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南方,馒头里面是没有馅的,馒头和包子的界限非常清晰。
但貌似在北方和上海江浙一带,馒头里面也是有肉馅的,这让我们江西湖南一带的人比较难以适应。
好吧,这个故事发生在清朝末年的天津卫,所以馒头里面也是有肉馅的。
天津的馒头包子差不多是全中国最有名的,比如有“狗不理”和“石头门槛”两个大品牌。
亮宝就是这么一个卖馒头的从业人员,他的技艺也是祖传的,而且也有一个自己的品牌“三步香馒头店”,只不过这个品牌不算特别响亮,只是在附近几条街道上才有人知道。
但亮宝是个知足常乐的人,他知道自己没有能力建立一个妇孺皆知的大牌子,他也不想把自己搞得太累,只要能够养活自己,生活上有点小情调就行了。
除了售卖正常的馒头外,亮宝还接手另外一单生意——为街坊邻居配制人血馒头。 鬼故事
旧社会人们的公共卫生条件不好,往往一个人染上肺结核,一家人都要受感染,而且肺痨在那时候是不治之症,大家都相信只有吃了人血馒头后,病情才会在一定程度上得到缓解,所以人血馒头在那时候还真成了一种抢手的药品,就跟我们现在家里常备的感冒药一样稀松平常。
亮宝制作人血馒头是有一手的,因为他会在那里面填放进去很多其他的东西,这样就可以掩盖住人血的腥味,而且大伙都说,吃了亮宝的人血制作的馒头,对痨病还真有一定的治疗作用。
其实亮宝也知道人血馒头治肺痨是迷信的说法,但病人都有心里作用,只要吃了亮宝的做出的馒头后,感觉上就会舒坦很多,所以亮宝的生意一直络绎不绝。
这一天的生意出奇地好,因为北京城里发生兵变了,许多老百姓都逃到了天津城里避难,所以亮宝一直忙到凌晨两三点才手工。
做馒头生意的人本来就比别人起得早,睡眠不足是在所难免的,今天忙到这么晚,亮宝真的已经被折腾得疲惫万分了。
他几乎困得连眼睛都睁不开了。脚下的步伐十分沉重,他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迈开双腿朝家的方向走去的。
或许,依靠的只是一种记忆里的惯性吧。
从小店到家里的这条路,亮宝已经走了无数遍了,用他自己的话来说,那就是“闭上眼睛都不会走错的”。
所以,他今天果然就闭上了眼睛往回走,他很有自信不会走错的,而且夜街上并没有几个路人,马车汽车都不见了踪影,他也不用担心人身安全问题。
亮宝的脑子里一片迷糊,手上的马灯也在晚风中不停地摇曳着,他其实很想停下来靠在那颗树下休息一会,但脑子里又有个声音同时告诉自己说,还是再坚持一会吧,很快就到家了。
其实亮宝小店到家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因为是在市区的缘故,这段并不远的路程,被无数个巷子,街道,拐角分割了开来,所以走起来还是得花上半个小时以上了。
亮宝依旧在眯着眼往回走,他不睁眼其实是有好处的。
因为这条街上前几天才发生过一次群众暴动,警察局下令格杀勿论,几十个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正是惨死在这一带,虽然事后政府叫人将街道清扫过一遍,但
很显然清扫工作并不彻底,许多积血还是没用弄干净,说不定他脚下就踩到哪一滩,所以索性眼不见为净更好些。
“呼呼——”一阵寒风从狭窄的巷子口穿过,亮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
不对!他立刻警觉地告诉自己说,刚才那阵声音里不仅仅有风声,还像是有一个别的声音。
那声音不像是自然界的,而更像是来自一个人。
亮宝的脑子里一下子吓得彻底清醒了。
他本想大声呵斥一句到底是谁,但他还是忍住了没问,因为他想静下来多听听,以便心里更有把握。
“咯噔,咯噔——”那声音再一次响了起来,这让亮宝的汗毛一根根都要全部竖立了起来!
这次不可能再是风声了,一定是人的声音,而且也只能是人的声音。 鬼故事
那是一阵非常不规律的脚步声,那脚步声忽重忽轻,忽远忽近,忽而像是朝自己走来,忽而又更像是在离自己远去。
亮宝这辈子从来没有听过这么可怕的声音,也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鬼魅阴森的夜晚。
忽然——
他又发觉到了什么不对劲!
