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怖故事之陌路

    1.
    一次旅行中我不小心把手臂摔骨折,在医院住了些日子后医生建议我暂停写作安心休养。
    我住进郊外一座疗养度假山庄,非常巧地遇见了陪同家人在这里小住的中学同学霍玉竹,我至今都记得当年暗恋她的那段日子里自己整天坐立不安小心忐忑的情景。闲谈中她得知我正在为小说不能按期完工而苦恼,于是大方地说她暑假期间并没有其他安排,可以帮我完成小说的录入工作。
    第二天一早刚吃过早饭,霍玉竹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位很帅气的男孩子,她向我介绍说,男孩叫罗淼,是她现在大学里的同学,同时也是她的男朋友。罗淼陪我们说了会儿话便离开了,霍玉竹打开我的笔记本电脑开始在我的口授下录入文字。这是篇情节有些诡异的推理小说,玉竹一边打字一边微皱着眉头,不时抬头看我一眼,似乎欲言又止,不知她在想些什么。

    休息时我们闲聊起中学期间的往事,她忽然有点感慨地说:“真有点羡慕你,虽然你没进大学,但你却一个人走南闯北当个游山玩水的自由撰稿人,这份自在是我们在校生不能体会到的。”她重新坐到电脑前看着文档的界面,“你写的东西很离奇诡异,假如现实中出现一些无法解释的事情,你会像小说里一样推理出事情的真相吗?”
    “故事是人写出来的,不管现实中发生什么,人的臆想总是在不断发生或发展着。从我个人来说当然希望有无法解释的事情在我的生活中发生,可直到现在我也没遇到过离奇事件。”我看着她眉头微蹙的样子,不禁问道:“你好象遇到了什么不太高兴的事情吧?”
    她看了看我,似乎并不想说,但犹豫了半晌,终于点点头:“最近有件事困扰着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不愿意去怀疑他,可是,如果这件事没有个离奇的解释的话,那就是他在对我撒谎。”
    听上去她说的应该是与罗淼之间发生的事,恋人之间产生疑虑再寻常不过,但要说到离奇,不知道那个罗淼对霍玉竹说了个怎样令人难以置信的谎言呢?
    2.
    霍玉竹和罗淼是在大学摄影社团里相识的,共同的爱好使他们有更多共同的话题,于是不久就成了恋人。霍玉竹对相机懂得不多,她喜欢用时尚的数码相机拍摄照片,而罗淼却偏爱使用胶卷的相机,认为只有经过人为调整后拍出来的精致画面才能称得上是艺术。
    他们走到哪里都带着相机,象新闻记者那样随时把他们的所见所闻拍下来留作纪念,罗淼在校外租了一间小屋当作他的洗映室,每个周末霍玉竹都会陪着罗淼一起到小屋去冲洗照片,分享他们的辛勤成果。
    两个星期前的周末,他们照常去了小屋,罗淼忙着冲洗,霍玉竹负责把显影液里显出图像的照片捞出来悬挂晾晒。无意中在一组静物的相片里她发现了一张陌生女孩的照片,霍玉竹并没有立刻问罗淼,第二天照片全部平整地摆放在小桌上只等他们分类归入影集时,她才假作无意地拎起来问罗淼是谁。
    罗淼愣了一下立刻说不知道,霍玉竹自我宽慰地猜想或许是罗淼的哪个同学临时拿去给这个女孩拍了张照片也说不定。照片上的女孩很娇弱恬静,不是他们平时往来惯了的那种类型,也不知是不是同校的哪个学生。

