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尸走肉

    行尸走肉
    高中同学聚会上,苏采萱见到同桌王小倩,她拉着手寒暄几句就发现王小倩不再说话,心事重重的样子。苏采萱关切地问:“小倩你最近还好吗?”
    王小倩把头凑向苏采萱,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你是做法医的,相信这世界上有活死人吗?”
    苏采萱怔了一下,确信自己没有听错,说:“什么是活死人?是活人还是死人?”
    王小倩说:“活着,但是认为自己已经死了。”
    苏采萱转动着眼珠,想了一会儿说:“是精神错乱?”
    王小倩说:“开始我也这么想,后来越看越不像,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很正常,能够独立生活和工作,唯一的症状就是每天都在想象自己是一具尸体,甚至自称能闻到尸体腐烂的味道。”
    苏采萱说:“听你描述的症状,类似妄想症,而且程度已经很深,但是深度的妄想症患者已经失去理性,无法像正常人一样生活和工作。这个患者和你是什么关系?”
    王小倩往周围瞄了一圈,确信没有人偷听她们讲话,说:“是我老公。你想啊,每天和你同床共枕的人,幻想他自己是一具尸体,内脏在腐烂,皮肤在溃烂,你怕不怕?”

    苏采萱为王小倩设身处地地想了一想,禁不住打了个寒战,说:“你带他去看看心理医生吧,越拖延越严重。”
    王小倩无奈地说:“人家不肯去啊,他坚持说自己已经死了,下了班就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几乎不怎么吃东西,用福尔马林洗手洗身子,说是这样不会快速腐烂。出门时就穿一身藏蓝色制服,其实就是从丧葬店里买来的寿衣,好在一般人也认不出来。”
    苏采萱说:“已经到这样严重的程度了,你怎么还一个人扛着?为什么不向他家里人说?大家一起想办法,总会好一些。”
    王小倩说:“他没有家人,养父已经死了,除了我,再没别的亲人了。”
    苏采萱说:“小倩你别着急,事情已经出了,就要勇敢面对,等一下咱们两个提前走,一起到你家里去看看,或许我可以给你一些建议和帮助。”
    王小倩感激地向苏采萱点点头。
    在回家的出租车里,王小倩详细介绍了她丈夫党育红的身世经历和发病经过。

    党育红时年二十七岁,是一名地震孤儿,生身父母不详,他在福利院里长到五岁,被一位鳏居的老人收养。党育红二十岁时养父去世,五年后与年长他四岁的王小倩结婚。现在党育红在一家四星级宾馆担任客房部主管。
    党育红一向身体健康,性格开朗,酷爱运动,尤喜野外探险,本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大男人。约二十天前,他无缘无故地突发疾病,向王小倩抱怨他浑身疼痛难忍,尤其是脊椎和双腿,像是折断和割裂般地痛苦。王小倩当时很紧张,仔细检视他的脊柱和双腿,却发现完好无损,从表面看不出一丝异样。她要党育红到医院去做检查,党育红却不容商榷地拒绝了。
    党育红的“病情”日益加重,直到十天前,他正式宣布自己死亡。他对王小倩说,他的生命已经不在,只剩下一具行尸走肉,他的身体会渐渐腐烂,直至成为一具骸骨。他越来越沉默,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每天用福尔马林溶液清洗身体,穿着寿衣招摇过市。
    直到昨天清晨,压倒王小倩的最后一根稻草终于不期然地落在她的肩头。党育红在走出房门去上班之前,忽然停住脚步,慢悠悠地回过头来,面无表情地对王小倩说:“我已经开始腐烂了,蛆虫正在我的身体里蠕动,我讨厌这种感觉,讨厌我身体的味道。”说完,他整理了一下寿衣的领子,把颈部裹紧,夹着文件包去上班。
    王小倩感觉置身于一个巨大的黑洞里,孤立无援,不知向何处突围。在神思恍惚中度过了两三个小时,才想起第二天要参加高中同学聚会,而她当年的同桌苏采萱,现在市公安局做法医,也许是她可以倾诉的对象。
    尽管王小倩在诉说这段事情时尽量压低声音,仍有只言片语被出租车司机听到,他偷偷地在后视镜里打量着王小倩,眼睛里充满狐疑。
    王小倩家住在曲州市南郊的一个新建小区里,是一套一室一厅的房子,室内的装修簇新,只是空间略显局促。两人打开房门,室内一片漆黑,王小倩拧亮灯,用手指指向里面一扇关着的门,低声说:“他就在那间屋子里。”
    苏采萱也悄悄地说:“房间没有开灯,你怎么知道他在家?”