不!!!那不像是个正常人发出来的声音,因为那阵脚步声实在是太不寻常了,一个脑子没问题的人都不会这么个走路法。
难道对方是个鬼?那阵脚步声是鬼发出来的?
非常有这种可能!而且也只能是这种可能!
亮宝的脑子里立刻又联想起前几天这条巷子里有人被警察开枪打死过,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这场惨案,但据目击者叙说说,当时的群众都是无辜死去的,他们临死前都不瞑目的,手脚都还在放抗挣扎着,据说当时还有个老头死得更冤屈,他在被打断了一条腿后又尝试着蹒跚爬起,不料就在他爬起来的时候,又一颗子弹飞了过来,直击他的脑门心。
现在亮宝听到的这阵声音,确实就像是一个瘸子用单腿走路发出来的,会不会就是那个失去一条腿的老头呢?
“是谁?”随着那阵声音越来越明显,亮宝终于扯开嗓门吼了起来,“你是人还是鬼?”
“咳咳,我是人,不是鬼,”一个非常沧桑的声音说道,“吴大夫,吴大夫,我请你救救我女儿好吗?她现在快要死了,你是个做大夫的,可千万不能见死不救啊…….”
那说话的是个白发苍苍的老头,亮宝通过马灯里的光线可以比较清晰地看见。
那老头精神非常矍铄,眼睛里炯炯有神,应该不是个鬼,亮宝心想——没有哪个鬼有这么阳刚的气质。
“吴大夫?”亮宝心里非常纳闷,“没错,我是姓吴,可是我不是大夫啊,我只是个卖馒头的,老伯,你认错人了。”
“不,我没有认错人,”那老头一口咬定道,“你就是吴大夫,你做的人血馒头是可以救人的,吴大夫,请你救救我这可怜的女儿吧,她还那么年轻,今年才十七岁,我多么不舍得她就这么死去啊……..”
原来这可爱的老头是因为自己会做人血馒头,就误将自己当成了大夫。
不过听那老头说话的口气里非常可怜,亮宝的心里也酸软了下来,他知道一个人一旦得了肺痨,是一件非常痛苦的事情,尤其是躺在床上咳嗽的时候,那真叫一个痛苦,不但病人本身没法安睡,整个一家子人都要跟着遭罪。
尤其是年纪轻轻的女孩子染上这种病,那她的美好生活可以说就从此彻底告别了,她们的健康和抵抗力都会大打折扣,没法享受许多现实世界中的物质生活,而且更为致命的是,犯病容易让一个女孩性格变得古怪,自信心也会受到很大的挫伤。
“吴大夫,你就救救我女儿好吗?”老头又苦苦央求道,“她实在是太可怜了,太可怜了…….”
“好吧,我们这就过去,请你在前面带路吧。”虽然亮宝知道自己的人血馒头治不好肺病,但他同时也知道,病人的心理作用对于抵抗疾病是非常重要的,再说了,这老头说得如此凄惨,自己若是不出手相助,真的有点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亮宝沉昏的脑子里一下子全部清醒了过来,刚才的睡意顿然间都抛到了太平洋里。而恰好他口袋里还兜着一块备用的人血馒头,正好就送给这老头的女儿吧,如果有点效果的话,下次还可以免费给她送点。
“哦,好的,”老头说道,“那我们这就走吧……”
当这老头迈开腿走出第一步的时候,亮宝忽然发现不对劲了!
他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透心凉!
因为这老头居然只有一条腿!
而刚才说话在跟他说话的时候,自己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一条腿……一个老头……走路一瘸一拐……
这三个独立的意象叠加在一起,便构成了一副恐怖的画面。 鬼故事
而且更为恐怖的是,这个画面会让亮宝不禁联想起前几天那位被警察枪杀死去的老头,那老头在被打断一条腿后还挣扎着爬了起来,像是有着一肚子冤屈似的,临死前还不肯瞑目…….
这个老头,会不会就是那个那位死不瞑目的老头呢?
如果不是,那也实在是太巧合了吧?因为那老头也正是死在了这条街上。
如果是,那他该怎么办呢?迅速逃离,还是大声呼叫救援?