    霍玉竹疑惑了一会儿并没往心里去,不了了之了。谁知一个星期后的周末,他们再次到小屋去冲洗照片时,霍玉竹在一组照片中又发现了这个女孩,并且在另外五张照片里还有其他陌生人出现,而这些人霍玉竹一个也不认识,罗淼在奇怪的同时再次否认与自己有关。
    近来罗淼一直在拍摄静物,准备拍出了几组精彩的静物照片向相关的杂志投稿,因此最近罗淼总是在下午和晚上拍照,那些照片的角落里有相机自动印上的时间日期。霍玉竹看着这几张照片暗自分析,她记得星期三的下午罗淼借来了一套水晶器皿在拍摄,因为物品贵重再加上环境布置之类的工作,他一直精神高度集中,以致晚间时他跟霍玉竹说他感觉很累,要早早休息便把玉竹打发走了。这几张陌生人物的照片上面出现的日期标明是周四,周遭情景显示当时是夜间,周四的晚上他们外出拍摄月下的夜景,直到过了午夜零点才回去,因此照片上出现的夜景只可能是周四的凌晨。
    玉竹把自己的分析告诉罗淼,并问他是否记得把相机借给同学用过,但罗淼说那天他就在小屋里睡的,并没有回宿舍去,根本没有第二个人动过他的相机。
    “我们在大学里几乎是朝夕相处地在一起三年,周围同学连同我自己都觉得罗淼是个很优秀难得的人,我真的无法相信他是在对我撒谎。可是那些照片的出现却一直没有个很好的解释,面对镜头的那些人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坏人,尤其那个女孩,我能感觉到她流露出来的某种感情说明她很爱镜头后面的这个人。”霍玉竹一口气把疑虑说出来,仿佛压抑很久之后突然找到了一个发泄的出口,她忧心地说道:“我不愿意相信那镜头后面的人就是罗淼。”
    3.
    霍玉竹说完对罗淼的这些疑虑之后情绪受到干扰,我见她闷闷不乐地便劝她回去休息了。中饭时我们在自助餐厅相遇,她和罗淼相伴着在挑选食物,他们和我打招呼,罗淼见我手臂不方便,于是帮我把餐盘端到桌上。他们在我对面坐下,其间罗淼替玉竹去拿取饮料和餐具时流露出的神情显得体贴而恰到好处,让人无法怀疑这些表现是伪装的,他对她真的非常好。
    两个人坐在我对面,脸上情不自禁的笑容被我一览无余,似乎在为什么事欣喜着。
    “什么事这么开心啊?”我望着他们的笑脸打听。
    霍玉竹看起来已经摆脱了上午的烦恼,说:“他……投稿的摄影作品被评选上半年年度奖了。”
    “哈!好消息!值得小庆一下。”我拿起可乐对罗淼举了举杯,真心地为他们高兴。

    罗淼大方地对我道了谢,说道:“杂志社借机向我征稿,要我继续拍摄这组静物作品,争取做出一个系列来。吃完饭我就要赶回城里去。”
    我连忙问他是否需要霍玉竹与他同去,不要因为帮我打稿子影响他的创作。他摆摆手说:“没关系,你是专职用稿,别耽误你的进度。我自己一个人晚上加个班,明天就可以完工,晚饭前能赶回来。”
    霍玉竹又担心他熬夜影响休息,因为最近罗淼总是感觉到很疲倦,经常睡了很长时间也睡不醒。罗淼温柔地握握她的手:“没事,实在太忙的话我叫小赵来帮我,他这个假期留下打工了,没回家。”
    饭后罗淼准备好他的一身行头匆匆忙忙地走了,临行前特意来告诉我周末他需要玉竹和他一起回去把照片冲洗出来,希望不会影响我。
    虽然和罗淼只接触了短短的几面,但他留给我的印象很不错,他对霍玉竹表现出的依赖和信任像是一种真诚的自然流露,在我看来根本不可能是掩藏着谎言的伪装。
    隔着窗我看见霍玉竹的家人在山庄大院门口和车里的罗淼道别,霍妈妈似乎在叮嘱着什么。我对霍玉竹笑道:“你家已经把罗淼当成准女婿了吧?”
    她脸上微微地漾开幸福的笑靥:“他很讨我爸妈喜欢,如果不出意外的话,等我们毕了业,工作稳定后就该结婚了。”显然“意外”二字轻轻地在她心上不经意地敲了敲,她轻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
    4.
    几天后的周末霍玉竹把我的文章暂停在一个章节段落,和罗淼一起回城里去冲洗照片。我的手臂已在逐渐恢复中,便趁着这两天闲着没事做,和霍玉竹的父母一起结伴到附近游山玩水。
    周日傍晚,我同二位老人从山坡上的果园里采摘了些尚带青涩的苹果回来尝鲜,正巧霍玉竹和罗淼回来了。第一眼望见霍玉竹的面容我便断定她刚刚哭过,尽管脸上笑容里带着她一贯的欢快,但她那双微肿的眼睛泛着浅浅的红晕和还没有褪尽的泪光。
    霍妈妈在一旁扯住女儿小声地问了句:“怎么了?”霍玉竹轻轻摆脱开,只摇了摇头便走进楼去。
    我站在表情阴郁的罗淼身边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一边叹气一边很无奈地也摇了摇头。根据之前霍玉竹说起照片的事,我猜这次他们之间的微妙冷场说不定仍然和相片有关,于是向他建议道:“要不到我屋里去坐坐?”