    王小倩说:“这些日子以来他都是这样,下班就回家,回来后不做饭,也不开灯,就一个人穿着衣服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床上。”
    苏采萱说:“我可以和他谈一谈吗?”
    王小倩说:“我就是想让你和他接触一下,但愿他肯开口说话。”
    两人轻手轻脚地走到卧室门口,打开房门,王小倩在门口轻声说:“育红,我有个朋友来家里做客,想和你打个招呼。”
    借着窗子透进来的朦胧月光,可以看见床上有个穿戴整齐的男子欠身坐起来,用手抹了抹头发,又整理了一下衣领,低声细语地说:“有客人来了,快请到沙发上坐。”
    苏采萱在长年的法医生涯里,锻炼出超乎常人的胆量和坚强意志,但听过王小倩此前的叙述,这时和党育红面对面仍有些惴惴不安。她打量着党育红,只见他身高在一米七六上下,偏瘦,肤色苍白得近乎透明,给人很阴郁的感觉。他身上的藏蓝色制服略显肥大,但很干净,熨得整整齐齐。苏采萱见惯了殡仪馆里的尸体,认得那套衣服是本市“万寿园”殡葬用品店生产销售的寿衣。

    党育红的言行举止稍显僵硬,却也没有太大异样,他在苏采萱左手边的沙发上坐下,说:“我的手凉,就不和你握手了。小倩,怎么不给客人拿杯喝的,矿泉水吧,要冰镇的。”
    他语带歉意地对苏采萱说:“对不住,我近来身体不好,见不得热的东西。”但他声色不动,不见任何愧疚的神情。
    苏采萱在一瞬间有些后悔自己多事,也许不该到王小倩家里来见这个该死的什么“活死人”,但这念头一闪即逝,她用手拢一拢鬓边垂落的头发,笑笑说:“没关系,我就喜欢喝凉的。”
    王小倩取来水,给每人倒了一杯,苏采萱端起杯子,喝一口冰凉的矿泉水,润润干涩的喉咙,说:“党先生不口渴吗?”
    党育红正襟危坐,说:“我吃得不多,喝水也少,身体不需要了。还没请教您贵姓,在哪里任职?”
    苏采萱见党育红说话既有分寸又条理清楚,除去一股浓重的阴郁气息,和常人并没有什么差异,就坦诚地说:“我叫苏采萱,是小倩的高中同学,在市公安局做法医。”

    党育红说:“法医?那你一定见过我的许多同类。”
    苏采萱进一步试探说:“你的同类是什么人?”
    党育红的语调不带丝毫升降起伏,平淡中带着诡异,说:“我的同类不是人,是尸体,我是一具尸体,苏法医没看出来吗?”
    苏采萱想,终于说到正题了,就顺着话头说:“看不出来,我没见过会说话、会走路的尸体。”
    党育红认真地点点头,说:“这不怪你。我其实是一具行尸走肉,生命消失了,肉体还在,不过已经开始腐烂了,我的血肉散发出腐臭的味道,蛆虫滋生,它们在啃食我的尸身。”
    苏采萱说:“你是什么时候死亡的?是怎么死的?能对我说说吗?”
    党育红说:“二十天前,是七月二十一号,我开始周身疼痛难忍,脊椎和双腿断裂,此后,生命就一点一滴地离我而去,直到十天前,我彻底失去生命体征,根据你们医生的标准,我在那时就死了。这些日子,我一直尝试用各种方法阻止身体腐烂,可是天气实在太热了,我想我坚持不了多久,很快就会被蛆虫吃光吃净,变成一副骨骼。”
    苏采萱沉思片刻,说:“你既然已经死了,为什么不到火葬场把自己烧化了呢?为什么还要生活在活人的社会?”
    党育红说:“我喜欢做一具尸体,如果烧化了,就会变成一堆灰烬,我暂时还不想那么做。”
    苏采萱见党育红的病情远超过自己的想象,知道必须马上做出决断,就说:“我有一个建议,希望征得你的同意。我的同学,也就是你的妻子王小倩,不愿意和一具尸体生活在一起,她想暂时到外面去住,可以吗?”
