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罪羊

    1、晓红从不愿意提起自己的过去,当然也不愿意别人问长问短。所以,她几乎没有朋友。不过这也没关系,她只在天黑的时候醒来,然后出去工作,天亮前肯定回家睡觉。总生活在晚上,除了皮肤越来越苍白外,也不容易交到朋友。有时候她都不愿意承认这个事实,因为她的工作每天都在交新朋友。
    上班的地方是一家夜总会,设在丽华酒店顶层,以前是旋转餐厅,可能这城市的人怕晕,没什么生意,后来就改为夜总会。之后,酒店老板发现,城里人突然又不怕晕了,晚晚满座,还嫌这顶层转得不够快,要在舞池里疯狂地转。
    晓红一晚上大概转两圈,就能转到一个客人,然后陪客人再转几十圈,就会和客人下楼开房。去客房干什么呢,大家一定猜得到,但一定是只猜中前面,猜不中后面。

    客人里有时候会遇到稀罕物,比如有一个处男大学生,毕业前一晚要来破身,晓红心软,破例满足了他,但为了帮助他未来面对社会,能更快地适应现实,该做的事还是按程序操作,大学生第二天醒来身无分文,不过总算达到了破身的目的,也很高兴。
    昨天晓红又遇到了一个大稀罕物。这个男人三十出头,长相过得去,还戴个黑边眼镜,有些书呆子的味道。说他稀罕,是因为几天前,晓红陪过他,照例搜光了他的钱包,可是,他竟然没有认出晓红来,拉着她非要跳舞。通常这种情况不常遇到,因为晓红同时在几个夜总会兼职,不会固定在一个地方,上班时她的妆也画得很浓,又很特别,比如眼睛有时是红的,有时是绿的,假发有十几个,换着戴。奇怪的是她今天的打扮和上次遇到这个男人几乎没有分别,见到这个男人的时候,她还心里暗暗吃惊,被她拉到舞池里,也心里忐忑不安。有两种可能性存在:他真的没有认出她来,或者他想报复。
    跳了一会舞,男人象上次一样,先问问你叫什么啊,又问其它乱七八糟的事,手还不老实。不过,晓红却慢慢放下心来,不老实说明他心里没藏事,这就是好事。她想,反正在这酒店里面,你也不敢把我怎么样,就陪着他装不认识。然后他们又去开房,晓红又故伎重施,掏光了他的钱包,临走还对睡得象个死猪的男人告诫:“以后可要长记性哦,黑眼镜。”
    晓红开门出去时,那本来应该睡到明天才醒的男人一跃而起,望着晓红离去的门微笑着说:“谢谢,我会的。”然后穿衣离去。当然,这句话晓红是永远不会听到的。
    2、
    今天晓红钓到的客人她比较满意,虽然胖点,却衣冠楚楚,头发油亮,身上还喷了古龙水,跳舞的时候也彬彬有礼,从不乱摸。只是酒量很大,不停地大口灌着威士忌,还要晓红也不停陪他喝。晓红总是偷偷倒掉一些,她才不想喝醉呢。
    晓红开始以为他心情不好,后来发现不象,他心情好得很,并告诉她,喝酒是他唯一的生活目的了。接着就滔滔不绝大讲人生的苦闷,老婆的出轨,生意的艰难。这些话晓红听多了,没啥感觉,上夜总会寻醉的男人虽说不是好东西,但通常也都有些难言的苦衷,有时候晓红甚至感到可惜,这些男人看起来都比楼下卖羊肉串的成功,如果她有这样的丈夫,一定天天做好吃的,让老公总是想着回家。
    这个男人告诉晓红,他姓郑,可以叫他郑哥。晓红漫不经心地叫着郑哥,一边等待着他喝完去开房,反正就是这么个程序。郑哥似乎怎么喝都不会醉,到半夜里,还清醒着。快打烊的时候,郑哥取出卡买了单,拉着晓红下楼开房。
    晓红告诉郑哥,你喝了酒,记得用热水泡泡身子,这样可以恢复元气,不然一会上了床就做事,容易伤身子。郑哥听了夸她想得周到,捏捏她的小鼻子就进了浴室。