    他看了我一眼,拿起背包跟我走了。
    “你们两个人是怎么了?走的时候还好好的。”我承认自己对霍玉竹仍然抱有一些特殊的好感,虽然不会为此去打扰他们,但他们之间发生的事令我不自禁地产生好奇。
    罗淼有些气极败坏地把我递过去的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说:“前两次洗照片的时候不知怎么回事发现我的胶卷里有别人的照片,第一次是个陌生的女孩,第二次除了那女孩还有别的人。我都不知道那些人是谁,是什么人给他们拍的,照片拍摄的时间都是晚上,我根本没有晚上外出的习惯,可是我也没有把相机借给别人的习惯,所以这事很奇怪,我对玉竹解释不清楚。”
    他说的和霍玉竹告诉我的情况基本一致,从那天霍玉竹的表现上看来,她已然并不是非常在意这件事,何至于现在又变得这么紧张了呢?
    “可能是什么时候你的朋友临时拿去借用了一下呢,你宿舍里的同学之类。”我替他猜测着各种不太可能的可能。
    “不可能,宿舍里的同学都知道相机是我的宝贝,而且也很贵重。平时有活动时我想让他们拿去拍些好照片他们都不肯,怎么可能偷偷拿去用呢。况且我经常在校外的租房里住,又不习惯晚上出去玩,被别人接触到相机的机会并不多。”罗淼一脸纳闷地冥想着。
    我觉得他的样子不像装出来的,如果他想找个借口搪塞,只需把事情推到某个同学身上就可以暂时遮掩过去,没有自己把各种可能性都否定的道理。
    “而且……”他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把它呼了出来,似乎下定了决心,起身从包里拿出几张照片递给我。“这个星期我们洗出来的照片中出现了我更加无法解释的情形。”
    5.
    霍玉竹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罗淼的解释,不论他怎么说,那些照片上出现的罗淼与其他人的合影却是无法忽略的事实。再说罗淼的照片都是从胶卷上冲印出来的,不像数码相片有合成的可能,胶卷底片怎么能做出这样的手脚呢?因而罗淼的任何解释都在这些照片面前显得苍白无力。
    这一次他们找出的照片中有三张画面上出现了罗淼:他和几个人的合影,他在桌前端着饮料温和微笑的样子,以及他与一个秀丽女孩在一起的温馨照片。照片上的日期正是罗淼独自回城给杂志社赶拍作品的那天。看到这些照片后,之前我对罗淼产生的所有好感都在这一瞬间动摇,面对这样确凿的证据,他仍然坚持自己的无辜,并且主动拿出来寻求一个合理的解释,只能说明他是一个坦然的谎言大师。
    “可是我真的没有!如果有,我又何必一定要叫玉竹跟我回去冲印照片然后被她发现这些呢?那天小赵和我在一起,晚上就住在我的小屋,第二天他请了假没去上班,继续帮我做完了拍摄工作才离开,我立刻就赶了回来。”如果没有那些照片,我会相信他说的都是真的。