“快走啊,吴大夫,再不走我女儿可就没性命了,”那老头见亮宝半天没有反应,于是回头说道,“难道你两条腿还比不上我一条腿好走吗?”
“哦,我,我这就来了……”无论如何,亮宝还是决定跟着他过去看看,或许这一切只是巧合吧,这天津城里瘸腿的老头何止一两个,更何况前几天那老头不是已经死了吗?死人怎么可能还复活呢?而且眼前这老头除了少条腿外,身上还真就没有其他的伤痕了,如果他果真就是前几天那在枪林弹雨中死去的老头,怎么可能会这样呢?
亮宝解了解裤袋,做了个深长的腹式呼吸,然后便跟在那老头的身后走去。
那老头虽然少了一条腿,而且也没有借助拐杖和其他辅助设备,但让人惊奇的是,那老头的步履却出奇地快,完全就像是一阵风般麻利,这哪里像是个残疾人在走路啊?
亮宝甚至都有点赶不上他的节奏了。
不过幸好那老头也意识到了这点,他会在走过一段路程后,又有意识地停下来等待亮宝,眼睛里流露出晦涩的神情,像是在抱怨亮宝走得太慢似的。
亮宝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久,那老头的家似乎住得比较偏远,亮宝只记得拐了一个弯后又是一个弯,当然,他还记得自己这一路上的心里是非常忐忑的。
终于,在一个郊外的老房子前面,老头终于停驻了下来。
看来这里就是他的家了。
果然,老头从裤兜里掏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然后又在手指上拧了一圈,随着一声刺耳的声音,门打开了。
一股扑鼻的霉味迎面袭来,亮宝不禁到了个喷嚏。
有霉味说明这是一间久未有人居住过的房子了,当亮宝将手中的马灯拨亮后,结果也证明了他的猜测。
这间茅草房屋简陋到了极致,再破一点就不能再被称作房屋了。
屋内也几乎没有任何家具摆设,这种地方能够叫做一个“家”,仅仅是因为里面还有人在居住罢了,看得出来这老头的经济状况并不理想。
“女儿,女儿,”那老头一进门便大呼道,“吴大夫来了,你现在方便吗?如果方便的话,那我就带他进来了啊…….”
“咳咳,爹,咳咳,”那房间里的女子答道,“你,你们进来吧,咳咳,咳咳,我,我很方便的,咳咳咳…….”
从那阵频繁急促的咳嗽声中可以听得出来,那女子的肺痨已经相当严重了,甚至随时都可能出现生命危险。
不管怎么样,亮宝都决定要帮帮她,毕竟这也是一条年轻的生命啊。
老头走在前面推开了他女儿的房门,亮宝跟在了他的身后。
老头手里拿着半截白色的蜡烛,透过那烛光的照射下,亮宝看到了一张比白蜡烛还要苍白的女子的脸——绝对白得不正常。
“女儿,这位就是吴大夫,”老头指了指亮宝说道,“他可是我们天津城里远近有名的大神医啊,很多人吃了他制作的人血馒头,都把痨病治好了…….”
听到这话,亮宝的心里真是哭笑不得。
这老头不知道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自己哪里是什么神医啊,不过是个卖馒头的罢了,不过偶尔碰运气治好过几个病人而已,想不到还真有好事之徒会在这件事情上为自己做免费宣传,足见人言流播之可怕。
但亮宝也懒得再在这件事情上再跟他纠缠下去了,当务之急是救人。
于是他想再走近一些,仔细看看那女子的脸。 鬼故事
虽然不是什么大夫,丹这些年来亮宝也见过成百上千的肺痨病人,自然也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他只要一看病人的脸,便可以八九不离十地知道对方的病情如何,还能活多久,也知道对方这病需要忍受多大的煎熬折磨。
当老头的烛火渐渐靠近那女子的脸,亮宝心中的结栓也拧紧了起来。
因为他的心里非常矛盾。
一方面,他想看看这女子脸上的情况,从而想点办法尽量延长她的生命,减少她的痛苦;
可是另外一方面,他又担心看见一张濒临死亡者绝望的脸,那样便说明这女子活不长了,一条生命又将消失在这世界了,这也会让他做噩梦的。
慢慢地,烛光挪动到了她的脸侧,亮宝自己的脚下也移动了过去。
“啊啊啊——”那女子一见到亮宝,便像是疯了一般尖叫道,“咳咳,爹,你快快把他打发走,咳咳咳,我不想见到他,不想见到他——”
她为什么一见到自己就有这种反应?
