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馒头

    在我们南方,馒头里面是没有馅的,馒头和包子的界限非常清晰。
    但貌似在北方和上海江浙一带,馒头里面也是有肉馅的,这让我们江西湖南一带的人比较难以适应。
    好吧,这个故事发生在清朝末年的天津卫,所以馒头里面也是有肉馅的。
    天津的馒头包子差不多是全中国最有名的,比如有“狗不理”和“石头门槛”两个大品牌。
    亮宝就是这么一个卖馒头的从业人员,他的技艺也是祖传的,而且也有一个自己的品牌“三步香馒头店”,只不过这个品牌不算特别响亮,只是在附近几条街道上才有人知道。
    但亮宝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建立一个妇孺皆知的大牌子,他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只要能够养活自己,生活上有点小情调就行了。
    除了售卖正常的馒头外,亮宝还接手另外一单生意——为街坊邻居配制人血馒头。 鬼故事
    旧社会人们的公共卫生条件不好,往往一个人染上肺结核,一家人都要受感染,而且肺痨在那时候是不治之症,大家都相信只有吃了人血馒头后,病情才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所以人血馒头在那时候还真成了一种抢手的药品,就跟我们现在家里常备的感冒药一样稀松平常。

    亮宝制作人血馒头是有一手的,因为他会在那里面填放进去很多其他的东西,这样就可以掩盖住人血的腥味,而且大伙都说,吃了亮宝的人血制作的馒头,对痨病还真有一定的治疗作用。
    其实亮宝也知道人血馒头治肺痨是迷信的说法,但病人都有心里作用,只要吃了亮宝的做出的馒头后,感觉上就会舒坦很多,所以亮宝的生意一直络绎不绝。
    这一天的生意出奇地好,因为北京城里发生兵变了,许多老百姓都逃到了天津城里避难,所以亮宝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才手工。
    做馒头生意的人本来就比别人起得早,睡眠不足是在所难免的,今天忙到这么晚,亮宝真的已经被折腾得疲惫万分了。
    他几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脚下的步伐十分沉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双腿朝家的方向走去的。

    或许,依靠的只是一种记忆里的惯性吧。
    从小店到家里的这条路,亮宝已经走了无数遍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的”。
    所以,他今天果然就闭上了眼睛往回走,他很有自信不会走错的,而且夜街上并没有几个路人,马车汽车都不见了踪影,他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亮宝的脑子里一片迷糊,手上的马灯也在晚风中不停地摇曳着,他其实很想停下来靠在那颗树下休息一会,但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同时告诉自己说,还是再坚持一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其实亮宝小店到家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因为是在市区的缘故,这段并不远的路程,被无数个巷子,街道,拐角分割了开来,所以走起来还是得花上半个小时以上了。
    亮宝依旧在眯着眼往回走,他不睁眼其实是有好处的。
    因为这条街上前几天才发生过一次群众暴动,警察局下令格杀勿论,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正是惨死在这一带,虽然事后政府叫人将街道清扫过一遍,但
    很显然清扫工作并不彻底,许多积血还是没用弄干净,说不定他脚下就踩到哪一滩,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更好些。
    “呼呼——”一阵寒风从狭窄的巷子口穿过,亮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对!他立刻警觉地告诉自己说,刚才那阵声音里不仅仅有风声,还像是有一个别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是自然界的,而更像是来自一个人。
    亮宝的脑子里一下子吓得彻底清醒了。
    他本想大声呵斥一句到底是谁,但他还是忍住了没问,因为他想静下来多听听,以便心里更有把握。
    “咯噔,咯噔——”那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这让亮宝的汗毛一根根都要全部竖立了起来!
    这次不可能再是风声了,一定是人的声音,而且也只能是人的声音。 鬼故事
    那是一阵非常不规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忽重忽轻,忽远忽近,忽而像是朝自己走来,忽而又更像是在离自己远去。
    亮宝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声音,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鬼魅阴森的夜晚。
    忽然——
    他又发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不!!!那不像是个正常人发出来的声音,因为那阵脚步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一个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不会这么个走路法。
    难道对方是个鬼?那阵脚步声是鬼发出来的?
    非常有这种可能!而且也只能是这种可能!
    亮宝的脑子里立刻又联想起前几天这条巷子里有人被警察开枪打死过,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惨案,但据目击者叙说说,当时的群众都是无辜死去的,他们临死前都不瞑目的,手脚都还在放抗挣扎着,据说当时还有个老头死得更冤屈,他在被打断了一条腿后又尝试着蹒跚爬起,不料就在他爬起来的时候,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直击他的脑门心。

    现在亮宝听到的这阵声音,确实就像是一个瘸子用单腿走路发出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失去一条腿的老头呢?
    “是谁?”随着那阵声音越来越明显,亮宝终于扯开嗓门吼了起来,“你是人还是鬼?”
    “咳咳,我是人,不是鬼,”一个非常沧桑的声音说道,“吴大夫,吴大夫,我请你救救我女儿好吗?她现在快要死了,你是个做大夫的,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说话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亮宝通过马灯里的光线可以比较清晰地看见。
    那老头精神非常矍铄,眼睛里炯炯有神,应该不是个鬼,亮宝心想——没有哪个鬼有这么阳刚的气质。