    可事到如今,还会有什么别的可能吗?
    “你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又不想主动对玉竹说,所以设计这样的失误让她自己发现?”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的。
    他瞪大眼睛:“你们玩文字的人就是想的不一样,就算我想让她发现,现在事不过三我干嘛还要抵赖不承认?”说的也是。
    “你吸毒?”我寻找更加荒唐的理由。
    他气得站起来想要离开:“我连烟都不抽!”
    我觉得已经不能再有其他什么可能了,就认真地问他:“你确定这件事你没说谎?而且无论如何也要对玉竹解释明白?”
    “当然!”他对我同样认真地点了点头。
    “那我只剩下最后一个想法和一个最笨的办法。”我让他去把霍玉竹叫进来,向他们提出我的建议:“我这间屋子是三人间,除了我没别人住,你们可以住进来。我和玉竹利用白天的时间充分休息,晚上尽量保持清醒观察罗淼夜间的行为。罗淼在这段时间里继续拍摄照片,到周末时如果一直没有出现过什么异常现象的话,再看看是否仍然会有那些照片。”
    “什么是异常现象?”罗淼疑惑地问道。
    “如果其他可能性都被排除而事实仍然存在的话,我只想到一件事,那就是类似在幻觉形态下的所作所为,当你脱离幻觉时并不知道事情发生过。刚才问你是否吸毒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并不是怀疑你的人品。如果其他情况都不是,现在就只剩下梦游这一种了。”
    罗淼惊愕地和霍玉竹对望了一眼,然后同意了我的建议。
    6.
    罗淼睡在我房里中间那张床上开始了被我和霍玉竹监管的日子,我属于夜猫子型,睡眠很少,白天稍微小睡一会儿晚上就会处于失眠状态。霍玉竹为我的这种安排有些兴奋,白天睡不着,晚上忍不住打瞌睡。
    我尽量在晚上找各种话题和她聊天,并借机询问了许多有关她与罗淼之间的往事。
    “我从来不知道罗淼有梦游的情况,以前没听他宿舍的同学说过。但是说起他的睡眠倒是让我想起最近以来他睡觉的时候越来越长了。”霍玉竹和我坐在窗前的小桌旁轻声谈论着罗淼,现在是晚上刚过十点,罗淼已经睡着了。
    我对她说出了自己的真正意图:“其实,梦游的人只能做一些一个人完成的事,而且一旦有人介入就会被打断醒来。就是说假如罗淼自己一个人半夜起来拍照片或者外出溜达这都有可能,但在梦中与别人喝酒合影就太说不过去了,尤其从照片上他的神情看来那绝对是在清醒状态下的表情。我建议你们过来住是因为我实在想不出还能有其他什么解释,他即使面对如此确凿的证据仍不肯承认自己做过这种事,那就只能看着在他不知情的情况下是否真的会发生那种令人匪夷所思的梦游了。”
    “看到那些照片,我可以肯定他是在骗我,可是看他那么急切地向我解释,并且迫切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发生的这一切,我又相信他真的不知情……”霍玉竹回头望了望床上的罗淼,“如果那些事真的是在他梦游中发生的那就太可怕了,甚至现在看着他睡着的样子我都会感觉有些陌生。”

    事情似乎在与罗淼作对,一直到周末他们回城之前我和霍玉竹没有发现他在夜间什么异常举动,他们冲洗出来的照片上也没有陌生人出现。罗淼百口莫辩,霍玉竹对他有些失望。正巧他们结束了度假山庄的休假,我的手臂也养得差不多了,于是大家一起结伴回城。
    霍玉竹有点闷闷不乐,对我和罗淼都不理不睬,她父母已经早一天回了家,下午最后一班回城的车里只有我们三个人。罗淼问我稿子怎么样了,我说还差最后几个章节,好在手臂已经能操作键盘,可以慢慢完成。
    罗淼看了看霍玉竹,对我建议道:“我们开学还有半个多月,不如你们两个都到我的小屋去,我想知道那样的事情究竟还会不会发生。”
    不等我回答,霍玉竹在一旁摇了摇头:“我不想去。罗淼,我不想再听你说谎了。”她紧抿着嘴唇,似乎并不喜欢自己的回答。
    “玉竹!你已经不信任我了是吗?”罗淼盯着霍玉竹,他的眼圈红起来,眼里骤然积聚了大量被他极力抑制在眼眶里的泪水。“如果我的确在瞒骗你,事到如今我也该承认了,可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发生了什么事,你对我的怀疑确实有道理,但最想知道事实真相的是我自己!难道你不愿意和我一起面对这件事?你就这么轻易地……放弃我了?”他猛地扭回头去,不让我们看到他的脸。