    晓红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是安眠药,这是她工作内容之一。对于郑哥这样的男人,也许会有服用过安眠药,所以她给的药量会稍大,五粒,再多就有生命危险了。象大学生,她只给了两粒,就足于让他安睡到天亮。
    冲好茶,慢慢晃着等药完全融化到茶水里,晓红在另一个杯子也冲一杯茶,这杯只冲一半,看起来象是被她喝过一半似的。客人都不会去喝小姐的茶,百分之百喝那杯满满的,一看就是小姐专门为客人准备的茶。
    泡过热水澡的人会口干舌燥,郑哥也不例外,他出来浴室,晓红当他的面脱光了衣服,赤条条地朝他一笑,娇声说:“我去洗澡,你等我吧。”
    当面脱衣服,晓红认为是她的职业道德,客人花了钱,她必须得付出些什么,最起码要让客人得到眼福,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发现钱包空了,就不太好意思声张。
    晓红是不会去泡浴缸的,她坐在马桶上抽烟,抽完后开始淋浴,淋得很仔细,完了又抽一根烟,这时候再出来,客人就已经歪倒在椅子上,或床上睡着了。
    晓红掏出他的钱包,发现竟然没有现金,只有几张金卡。这是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恼得她一脚踢在郑哥肥胖的身上。臭男人,难道不知道召妓不能刷卡的么?
    不过,踢也没用,郑哥睡得如同死过去,哼都不哼一声。晓红懊恼不已,今晚等于白干了,这虽然不是第一遭,但也不常遇,总归是倒霉的事情。
    以前遇过两回这样的情况,晓红也不是好惹的,想到眼福给他饱了,却收不到钱,恨不得去告他一个强奸罪。她决定象以前一样,让臭男人遭遭罪,于是拿起他的电话,果然搜到“老婆”的名字,于是发了条信息过去——
    老婆,我嫖妓没带钱,你送钱过来吧,我在丽华酒店1123房,爱你的老公。
    3
    晓红回到家,扔了鞋子,光着脚丫给自己弄了碗面。一边吃着,一边看着床头的照片自言自语,“妈,不好意思了,今天女儿没赚到钱,幸福生活又退了一步,明天一定努力干,钓条大鱼补回来,你老在天堂要保佑我,还有老爸,我烧给你们的纸钱别拿去夜总会花,要去也别带太多现金,记住了,下边也有坏女人的,嗯,你们早点睡吧,我吃了面就睡觉。”
    第二天一大早,晓红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吵醒,她骂骂咧咧起来,边去开门边嘀咕:“包租婆又要干嘛,还没到月底嘛。”
    来的不是包租婆,是两个警察,他们二话不说,给她带上了手铐,告诉她涉嫌一宗谋杀案,必须马上带她回公安局。晓红懵了,自己不可能杀人,五颗安眠药也死不了人,就算大学生吃下去,最多睡两天。