    “吴大夫?”亮宝心里非常纳闷,“没错,我是姓吴,可是我不是大夫啊,我只是个卖馒头的,老伯,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认错人,”那老头一口咬定道,“你就是吴大夫,你做的人血馒头是可以救人的,吴大夫,请你救救我这可怜的女儿吧,她还那么年轻,今年才十七岁,我多么不舍得她就这么死去啊……..”
    原来这可爱的老头是因为自己会做人血馒头,就误将自己当成了大夫。
    不过听那老头说话的口气里非常可怜,亮宝的心里也酸软了下来,他知道一个人一旦得了肺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躺在床上咳嗽的时候,那真叫一个痛苦,不但病人本身没法安睡,整个一家子人都要跟着遭罪。
    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染上这种病,那她的美好生活可以说就从此彻底告别了,她们的健康和抵抗力都会大打折扣,没法享受许多现实世界中的物质生活,而且更为致命的是,犯病容易让一个女孩性格变得古怪,自信心也会受到很大的挫伤。
    “吴大夫,你就救救我女儿好吗?”老头又苦苦央求道,“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好吧,我们这就过去,请你在前面带路吧。”虽然亮宝知道自己的人血馒头治不好肺病,但他同时也知道,病人的心理作用对于抵抗疾病是非常重要的,再说了,这老头说得如此凄惨,自己若是不出手相助,真的有点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亮宝沉昏的脑子里一下子全部清醒了过来,刚才的睡意顿然间都抛到了太平洋里。而恰好他口袋里还兜着一块备用的人血馒头,正好就送给这老头的女儿吧,如果有点效果的话,下次还可以免费给她送点。
    “哦,好的,”老头说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当这老头迈开腿走出第一步的时候,亮宝忽然发现不对劲了!
    他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透心凉!
    因为这老头居然只有一条腿!
    而刚才说话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一条腿……一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
    这三个独立的意象叠加在一起,便构成了一副恐怖的画面。 鬼故事
    而且更为恐怖的是,这个画面会让亮宝不禁联想起前几天那位被警察枪杀死去的老头,那老头在被打断一条腿后还挣扎着爬了起来,像是有着一肚子冤屈似的,临死前还不肯瞑目…….
    这个老头,会不会就是那个那位死不瞑目的老头呢?
    如果不是,那也实在是太巧合了吧?因为那老头也正是死在了这条街上。
    如果是,那他该怎么办呢?迅速逃离,还是大声呼叫救援?

    “快走啊,吴大夫,再不走我女儿可就没性命了,”那老头见亮宝半天没有反应,于是回头说道,“难道你两条腿还比不上我一条腿好走吗?”
    “哦,我,我这就来了……”无论如何,亮宝还是决定跟着他过去看看,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吧,这天津城里瘸腿的老头何止一两个,更何况前几天那老头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怎么可能还复活呢?而且眼前这老头除了少条腿外,身上还真就没有其他的伤痕了,如果他果真就是前几天那在枪林弹雨中死去的老头,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亮宝解了解裤袋,做了个深长的腹式呼吸,然后便跟在那老头的身后走去。
    那老头虽然少了一条腿,而且也没有借助拐杖和其他辅助设备,但让人惊奇的是,那老头的步履却出奇地快,完全就像是一阵风般麻利,这哪里像是个残疾人在走路啊?
    亮宝甚至都有点赶不上他的节奏了。
    不过幸好那老头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会在走过一段路程后,又有意识地停下来等待亮宝,眼睛里流露出晦涩的神情,像是在抱怨亮宝走得太慢似的。

    亮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那老头的家似乎住得比较偏远,亮宝只记得拐了一个弯后又是一个弯,当然,他还记得自己这一路上的心里是非常忐忑的。
    终于,在一个郊外的老房子前面,老头终于停驻了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果然,老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然后又在手指上拧了一圈,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门打开了。
    一股扑鼻的霉味迎面袭来,亮宝不禁到了个喷嚏。
    有霉味说明这是一间久未有人居住过的房子了,当亮宝将手中的马灯拨亮后,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这间茅草房屋简陋到了极致,再破一点就不能再被称作房屋了。
    屋内也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这种地方能够叫做一个“家”,仅仅是因为里面还有人在居住罢了,看得出来这老头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
    “女儿,女儿,”那老头一进门便大呼道,“吴大夫来了,你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那我就带他进来了啊…….”
    “咳咳,爹,咳咳,”那房间里的女子答道,“你,你们进来吧,咳咳,咳咳,我,我很方便的,咳咳咳…….”
    从那阵频繁急促的咳嗽声中可以听得出来,那女子的肺痨已经相当严重了,甚至随时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不管怎么样,亮宝都决定要帮帮她,毕竟这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啊。
    老头走在前面推开了他女儿的房门,亮宝跟在了他的身后。
    老头手里拿着半截白色的蜡烛,透过那烛光的照射下,亮宝看到了一张比白蜡烛还要苍白的女子的脸——绝对白得不正常。
    “女儿,这位就是吴大夫,”老头指了指亮宝说道,“他可是我们天津城里远近有名的大神医啊,很多人吃了他制作的人血馒头,都把痨病治好了…….”
    听到这话,亮宝的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这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自己哪里是什么神医啊,不过是个卖馒头的罢了,不过偶尔碰运气治好过几个病人而已,想不到还真有好事之徒会在这件事情上为自己做免费宣传,足见人言流播之可怕。
    但亮宝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再跟他纠缠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救人。
    于是他想再走近一些,仔细看看那女子的脸。 鬼故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夫,丹这些年来亮宝也见过成百上千的肺痨病人,自然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他只要一看病人的脸,便可以八九不离十地知道对方的病情如何,还能活多久,也知道对方这病需要忍受多大的煎熬折磨。
    当老头的烛火渐渐靠近那女子的脸,亮宝心中的结栓也拧紧了起来。
    因为他的心里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想看看这女子脸上的情况,从而想点办法尽量延长她的生命,减少她的痛苦;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担心看见一张濒临死亡者绝望的脸,那样便说明这女子活不长了,一条生命又将消失在这世界了,这也会让他做噩梦的。