难道自己长得很吓人吗?
亮宝对自己的长相还是有点自信的,对,他一向自我感觉相当良好,很多时候照镜子的时候都有种飘飘然的幻觉。
可是,那女子为什么会忽然大叫起来吗?
莫非自己在哪里见过她?
亮宝的好奇心一下子提到了最高点。
于是,他便索性一步跨过去,跑到了那女子的前面。
他终于看清楚了那女子的脸!!!
亮宝的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
因为那张脸他确实有几分眼熟,但他又不能想起具体是在哪里见过,这女人的脸仿佛就像是自己记忆深处的一个黑洞。
“爹,咳咳,你快将他赶出去啊——”那女子将自己的头发抓得凌乱,催促着他爹说,“我不想见到他,咳咳,我不要他的人血馒头,我这病治不好就算了,咳咳…..”
那女子的叫声非常凄惨,她像是把亮宝当成了不共戴天的仇人一般。
“对不起,吴大夫,”那老头非常抱歉地朝亮宝笑了一声说,“我这女儿本来是个挺好的人,但自从得了这怪病后,整个人的精神面貌就全变了,脾气也暴躁了,就是对我,她也经常无缘无故地发脾气,希望你能够理解一下。”
“哦,好的。”亮宝只好知难而退了,但他绝对相信这女孩不愿意见自己,绝对不是得病后脾气变怪所造成的,这其中一定还隐藏着什么其他别的原因。
“对了,”亮宝又叮嘱了一句,“这人血馒头你记得叫她快点吃了啊,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
“好的,我这就给她吃,”老头说完后,便将馒头塞到他女儿跟前,说道,“来,柳儿,赶紧吃了吧,吃完后你就会好多了……..”
“不,不,我不吃他的馒头,”那女子对此显得非常不配合,“我宁愿去死也不吃他的东西……”
说完后,那女子还用手推开了他爹手里的人血馒头,馒头掉地后,碎屑乱成了一堆。
“哎,你这孩子,”老头叹息了一声,“你可真够任性的。” 鬼故事
从老头家回来后,亮宝已经睡意全无了。
他的脑子里一直在想那女孩到底是在哪里见过,不然怎么就这般眼熟呢。
一定是见过的,可是具体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呢,他还真的一下子想不起来,这让他感觉非常苦恼。
哎,还是索性别多想好了,反正那女孩跟自己的生活也没有太多的焦急,何必自寻烦恼自找苦吃呢?
倒不如想点有实际意义的事情,比如该如何把自己的馒头店经营好。
一想到这个问题,亮宝的心里便开始变得悲喜交加起来了。
他悲的是,这乱糟糟的世道里生意人真不好熬下去,政府年年打仗需要大量军费,而政府筹款的一个手段便是,敲诈他们这些小商小贩们。
苛捐杂税猛如虎,亮宝也是深受其害的。
所以天津卫里一些小商贩便决定团结在一起,来维护自己的合法利益。
那时候的商贩们其实是手无寸铁的,跟政府谈判或者讲道理,是很难占到任何便宜的,所以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情便是——举行全行业大罢市,以此来威胁政府,给政府施加压力。
商人罢市对社会物资供应是会产生很大影响的,因为一罢市便会让老百姓买不到日常用品,老百姓自然就会将怒火撒到政府头上,政府一旦支撑不住,就只好回过头来向商贩妥协。
可是,罢市也是一把双刃剑。
因为在罢市期间,商人是没有一分钱收入的,如果罢市在短时间内没有取得预期效果,最终受伤害的还是商贩自己。
最近几天天津城里的商贩们又在闹罢市。
许多卖包子卖馒头的小贩们也积极响应号召,加入了罢市者的行列。
但亮宝是个有点小贪心小自私的商人,他并没有配合同行们的行动,而是照旧开门做生意,因为缺少了一群竞争对手,所以这几天生意特别好做,亮宝也因此额外挣了不少,这也是他要“喜”的地方。
回到家没多久,天色便又开始发亮了。
亮宝决定还是赶紧起床和面做馒头好了,他还年轻,想趁着身体上还扛得住的时候多挣点钱,之余罢市啊政治纷争啊之类的事情,他还真不愿意涉足太深,他只是个小老百姓,安安心心活好每一天就行了。
就在亮宝刚起身的时候,忽然听见屋子外有人在敲门。
天才蒙蒙亮,怎么就会有人来找自己呢?