    霍玉竹呆愣住了:“我想相信你,我真的希望有什么能证明这些事不是真的,可是事实就摆在那里,让我怎么相信?你的神态举止,你和别人在一起的样子,足以证明你不再是一直陪在我身边的罗淼了,你让我怎么相信?”她伏下身把脸埋在臂弯里小声地啜泣着。
    “玉竹,我们……再试一次吧?”看着他们两人的样子,我也希望有什么东西能立刻证明罗淼的真诚,让他们恢复幸福的情侣状态。“我的稿子还没结束,手也不是太好,你不如帮我把它完成,顺便也能陪罗淼一些日子。”
    我忽然想,假如罗淼的确溜出去过,可是现在他后悔了自己的举止,从此不再外出也不再出现那样的照片,何不就此给他一个机会只当之前的事没发生过呢?
    罗淼租住的小屋位于一个宁静的小区里,房屋面积实际上并不小,二室一厅的格局被布置得非常精巧舒适。两个房间被布置成他们各自的卧室,为了能察觉罗淼的行动,我拒绝住进他的房间里而把他门外客厅的沙发当成自己的临时床铺。
    尽管玉竹听从了我们的安排,但可以看得出来她对罗淼半信半疑的天平几乎完全倒向了彻底的质疑。我要求他们两人晚上都不要关房门,以便于我看到罗淼夜间的情况并且及时去唤醒玉竹,罗淼迫切地同意了我的要求,玉竹不置可否地默许了。看着她冷峭的背影,我不由得怀疑自己在这么明显的证据面前仍然相信罗淼是不是有点太白痴,如果他真的在撒谎,那我简直就是被他耍在手心里的大傻瓜。
    然而就在第一天晚上,事情发生了。
    9.
    傍晚时分我才回到罗淼的小屋,霍玉竹来给我开门的同时一股咖啡的浓厚香气从屋里窜了出来,客厅里的电视正很大声地播放着一部打斗场面非常激烈的电影,音箱的低音重炮把每个声响渲染成对听觉神经的强烈刺激,我的心脏被震得一阵阵狂跳,霍玉竹凑到我耳边大声说:“他想睡觉。”
    在他们充满期盼的目光中,我给他们带来了一个不那么乐观的猜想。
    那位以大胆分析而著名的心理学家听了我的讲述后给我做了一次简单的设想:罗淼的内心深处存在着另一个强大的自我,这个自我就是陈扬,当罗淼清醒时陈扬并不会出现,只有当罗淼进入睡眠状态,陈扬才会以梦游的形式开始自己的生活。这种情况相当罕见但并不是不会发生,只是它往往十分短暂,不会影响本体的正常生活。然而罗淼的情况却有些特殊,随着他越来越频繁的瞌睡,他睡眠的时间无形中被拉长了,陈扬出现的机会也逐渐增多,他的生活开始丰富起来并且有了更强的侵略性,这个原本被隐藏的自我开始吞噬作为罗淼的这个本体,一旦陈扬的自我意识足够强大,终有一天他会完全吞噬掉罗淼使陈扬成为这个双重人格的主导意识,到时候情况就会与现在完全相反,罗淼的存在只出现于陈扬的睡眠中,而且非常有可能在最终完全消失。
    “我相信这个解释的可能性,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罗淼并不知道这些人是谁,而当我们遇到作为陈扬的罗淼时,他也不知道我们是谁。”我对霍玉竹说道,从她望着罗淼的眼神说明她也相信了这个说法。
    “我要去找她!我要带着我们在一起三年的证据去找作为陈扬的你和你那些同伴,看他们怎么解释这三年来我们在一起的过往!”霍玉竹激动得小脸通红,她在尽全力维护自己的爱情。

    我早已经心里盘算过这种行为的可行性,便对她摇摇头:“玉竹,这是个根本解释不清的问题。它已经超出了我们理性思维的范围,甚至根本就是有违科学依据的超现实事件。就如同我们看到罗淼和一群陌生人的合影一样,我们怀疑他是否在撒谎,而他自己在怀疑这些事情的真实性。我猜当陈扬和他的同伴们看到他与陌生女人合影时,产生的效果会与我们差别不大。”
    “陌生女人?!我不是什么陌生女人!”玉竹悲愤交加地对我喊着,要不是罗淼拉住估计她会冲上来揍我一顿。
    “既然你们可以一直追着梦里的那个我,那么我可以再和玉竹相遇并且相爱吗?”罗淼紧握着玉竹的手,在睡意中挣扎的双眼泛着血丝。
    “对现在的你来说,你会放下玉竹去爱另一个女孩吗?”
    “不会!”说完他意识到这对于那个叫陈扬的自我也是一样的,他的神情立刻变成十分沮丧,当霍玉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无声地哭泣时,他抱着她无奈地哭了:“你相信我了是不是?我不要再睡觉了!我不要好不容易得到了你的信任却又要面临失去你的可能!”
    然而人类的精神意志在生理本能面前是如此地脆弱,就在十几分钟后,罗淼在强烈的音响噪音中沉沉地睡去。

