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鬼上身

    1
    这是个真实的故事,就发生在东北边陲的一个小镇里。
    这个小镇实在是太小了,两道高高的山岭像两条巨龙向远处蜿蜒起伏,山岭之间相距不过一公里,中间一块平坦的空地顺山势被两条铁轨一分为二。左边的是矿山辖区,一排排鳞次栉比的家属房里面挤挤挨挨住着矿工和他的子女们;铁轨右面是“铁道西”,住着镇里及农户。“铁道西”好冷清啊,零零散散的农家院落羞涩地藏在苞米地里,低矮的黄泥房顶上苫着厚厚的稻草,像一个个佝偻驼背的老头子,抬不起头,直不起腰,干不动活,苟延残喘着消磨着无聊的岁月。
    中午,铁道西靠河边的一座黄泥房子的烟囱里冒出了缕缕炊烟,三十八岁的丁玉莲正站在灶台边煳玉米饼子,窝里的水已经烧开了,热气熏得她额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她双手捧起玉米发面,两手拍了几下,往铁锅沿上贴去,转眼间大铁锅里面贴了一圈大小匀称的玉米饼。她盖上厚厚的木头锅盖,将灶坑外的柴火推进灶坑里,弯腰在咸菜缸里捞出一个腌萝卜,放在菜板上切了一钵子咸萝卜丝,撒上把通红的辣椒面,用筷子搅拌起来。

    丈夫马林从地里回来了,放下锄头,坐在窗根底下的小板凳上点燃了一袋旱烟。吧嗒,吧嗒没几下,呛得咳嗽起来。丁玉莲赶紧从灶房出来,她轻轻地敲着丈夫的后背,一边嗔怪道:“就不能不抽这玩意儿,呛成这样,何苦呢!”
    丈夫停止了咳嗽对老婆说:“这辈子就有这口累,放不下呀!”说着在老婆的屁股上拍了一下。丁玉莲斜了丈夫一眼,“老没正经!”起身走进灶房里。锅盖被揭开,一股浓烈的玉米面饼子的香味飘出来,直钻进老黄狗的鼻子里。本来老黄狗被一根麻绳拴在木桩上,无精打采地蜷在窗根底下,连眼皮都懒得睁一睁,闻到香味一下来了精神,它站起身摇着尾巴,呜呜直叫。
    丁玉莲掰了半块丢给老黄狗,老黄狗趴在地上香甜地吃了起来。
    “他爹,俩孩子咋还没回来,早该放学了!”丁玉莲边说边走到大门口往外望。窄窄的一条小道被一人多高的苞米遮挡着,根本望不出去,丁玉莲折回院子里。

    “俩孩子,真不知道紧慢,他爹,回来你说说他们!”丁玉莲有点着急。
    别看丁玉莲是住在铁道西的一个农村妇女,人家可是能说会道,和矿里很多人家相熟。
    小镇里有两座学校,一座是矿办子弟学校,红砖青瓦的二层楼,办学条件优越,九年一贯制,矿山子女从小学一直可以读到高中毕业。
    和矿学校相距不到二百米的是当时被称作夜校的镇小学。一栋破败的房子,隔出六间教室,左起第一间是老师的办公室。教室里摆着破旧的桌椅,一块粗糙的染了墨汁的胶合板挂在前面的墙壁上做黑板。教室中央屋地上的锅灶上扣着一个大铁锅,天冷的时候把锅灶点着取暖,遇到阴天风向不对的时候,烟筒倒冒烟,学生被呛得跑出教室。烟散尽了,教室里像冰窖一样冷,孩子们哆嗦着身子坚持上课。
    两个孩子都在矿学校上学,这全是干姐夫高芳甸的面子大,丁玉莲夫妻发自内心地感激干姐夫一家。
    2
    “快去看看吧,不得了了,你家小玉出事了!”一个妇女跑到大门口,满脸惊恐地扎撒着两只手朝院子里的丁玉莲两口子喊道。
    “什么?你说什么!在哪儿?”丁玉莲心砰砰地跳了几下,两腿发软,一屁股跌坐在地上。马林,也就是丁玉莲的丈夫一把拽起丁玉莲,两口子跌跌撞撞跟在报信的妇女后面往外跑。