    党育红说:“当然可以,我支持她到外面去住,这个家现在已经是一座坟墓。我这段时间一直怀疑,她为什么喜欢和尸体生活在一起,难道她有恋尸癖吗?”
    野外遇险
    走出王小倩家,已经是夜里十点钟,月色昏黄,街头行人稀少。苏采萱略带责备地对王小倩说:“党育红病得这样严重,你还不赶快采取措施,居然每天和他生活在一起,多危险啊,你不知道许多妄想症病人都有暴力倾向吗?”
    王小倩带着哭音说:“可是我放心不下他,如果你不把我带出来,我今晚还会和他睡在一起,我心里怕得要命,可又担心他出事。现在我们该怎么办?”
    苏采萱说:“今晚你到我家去睡,党育红除去妄想之外,生活还算正常,暂时不会有危险。按理说,他病到这种程度,应该马上送到精神病院治疗,可是我们现在还不清楚他的发病原因,不能草率和精神病院联系。”
    王小倩说:“你能肯定他是患了精神病吗?好好的人,怎么会突然精神失常呢,而且还这么严重。”
    苏采萱说:“说实话,我不能确定,这种症状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要向精神科的专家请教才行。不过你放心,我会全力以赴,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回到家,苏采萱整理了一张床铺,安排王小倩睡下,她自己则坐在电脑前,从资料库中调出平日收集的国内外罕见病症案例,浏览到东方渐白,也未发现与党育红类似的病例。
    在资料库中求解失败后,她给她在公安大学上学时的指导教师、精神科专家欧阳夏辉发去了求助信。
    苏采萱第二天早上一上班就来到刑警队队长李观澜的办公室,向他叙述了党育红的事情,并询问刑警队是否有权限对党育红采取一些措施。
    李观澜听罢,说:“从这个人的表现来看,很可能是患精神疾病,警队是不能对一名未做出违法犯罪行为的精神病患采取任何措施的。目前,我唯一可以配合你的,是派人调查党育红的身世,也许可以提供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欧阳夏辉教授很快有了回音,他在回信中说,他对党育红的症状很感兴趣,这可能是世界上罕见的“行尸走肉症”,有较高的医学研究价值,他希望能与患者见面,详情容他到达后再谈。
    欧阳夏辉做事雷厉风行,当天夜里九时许便乘坐航班从北京飞来,顾不上休息,立刻与苏采萱交换了想法。
    欧阳夏辉说:“这种病症极为罕见,最重要的是,这种病情的发作不是无缘无故的。患者常常是在经历过亲人的死亡后,甚至是亲眼见过亲人尸体的腐烂过程后,精神受到巨大刺激,才会引发这种疾病。”
    苏采萱有些吃惊,说:“党育红的妻子说,除了她自己,他在世上已经没有别的亲人,他又怎么可能有机会见到亲人去世?”
    欧阳夏辉分析,根据党育红本人的描述,他在发病初始时,感觉到脊椎和腿部的剧痛,有折断和被割裂的痛感,证明他的脊椎和双腿是病症的源头,应对这两个部位进行物理检查和医学影像检查。
    好在党育红对检查丝毫没有反感情绪,而且相当顺从。检查结果有些出乎意料,对他的全身进行核磁共振扫描后,结果显示,党育红的脊椎和双腿骨都有新鲜裂痕,双腿肌肉也有断裂层,也就是说,他曾经在近期遭受过物理创伤。
    这使得欧阳夏辉也产生了迷惑,难道党育红的发病诱因来自这些创伤?

