出来,王小波非但不会相信,说不定还会将他送回到精神病院去!

“我真的不知道自己要去篮球馆,当时只是有一种很强烈的愿望,强烈到了完全无法抑制的地步,所以我就去了。至于你信不信都没有关系,而且就算再问一百次我也只能这么回答。”

王小波仿佛陷入了思考,许久才缓缓回过神来,问:“你来这里之前在哪里?”

萧郁飞立即回答:“我在篮球馆。”

王小波的眉头微微蹙起:“又是篮球馆,你去那里干什么?”

萧郁飞抬头望向窗外明媚的阳光,而这间办公室却阴暗得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我去看看,我也跟你一样希望能够早日弄明白柳燕的死因,毕竟我是爱她的,她的死所带给我们的伤心难过是一样的。”

王小波冷笑了声,收拾起桌上本子和笔:“今天就到此为止,不过我还会来找你的,无论多么困难我也一定要查出柳燕的死因,找出凶手。你给我牢牢记住这一点!”

王小波说着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萧郁飞看着他离去的背影,突然发觉他的样子正在慢慢地改变。变得越来越灰暗,就好像电脑绘图软件里改变色彩的过程那样,王小波的衣服、他的身子都在一点点变成了黑白的。

而他的影子正在慢慢地消失!

萧郁飞的身子还在微微地颤抖,风再次吹过来,风是热的,但手却冰凉!

萧郁飞抬起头,望着天空。没有飞鸟,也没有云彩,天空是如此赤裸裸。就像此刻的他,在恐惧面前也仿佛是完全赤裸的,没有遮蔽,无处可逃。

他努力地深吸了几口气,才使自己的心略略平静下来,汗水从脸颊淌下来流到脖子上,就像一条蚯蚓在那里爬。他下意识的伸手去擦,可是手才触到项际的肌肤却突然停住了,心里似乎有一种空荡荡的感觉飞快的升了上来。

萧郁飞随即惊觉,是吊坠,母亲送给他的那块吊坠此刻已不在脖子上了!在刚才的白日梦中,他将吊坠留在了柳燕的墓碑上,难道——

萧郁飞顷刻好像是无法呼吸了,他甚至不敢想下去,可是一个可怕的念头却似乎是自己浮现了出来。难道这一切并不是一个梦,而是真正发生的事实,他真的去了柳燕坟墓!

萧郁飞闭上眼睛,梦中所发生的一切竟是如此清晰与真实。他还记得自己朝一个方向走过去,穿过小桥,在一个有两条河流垂直交汇的地方见到了柳燕的墓碑。

他再次睁开眼,凭着记忆中的路线走过去。穿过小桥,桥下的流水中没有鱼,只有碧绿的水草在悠悠的晃动,这一切都跟刚才自己所见的如出一辙。然后就是那个有河流交汇的地方,萧郁飞真的看到了那座坟墓,柳燕的照片镶嵌在墓碑的上方。一块浅碧色的玉坠垂在照片的旁边,在阳光的照耀下折射出眩目的光,光线射进萧郁飞的眼睛,就好像一柄冰凉的刀锋一直刺进了他的心底!

他有些摇摇欲坠,踉跄的向后退了一步,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萧郁飞好不容易才站稳了身子,才发现那是一块残缺的墓碑,已经从中间折断了,而这坟墓中原来的主人显然早已经被迁走了。

萧郁飞的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如果自己再次摔倒的话,那么睁开眼睛自己是否仍会出现在欧阳明天的墓碑前?

他没有想下去,因为这时已有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他的背后传了过来:“你是小燕的朋友?”