    我们拿着相机再次跟着他出了门。这次他来到一个街口,与等在那里的女孩结伴而行,我拉着霍玉竹有意与他们迎面相遇,但他们漠然从我们脸上滑过的目光说明他们根本不记得曾经在什么地方与我们遇见过。接着我们尾随着他们去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饭,最后他们走进午夜场的电影院。霍玉竹坐在黑暗中看着离我们不远的那对抱着大堆零食看电影的情侣,他们不时小声说笑,谈论着银幕上的剧情。她毫无意识地紧紧握着我的手,我忍着持续的疼痛悄声问她要不要回去,她对我的问话毫无反应,借银幕上的微光,我看到她脸上晶莹的泪水沿着神情绝望的面颊在缓缓滑落。
    走出电影院时天光大亮了,那对精神依旧饱满的恋人在餐馆里吃了顿开心的上午茶,又在一个巨大的地下商业广场里逛到下午,然后他们在商场门口道别,女孩目送着罗淼上了车才脸带欣喜地离开。
    当我们赶回小屋时,罗淼还在睡着,霍玉竹扑上去抱着他放声大哭,他这才迷迷糊糊地从梦中醒来,看看失控的玉竹又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再扭回来看着我,他的神情令我想起电影院的黑暗中玉竹的脸。恐怕我的脸色也好看不到哪里去。
    “今天……几号?”他迟钝的样子使我明白他的时间流逝得越来越迅猛了,随着陈扬越来越丰满有规律的出现,罗淼的意识将逐渐被逼到一种朦胧的状态中。我们不知道作为陈扬的罗淼是否有另外一个住所和学校,那些人是如何与这个陈扬交往的,他的出现是否曾经引起别人的猜疑。假如有一天陈扬回到的不是这间属于罗淼的小屋而是另一个他自己的地方,当他沉入梦境时罗淼的意识不足以使他作为独立的人格出现,那么罗淼就真的要消失了。
    显然他们都明白了这一点,他们不再争论和辩解,只是无声地紧紧偎在一起,我退回客厅,把那个安静的小天地留给这对时刻面临诀别将从此形同陌路的恋人。
    在为他们关上房门时,我听见罗淼说:“我爱你!”


    7.
    罗淼九点半的时候就困得睡眼朦胧,他说自己最近总是早睡晚起,却不知为什么仍然觉得睡不够,说完他回屋躺倒在床上不久就进入了梦乡。
    我和霍玉竹穿着外出的衣服坐在客厅一角的餐桌旁整理我的文稿,屋里只开了一盏脚灯,周围的一切都像夜晚般宁静。不知过了多久,隐约中听到罗淼房间里发出一些细碎的声响,我和霍玉竹对望了一眼,一起紧张地盯着罗淼的房门。
    不一会儿,穿戴整齐的罗淼挎着他的相机包走了出来,他径直走到大门口换了鞋,随着砰地一声门响,他已经在我们的呆望中关门出去了。我们两个迅速拿起玉竹的数码相机手忙脚乱地跑到门前换鞋出屋,因为紧张,她锁门时手里的钥匙两次掉在地上并在她颤抖的手中发出哗啦啦的声音。
    我们远远地追着罗淼的背影走了很长一段路,最后在出租司机疑惑的目光下尾随着他乘坐的那辆车来到一间24小时营业的通宵茶楼前。几个我们在照片上见过的年轻人见到罗淼便热情地挥手打招呼,那个引起我们注意的女孩也在其中,罗淼走上前去很自然地揽住女孩的肩膀随其他人一起走进茶楼去。