    王小倩的思维也开始混乱,在苏采萱对她进行询问时,她一会儿说党育红在近期从未受过外伤,一会儿说她也拿不准。苏采萱试图对她的思维进行梳理,却引起王小倩的极大反应,她时而哭叫,时而大笑,时而歇斯底里地干号,基本处于情绪崩溃的边缘。
    在研究工作遭遇瓶颈的时候,李观澜对党育红身世的调查有了巨大斩获。党育红在一次地震中失去父母,年仅两岁,被送到英才福利院抚养,并改名叫党育红。他五岁时被一位名叫许涤非的退休教师收养,十七岁入读旅游管理学校,二十岁毕业后到一家酒店客房部工作,同年其养父许涤非过世。党育红二十五岁时与王小倩相识,两年后结婚。
    如今英才福利院已经转为民营,昔年的孤儿档案也已遗失。幸运的是,英才福利院的前院长刘招弟对党育红还有些印象,她给警方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当时与党育红一起被送到英才福利院的还有他的一个孪生兄弟,因孤儿院的收养规定是血亲不能在同一家福利院,所以把两个孪生兄弟硬生生地分开,而且根据保密原则,这件事将永远成为秘密。如果不是警方需要资料,刘招弟绝不会把这个秘密泄露出去。
    党育红的孪生兄弟,被送到距英才福利院二百余公里远的东方红福利院,其后的具体情况,刘招弟也不清楚。
    李观澜又派出刑警许欣然星夜赶往东方红福利院,在当地派出所的配合下,调查到党育红的孪生兄弟在福利院里更名为常爱党,长到十七岁时到外打工,在一家名叫“室雅情馨”的装修公司从杂工做起,一直做到室内设计师。未婚,有一名感情甚笃的女友。
    许欣然到室雅情馨公司走访时,得出的调查结果令他非常吃惊,常爱党在一个月前,与女友白芷柔到野外探险游玩,遭遇意外,两人跌入山谷,白芷柔靠着饮山泉、吃野果存活下来,半个月前被搜救人员救出,而常爱党则至今尚未找回,搜救队员已经放弃寻找,估计他早已死亡,且尸骨无存。
    许欣然带回的调查结果让李观澜等人都感觉愕然。党育红的发病与常爱党是否存在关联?难道党育红早知道他的孪生兄弟的存在,并且听说过他死亡的消息?
    心灵感应
    李观澜和苏采萱并肩走进室雅情馨装修公司,在墙壁上见到常爱党的照片,分明就是另一个党育红,五官、脸刑、神态无一不神似。苏采萱说:“双胞胎也有相似度大小的差异,这两个兄弟神似到这种程度,一定是同卵双生,连生身母亲见了,都不大分辨得出来。”
    室雅情馨装修公司设计部经理李国强介绍说,常爱党为人性格开朗,喜欢探险——苏采萱心想这兄弟二人的性格爱好也相似——常爱党在公司里人缘很好,工作也努力,五年前与现任女友白芷柔相识,两人已经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
    约一个月前,常爱党和白芷柔与一群野外探险爱好者到郊外苍莽山旅游,白芷柔在山道上遇险跌落,常爱党在救助她时被带下山谷,两人均消失在山谷底的苍莽丛林中。
    由于事发前两个人已脱离队伍,同伴们直到一天一夜之后才觉察到两人遇到了危险。眼见苍莽山谷底深达数百米,且无路可以抵达,同伴们都不敢下去救援,便拨打了报警电话求救。
    曲州市特警和消防部门联合组成救援队,在事发地点进行了长达十天的搜救,由于苍莽山山势险峻,幅员辽阔,一直到第十天下午,才在一个山洞里找到了身体非常虚弱的白芷柔,所幸她的身上除了一些擦伤和剐伤,没有更严重的伤势。白芷柔说她坠落下来以后,就在附近找到了这个山洞栖身,好在附近有一汪山泉,而树上结有许多野果,不必为食物发愁。
    白芷柔落地后就再没见过常爱党,她曾在周遭寻找过多次,均无功而返。而联合救援队又在苍莽山谷底搜寻了一个星期,未发现和常爱党相关的蛛丝马迹,只好放弃寻找。
    白芷柔获救以后,在医院里住了三天,身体基本康复,现在家中休养。李观澜和苏采萱按照搜救队提供的白芷柔家的地址找上门去。
    白芷柔原本在卧室的床上躺着,听说有客人来访,就缓慢地走出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招呼客人。李观澜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失踪将近一个月,警方一直未完全放弃寻找,我们这次来,是希望你能再详细介绍一下你们遇险时的情形。”
    白芷柔有些疑惑地说:“这件事我已经重复过很多次了,而且你们是刑警,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吗?”