萧郁飞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回头看去,声音的主人竟然就是长途汽车上见到的那位少女。他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少女走到墓碑前,脸上的酸楚之意更加浓郁了:“我和小燕是高中时候的同学,她从小就是一个命运坎坷的女孩子,没想到这么早便离开了人世。”

萧郁飞依然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现在就连他自己都已开始渐渐相信,柳燕和苗晓白的死都是因他而起。站在这墓碑前,他仿佛觉得自己已是一个罪人,内疚的抬不起头来。

少女蹲下身,轻轻擦拭着柳燕的相片,也看到了相片旁的玉坠。她用纤细雪白的手将玉坠慢慢托了起来,向萧郁飞问:“好漂亮的玉坠,这是你的?”


萧郁飞点头,但少女是背对着他,他又轻声的“恩”了下。

少女注视着手中的玉坠,幽幽地问:“你以前一定喜欢她吧?”

萧郁飞没有直接回答她,却反问:“你怎么知道?”

少女叹了口气,说:“小燕这么漂亮,又这么可爱,每个男生看到她都一定会喜欢上她的。只可惜她死的那么早,否则将来一定会找到一个疼爱她的男人,一定会生活的很幸福。”

“幸福——”萧郁飞喃喃地重复着少女的话,望着遥远的天际,心中却仿佛在嘶声地呐喊。他想要唤回柳燕的灵魂,想要给她真正的幸福,可是现在这一切都已经太迟了。

少女忽然转过身,手一扬,将玉坠抛给了萧郁飞。他惊异地伸手接住,少女用一种深邃的目光注视着他,说:“这东西你还是留着吧,放在这里也不过是给路过的人拾走,根本没有意义。既然人已经不在了,就别再想得太多了,你说对不对。”

萧郁飞的目光凝注着她那张哀伤中带着明朗的脸,仿佛从这张脸上看到了许多,鼻子又开始酸楚了起来。

少女淡淡地笑了笑:“要是想哭的话就哭一场,这没有什么了不起的,也一点都不丢人。”

萧郁飞没有哭,他只是依然凝望着她的脸。一种惊涛骇浪般的悲伤在一瞬间全都涌了上来,其中还有数不清的恐惧、孤独和委屈,但是他依然没有哭,他只是凝望着她的脸!

少女看着他脸上那奇异的表情,又笑了笑,笑容很温馨,声音也很温馨:“我叫杜静言,你叫什么名字?我相信我们也可以成为朋友的。”

萧郁飞慢慢转过身,他不愿少女知道自己的名字,更不愿让她知道自己就是柳燕的男朋友,就是那个被警方怀疑是杀死柳燕凶手的人!

萧郁飞只悠长的说了一声“谢谢”,然后便走上了下山的道路,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那片无穷无尽的墓碑之中。
萧郁飞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衬衣已被汗水浸湿了。不知名的野花斜靠在墓碑前,欧阳明天的笑容仿佛簇拥在群花中,正如他生前最爱说的一句话——看上去很美。

很多事都看上去很美,如同他儒雅的书卷气,曾经不知迷倒多少情窦初开的少女。可是谁又想到这儒雅的里面,却是一个奄奄一息的身躯,但是他不愿让别人知道,他宁愿让自己永远都“看上去很美”。

萧郁飞扬起头深深吸了口气,空气似乎也是滚烫的,让人的思绪昏昏沉沉。

风吹过来,带起了他的衣袂,风也是热的。但萧郁飞却仿佛有一种感觉,风中正有一个声音在呼唤着他的名字,他跟着那声音慢慢转过身,穿过一排排灰色的墓碑往前走着,他的身体似乎在这呼唤声中变得越来越轻,似乎立刻便要飘飘然地飞起来。

他不停地往前走着,不知已走了多久,也不知已走了多少路,终于他停在了有两条小河垂直交汇的地方。

他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走,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停下,这一切似乎都是如此自然的发生,就如同日出日落花开花谢那样,已经自然到了完全不需要理由的地步。


萧郁飞纵目望出去,面前还是一片无穷无尽的墓碑,有老人、有青年、甚至还有孩子。他低下头,面前是一座新坟,碑上的照片是一个年轻的女孩子,小小的嘴显得十分秀气,大大的眼睛中飞扬着青春的风采。