    “小玉,我的小玉啊,你可不能有什么事啊!老天爷啊,保佑我的小玉吧!”丁玉莲嘶哑着嗓子边跑边喊,说是喊,声音小得只有她自己能听得见,她一个踉跄摔倒在小路上。马林没再拉她,跌跌撞撞地头前跑了。报信的妇女扶着丁玉莲跟在马琳的后面往前跑,老远就见前面的玉米地里围了几个人,村革委会老黄向前迎了过来,拦住丁玉莲不让她靠前。
    不祥的感觉笼罩了丁玉莲,她拼出全身的力气推开老黄,扑倒在地,听见丈夫马林撕心裂肺地狂叫一生“我的小玉!”,丁玉莲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3
    三十年后,小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因为资源枯竭矿山萧条了,由原来的国有企业经过改制变成了私营企业,矿里的职工买断的买断,调走的调走,剩下的都是一些七八十岁的老人守在破败的家里残喘度日。铁道西的村民同样经不起岁月的考验,马林早在二十年前就已经去世了,儿子小刚到城里打工十年未见回来过。
    丁玉莲过起了隐居生活,十年了,镇子上的人们似乎没见过丁玉莲上过街。开始的时候,人们还议论议论,渐渐地也就把丁玉莲给忘记了。但是,高芳甸就没有忘记丁玉莲,岁数越大,对丁玉莲的思念就越强烈。
    三十年前,高芳甸是矿上的保卫科长,人长的清瘦干练,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负过伤,立过功,不仅如此,他曾和丁玉莲有过一段鲜为人知的地下情。

    高芳甸的老伴去世两年多了,无论孩子们怎么劝,他就是不肯离开老房子搬到城里去,催急了,高芳甸发起火来:“我现在还能动弹,还用不着你们伺候,等我去见马克思了,你们把我发送了就行了。回家,回家,过你们自己的日子去!”说完,手一背,把孩子们仍家里,自己遛弯去了。这天,高芳甸遛到铁道西丁玉莲家附近,一人来高的玉米挡住他的视线,他放慢脚步,斜眼盯着丁玉莲家的大门,他希望能见到丁玉莲,最好丁玉莲能从家里出来和他打个照面,还像三十年前那样,亲亲热热地叫他一生:“姐夫——”,然后拉着她的袖子走进屋里去。
    这样的情景高芳甸不止一次地想象着,而每一次希望都落了空。丁玉莲根本没出来,大门关的死死的,门窗紧闭,好像屋里根本就没住着人。
    “丁玉莲干什么呢?一个孤苦伶仃的老太太死在家里都没人知道!唉,作孽啊!”高芳甸心里想着,禁不住探头往院里望。一阵小风刮过来,高芳甸身上一激灵,他赶紧走进玉米地方便起来。
    “小玉—小玉—”几声凄惨的呼叫从身后传来,高芳甸赶紧系上裤带从玉米地跑出来。呼叫声没有了,四周死一样的寂静,丁玉莲家还和刚才一样没有一点动静。
    “明明是丁玉莲的喊声,这一会功夫人怎么又没影了呢?”高芳甸思忖着,“还好,丁玉莲没事,最起码还活着!”高芳甸稍稍放下心来,背着手顺来路返回了。
    4
    这天晚上,高芳甸感觉不舒服,早早地躺下了,一闭上眼睛就好像丁玉莲站在他身边,凄惨的呼叫声在他耳边回响,他坐起来点着了一支烟大口吸了起来,过去的事情像电影样在他眼前浮现。
    “那个舞红绸子的娘们是谁呀?”站在人群里看秧歌的高芳甸心想,“好活泼风骚的娘们,根本不像是农村的!”
    高芳甸是年前转业到矿上的,他不认识丁玉莲,但对丁玉莲很感兴趣。“这么活泼好看的娘们别说在农村,就是在矿里也不多见”,高芳甸的眼神被丁玉莲满月似的脸蛋吸引住了。那时的丁玉莲虽然三十几岁了,但是看上去一点都不显老,白净净的皮肤,乌亮亮的短发,尤其是扎着红绸子的细腰柔软而灵活,乳房鼓胀得要把衣服撑开了。高芳甸正呆呆地望着丁玉莲出神,就见丁玉莲踩着高跷扭到她面前,将手上的红绸子一抖,红绸子在高芳甸的头上、脸上滑过。高芳甸下意识地摸了摸脸,他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心跳加快了,“真能挑逗,骚娘们!”他抬眼在秧歌队里搜寻,看见丁玉莲正站在对面望着自己,四目相对,高芳甸有点不好意思,他转身往家走去。