    警察没和她说太多,在她屋子搜了一会,带了些认为有用的东西,押着她一起下楼。
    初审的时候,她才知道,郑哥死了,报案的是他老婆。死因是中毒。据酒店客房服务员的证词,她是最后一个和死者呆在一起的人,并且死亡时间正是在进入房间一小时左右。房间杯子里也查到毒药残留物,可以证实,死者是喝了含有剧毒的茶水后死亡。
    另一个证人是死者的堂弟,当晚二人一起去了夜总会,堂弟见到死者与舞女跳舞后,接到医院电话,他是个外科医生,有急诊病人要做手术,于是未与死者打招呼便匆匆回医院做手术至第二天。他可以证明舞女便是晓红。
    从晓红家里搜到的药瓶里盛的药物也与客房茶杯残留药物吻合。
    死者手机上也留有晓红的指纹,证明死者老婆接到的短信是晓红所发。
    所有证据显示,晓红因为死者未付嫖资,怀恨在心,下毒报复,从她事后给死者老婆发短信则可证明此动机。
    至于晓红供词里所提到,自己只知药瓶里的是安眠药,并非毒药,是在安生大药房所买。经查证,安生大药房的确有出售此瓶子的安眠药,但对里面药物所检验的毒性却自称不知情,安眠药厂家也出示了证明,本厂不可能配制出死者服用的毒药,并且从未有过类似产品的生产。
    除了解释不清毒药来源,其它一切证据皆可认定晓红为凶手,于是,此案顺利移交检察院提出公诉。
    4
    晓红在看守所里一言不发,她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用了两年的安眠药怎么会变成了毒药。她除了吃饭,上厕所,就一个人坐在墙角呆呆地想,倒底为什么?她从来没有朋友,家里也没有第二个人进来过,那个药瓶子一直就带在身边,从来没有离开过。除非神仙害她,否则怎么会突然变成毒药了呢?莫非她妈妈爸爸想她了?要召她去见面?
    晓红害怕了,她开始哭起来:“爸,妈,我知道你们想我,可是,我还想活多两年啊,我要挣多点钱,给你们烧多点纸钱,你们在下面先买房买车,买飞机都行,这样我下去的时候,也有好日子过,爸,你还想到下面也摆摊被货车撞死吗?你有钱了,可以去开车撞人,就不会被人撞了,妈,我赚了钱,你在下面又得癌症,也有钱治啊,可是,你们急什么啊,这么快就要拉我下去,谁给你们烧纸钱啊。”
    哭累了,她就唱歌,唱小时候妈妈教的小曲儿,都几天了,她很想睡一会,可总是睡不着。觉得身体还靠着这墙,灵魂已经快见到她爹妈了。
    后来,她叫来管教,说给我两片安眠药,我睡不着。管教愣着盯了她好久,一言不发走了,一直也没给她安眠药。

    晓红慢慢连饭也吃不下去,肚子胀得难受,晚上的时候,脚也有时候会突然抽搐,她搓着脚,对她妈说:“妈啊,你来了是不是,你上了女儿身了吧,你看,你的风湿都到我脚上了,呵呵,要不你出来,咱说说话,几年没见,你老瘦了胖了?嘿嘿。”
    最后,警察断定,毒药在黑市可以购买,以此推断出了来源,打击黑市药品,属于另案处理,在本案不作深究。
    过几天,正式开庭了。
    5
    晓红在法庭上无精打采,她根本无话可说,从头到尾只有她和死者呆在一起,晓红想到自己踢他的时候,可能都已经死了。请来的证人一个个上去发言,包租婆滔滔不绝地控诉她总是半夜三更大声唱歌,吵得大家不得好睡,还整天浓妆艳抹,白天睡觉,不干正经事。辩方律师问,那你怎么还租给她?包租婆怔了一下,嚅嚅地说:“她交租很准时。”

    还有夜总会的小姐们,她们的证词虽然对晓红有利,夸她是个懂事的好孩子,但是于本案无益。
    酒店服务员证明她有与不同男人开房的习惯。
    最后一个词人是死者堂弟,他一上去,晓红突然觉得非常面熟,怎么也记不起来,后来听说那晚他也在夜总会,只是坐在吧台边,晓红心想,可能就是这样见过一下吧。
    堂弟的证词起到了确认的作用,说的也是事实,那晚她的确和死者跳了一晚上的舞,郑哥的精力很旺盛。
    死者老婆突然在庭上发起飚来,痛哭流涕大骂晓红是婊子,杀人犯,要法官枪毙她。晓红听了微微一笑,这也不错啊,合家团聚。
    堂弟过去轻轻抱着嫂子安慰她,找纸巾给她抹眼泪,眼神中流露出无限柔情,晓红看呆了,她记忆中老爸就是这样看老妈的。
    控方律师走过来,递个文件给女人,女人接过来给堂弟,说:“你帮我看吧。”
    堂弟接过,习惯掏出眼镜来戴上,突然,晓红脑海里闪过一个脸孔,她不顾一切冲这边喊:“黑眼镜——我认出你来啦,哈哈哈”。
    堂弟怔了一下,继续看文件,法官敲着木锤喊:“肃静,犯人请肃静。”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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