因为按照我们中国人的一贯习俗,如果没有非常重要的事情(比如亲戚朋友去世之类的),一般是不会在半夜或者天没亮的时候就去打扰人家睡眠休息的,所以很多人也就渐渐形成了一种恐惧心理,认为夜半敲门就是有坏消息到了。
那阵敲击声还在继续,还在继续…
而且越来越猛烈,频率也越来越快了。
亮宝的爹娘都早已去世了,因为没有娶媳妇,所以也不可能有岳父岳母,那会是谁来找自己呢?他有什么大不了急事非要现在说吗?
亮宝的心里很自然地想起那老头或者他那痨病女儿。
说不定是那老头的女儿死了,他上门来找自己麻烦了,因为那老头的女儿实在是太蛮横不讲理了。
“笃笃笃——”
那个声音还在木门上敲动,亮宝的心里突突跳得很厉害。
“喂,有人在吗?请开开门好吗?”
屋子外的声音这样悠悠地叫道。
居然又是一个沧桑老成的声音!一如他在小巷子里听到的那老头的声音。
他心里有了八九成的把握,这回应该还是那该死的老头。
他会不会真是那个被警察开枪打死的断腿老头呢?
不然的话,他为什么一定要阴魂不散地跟着自己呢。 鬼故事
对了,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家住此地的呢?莫非他在背后跟踪自己?
“喂,小吴,你到底在不在啊?”门外的声音说道,“我有点急事找你?”
对方是在叫自己小吴,而不是“吴大夫”,亮宝的心里稍微有点平静了下来,这回估计不会是那怪老头了。
但这也难说,因为那老头的脾气非常诡异,现在自己没有把他女儿救好,他便不叫自己“吴大夫”了也说不定。
“我在,我在,马上就过来了。”亮宝拧着头皮走了出去。
该面对,迟早还是得去面对的。
于是亮宝提心吊胆着出去将屋门打开了,他在开门的时候动作是缓缓的,心里非常谨慎,他手里还拿了一根木棍,随时做好了搏斗的准备。
但大门打开,他却发现原来自己的担心多余了。
因为门外站着的并不是那独腿怪老头,而是另外一个老头。
一个双腿正常,只是说话声音有点沙哑苍老的老头——他就是天津城里一家商会的副会长老林。
但亮宝心里只庆幸了几秒钟,便很快又变得提心吊胆了起来。
因为他心里知道,这老林过来找自己也没什么好事。
在老林他们这些人的眼里,亮宝绝对属于个眼里只有钱没有原则可言的“消极分子”,他从来不配合不参加商会里的活动,对政府的各种苛政也一向默默忍受,而不是提出异议甚至付诸行动来放抗。
而且亮宝还听人秘密说起过,这老林多半是个被赤化过的共产党员,他们这些人天天都喊着“革命啊”,“抗争啊”之类的口号,而亮宝对这一切并不感兴趣。
“林副会长,你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老林进屋后,亮宝并没有叫他就坐或者喝茶之类的,只是冷冰冰地说道,因为他确实不喜欢跟这类人物打交道,每次一交谈都会让他心理压力很大。
“哦,也没什么大事,”老林显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说道,“就是想随便聊聊。”
“哦。”亮宝敷衍着回答他说。
没什么事情才怪呢,亮宝心里是非常明白的,如果真没什么事情,老林何必大清早地赶到家里来找自己呢?他完全可以在街上的小店里来找自己啊!
“小吴啊,”老林没有自己找凳子,而是站立着说道,“这几天商会正在跟政府对峙谈判,所以我们就做了个全行业大罢市的决定,希望你能够配合我们一下,我知道你一向对这些不是很有兴趣的,但这次的情况真的不同,我们这次只许成功不许失败,一定要逼迫政府作出一些改变,希望你近期内还是暂时不要营业好了,否则我们可就前功尽弃了,其实呢,只要我们大家团结一致,拧成一股绳,政府是怕我们的……..”