    没想到,丁玉莲竟来到了高芳甸的家。
    丁玉莲没空手来,她是拎着一只老母鸡来的。
    “大姐,妹子太不懂事,早就应该来看看你。”丁玉莲不知怎么打听出高芳甸老婆姓丁,大大方方来认亲来了。
    事情有点突然,高芳甸老婆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一时间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了。
    “大姐肯定不认识我,我是铁道西的,我叫丁玉莲,和大姐一个姓。听说姐姐也姓丁,这不,我厚着脸皮跑来认姐姐了。姐姐要是不嫌弃就收下我这个妹妹,往后姐姐也多个说话的。我身板硬实,姐姐有什么活不愿动弹,就指使我,我不怕干活的!”
    “好好,好好!我们就当亲戚走动!”高芳甸老婆很喜欢这个天上掉下来的本家妹妹,一手接过老母鸡,一手拉丁玉莲坐下来。
    高芳甸也回过神来,接过老婆手里的老母鸡来到院子里。
    “小姨子,”一下子多出个好看风骚的小姨子,高芳甸心里美滋滋的,“这个娘们真会哄人,不简单呢!”
    “老高,你进来,玉莲有事要求你呢。”
    听老婆这么说,高芳甸把老母鸡塞鸡窝里,进了屋。
    “玉莲想把孩子转到矿学校上学,能不能说上话?”老婆成了丁玉莲的传声筒。
    自己好歹也是矿保卫科的科长,这点小事也就一句话的事。但是,没有马上应承,面无表情地说:“我打听打听吧,现在不好说!”见丁玉莲有点失望,高芳甸说:“明天中午你来听信吧!办成办不办成都告诉你一声!”
    “行,让姐姐、姐夫费心了,明天中午我再来。”丁玉莲接过话音告辞走了。
    老婆对高芳甸说:“这个妹妹真不错,说话办事也爽快。为了孩子,快给办办吧”
    “看在你的面子上,明天我给问问。”高芳甸一脸的冷漠,惹得老婆有点不高兴了,“你看着办吧!”
    “傻娘们,被你个风骚妹子卖了还在帮人家数钱呢!”望着自己的老婆,高芳甸心里骂了一句。

    第二天中午,丁玉莲早早地就来了,手里拎着一个布口袋,口袋里用雪白的屉布包着几个热乎乎的玉米饼子。
    高芳甸回来很晚,看见丁玉莲满心欢喜,但是表面上装作冷淡客气的样子。
    “怎么样?玉莲挺着急的!”老婆见丈夫回来第一句话就问。
    “还行,校长挺给我面子的!下午把孩子送过去就行了!”高芳甸说。
    “放心了吧?玉莲!老高肯定能办成的!”能够给丁玉莲一个满意的交代,高芳甸老婆很是兴奋,一个劲留丁玉莲吃午饭。
    丁玉莲是个做事讲究分寸的人,忙站起来,“不吃啦,姐。我得赶快回去准备准备,别给姐夫丢脸!”说完,乐颠颠地告辞回家了。
    高芳甸吃着丁玉莲带来的玉米饼子心里想:“这个女人的手艺真不赖,一样的玉米面做出来的东西就是好吃!”心思不知飞到哪去了,脸上竟觉热辣辣的。
    一晃大半年过去了,有一天姐俩闲唠嗑。
    “一年没回家了,也不知道老人孩子怎么样,想回去看看,你姐夫这儿没人又不行。愁人!”高芳甸老婆说。高芳甸父母住在省城,两个孩子在省城上中学,想孩子是当然的事了。听姐姐这么说,丁玉莲笑了:“姐姐,你尽可以放心去,姐夫和家就交给我了。这么点事能把咱难住吗?”
    “这——好吗?”高芳甸老婆犹豫着.
    “有什么不好。不就是烧点炕,做顿饭吗?我两头跑跑不就行了!”丁玉莲轻松地说。
    “那好吧,我回去待两天就回来。家可都交给你了,你就多受点累吧!”
    “姐,你放一百二十个心吧!”
    老婆不在家,高芳甸没觉得有什么不舒服。下班回到家,丁玉莲早把炕烧得热乎乎的,揭开过就能吃到可口的饭菜。可是,一连三天,丁玉莲像仙女儿似地,高芳甸只闻其香,不见其人,没等高芳甸下班,人已经回去了。
    “这娘们,吊我胃口呢!”细细回味丁玉莲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高芳甸确信丁玉莲是冲着自己来的,“醉翁之意不在酒!这骚娘们,一肚子的心眼!看我怎么逗弄你!”