这是个很美的女孩子,然而现在,无论青春还是美丽都已化做了一抔尘土,永远长埋与地下。

萧郁飞望着这张照片,中心顿时迸发出一种无法抑制的悲怆。生死永诀的痛苦绝非这世上任何语言文字所能够描述的,萧郁飞没有想到这照片上的女孩,竟然就是柳燕。

不知哪里的知了在不停的地叫,萧郁飞突然有种想要痛哭一场的冲动,在他短暂的一生中仿佛死亡总是伴随着他身边最亲近的人,从父母到女友,每一个都是如此匆匆的离开了他。

他伸手轻轻抚摩着项际的玉坠,这是十岁生日的时候母亲送给他的,萧郁飞慢慢将它拆下来,挂在了柳燕的墓碑上。玉坠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眩目的光来,如同将人带入了幻境一般。

萧郁飞顺手清理了下墓碑旁的杂草,当他直起身的时候,脸慢慢扬起几乎与墓碑上的照片贴在了一起。

就在这短促的一瞬间,萧郁飞的脸突然僵硬了,好像一层纸般的苍白!

照片上的脸竟然变了,不再是柳燕,而是那个男人!那个英俊的男人,留着血污的脸,血一点一点淌下来,好像立刻要滴在萧郁飞的脸上!

萧郁飞尖叫着向后退,充满血污的脸正在向着他微笑,似乎已从相片里冲了出来,向他飞快地逼近!

萧郁飞仍在尖叫,他仍在后退,可是脚下却似乎被什么东西给绊了一下,身体向后倾倒了下去。一刹那他的眼前已成了一片漆黑,当他再次奋力睁开双眼的时候,一切竟都消失了。

这不是普通的消失,而是彻彻底底的消失,柳燕的墓碑不见了,那个微笑的血脸也不见了。他面前依然是欧阳明天的坟墓,自己直挺挺的伫立着,已不知立了多久,双脚已有些麻木。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这一切只是一个梦,一个发生在白日里恐怖的梦!
第三章无处可逃
萧郁飞从政教处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快要接近中午了,王小波走后,王教授又对他殷殷教诲了一番,劝导他放下包袱早日走出这片阴影,不要被过去的事情影响了自己将来的道路。并且再三强调,在这件事上学校是绝对相信他的无辜,一定会坚定地站在他这一边。

萧郁飞此刻的心情已经乱地好像他的头发一样,就算是连续飞了三天三夜鸟,也绝不会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当窝。

高强他们已经先去网吧了,上海的夏天闷热得让人受不了,萧郁飞好像一根木头那样失魂落魄地走在校园的湖边小径上。身边穿梭而过的年轻情侣们脸上洋溢着动人的笑容,他们没有忧愁与烦恼,无须面对生死的沉重和恐惧,他们的生活如此平静而幸福。萧郁飞突然觉得很羡慕他们,甚至有一些嫉妒,而自己就如同一个被天外陨石砸中脑袋的人,这种“幸运”简直已经快要让他发疯了!

萧郁飞在柳下的长椅上坐下来,望着清风掠过湖面吹在那些幸福的人身上,自己却好像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独自身处在一个任何人都无法想像的异样扭曲的环境里。


一片梧桐叶被吹落下来,飘在他的脚边。萧郁飞凝望着那片落叶,突然想起了很久以前听过的一段话:在这个世界上,凡事都有因才会有果,绝不存在真正没道理可讲的事情。比如一片落叶飘落在你的面前,很多人都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巧合,其实这个世界上绝没有真正的巧合,他只是无数前因结合在一起而造就的结果。树叶的飘落跟它何时发芽何时生长、气候环境生长情况,还有飘落时的风向风力都有关系。而你的出现则跟你所要做的事、所要去的地方,还有你的精神体力、行走速度、还有心情好坏有关,这一切前因加在一起便出现了树叶飘落在你面前的结果。