    慢慢地,烛光挪动到了她的脸侧,亮宝自己的脚下也移动了过去。
    “啊啊啊——”那女子一见到亮宝,便像是疯了一般尖叫道,“咳咳,爹,你快快把他打发走,咳咳咳,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
    她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有这种反应?
    难道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亮宝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自信的,对,他一向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很多时候照镜子的时候都有种飘飘然的幻觉。
    可是,那女子为什么会忽然大叫起来吗?
    莫非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亮宝的好奇心一下子提到了最高点。
    于是,他便索性一步跨过去,跑到了那女子的前面。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脸!!!

    亮宝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那张脸他确实有几分眼熟,但他又不能想起具体是在哪里见过,这女人的脸仿佛就像是自己记忆深处的一个黑洞。
    “爹,咳咳,你快将他赶出去啊——”那女子将自己的头发抓得凌乱,催促着他爹说,“我不想见到他,咳咳,我不要他的人血馒头,我这病治不好就算了,咳咳…..”
    那女子的叫声非常凄惨,她像是把亮宝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对不起,吴大夫,”那老头非常抱歉地朝亮宝笑了一声说,“我这女儿本来是个挺好的人,但自从得了这怪病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全变了,脾气也暴躁了,就是对我,她也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下。”
    “哦,好的。”亮宝只好知难而退了,但他绝对相信这女孩不愿意见自己,绝对不是得病后脾气变怪所造成的,这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其他别的原因。
    “对了,”亮宝又叮嘱了一句,“这人血馒头你记得叫她快点吃了啊,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好的,我这就给她吃,”老头说完后,便将馒头塞到他女儿跟前,说道,“来,柳儿,赶紧吃了吧,吃完后你就会好多了……..”
    “不,不,我不吃他的馒头,”那女子对此显得非常不配合,“我宁愿去死也不吃他的东西……”
    说完后,那女子还用手推开了他爹手里的人血馒头,馒头掉地后,碎屑乱成了一堆。
    “哎,你这孩子,”老头叹息了一声,“你可真够任性的。” 鬼故事
    从老头家回来后,亮宝已经睡意全无了。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那女孩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不然怎么就这般眼熟呢。
    一定是见过的,可是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呢,他还真的一下子想不起来,这让他感觉非常苦恼。
    哎,还是索性别多想好了,反正那女孩跟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的焦急,何必自寻烦恼自找苦吃呢?
    倒不如想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比如该如何把自己的馒头店经营好。
    一想到这个问题,亮宝的心里便开始变得悲喜交加起来了。
    他悲的是,这乱糟糟的世道里生意人真不好熬下去,政府年年打仗需要大量军费,而政府筹款的一个手段便是,敲诈他们这些小商小贩们。
    苛捐杂税猛如虎,亮宝也是深受其害的。
    所以天津卫里一些小商贩便决定团结在一起,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那时候的商贩们其实是手无寸铁的,跟政府谈判或者讲道理,是很难占到任何便宜的,所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举行全行业大罢市,以此来威胁政府,给政府施加压力。

    商人罢市对社会物资供应是会产生很大影响的,因为一罢市便会让老百姓买不到日常用品,老百姓自然就会将怒火撒到政府头上,政府一旦支撑不住,就只好回过头来向商贩妥协。
    可是,罢市也是一把双刃剑。
    因为在罢市期间,商人是没有一分钱收入的,如果罢市在短时间内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商贩自己。
    最近几天天津城里的商贩们又在闹罢市。
    许多卖包子卖馒头的小贩们也积极响应号召,加入了罢市者的行列。
    但亮宝是个有点小贪心小自私的商人,他并没有配合同行们的行动,而是照旧开门做生意,因为缺少了一群竞争对手,所以这几天生意特别好做,亮宝也因此额外挣了不少,这也是他要“喜”的地方。
    回到家没多久,天色便又开始发亮了。
    亮宝决定还是赶紧起床和面做馒头好了,他还年轻,想趁着身体上还扛得住的时候多挣点钱,之余罢市啊政治纷争啊之类的事情,他还真不愿意涉足太深,他只是个小老百姓,安安心心活好每一天就行了。
    就在亮宝刚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屋子外有人在敲门。
    天才蒙蒙亮,怎么就会有人来找自己呢?
    因为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一贯习俗,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亲戚朋友去世之类的),一般是不会在半夜或者天没亮的时候就去打扰人家睡眠休息的,所以很多人也就渐渐形成了一种恐惧心理,认为夜半敲门就是有坏消息到了。
    那阵敲击声还在继续,还在继续…
    而且越来越猛烈,频率也越来越快了。
    亮宝的爹娘都早已去世了,因为没有娶媳妇,所以也不可能有岳父岳母,那会是谁来找自己呢?他有什么大不了急事非要现在说吗?
    亮宝的心里很自然地想起那老头或者他那痨病女儿。
    说不定是那老头的女儿死了,他上门来找自己麻烦了,因为那老头的女儿实在是太蛮横不讲理了。
    “笃笃笃——”
    那个声音还在木门上敲动,亮宝的心里突突跳得很厉害。
    “喂,有人在吗?请开开门好吗?”
    屋子外的声音这样悠悠地叫道。
    居然又是一个沧桑老成的声音!一如他在小巷子里听到的那老头的声音。
    他心里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这回应该还是那该死的老头。
    他会不会真是那个被警察开枪打死的断腿老头呢?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定要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呢。 鬼故事
    对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住此地的呢?莫非他在背后跟踪自己?
    “喂,小吴,你到底在不在啊?”门外的声音说道,“我有点急事找你?”
    对方是在叫自己小吴,而不是“吴大夫”,亮宝的心里稍微有点平静了下来,这回估计不会是那怪老头了。
    但这也难说,因为那老头的脾气非常诡异,现在自己没有把他女儿救好,他便不叫自己“吴大夫”了也说不定。
    “我在,我在,马上就过来了。”亮宝拧着头皮走了出去。
    该面对,迟早还是得去面对的。
    于是亮宝提心吊胆着出去将屋门打开了,他在开门的时候动作是缓缓的,心里非常谨慎,他手里还拿了一根木棍,随时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但大门打开,他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那独腿怪老头,而是另外一个老头。
    一个双腿正常,只是说话声音有点沙哑苍老的老头——他就是天津城里一家商会的副会长老林。
    但亮宝心里只庆幸了几秒钟,便很快又变得提心吊胆了起来。
    因为他心里知道,这老林过来找自己也没什么好事。