    李观澜不想把实情透露给她,就含糊地说:“这是警方的办事程序,常爱党是否要正式被列为失踪人口,需要刑警队的认定。”
    白芷柔似懂非懂,就说:“既然是这样,我就再重复一遍。当天我和常爱党走到苍莽山第二峰的峰顶,山路非常狭窄,我一不小心脚下打了个滑,就沿着山坡滑下去,我在危急中胡乱抓,抓住一棵小树的树枝,暂时停留在半山坡。常爱党见状也俯卧在山坡上,伸出手来拉我的手。我们的手刚搭在一起,就又一起向下滑。好像是滑了十几秒钟,下面是一个非常陡峭的山谷,我们两个就直坠下去,手也分开了。我落在一棵大树的树顶,身上像是撕裂一样地疼,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划出许多口子,好在意识还清醒。后来我挣扎着爬下树,在附近找了一个山洞栖身。疼痛稍缓和以后,我就出去四处寻找常爱党,可是一无所获,一直等搜救队伍到来,我也没能再见到他。”
    说到这里,白芷柔神色黯淡,泫然欲泣。
    李观澜停顿几秒,待她的情绪稍缓和后说:“你和常爱党已经定了婚期,最近你们有没有发生过争吵?”
    白芷柔摇摇头说:“我们几乎从不吵架,我性子急,但是常爱党的性格很开朗,不喜欢计较,我们吵不起来。”她停了停,又警觉地问,“李警官,你为什么这样问我?是不是怀疑我害死了常爱党?你可以到我们的同事和朋友中去问,我们的感情有多好,他是我最亲近的人,我有什么理由要害死他?”
    李观澜说:“你别激动,我是例行询问,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我们可以做合理的推测和怀疑,但并不代表可以给人定罪。你身体不好,我们就不多打扰了,日后如果有需要,可能还会来找你谈话。”

    白芷柔有些不耐烦,说:“这件事早些了断吧,你们虽然是警察,也不能一遍又一遍地剥开别人的伤疤来观赏。”
    回到警队,李观澜、苏采萱和欧阳夏辉碰到一起,汇总目前掌握的情况。
    欧阳夏辉说:“党育红和常爱党两人在整个事件中有一个巧合,党育红发病的时间是七月二十一日,而那天,也正是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日子。”
    李观澜默不作声。苏采萱忍不住说:“从常理来看,这件事纯粹是巧合,一个事发地点在荒郊野外的苍莽山,一个在繁华的闹市区,无论如何也扯不到一起。”
    欧阳夏辉也沉默良久,才说:“你们听说过双胞胎的心灵感应吗?”
    苏采萱说:“当然听说过,可是这种解释会不会有些玄幻,难以取信于人?”
    李观澜接话说:“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玄幻也好,猜测也好,无论外人看来怎样荒谬大胆,怎样不合情理,只要指向正确的侦查思路,找到确凿的物理证据,就是行之有效的手段。”
    欧阳夏辉说:“我在研究同卵双胞胎的心灵感应过程中,就曾见证过这样一起案例,一个女孩的孪生妹妹因飞机坠毁而身亡,几乎与此同时,这位女孩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漆黑,全身像火烧般灼热、剧痛,并且心烦意乱、坐卧不安,不久就传来了她的孪生妹妹遇难的噩耗。”
    李观澜说:“是不是可以这样理解,常爱党在坠落山谷的当天,身负重伤,而党育红也就在同时感受到了他的孪生兄弟所经历的伤痛,甚至,这种疼痛如此真实而强烈,使得党育红健全的身体也出现了真实的创伤。随着常爱党的生命迹象日渐消失,党育红的生命也一丝丝地从身体中抽离,直至成为行尸走肉。”
    苏采萱说:“如果是这样,常爱党很可能已经死亡,党育红早在几天前就声称身体里长出蛆虫,五脏六腑都在腐烂。”
    欧阳夏辉说:“如果能证实常爱党已死亡,并找寻出他的去世与党育红患病的直接联系,这对同卵双胞胎之间的心灵感应和行尸走肉症的理论,都是绝佳的范例。可惜,搜救队派出几百人次、十余条搜救犬,在苍莽山谷底搜寻了那么长时间,都无功而返。”
    李观澜说:“你如果在十分钟前提出这个问题,我还无计可施。不过,现在我忽然想到一个主意,不妨尝试一下,这件武器也许比搜救队员和搜救犬都更有效。”
    欧阳夏辉和苏采萱对视一眼,脑海中灵光闪现,不约而同地脱口而出:“党育红。”
    每当患难时
    状如行尸走肉的党育红,在常爱党和白芷柔坠落山谷的地方,被一种无法解释的力量牵引着,一步步接近着常爱党的埋尸地。
    在山谷里的一块低洼地,一具掩盖在烂泥和枯叶下的残缺不全的尸体被挖出来。尸体的面部已经腐烂,嘴唇脱落,露出森森白齿,眼睛处只剩两个黑洞,无从辨认本来面目。
    尸体双腿上的肉腐烂得最彻底,两条腿骨上只挂着薄薄的几条深褐色的皮肉。
    党育红在尸体一侧长跪不起,表情平静如水,没有悲伤,没有痛苦,好像游离的灵魂在俯视着自己的躯壳。
    苏采萱手持高像素的相机,对尸体的各部位拍照取证。在拍到腿部时,出于职业敏感,她把镜头拉近,仔细观察残留的皮肉痕迹。突然,一个荒唐却大胆的念头袭上心头,她感觉胃部一阵恶心,酸水涌到喉咙的位置,手扶树干俯下身子,呕吐起来。
    二十四小时后。
    白芷柔在工作单位的食堂吃过饭返回办公室。
    她推开办公室的门,意外地看见有两个人坐在座位上等她,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的李观澜和苏采萱。
    李观澜在座位上欠欠身,开门见山地说:“常爱党找到了。”
    白芷柔愣了儿秒钟,才反应过来,说:“找到了?太好了,在哪里找到的?”