    “不过,自己毕竟是保卫科科长,共产党员,这事要是传出去,岂不身败名裂?”高芳甸打怵了。“老子是从阎王殿里回来的,鬼都不怕怕,还怕活人!况且丁玉莲还不至于到处乱说吧!”
    想到丁玉莲胸前鼓鼓胀胀的两个乳房,高芳甸热血沸腾,“送上门来的女人都不要,真他妈是个傻子!”
    第二天,高芳甸提前回来了。
    丁玉莲收拾利索了,刚想回去,门开了,高芳甸走进门来。
    “姐夫——”丁玉莲刚开口就被高芳甸拦腰抱住。
    “别,别让人看见!”
    “在我家里,谁也看不见!”
    “这样做,对不起我姐!”丁玉莲说。
    “不用对得起她,对得起姐夫就好了!”高芳甸喘着粗气,边说边拥着丁玉莲倒在了炕上。
    想起那时的场景,高芳甸笑了,丁玉莲带给他的快乐真的够他回味一辈的了。
    后来!想到后来发生的事,高芳甸的心像被刀剌了一下,他对不起丁玉莲啊!
    9
    高芳甸终于答应随儿子进城了。
    高月开着车,身边坐着穿戴一新的老父亲。高芳甸头发胡子修剪得整整齐齐的,他的面色比前几天好多了,眼睛也有了光泽。听着两个儿子谈工作、谈生活,高芳甸觉得安慰极了,他为自己有两个优秀的儿子感到自豪。

    他也想到了丁玉莲,虽然有些难过,但是他看开了。
    “人活百岁总有一死,只不过是个时间的问题,未来的五年应该做些什么有意义的事呢?”他想着,脸上露出了笑容,这是三十多年来,发自内心的笑容!
    有人问:世间真的有鬼魂吗?老人们常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叫门。
    鬼魂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心中的“鬼”,有谁听说过,内心健康、纯净的人遇到过鬼呢!
    但愿你我永远不会遇见过鬼,但愿人人心中都是健康、纯净的!


    5
    丁玉莲的女儿小玉被害的那天,高芳甸赶到时,现场已经围了好多人,看见矿保卫科长大家自觉地让出了一条道。高芳甸看见小玉的尸体仰躺在垄沟里,脸上盖着一件上衣。丁玉莲痴痴呆呆地瘫坐在傍边已经哭干了眼泪,看见高芳甸,丁玉莲像见到了救星,一下子扑过来抱住了高芳甸的大腿,“姐夫—姐夫——,小玉死了,快让小玉活过来吧—”