    在老林他们这些人的眼里,亮宝绝对属于个眼里只有钱没有原则可言的“消极分子”,他从来不配合不参加商会里的活动,对政府的各种苛政也一向默默忍受,而不是提出异议甚至付诸行动来放抗。
    而且亮宝还听人秘密说起过,这老林多半是个被赤化过的共产党员,他们这些人天天都喊着“革命啊”,“抗争啊”之类的口号,而亮宝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林副会长,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老林进屋后,亮宝并没有叫他就坐或者喝茶之类的,只是冷冰冰地说道,因为他确实不喜欢跟这类人物打交道,每次一交谈都会让他心理压力很大。
    “哦,也没什么大事,”老林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就是想随便聊聊。”
    “哦。”亮宝敷衍着回答他说。
    没什么事情才怪呢,亮宝心里是非常明白的,如果真没什么事情,老林何必大清早地赶到家里来找自己呢?他完全可以在街上的小店里来找自己啊!
    “小吴啊,”老林没有自己找凳子,而是站立着说道,“这几天商会正在跟政府对峙谈判,所以我们就做了个全行业大罢市的决定,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一下,我知道你一向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的,但这次的情况真的不同,我们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定要逼迫政府作出一些改变,希望你近期内还是暂时不要营业好了,否则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其实呢,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政府是怕我们的……..”

    老林说得非常耐心,也非常用心,但可惜的是,他这些工夫都白费了。
    因为亮宝脑子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哼,近期内暂时不要营业,你说得倒轻巧,近期内到底有多久啊?
    这段日子里我造成的经济损失谁来赔偿我啊?
    你们这些搞革命工作的人就是只会喊口号,为了所谓的理想啊目标啊可以饿着肚子连饭都不吃,我可没你们这么傻。
    “小吴啊,”老林似乎看出来亮宝的心不在焉,于是又说得,“我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你可千万别把我的话都当做了耳边风啊,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嘛,能不能给我表个态呢?”
    “表态啊……”一听到这话,亮宝的头皮就发疼,因为他实在是不好怎么回答,于是只好拖拖拉拉地说得,“这个,这个嘛…….”
    “哎,亮宝啊,”老林又说得,“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本该是个有思想有觉悟的人啊,怎么也搞得跟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似的呢?我都这把年纪了,心里看得可要比你明白多了,其实个人利益跟集体利益是息息相关的,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满嘛,如果你为了贪图这点小便宜而把我们大家都出卖了,那最终吃亏的可就是你自己啊,因为这会让政府变得更家猖狂,更加有恃无恐的…….”
    这些道理其实亮宝心里并非完全不懂,但亮宝实在是不想听老林那老调陈词的说教,于是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鬼故事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计来,他想不如现在就应付着假装答应老林,就说自己也同意罢市,但实际上却悄悄地营业,反正他所在的那条街道上比较偏僻,就算照常做生意也不太可能会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答应了罢市就必须兑现承诺。
    虽然方才单腿老头也假装轻松地说过干革命牺牲难免之类的话语,但从他凄厉的哭声中,亮宝还是可以推测出,这老头是非常爱他女儿的,他舍不得她离去。
    亮宝再联想到第一个夜里初次见到老头的时候,老头误将自己认为是医生,而且还强烈要求自己去挽救他女儿性命,再联想到他女儿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以及她严重得惊人的咳嗽声,亮宝的心不觉间便已经酸软如泥了。
    将自己的身体养得差不多的时候,亮宝告别了林副会长和单腿老头。
    他并没有再回到家里,而是临时做了一个决定,他走到山上找到了柳苼的坟地,也就是那块土馒头前。
    他在埋葬柳苼的土馒头长跪不起,哭得形如一个泪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孩太多,严格说来,是他间接害死了这个女孩。