    李观澜说:“在你栖身的山洞外的一处低洼地里。”
    白芷柔惊讶地说:“原来他一直躺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真是意想不到。”
    李观澜说:“你为什么不问他是否还活着?”
    白芷柔叹气说:“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我早不抱希望了。”

    李观澜平静地说:“这次会让你失望,常爱党还活着。”
    白芷柔身上一震,掩饰地苦笑说:“怎么可能,你开玩笑吧?”
    李观澜目光如炬地看着她,说:“你是不是非常确定他已经死了?”
    白芷柔说:“这是我推断的,在见到他的尸体之前,不敢说是否确定。”
    苏采萱见白芷柔装腔作势的样子,忍不住说:“别再演戏了,难道常爱党不是被你残害的吗?”
    白芷柔闻言冷笑说:“你说什么,我不明白。”
    苏采萱说:“对于正常人来说,在听到与自己共同遭遇危险的恋人被找到后,第一个念头是去看看他,而你,根本就没有流露出这个愿望。”
    白芷柔说:“现在离我们遇险已经过去一个月的时间,在没有出路的山谷里,又没有食物,他怎么可能活下来呢?”
    苏采萱说:“谢谢你说实话,在苍莽山的山谷里,没有食物,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
    白芷柔说:“关于这个问题,我已经说过无数次了。”

    苏采萱说:“不错,你获救以后,一直在告诉人们,你是靠采食野果活下来的。其实作为一名野外探险爱好者,你心里非常清楚,苍莽山谷里的野果都含有剧毒,是不能吃的。你在遇险半个月后才获救,这期间你的给养根本不是野果子,而是你未婚夫身上的肉!”
    白芷柔瞪着圆鼓鼓的眼睛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
    苏采萱气愤地提高声音说:“我说你丧尽天良,禽兽不如,靠着吃你未婚夫身上的肉活下来,为了不让他的肉腐烂,你还想方设法地延长他的生命,不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
    白芷柔的眼球像要迸裂出来,说:“你在编故事吗?要不要我把肚子剖开给你看看?”