    高芳甸的心像被撕裂了,他弯下腰,真想把丁玉莲抱在怀里抚慰这个悲痛欲绝的女人,但是他发现,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他直起了腰,不动声色地拔出了腿,象征性地安慰了几句,绕到对面去了。
    他佯装平静,心里却担心起来,他害怕被人家看破他和丁玉莲的暧味关系。这一刻,他发现,和丁玉莲相比自己的仕途更重要,眼下自己正处在矿级干部考察阶段,绝不能因生活作风问题影响了自己的升迁。他偷偷瞥了丁玉莲一眼,正好和丁玉莲四目相对,她看见从丁玉莲肿成一条缝似的眼睛里投过两道幽怨的冷光,利箭般直射进他的心里,这眼光让高芳甸不寒而栗,他知道他和丁玉莲完了!
    小玉走了,丁玉莲把自己封闭在家里,过起了与世隔绝的日子,高芳甸再也没有见到过丁玉莲。
    6
    高芳甸老了,真的老了,老到只能靠回忆过日子,他把回忆和丁玉莲在一起的日子当作了他生活的全部,除了那一段时光,高芳甸竟想不起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了。
    “玉莲,玉莲——,我对不起你,我对不起啊!”高芳甸趴在炕上,脸贴在丁玉莲曾经躺过的地方,喃喃地说着。
    “姐夫,姐夫—”丁玉莲在喊他,娇羞带俏,浓情缱绻。
    高芳甸抬起头,见丁玉莲倚在门框上,白色的小褂,灰色的裤子,脸儿白皙红润,眼神脉脉含情。高芳甸一阵狂喜,翻身跳下炕,丁玉莲迎着他伸出双手,两人紧紧拥在一起。

    “这样做,对不起我姐!”丁玉莲说。
    “不用对得起她,对得起姐夫就好了!”高芳甸喘着粗气,边说边拥着丁玉莲倒在了炕上。
    高芳甸心满意足地睡着了,他躺着丁玉莲的怀抱里睡得又香又甜。当他醒来时已经将近八点了。他扭头看了看,不见了身边的丁玉莲。“玉莲—玉莲—”高芳甸冲厨房喊,他以为丁玉莲在厨房内做早饭呢。喊了几声,不见丁玉莲答应,高芳甸从被窝里坐起来,忽然感到眩晕,口干舌燥的,闭着眼睛重又躺下来。
    “玉莲,玉莲—给我倒杯水来!”还是不见丁玉莲答应,高芳甸睁开眼睛,阳关透过窗子照在炕上,屋子里暖洋洋、亮堂堂的。他下了地,趿拉着拖鞋,来到厨房。厨房里还和原来一样,灶坑里没有柴火,锅也是冰凉的。奇怪,丁玉莲哪去了?他倒了一杯水,回到屋里,坐在沙发上,边喝水边回想昨天晚上的情景,“不对呀,丁玉莲怎么会那么年轻,那分明是三十多年前的样子!难道是梦?哪有那么真实的梦呢!”高芳甸放下水杯,揭开被子,被子上一点痕迹都没有,是梦!”空欢喜一场,高芳甸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坐在沙发上,望着被子发呆!忽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攫住了他的心,他意识到丁玉莲可能要出事,心怦怦地跳了几下。他穿上鞋站起来,向丁玉莲走去.
    7
    丁玉莲家的大门是从里面插着的,高芳甸轻轻地敲了几下。屋里没动静,高芳甸很着急,朝里喊:“玉莲—是我,姐夫啊。”屋里还是没动静,高芳甸急了,从杖子缝里钻了过去。房门紧闭,窗帘是拉上的,里面什么都看见,高芳甸敲了敲窗户,轻声说:“玉莲,是我啊,我是老高,开开门,让我进去,我有话要对你说!”屋里沉默了好久,忽然传出低低的哭泣声。站在门外,听着哭声,高芳甸的心都要碎了,“玉莲啊,你开开门,让我进去吧。我知道,这么些年来你心里有多苦,是姐夫对不起你,要打要骂都随你,你开开门吧!”
    一阵咯咯咯咯的笑声传出来,声音清脆极了。“姐姐,饶了我吧,我不跟你闹了!”一个小男孩的撒娇。“好吧,不闹了,别把妈妈吵醒了!”