    不论之前霍玉竹为罗淼多么失望气愤和委屈,当她亲眼面对这样的事实时,她仍然被打击得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我拿过她的相机把罗淼与众人走进茶楼的背影拍了下来,然后拉着傻呆呆的霍玉竹坦然地跟了进去。
    晚间这里的客人并不多,罗淼那群人占据了一张大桌,他们中间有人大声地吩咐茶楼小妹上饮料和零食,也有人拿出纸牌之类的游戏摊在桌上,罗淼和那个女孩很亲密地依偎在角落里自顾说话。
    我们在一个走廊旁边坐下来,一边喝着茶一边不时向那热闹的一桌人悄悄地张望,我偷偷地用相机为他们拍了不少照片,而霍玉竹脸上仍然是一副难以置信的茫然。这时只见罗淼站起身独自朝我们这边走来,玉竹猛地抬起脸紧张地盯视着罗淼,然而罗淼只是奇怪地打量了我们一眼便若无其事地走了过去。我们一起探头看着他走进去的那间男生盥洗室,当他走出来对我们的张望再次露出奇怪的神色时,霍玉竹忍不住从座位中站起身走到他面前。
    “罗淼!”
    罗淼似乎吃了一惊,不由向后退了半步,他看看眼前好象马上要抓狂的霍玉竹,又对我看了看,问:“认错人了吧?”那种警惕的语调听上去与往日的他截然不同。
    玉竹刚要发作,忽听大桌那边几个人对这边喊着:“陈扬!怎么啦?”
    罗淼再看了我们一眼,绕过呆站在那里说不出话的霍玉竹朝那群人走去,一边无所谓地对他们说:“没事,认错了。”
    我把玉竹拉回到座位上,问她是否先回去等罗淼回家了再说,但她对我毫不理会,只是把一双幽怨的眼睛直望着坐在那边的罗淼。那群人渐渐发觉情况,不时回头看着我们低声议论,不一会儿他们起身结了帐走下楼去。当我拉着拼命想冲出去的霍玉竹结完帐再下楼时,楼下已经空空如也,不见半个人影。
    8.
    我和失魂落魄的霍玉竹坐在客厅里一直看着窗外的天色逐渐亮起来,外面的车声人声渐变得吵嚷,夜晚已经完全消褪。
    直等到上午九点多,大门传来开锁的声音,罗淼坦然自若地从门外走进来,他换了拖鞋,根本无视我们的存在大步走进他的房间,一阵搁放物品和脱换衣物的细碎声响后,一切又沉于宁静。我走到他房门前向内张看,只见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好象他从昨天晚上一直睡到现在一样那么安稳。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左右,他醒了,穿着睡衣从屋里窜出来一脸探究的神色看着我们:“怎么样?怎么样?我没出去过吧?从昨晚一直睡到现在呢!”他向窗外的亮处看看,眯起了眼睛。“怎么一下子睡到这时候了,我还是睏啊!”
    “你整夜都在外面鬼混,现在当然困了!”霍玉竹再也忍不住,冲到罗淼面前抬手打了他一记耳光。
    罗淼惊诧得嘴巴都忘记阖拢,他顾不得脸上泛起的掌印向我投来充满疑问的目光:“什么?!”

    我拿出玉竹的相机,递给他,那些画面记录着他外出与那些人相遇、谈笑的场面,也有他和女孩亲密的镜头,尤其我还记录下了他与玉竹面对时一脸惊奇陌生的表情。
    “昨天你出去后我们一直跟着你,看着你和你的那些朋友们聚在一起,那个女孩也在,而且显然你和她的关系不一般。当我们出现在你面前时,你没有认出我们来。”回来后我一直在琢磨罗淼的情况,虽然事情难以置信,但我已经有些相信罗淼,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睡着后究竟发生过什么。
    “他在撒谎!”霍玉竹对我大声喊道:“他没认出我们?那根本就是他装的!”
    “很有可能是他装的,但是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我把玉竹按到沙发里,又让一脸惊惶莫明的罗淼也坐下,“我作为旁观者来向你们分析一下这件事。如果罗淼真的在骗人,那目的只能有两个,一个是你要离开玉竹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这样的话既然事实摆在大家眼前,你没有必要一再否认,以玉竹现在的情形来看,你不提出分手她也要和你分手了。第二种情况是你想瞒着玉竹悄悄和别人来往,但显然这些事情你并没有刻意隐瞒,甚至一再要求我们来探察你的究竟。这里没人是傻子,那么这件事怎么解释呢?”
    “陈扬……”霍玉竹看着罗淼叫道。
    “什么?”罗淼一脸茫然,如果他真是在做戏,那他简直可以去拿奥斯卡。
    “他们叫你陈扬。”我向他解释着,他张了张嘴,又无从解释地闭上了。
    “前不久我在写一个心理咨询系列的小说时曾经请教过一位心理学家,他在精神疾病方面有许多惊人的论点,我去找他咨询一下这类问题,你们留在这里等我回来。”我胡乱收拾了东西,临出门前对有点不知所措的罗淼叮嘱道:“我回来之前不管多困都不要睡觉!”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