说这段话的人是萧郁飞高中时的一位老师,叫做欧阳明天,在萧郁飞的印象中他的脸色总是很苍白,看上去非常一副弱不禁风的书生像。后来直到欧阳明天过世的那天,萧郁飞才知道原来他从小就患有严重的心脏病,医生说他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的父母就给他起了这个名字,希望他每天都能活到下一个明天。

欧阳明天像一个哲人,总是对他们说一些充满哲理的人生感触。萧郁飞望着平静的湖面,他不知道欧阳明天是在怎样的心态中活过了这短暂的二十八年,他的心中是否同样充满了不为人知的恐惧。

萧郁飞甚至很想问一问欧阳明天,他有没有想过自己得病的前因又是什么。可是现在他已经没有机会问他了,现在他只想知道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卷入这场可怕的噩梦,这一切究竟有着什么样的前因。

中午的阳光渐渐热辣了起来,虽然有柳叶的遮蔽,但脑袋还是被晒得晕沉沉的。萧郁飞站起身,继续漫无目的地到处走着,他不想去网吧,高强他们虽然都是他的好朋友,但有些事却依然不能告诉他们。因为这一切实再太离奇太皈依,已经完全超出了普通人所能够接受的范围,他不愿意再将他们牵扯近来。

现在是午饭的时间,整所大学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在网食堂去的路上。

萧郁飞独自沉默地走着,但不用多久他便已发现,不少人都在用眼光偷偷瞥他,甚至交头接耳窃窃私语。路上的人虽然很多,但他的周围却很明显的空出了一块,显然他的事情已经在校园中流传了开来,每个人都不愿接近他,就像躲避瘟疫一样近而远之。

萧郁飞突然觉得自己更加孤独了,这世上还有什么的孤独能够比身在人群却依然孤立无助更可怕,现在他仿佛是真的形影相吊了。

他没有吃饭便独自离开了学校,他不知道该去哪里,只是在学校门口随意地跳上了一辆公共汽车,买票之后在窗口坐下。车子很快便发动了,看着窗外的行人和景物飞快的抛在了身后,他突然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如果可以的话,他真想离开这个地方永远不再回来,学校的大门已经在消失在了背后道路的尽头,或者只有这样他才能短暂的忘记那些噩梦,让自己的心舒缓平静下来。

萧郁飞在车上睡着了。

这些日子以来,血脸几乎每晚都会出现,他已经很久没有安安稳稳地睡过一觉。摇晃起伏的车厢和凉爽的空调都使他紧张的神经慢慢松弛下来,倦意立刻充斥在他全身的每一个角落,没多久便昏沉沉地靠着窗户睡了过去。


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在一个多小时以后了,当他揉着惺忪的眼睛望向窗外的时候,就连自己也被吓了一跳。此刻车子竟已经开到了人烟稀少的郊县,他抬头看公路上方的标牌,写着“凇江县”的字样。

萧郁飞用力晃了晃脑袋让自己清醒一下,这一定是辆开往凇江县的长途汽车,不禁开始暗暗责怪自己上车时怎么不看清车牌,莫名其妙到了这么郊远的地方。

萧郁飞扭了扭已经睡僵的脖子,环视了下周围的情形。

此刻车上的人很少,前半车厢坐着一对老年的夫妇带着个七八岁左右的小孩子,小孩子似乎很少来这么远的地方,兴高采烈地不停住着车窗外问这问那。而在萧郁飞并排的另一边车窗边,坐着一个二十左右样子的少女,一身淡黄色衣群衬着凝脂般的雪白肌肤,看上去就像盛夏的一溪清泉,有一种令人十分赏心悦目的清透。

不过那少女始终怔怔注视的窗外飞驰而过的景物,萧郁飞看不到她的样子,但这背影却总让他隐隐感觉到一股淡淡的却又仿佛是刻骨的忧伤。萧郁飞叹了口气,看来这世上并不只是他一个人才有烦恼,就像别人不明白自己身上所发生的事一样,自己也岂非同样不了解别人心中的烦恼与忧伤,也许老天对每一个人真的都是公平的。