    “小玉!”高芳甸从上到下惊出了一身冷汗,从杖子缝里钻出去,一溜烟逃走了。
    高芳甸连滚带爬回到家一头栽倒在炕上,他的耳边不时响起小玉咯咯咯咯的笑声,他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耳朵,笑声透过指缝钻进耳朵;他拽过一床被子将自己的头包裹起来,可是笑声透过被子震得他的耳朵嗡嗡响,直钻进他的脑袋里。高芳甸只觉得脑袋在膨胀,脸在变形,眼珠从眼眶里鼓了出来,他眼前一黑,昏死过去了。笑声戛然而止,丁玉莲走了进来,她上了炕,坐在高芳甸身边,将高芳甸的头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高芳甸睁开了眼睛,看见丁玉莲坐在身边,他一把抓住了丁玉莲的手,“玉莲,我—”他哽住了,泪水涌了出来,“我悔啊!玉莲原谅我吧!好不好?”
    “你后悔什么?你做了什么?你没做错!我一个农村女人不值得你牺牲的!“说这话的时候,一丝冷笑掠过丁玉莲的嘴角,随即就消失了。她将食指按在高芳甸的唇上,说:”姐夫,什么都别说,我们见一次面多不容易啊,一刻千金。来吧,姐夫!”丁玉莲的唇吻在了高芳甸的唇上,一双手在高芳甸的身上抚摸着。
    高芳甸只觉得热血沸腾,他伸出胳膊揽住了丁玉莲。
    “这样做,对不起我姐!”丁玉莲说。
    “不用对得起她,对得起姐夫就好了!”高芳甸喘着粗气,边说边拥着丁玉莲倒在了炕上。
    8
    丁玉莲死了。
    听到这个消息,高芳甸一下子像被掏空了,他一头栽倒在炕上昏死过去了。
    丁玉莲来了,没有了往日的鲜活,变得变得老迈不堪,灰白的头发短短地贴在头上,眼睛深陷,曼联大大小小的老年斑。丁玉莲站在身边,默默地注视着他。这时从外面进来两个差役,高芳甸认出就是押解自己的”活无常“和”死有份“,只见他们一人抓住丁玉莲的一只胳膊向门外走去。高芳甸跌跌撞撞地追了出去,不知不觉来到一个大殿上,看见阎罗王在审理案子。高芳甸不敢朝前走了,他躲在一根大柱子的后面。

    阎罗王看见看见丁玉莲立刻改变了威严可畏的面容,起身像丁玉莲拱手道:“这位老人家生前没做过损人利己的事,虽然曾与人有私情,但可谓是一段前世的孽缘,命中注定的,怨不得她。她在阳世所受的苦难抵消了阴间应受的惩罚,快快送她到福泽之地投生去吧!”
    说完,对着柱子后面的高芳甸说道:“你,虽然犯了与妇女淫乱之罪,理应送到割肠小地狱受罚,但曾参加过正义的战争,流过血,立过功,况且你的两个儿子心地善良,大忠大孝,安葬了心痛而死的丁玉莲,使她的亡魂能够安息,不再追究你的罪过,你的阳寿还有五年,五年里,若你能行善积德,可保你幸福快乐,颐养天年,并能福及子孙。快快回去吧!”
    高芳甸睁开眼睛,看见自己正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儿子们守在身边,两滴泪水从眼角里滚了出来。
    “老丁太太很怪,他老伴去世后,村里同情她,去看过她几次,谁知,她不让进门不说,还放狗咬人家,好像跟人家有仇似的,后来也就没人理她了,连他儿子都叫她逼走了。”
    “他儿子不回来,那地里的活谁干呢?”望着房前屋后四五亩地,高天问。
    “他自己种呗,这个老太太,白天从来不出屋,全是晚上出来干活!”
    三人说着话就到了丁玉莲家。
    丁玉莲家这样的老泥房子现在已经不多见了,低矮颓败的黄泥屋死一般的寂静,房门是从里面插着的,窗户挡着一块花布帘,帘子已经褪色。