老林说得非常耐心,也非常用心,但可惜的是,他这些工夫都白费了。
因为亮宝脑子里一个字都听不进去。
哼,近期内暂时不要营业,你说得倒轻巧,近期内到底有多久啊?
这段日子里我造成的经济损失谁来赔偿我啊?
你们这些搞革命工作的人就是只会喊口号,为了所谓的理想啊目标啊可以饿着肚子连饭都不吃,我可没你们这么傻。
“小吴啊,”老林似乎看出来亮宝的心不在焉,于是又说得,“我苦口婆心地说了那么多,你可千万别把我的话都当做了耳边风啊,我倒是想听听你的看法,你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嘛,能不能给我表个态呢?”
“表态啊……”一听到这话,亮宝的头皮就发疼,因为他实在是不好怎么回答,于是只好拖拖拉拉地说得,“这个,这个嘛…….”
“哎,亮宝啊,”老林又说得,“你一个年纪轻轻的人,本该是个有思想有觉悟的人啊,怎么也搞得跟个暮气沉沉的老头子似的呢?我都这把年纪了,心里看得可要比你明白多了,其实个人利益跟集体利益是息息相关的,大河有水小河才能满嘛,如果你为了贪图这点小便宜而把我们大家都出卖了,那最终吃亏的可就是你自己啊,因为这会让政府变得更家猖狂,更加有恃无恐的…….”
这些道理其实亮宝心里并非完全不懂,但亮宝实在是不想听老林那老调陈词的说教,于是他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来。 鬼故事
他心里忽然生出一计来,他想不如现在就应付着假装答应老林,就说自己也同意罢市,但实际上却悄悄地营业,反正他所在的那条街道上比较偏僻,就算照常做生意也不太可能会被人发现,就算被发现,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答应了罢市就必须兑现承诺。
虽然方才单腿老头也假装轻松地说过干革命牺牲难免之类的话语,但从他凄厉的哭声中,亮宝还是可以推测出,这老头是非常爱他女儿的,他舍不得她离去。
亮宝再联想到第一个夜里初次见到老头的时候,老头误将自己认为是医生,而且还强烈要求自己去挽救他女儿性命,再联想到他女儿那张白得吓人的脸,以及她严重得惊人的咳嗽声,亮宝的心不觉间便已经酸软如泥了。
将自己的身体养得差不多的时候,亮宝告别了林副会长和单腿老头。
他并没有再回到家里,而是临时做了一个决定,他走到山上找到了柳苼的坟地,也就是那块土馒头前。
他在埋葬柳苼的土馒头长跪不起,哭得形如一个泪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亏欠这个女孩太多,严格说来,是他间接害死了这个女孩。
一年之前的某个黄昏,在一个幽静的小树林里,亮宝遇见一个行色匆匆的女孩,那女孩脚下走得飞快,像是身后有什么人在追赶她似的。但他只跟女孩对视了一眼,便忙着走自己的路了。
没一会工夫,亮宝果然看见一位长相凶煞的男人拿着刀子跑了过来,那男人板着脸对亮宝说,“有没有看见一位十几岁的女孩 ,她往哪里去了?”
亮宝一看就知道这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本不想告诉他什么,但那男人又拿着刀子在他眼前呼扇了一下,厉声问道,“说不说,不说老子先宰了你!”
“她,她,她往那个方向跑了…….”亮宝终于害怕了,于是便将女孩逃跑的方向告诉了那男人。
那女孩已经气喘吁吁了,很快就被面相凶残的男人追上了,那男人二话没说,便在附近的山坡上将女孩杀害了,这一幕被亮宝看得清清楚楚。
虽然事后那女孩也没有死成,但她却因此将身体弄垮了,而且精神上完全崩溃了,一见到陌生人就会大喊大叫,以为他们都是要过来杀害自己的侩子手。
怪不得那女孩在见到亮宝的时候,会哭闹得那么凶了,因为她还记得在山间里见过亮宝,她也可以推测出一定是亮宝跟刽子手高密的,她担心亮宝又要叫人来杀她。
一阵山风袭来,吹动了柳苼的土馒头上的一根根杂草随之飘摆,亮宝那颗脆弱的心也在随着一起飘摆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