    苏采萱说:“如果放在半个月前,我一定会把你的肚子剖开,从你的胃里取出还没消化干净的常爱党的血肉,顺便也看一看你的心是用什么材料做成的。”
    白芷柔不说话,只看着苏采萱冷笑。
    李观澜说:“我们在第一次和你接触时,就已经产生怀疑。苍莽山谷底的野果有四种,包括曼陀罗、夹竹桃、常春藤和楝树的果实,这几种植物的果实都有毒,你不可能靠食用这几种野果生存下来。而你和常爱党坠落山谷时,身上并没有携带食物,在你获救前的半个月里,是靠吃什么才能活下来的呢?这是我们一直在求证的问题。”
    苏采萱说:“我们发现常爱党的尸身时,他脊椎骨上的裂痕还在,根据检验结果,这道裂痕出现于一个月前,应是常爱党坠落到山谷底时造成的脊椎骨折。这道裂痕虽不致命,却也相当严重,使得常爱党全身瘫痪,无法移动一丝一毫。而令人奇怪的是,常爱党的骨折处被人处理过,处理他创伤的人受到过相关的训练,所以他的脊椎断裂处并没有长错位。在杳无人烟的苍莽山谷底,给他处理伤口的人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白芷柔。”
    白芷柔冷笑说:“你们是公安,要为自己说的话负责。如果你们拿不出证据,我可以起诉你们诽谤,用编造的故事来诋毁我的名誉。”
    李观澜讥讽她说:“想不到你也有法制和道德观念。在发现了上述这些疑点后,我们对你的怀疑加重,你为什么要隐瞒曾和常爱党在谷底共处的这一段往事呢?你们本是未婚夫妻,一起坠落谷底,共度过患难时光,这些事情根本没有隐瞒的必要,除非在这段时间里你做了不可告人的事情。”
    白芷柔哼了一声说:“红口白牙,随你怎么说。”
    苏采萱说:“常爱党的身体上,面部和上身还有着较多的皮肉,而两条腿却只剩下森森白骨,在残留的皮肉上,有着水果刀切割过的痕迹,而且这些痕迹是一条条的,是有人多次、少量地切割后留下来的痕迹。”
    苏采萱越说越愤怒:“你和常爱党已经订婚,也根本没有大的冲突和矛盾,本应该相亲相爱、患难与共。但在坠落山谷后,你却利用他的脊椎骨折不能移动的弱点,用刀子在他的双腿上切割血肉,作为你的食物,终于支撑到了救援人员到来的时候。而你为了保证他存有一丝气息,不至于身体腐烂,还帮助他处理骨折的脊椎,并且每次切割他腿上的肉后,还给他止血,以使他始终处于奄奄一息的状态。直到救援人员来到时,你才把濒死的常爱党从你们栖身的山洞推到一片洼地里,自己全身而归。”
    白芷柔说:“你们煞费苦心地编造出这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就可以给我定罪了吗?”
    李观澜说:“我们既然向你摊牌,当然已经有了足够起诉你的证据。”说着,把一沓照片丢在白芷柔面前的桌子上。白芷柔斜眼一扫,脸色大变,那沓照片上的影像,正是她掩埋在苍莽山谷地下的旅行包,里面装有曾用来给常爱党固定脊椎的夹板、切割他腿部皮肉的水果刀等证物。

    苏采萱说:“我们在夹板和水果刀上,都检验到常爱党的血迹和你的指纹,这些就是你的罪证。”
    白芷柔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说:“那又怎么样,常爱党坠下山谷后受伤,我帮他治疗,有错吗?最多算我向你们撒了个谎,难道这也可以定罪?”
    李观澜轻蔑地笑笑说:“你会承认的。”说完,和苏采萱一起站起身,走出办公室。
    自芷柔没想到他们会这样轻易离开,呆呆地深陷在沙发里,不知李观澜和苏采萱究竟怀有什么用意,接下来会用什么手段对付她。
    她的疑惑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因为两分钟后,房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一个人全身僵硬地走进办公室。

    尽管白芷柔足够凶悍和胆大,也被吓得魂飞魄散,因为,出现在她面前的人就是早已经死去多时的“常爱党”。
    白芷柔全身发抖,隐约想起李观澜所说的“常爱党还活着”,原来并不是在骗她。
    白芷柔伸出颤抖的手,拿起一个茶杯做武器,稍稍定了定神,颤抖着挤出几个字:“你是人还是鬼?”
    “常爱党”说话时,脸上的肌肉丝毫不动,与僵尸毫无区别:“我不是人,也不是鬼,我是一具尸体。”
    在听过这句话后,白芷柔手中的茶杯当的一声跌到地上,摔得粉碎,她的神经终于彻底崩溃。
    在回放这段场景的影像时,其中有百分之九十的内容都是白芷柔在忏悔:“你放过我吧,我不该害你,不该割下你腿上的肉,更不该吃你的肉来保全自己的命,我知道错了……”
    而“常爱党”翻来覆去地,只说着同一句话:“我是一具尸体,我的身体已经腐烂,蛆虫在我的身体里生长。”他说得这样自然流畅,没有一丝做作。
    两个月后,这件“吃人”奇案在法院终审,白芷柔被判处死刑。
    因案情违背伦常,担心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要求所有媒体噤声,此案未在社会上广泛流传。
    半年后,经包括欧阳夏辉在内的神经科学专家组的诊治和调理,党育红摆脱“行尸走肉症”的魔咒,逐渐开始恢复正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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