    村支书从杖子缝里钻进去,敲了敲门,没人答应。
    “马大娘,有人找你来了!”村支书朝里面喊,屋子里一点声音都没有。村支书摇了摇头,满脸无奈的样子。
    “怎么办?只好撬门了?”村支书说。
    门打开了,一股怪味道扑鼻而来,屋子里冷森森、黑乎乎的,就像是十几年没住过人了。
    他们推门走进里屋,见炕头上躺着一个人,从头到脚被一床棉被盖着。
    村支书没敢靠前,他站在高家哥俩身后。
    高天轻轻地揭开棉被,只看一眼就把手放下了。
    高月把被子揭开,里面是一具白骨。
    “大概死了十几年了!”高月说。
    村支书看了一眼,肯定地说:“是丁玉莲!”
    二儿子高天是省城一所医院里的外科医生,生活条件很优越,也是一个少有的孝子。当初买房的时候就把父母的房间给带出来了,可是父母说住不惯城市,硬要在偏僻的小镇里养老,拗不过两位老人,只好由着老人性子了。母亲去世后,高天说什么也要把老父亲接到城里生活,嘴皮子都磨破了,老父亲就是个不答应,高天没辙了只好回了省城。
    这天,刚做完一个手术,高天觉得恍惚、疲惫不堪,靠在椅子上休息。
    忽然父亲进来了。
    父亲衣衫褴褛,形容枯槁,进门就跌坐在身边的椅子上。
    “爸爸,你怎么来了?怎么变成这副样子?发生什么事了?”高天吃惊地问父亲。
    “唉,我被两位官差押解前往地狱,途中受尽恐吓、折磨,来到醧望台前,看见台上摆着很多杯子,杯子里盛着黄褐色的液体,鬼魂们凄楚哭泣,谁也不肯喝下杯子里的液体。押解我的鬼差又高又大,他头戴乌纱帽,身穿体面的礼服、棉袄,腰上挂着刑具,肩上斜插着利刀,名字叫“活无常”,另一个面上污垢、流血,身穿白衫,手捧算盘,肩上背着米袋子,胸前挂着银纸钱,愁眉苦脸,声声长叹,他的名字叫“死有份”.他们逼着我喝下孟婆汤,让我忘记前尘往事。正当我刚要喝下杯子里的孟婆汤时,我想起了你们。我打翻了杯子,冲了出来。活无常和死有份也没追出来,只是在身后喊:‘为人容易做人难,再要为人恐更难;天天受尽淫邪苦,日日惊惧寝难安’。我一路颠沛来到这里,儿子,爸爸就为看你们一眼!”说完,人不见了!

    高天揉了揉眼睛,面前的椅子上空无一人,根本就没有父亲的影子。
    “爸爸恐怕要出事了!”不祥的感觉笼罩了高天的心,他立刻给当警察的哥哥打电话,把刚才的事讲给哥哥,与此同时哥哥高月也见到了父亲,情景和高天说的一模一样。哥俩二话没说开着车向家奔去。
    好在老家离省城也就三个小时的路程,说这话也就到了。
    到家正好是下午三点,哥俩走进院子里,房门紧锁,趴在窗户往里看,里面的情景把哥俩惊呆了。只见满头白发的老父亲正赤裸着身子趴在炕上,很像是和女人正在做爱,哥俩面面相觑,不知说什么好了。十几分钟过去了,哥俩偷偷往里看,老父亲没有停止的意思。俩人来到车上,忽然想起那四句话:“为人容易做人难,再要为人恐更难;天天受尽淫邪苦,日日惊惧寝难安”不好!父亲被什么附身了。哥俩跳下车,撞开房门冲了进去。儿子的突然出现惊醒了老父亲,他瘫倒在炕上,晕了过去。
    高天立刻对父亲施救。仅半年的时间没见到父亲,父亲好像变了个人,头发胡子乱蓬蓬的,胳膊腿就像枯柴棒。老父亲慢慢地睁开了眼睛,看清是儿子在身边时从他浑浊的眼睛里流下了两行青泪。
    “爸爸—”高月握着父亲的手,哽咽着说不出话来了,这个铁一样的男人此时像个小女孩般呜咽着。
    “怎么啦?爸。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和哥哥相比,做了多年外科医生的高天要冷静得多。他坐在父亲身边,轻声询问父亲。
    高芳甸神志已经清醒了,闭着眼睛不说话,他张不开嘴,自己这大半辈子最看重的就是名誉,总是教导儿子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如今俩儿子都是品学兼优,家庭和睦,事业顺利,可自己—“不能说,绝对不能说,不能在儿子心中毁了做父亲的形象。反正自己也没几天活头,还是把这个秘密带到坟墓里去吧!”