车子又开了大约二十分钟才颤悠悠的停了下来,这一站已经是终点站,司机大声呼喊着所有人都下车。

萧郁飞赶紧下了车,环顾四周车子停在一条十分宽敞的公路上。公路的两边是两排长青松,在烈日的炙烤下泛出了一种墨绿色。长青松的后面就是无际的荒芜,整片整片未经开发的土地上堆着无数碎石沙砾,荒草丛生。

萧郁飞沿着公路往前走,几百米外的地方出现了一条与公路呈垂直状的岔路,路口有一座略显陈旧的仿古式牌坊。牌坊是朱红色的,萧郁飞停下脚步抬头去看,上面写着四个墨黑色的字样——“天马墓地”。

萧郁飞此刻才明白,原来自己上了一辆从市区开往凇江县墓地的长途汽车。但现在即不是清明也不是冬至,自然不会有太多扫墓人,郊县特有的宁静使这地方显得愈加荒凉与萧条。

萧郁飞凝神望着牌坊上黑字,这代表着死亡的颜色与字眼,就好像拥有一种特殊的魔力,使他的目光冻结般凝固了。远处是一排排整齐的墓碑,每一块墓碑下有一个消逝的生命,他们生前是什么人,又是如何死去?

萧郁飞如同是着了魔一般,无数生命凋零的瞬间似乎同时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一幕幕都是如此生动。他们一双双渴望生存的热切眼神,那苍白消瘦的手不停张开又紧握,仿佛想要抓紧这个世界,不愿现在就离开。但是最终他们都静静地接受了命运,谁都逃不过充满无奈的死亡,而他们的身躯就被化成灰烬,孤独的留在了这一块块冰冷的墓碑下。

萧郁飞的身子在微微颤抖,这一切都太可怕了。

——而可怕的却并非死亡本身,而是死亡所带来的无奈。

萧郁飞正深陷在自己的思绪中无法自拔的时候,突然一个小女孩的声音响起来:“先生,买花吗?”


萧郁飞被蓦然惊醒,立刻将自己的目光从牌坊上挪开。此刻他才发现,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手里捧着几束不知名的黄色野花,正站在他的面前用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看着他。

小女孩显然是当地镇上居民的子女,穿着一件粉红色带花衬衣,两根乌黑的麻花辫搭在肩上,样子很可爱:“这位大哥哥是来看朋友的吧?买束花吧,你朋友一定会喜欢的!”

萧郁飞苦笑了下,让一个这么可爱的小姑娘失望,简直跟犯罪没有什么分别。他立刻掏出钱买了一大束花,小女孩高兴地连眼睛都眯了起来,一个劲夸他是好人,一定长命百岁。

萧郁飞看着手里的话继续苦笑,这时候他突然想起了欧阳明天。欧阳明天就是葬在了这片墓地里的,下葬的那天他也来了,那时侯墓地的规模还没有现在那么大,看上去有些破破烂烂的。

萧郁飞低头问小女孩:“我朋友在福四区,你知不知道在什么位置?”

小女孩摇摇头,一脸夸张的无奈表情,很逗人:“这个我也不知道。这里面都是死人,我害怕,所以从来都没进去过。”

萧郁飞点了点头,这个理由的确很能让人接受。

小女孩又向她狡黠地眨了眨眼,说:“不过我知道前面有一块指示牌,你去看看就能找到你朋友住的地方了。”

萧郁飞顺着小女孩手指的方向看过去,那里果然竖着一块很大的指示牌,上面印着墓地的区域图,很快便找到了福四区的位置。

欧阳明天的瓷照镶嵌在大理石墓碑上,萧郁飞望着他的笑容,竟分不清自己的心中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一个已永远不再有明天的人,正对着另一个每一个明天都宛若梦魇的人微笑,萧郁飞仿佛觉得埋在泥土里的不是欧阳明天,而是自己。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