    一年之前的某个黄昏,在一个幽静的小树林里,亮宝遇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那女孩脚下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似的。但他只跟女孩对视了一眼,便忙着走自己的路了。
    没一会工夫,亮宝果然看见一位长相凶煞的男人拿着刀子跑了过来,那男人板着脸对亮宝说,“有没有看见一位十几岁的女孩 ,她往哪里去了?”
    亮宝一看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本不想告诉他什么,但那男人又拿着刀子在他眼前呼扇了一下,厉声问道,“说不说,不说老子先宰了你!”
    “她,她,她往那个方向跑了…….”亮宝终于害怕了,于是便将女孩逃跑的方向告诉了那男人。
    那女孩已经气喘吁吁了,很快就被面相凶残的男人追上了,那男人二话没说,便在附近的山坡上将女孩杀害了,这一幕被亮宝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后那女孩也没有死成,但她却因此将身体弄垮了,而且精神上完全崩溃了,一见到陌生人就会大喊大叫,以为他们都是要过来杀害自己的侩子手。
    怪不得那女孩在见到亮宝的时候,会哭闹得那么凶了,因为她还记得在山间里见过亮宝,她也可以推测出一定是亮宝跟刽子手高密的,她担心亮宝又要叫人来杀她。
    一阵山风袭来,吹动了柳苼的土馒头上的一根根杂草随之飘摆,亮宝那颗脆弱的心也在随着一起飘摆不休……


    那就这么办吧,先把这罗里啰嗦的老林打发走再说。
    “林副会长,我终于想通了,”亮宝清了清嗓子说,“你说的都很有道理,我决定站在大家一边,一起参与这次大罢市,为你们的行动增加一份力量。”
    “真的吗?小吴,你真的想通了吗?这实在是太好了!”老林拍手叫好道,“那好,我相信你会遵守自己的承诺,那好,我就不耽误你了,我还等着去下一家走访劝说呢,提前预祝我们的行动成功!来,为我们伟大的理想而握个手!”
    说完后,老林便伸出手来跟亮宝握手。
    但亮宝才不管老林的那些狗屁理想呢!
    老林刚转身一走后,他便赶紧将门锁好,继续和面做起了馒头。
    因为这几天不会有人跟自己竞争,所以他还特意多做了一些。
    果然,这一天的生意出奇地好,虽然亮宝做的馒头比平日里多了一倍,但他很快就卖完了,而且小店门外还有许多人在眼巴巴地望着打算再买。
    亮宝决定不要错过了这个挣钱的好机会,于是他想先将店门关上,回家再做些馒头过来卖。
    这样的黄金商机,他可不想错过。
    但就在他刚出店门朝家里走的时候,忽然发现身后撞到一个人了。
    “先生,请你让一下,我还要赶路呢!要买馒头的话,请你过短时间再来。”亮宝连头都没抬,便说道,他心想这可能又是哪位没买到馒头的顾客站在了自己的店门口。

    “小吴,你不是答应过一起参与罢市么?怎么今天又营业了呢?”一个声音在他身前这样说道。
    原来他不是来买馒头的——亮宝抬头一看,差点吓得腿都软了!
    他居然就是天才亮的时候过来找自己的林副会长!
    怎么会是他呢?
    虽然亮宝事先也确实想好了自己失信营业是会有风险有后果的,比如商会的领导人会冷落自己,同行的商贩会鄙视自己,但当林副会长再次站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心里真的是相当慌张的。
    毕竟他做理亏,自然也就心虚了。
    “小吴,你这样的做法是相当错误的,作为一个男子汉,你说话怎么就跟小孩子过家家似的呢?”老林的眼神像是一把刺刀,顿然间将亮宝刺得挨了一大截,“如果人人都像你这样,那我们商会所有的活动都无法开展了!”
    “我,我,我……”亮宝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很想说些什么,但他同时又知道,这样的解释是苍白无力的,像老林他们这种原则性很强的人,是不会听他解释的。