    想到这,高芳甸勉强着坐了起来。
    “你们怎么回来了?可别耽误工作!”他装作轻松地问儿子们。
    “爸爸,如果有什么事,就告诉我们,我们是你的儿子,不能眼看着您遭罪不管不顾。说出来,咱们一起合计,不是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嘛,相信儿子,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高月耐心地开导老父亲。
    “没有什么事,你们不要瞎操心了!明早回去吧,别耽误工作!”高芳甸低声说。
    “爸爸!”高天情绪烦躁起来,他说:“你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能安心工作!明天早上,跟我们一起走,我不会再由着你留在这里了!”
    “告诉你们了,别管我!我要留在这里赎罪呀!我有罪呀!”高芳甸忽然神色大变,变成了一个女人的声音:“三十多年前,我和高芳甸一见钟情,他信誓旦旦,发誓要关心照顾我一辈子,没想到才半年的功夫就置我于不顾,为了保全他自己的面子,在我破碎的心上又划了一刀,他想走?欠我的还清了再走!”
    哥俩儿只觉得毛骨悚然,冷汗直流。
    高天镇静了片刻,他厉声说到:”你是谁?现身说话!不必借人之口,有胆量现出原型!”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莫言不报时刻未到,哈哈哈哈哈—”笑声穿过窗户消失了。
    高芳甸又恢复了原样,就好像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表情茫然木讷。
    解铃还须系铃人。
    “爸爸,您跟我们说了吧,那个女人是谁?”高月单刀直入,语气咄咄逼人,他知道,父亲把面子看得比生命还重要,但是他顾不得了,他要解开父亲的心结。
    “是呀,爸爸,只要告诉我他是谁,剩下的我们来解决!”高天在一旁帮哥哥说话。
    高芳甸招架不住儿子们的询问,他嗫嚅地吐出丁玉莲的名字。
    丁玉莲这个名字,哥俩儿并不陌生,很小的时候母亲在他们面前提起过,说是母亲的干妹妹,原来这个干姨妈竟是父亲的老相好。“唉,父亲啊,英雄难过美人关!”哥俩儿一时不知说什么好了,沉默了片刻,高月说:“爸爸,这个丁玉莲还健在吗?”

    “不知道,自从她的女儿小玉被害后,我就没见过她!只是,最近经常来我这,做完那件事后就走了!”高芳甸低声跟儿子说。
    “丁玉莲家住在哪?她家里还有什么人吗?”高天问。
    “住在铁道西大河边,听说儿子小刚出外打工十几年没回来。现在家里就她一个人,从来不出屋,谁也不知道家里的情况!”
    “不过,三十多年过去了,丁玉莲一点都没老,还是四十几岁的样子。”
    说到这,高芳甸停住了话,他的脸上涌上红潮,眼睛也有了光彩,他忘情地喃喃道:“骚娘们儿啊,你怎么就不老呢!”他似乎忘记了面前的两个儿子,意醉神迷地微笑着。
    高月这个老刑警,听了父亲的话明白了大半,他猜想,那个丁玉莲八成是不在了。可能对老父亲怨气太重,鬼魂缠上了老父亲,是来索命来了!他感到不寒而栗,“这种情况,躲是躲不掉的,只好想法让丁玉莲的鬼魂离开父亲,才能挽救父亲!”
    他此前并不相信有鬼魂,但是自然界确实存在着一些科学无法解释的事情,像今天父亲竟用女人的声音说话,怎么解释也解释不通啊,不是鬼魂附体又是什么呢?!
    第二天,哥俩在村支书的陪同下向丁玉莲家走去。
    村支书五十几岁的年纪,矮胖像个冬瓜,他挺爱说话,边走边介绍丁玉莲家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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