    “真是太不像话了,你一个人脱离了大集体,以后有什么事也不要来找我们帮忙了,”老林愤愤地说道,“你看着办吧,你继续这样做下去,那你以后可就没法再卖什么馒头了,土馒头里将会是你的归宿!”
    说完后,老林便带着一肚子怨气出去了。
    亮宝呆若木鸡地望着天空,他的心里也很不是滋味。
    老林这话里的意思非常清楚了,商会已经正式和他划清界限了,以后一旦出现什么状况,他也没法从商会那里得到支援了,虽然他以前对组织和集体的归属感不是很强,但他心里是美白的,作为一个小商贩想要在天津城里混下去,很多时候还真的就离不开商会。
    哎,算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吧,就算没有商会,我亮宝一样卖馒头,只要我把馒头做得好吃了,我就不信卖不出去。
    可是,亮宝对老林最后一句话里那个“土馒头”很是纳闷,他不知道土馒头是什么,那东西如何个做法,它能吃吗?好吃吗?
    当亮宝缓过神来,打算回家继续做馒头的时候,一擦眼忽然又看见那天夜里遇到过的那位单腿老头!
    他居然和老林在一起!而且还在老林的耳边说着些什么,看样子像是关系非常亲密似的。
    他们怎么会走在一起了?那单腿老人是什么人?他们刚才窃窃私语些什么?是在谈论自己吗?如果是的话,他们会讨论自己些什么呢?
    但很快,老林和单腿老人便又消失了,亮宝只好带着这一肚子疑问回到了家里,继续和面做他的馒头。 鬼故事
    在这随后一段日子里,亮宝的馒头生意都很好,而老林他们的罢市并没有取得什么实质性的成绩,政府采用一系列措施,便将他们镇压下去了。
    亮宝庆幸自己没有跟老林他们走得太近,否则岂不赔了夫人又折兵,得罪政府又耽误了生意?
    这一天大清早,亮宝又起来了和面做馒头。
    “笃笃,笃笃……”门外又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那敲门的风格跟上回老林的方式一模一样。
    亮宝严重怀疑这次照旧还是老林过来了。
    对,他一定是过来找自己麻烦了,因为他们上次的罢市失败了,他一定会认为是自己这匹害群之马坏了他们的大事,他一定是过来找自己麻烦的。
    那阵敲击声还在继续,但亮宝不太敢去开门,因为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老林。
    “他娘希匹的,你小子到底在不在啊?”门外的人凶骂不已道。
    那真骂声很难听,亮宝一向就胆小,听到这阵骂声后,更是吓得胆都快要碎成一地了。
    没想到老林还会说粗话,亮宝头一次听到,不过他倒是在社会上听人说起过,像老林他们这些当共产党的人,一个个都非常冷血,他们六亲不认杀人如麻,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亮宝忽然想索性装死不去开门好了,对方若是敲一会没见有人开门,说不定就会自讨没趣地走开了,他总不可能私闯民宅擅自破门而入吧?
    “他娘的,你小子到底在不在啊?”那门外的声音还在粗口着说道,“再不开门老子我就要踢碎你这狗娘养的门了!”
    不好,门外好想还不止一个声音,对方一定是来了一大群人过来找自己麻烦,这可怎么办才好呢?是继续装死下去呢,还是出去开门赔礼道个歉呢?
    “娘希匹,大哥,我看就别再敲了,”一个粗犷的声音说道,“这小子一定在屋里,我昨天才见他做过生意呢,看我不一脚把这门踢开了!”

    “别踢,我这就来了!”亮宝心疼自己刚做的心门,于是便叫了起来,想去开门。
    但他还是晚了一步。
    门外的那群人还是破门进了屋子,那全是一群膘肥体壮横肉丛生的人,一个个手里拿着铁棍木棒,像是要过来大清算似的。
    亮宝确实非常害怕,他又想起自己在马路上听来的那些传闻,“共产党员一个个都是披着羊皮的狼啊……”
    “你,你们到底是什么人,你,你们想要过来干什么……”亮宝在人群里看了几眼,好想并没有发现老林的身影,这让他心中的恐惧之感更加剧了。
    虽然社会上不时有人传言共产党人如何如何不好,但在和老林的交往和接触中,亮宝并没有发现他是个多无情多冷血的人。
    可是,可是……现在自己眼前的这群人到底是谁,他们是什么来头?他们脸上的表情为什么那么凶,他们为什么还要拿着凶器过来?是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他们了吗?

    “你,你们到底是谁?”亮宝又战战兢兢地问了一遍。
    “哼,我们是谁?我们是过来要你命的人!”一个带着黑色毡帽的人将嘴里的烟斗吐在了地上,“刚才敲那么久的门居然都装死不开,我看你小子是活得耐烦了吧?”
    亮宝看了那黑色毡帽一眼,差点吓得魂都散了!
    他居然是附近一带有名的地痞流氓赖阿三!
    这赖阿三是个绝对的无赖,他手下还纠结了一大群社会闲散青年,成日里无所事事,尽做一些收取保护费之类的勾当,而且他还跟警察局的人有勾结,附近一带的小商贩们都很害怕他。
    如今这来阿三居然过来找到了自己,亮宝知道自己已经大难临头了,虽然他还不知道这大难到底是什么。
    “凭,凭什么啊…….你们……”亮宝结结巴巴地问道。
    “凭什么?嘿嘿,那我就告诉你吧,”那赖阿三呵出一口气,里面全是烟草的味道,“警察局王局长要跟你过不去,是他叫我们过来找你的。” 鬼故事
    “王局长?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亮宝这就有点想不通了,自己并不认识王局长,也没有跟他打过交道,只是听说过这个名字而已,他为什么无缘无故要来为难自己呢?
    “王局长看你那家馒头店不顺眼呗!”那赖阿三说道,“所以想要将你这店面给拆掉了!”
    “拆掉我的馒头店?为什么啊?”亮宝心里更加纳闷了,自己这家馒头店好不容易才慢慢经营起来,现在好不容易有了今天的成绩,这么多年自己容易吗?如今这兵荒马乱的,想要去别处重新找一家店门也实在是太难了,这王局长是不是成心跟自己过不去呢?
    “你还敢问为什么?这王局长有一房姨太太就住你馒头店所在的那条街上,”赖阿三说道,“要怪也只能怪你这小子倒霉,这王局长他老人家膝下没有一男半女,这姨太太前阵子好不容易怀上一个,可惜没几个月就流产了,王局长找道士算了一卦,那道士说是你家这馒头店挡了王局长他老人家的风水,因为你小子经常卖人血馒头,那东西晦气,容易招惹鬼魂,所以王局长就找到了我们,我们也只好对不起你了,对了,臭小子,王局长现在要的可不仅仅是拆掉你的馒头店,而是连你的项上人头也一并要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赖阿三便做了个“咔嚓”的砍头动作,他在做这个动作的时候,脖子上的一根根青筋毕现,亮宝看见,这赖阿三颈部还纹着一条青龙,这说明他是个在江湖上混迹很久的人了。‘“什么?王局长要我的人头?”亮宝连连退了三步,“为,为什么啊……”
    亮宝原本以为王局长顶多也就让自己将店铺关了,这已经让他够心疼了,如今这王局长居然还要自己的人头,这实在是让他害怕至极。
    亮宝是个胆小如鼠的人,他只想做个本本分分的小老百姓,安安心心地过日子,没有想过得罪什么人,特别是这些达官贵人们。
    所以他才会那么坚决地拒绝参与老林他们商会的罢市行为,因为他怕惹事,他怕死,他还想好好在这个世界上活下去,尽管他的生命是那么卑微,那么不起眼。
    “你问得好,本来我是不打算跟你啰嗦了,”赖阿三吐了一口白沫说道,“但我不想让你死得不明不白,那我就告诉你吧,王局长他老人家是个特别迷信的人,你也别怪他,毕竟他老人家亲手杀过那么多人,手上都沾满了人家的鲜血,他怎么可能不信信这套图点心理安慰呢?小子,如果你死了,要怪就怪那臭道士吧,是他在王局长面前说,只要将你的人头割下来煮成水,再让他那姨太太喝了,那道士还说你是卖人血馒头的,而且你的馒头还很神奇,居然可以救活痨病人,所以你的人头上面肯定也沾满了灵气,只要将你的人头和馒头放在一起熬制,王局长的老婆明年便可以生出一个大胖小子,其实我也不信这套鬼话,但人家王局长信啊,而且他还拿了一大笔银子给我,叫我过来悄悄解决了你,小子,这回可是神仙都救不了你了哦……”

    “大哥,我们就别跟他磨磨蹭蹭了,直接一刀宰了他不就是了,”赖阿三身后一位面相凶煞的汉子说道,“反正他家住的地方偏远,他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而且他还跟商会的人闹僵了,就算商会那边查出什么蛛丝马迹,也肯定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嘿嘿,他这回是死定了……”
    说完后,那赖阿三身后一群人便齐声狞笑了起来,那笑声回荡在屋子里的天花板上,还发出一阵阵巨大的回音,光是那阵回音就够让亮宝的耳朵欲聋掉了。

    亮宝现在后悔死了自己跟商会失去联系了,商会上次的罢市行动虽然失败了,但商会毕竟还是有一定实力和影响力的,如果自己不那么贪生怕死,多多参加商会的活动,像赖阿三这种地痞流氓还是不敢轻易动自己的。
    可是可惜可怕的是,现在一切都已经太晚了,太晚了。
    老林不可能再过来救自己了,因为自己不守信用私自退出罢市伤了他的心,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再过来替自己说话了。
    ……亮宝知道自己这回死定了,在整个人临死前,他的心也早就死了,他知道奇迹不可能会出现了。
    “大哥,那我就动手了哦。”赖阿三身后那面相凶煞的汉子笑了一声,然后便手拿着刀子朝亮宝走了过来。
    就在那汉子走进自己的时候,亮宝忽然发现那人的面目好熟悉!
    真的像是在哪里见过他!
    明明是有印象的啊,可是为什么一下子就是想不起来呢?
    他的脑子里一下子像是在煮粥一般沸腾了起来,看来自己这些日子里自己的记忆力是大不如前了,就像上回见过的那单腿老头的女儿,也是一下子记不起哪里见过了。
    不对,不对……单腿老头的女儿,眼前这位面相凶煞的汉子,这就对了——
    这两个人自己好像是在同一个场合见过的,没错,是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点见过的,但具体是在哪里呢?亮宝的脑子里又一次短路了。
    “臭小子,还在想什么呢?”那面目凶煞的汉子一步步逼近亮宝说道,“快快拿命来吧!”
    虽然已经绝望了,但亮宝的脚下其实还是在情不自禁地往后挪动的,挪动……
    “哦,这个啊,”林副会长又笑了笑说道,“可能有些人就是命比别人大吧,你自己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还有这位大伯,”说到这里的时候,林副会长又指了指单腿老头说,“他也是前几天在带领群众示威游行的时候,被警察开枪打断了一条腿,可却一样奇迹般地活了过来,不过上回她女儿柳苼虽然从刽子手的刀下捡回一条命,但却从此落下个肺痨的病根子,每天咳嗽不止,她已经于前天夜里病逝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次是真的离开了,再不会发生任何奇迹了,哎,若是当初她没有被那刽子手砍下你一刀就好了…….”
    “什么?她,她已经去世了…….”亮宝心里一沉,“怎,怎么会这样呢……”
    亮宝心里的愧疚是有道理的,如果当初不是因为他的一时糊涂,柳苼就不会被那刽子手抓住,她也就不会落下肺痨的病根,也变不会这么年纪轻轻就死去了………
    “哎,这事不提也罢,”单腿老汉用手掌摸了一把眼上的泪珠,“每个人迟早都要死的,干我们这一行的,本来就是把脑袋栓在裤腿上,随时都做好了流血牺牲的准备,柳儿她是为革命而死的,她的死比泰山还要重,我为她而自豪!”

    听到这些热血沸腾的话,亮宝的心里也深受感染,于是他自告奋勇地说道,“林副会长,我这条命都是你们捡回来的,以后就让我也加入到你们的组织中来吧,我愿意跟你们一起干革命!”
    “不,不,小吴同志,”林副会长语重心长地对他说道,“干革命不是凭着一是热情就够了,那是一件非常辛苦,也非常需要耐力和韧性的事情,我们认为你现在的条件并不适合做这行,你以后还是重新找个地方卖你的馒头吧,在平凡的岗位上一样可以干出不平凡的事情!” 鬼故事
    “林副会长,就请你批准我加入吧!”亮宝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阵前所未有的豪壮之气,“我以后不会再不怕吃苦,也不怕死了!”
    “干革命还是不适合你的,小吴,”林副会长说道,“你现在只是一时冲动罢了,我们只希望你在今后的日子里做个有正义感的人,不要明哲保身,更不要向黑暗势力妥协,你能够做到吗?”

    “这,这,嗯,好吧,我,我答应你……..”虽然心里有些失望,但亮宝还是一口答应了下来。
    “对了,林副会长,”亮宝又问道,“你前几天跟我说过的那个土馒头,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啊?为什么我卖了一辈子馒头,都从来没有听过呢?”
    “扑哧!”林副会长忽然掩口大笑了起来,“土馒头啊,就是埋葬死人的坟墓啊,你那时候私自推出罢市,破坏了我们的大局,所以我就想用这个来威胁威胁你,想不到你居然还听不懂,真是太让我失望了…..”
    “呜呜呜……”一听到这里的时候,那单腿老头忽然嚎啕大哭了起来,“柳苼啊,我的好女儿,你死得好惨啊,你才不到二十岁就去世了,你知道爹心里有多想你吗?你现在土馒头里过得好吗?都是爹不好,是爹没有能力,是爹没有保护好你,下辈子如果你还愿意做爹的女儿,爹一定好好补偿你,一定全部补偿回来,爹一定将全部的心思都花在你身上,好好照顾你,女儿啊,你听得到爹说的这些话吗……..”
    听到这单腿老头的嚎哭,亮宝的心里也有着说不出的滋味,他的鼻子也一下子变酸了起来。
    “嘿嘿,你小子还害怕了呢,”那汉子挽起袖口,大喝一声道,“别怕,小子,哥哥我可是做过十几年侩子手的,我做事很历练的,只要一刀子下去你绝对会死的,不会有多余动作,你还没感到疼就去了天国,这不很好吗?”
    说完后,那汉子又是仰头大笑了几声。
    刽子手?他是做刽子手的?亮宝心里晃悠了一下,他忽然什么都记起来了,包括眼前这位汉子,包括那单腿老汉得肺痨的女儿……. 鬼故事
    只可惜这一切都已经晚了,太晚了,当他想对着那汉子叫一声“我认识你!”的时候,那汉子的刀子已经刺入了他的颈部。
    好一把锋利的刀子,好一双动作麻利的手!
    只可惜亮宝已经来不及称赞一句了,他已经迷迷糊糊地倒在地下没了意识。
    当亮宝再次醒来的时候,惊奇地发现自己居然没有死成!
    这怎么可能呢?
    他明明记得那汉子的刀锋已经砍在了自己脖子上啊!那汉子的手上工夫那么娴熟,自己完全没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啊!
    难道自己已经到了传说中的阴间了?
    亮宝四处打量了一番,他不太敢确信自己的推断。

    “他终于醒过来了,”一个声音这样叫道,“林副会长,你快点过来看看,他终于还是命大福大,还有死成呢…….”
    什么?我还活着,没死成?
    亮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林副会长?那人居然在自己耳边说林副会长,自己怎么到了这里?难道是林副会长救了自己?不太可能啊,自己都犯过那么严重的错误,他们还能原谅自己,还能出手相助自己吗?
    亮宝再睁眼看了看眼前刚刚说话的那人,几乎要再次瘫倒了下去——他居然是那位单腿老头——他到底是人还是鬼,为什么老阴魂不散地不放过自己?
    “哦,小吴啊,醒了就好,”林副会长走了过来说道,“我们还差点以为你醒不来了呢。”
    “这,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亮宝完全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我怎么会在这里……?”

    “小吴啊,你已经昏迷了三天三夜,本来是不可能活过来了,”林副会长说道,“那赖阿三去你家找你的时候,恰好那天我和我们的几个同志要过去那边办点事情,我们见赖阿三这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就知道他一定要找你麻烦了,所以我们也就好奇地跟了过去,只可惜我们还是晚了一步,当我们走进你家屋子的时候,发现有一个人正拿着刀子朝你脖子上砍去,于是我们呵斥了一声,那汉子的手上动作便开始变形了,所以你也就捡回了一条性命……”
    原来如此!自己的性命真的是林副会长救回来的!
    亮宝眼睛里有些潮湿了,自己明明做过对不起商会的事情,但林副会长并没有跟一般见识,在自己落难的时候依旧拔刀相助,这种境界确实太崇高了,也彻底颠覆了他对街道上流传的那些关于共产党人都是“杀人魔头”的谣言。
    “林副会长,我有件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亮宝说道,“那日举刀要杀我的汉子,我认识他,他是个刽子手,他杀害了不少你们共产党的同志。”
    “这个我们自然知道,”林副会长笑了一下回答说,“所以我们也没有放过他,而是一枪将他解决了。”
    “哦,那实在是太好了,”亮宝舒了一口气,但同时一个更大的疑问又涌上了他的心头,“可是,可是,可是我上回见他杀死过一个你们的同志,是在一年前的一个黄昏,他用刀子杀死了一个女孩,那女孩就是,就是,就是他的女儿…….”
    亮宝一边指着那单腿老头,一边嘴唇颤抖地说道,“可是,可是,可是那女孩不是明明死了吗,她,她怎么又活过来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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