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皮剔红

    一、古玩市场
    人流如织的古玩市场,杨乐平第一眼便注意到了缩在角落里那个衣衫褴褛的老者。确切地说,是看中了那只漆器剔红小盒。
    盒子的表面刻着的是一幅山水图,一个老者肩荷锄头,站在一片松柏下,远处山峦怪石,红日当头,一番田园景致。小盒底款上写着的是“大明宣德年制”,而“宣德”二字明显与其他四字不同,无论刀法、结构、字体,显然都出自另外一人之手。
    “假的嘛,宣德二字一看就是后刻的。”一位戴眼镜的大叔,在抢过小盒看了一眼之后,冷笑着说道,仿佛在刻意显示自己学识渊博。
    然而,身为北大考古系高材生的杨乐平却不以为然,他曾听导师说过一个故事:宣德时期,漆器水平已经大不如前,但一些漆雕师傅又必须每年向皇帝进贡,于是便买通了宫内的太监,把永乐时期的漆器偷出来,磨掉年号后换上“宜德”二字,而这种漆器,比宣德本年产的漆器价值要高出七八倍之多。
    眼前这只小盒,无论从形制、包浆还是材料,都没有一点不对的地方,应是“永乐”漆器无疑了。
    “多少钱,就当假的好了,反正我是喜欢它的样子,又不是搞投资。”杨乐平故意装傻,想用这种方法跟老者压价。
    “一块钱。”
    杨乐平简直怀疑自己的耳朵了,他试探着将一枚一元硬币递到老者面前,老者却欣然接了过去。
    “发了,发了!”杨乐平将剔红小盒揣在怀中,逃也似的离开了古玩市场。他打了一辆车,拨通了导师陈教授的电话:“陈老师,我今天走运捡漏了,得了一件永乐漆器,下午请您吃饭,帮学生掌掌眼。”
    陈教授两个月前出差去参与一个考古项目,杨乐平的女友赵紫苏也去了。今天上午,赵紫苏给自己打电话,说他们已经回到了北京。正好,可以借给陈教授接风的机会,向他请教剔红的事情。
    可是,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却被眼前的情形一下子惊呆了。他看见抱在怀里的小盒居然缓缓地渗出了暗红色的鲜血,鲜血在报纸上一丝丝氤氲开来,形成的图案居然像极了一个女子的身形!

    二、人皮剔红
    在学校对面的饭店里,杨乐平从包里掏出了那件剔红小盒,如今它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他甚至有点怀疑出租车上的情形是幻觉。
    “在出租车上我明明看见它流血的。”看着眉头紧皱的陈教授,杨乐平再次加重语气重复道。
    然而,戴着一副白手套的陈教授却并不急于回答他的话,在对着小盒仔细审量一番后,答道:“是永乐漆器没错,但是……”
    “老师,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也许是看出了男朋友的紧张,赵紫苏连忙问道。
    “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这只小盒是一件极其罕见的人皮剔红,也就是说它的胎体是人皮做成的。”
    听了陈教授的话,杨乐平想起古玩街那位老者急于脱手的样子,他仿佛明白了些什么。
    陈教授指了指盒盖上的图案:“你们仔细看看这图案,看这里。”老人的手指向的是松树下一个小小的土丘,仔细分辨,土丘的一侧居然从地下伸出了一只纤细的小手。
    “这图案描述的并不是田园景致,而是一个人杀人埋尸的场景,而制成这只盒子的大漆也是由死者的血液调配,是古代一种极其怨毒的诅咒,借亡魂怨念报复盒子的拥有者。以前只在野史里看到过,没想到世间真有其物。”
    杨乐平吓得大汗淋漓:“那,那赶紧将它丢了吧,免得遭来杀身之祸。”
    “我看也只能如此了!”陈教授惋惜道。
    可是,正当杨乐平准备把漆盒扔掉时,赵紫苏却突然开口:“你觉得我们两人还能分得开吗?”

    不知何时,赵紫苏的脸已经变成乌青颜色,她双目无神,只有煞白的双唇还在一张一合:“我等了千年,等的就是这一天,我们永远也不要分开了,好不好?”
    那声音明明来自另外一个人,已不再是自己的女友赵紫苏。
    “小赵,你怎么了?”陈教授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对,起身想要查看的时候,却不小心滑了一下,向前跌倒后,打落了一只瓷盘,一块锋利的碎瓷片竟直直地扎进了陈教授的颈部,鲜血自颈动脉里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一大片地面。
    “不要抛弃我呀,会死更多人的。”那个令人脊背发凉的女声再次从赵紫苏的喉咙里传来。
    然而,杨乐平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他一下子扑向了陈教授,一边帮他紧紧按住伤口,一边颤抖着拨通了120。
    身旁的赵紫苏还在唱着:“沐红血,洗青衣,洗呀,洗呀,我用红血浣新衣!”
    等到医院的时候,陈教授已经死了。医院外的走廊上,紧紧地将盒子搂在怀里的杨乐平浑身颤抖。他想把盒子丢掉,却又怕赵紫苏的话是真的,只能将它藏在怀中。他浑身颤抖,向着怀里的盒子喃喃道:“你是谁,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然而,同答他的却是坐在身旁穿着病号服打点滴的一位女子,她的声音与方才赵紫苏的如出一辙:“要死了,107的病人要死了。”
    果不其然,107病房里传来了尖厉的手术警报声。
    那段阴森的歌谣再次响起“沐红血,洗青衣,我用红血浣新衣。”
    “啊!”杨乐平终于彻底崩溃,他抱紧那只漆盒,找到赵紫苏:“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你又何必管我是谁呢,既然你不了解我的心。告诉你,你的那个她也死了,哈哈哈……”
    “赵紫苏”缓缓地拉开了自己的衣领。在她的左胸处,赫然出现了一个利器造成的洞,黑红色的鲜血正从洞中汩汩流出。
    “紫苏,你怎么了?”
    杨乐平手中的盒子掉落在地,他伸手去抓赵紫苏,却抓了一个虚空,眼前空无一人。
    杨乐平长嘘一口气,可能是太紧张了,一切都是错觉吧。
    可是,那只僚盒就在脚下……杨乐平缓缓地蹲下身,重新捡起了漆盒,他发现,漆盒盒盖处居然裂开了一条小缝。
    杨乐平打开了漆盒,一股桐油大漆的淡香扑鼻而来,定睛去看,杨乐平却吓得跌坐在地。
    漆盒里面摆放着的是一枚白金戒指,而那戒指,正是两个月前他送给赵紫苏的生日礼物。
    盒子产自永乐年间,而且从粘连处分析,这是几百年来第一次打开。可戒指怎么可能出现在几百年前的漆盒里?
    三、盒子心
    杨乐平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宿舍。他衣服都没脱,便跳上了床。
    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杨乐平听见房门被什么人打开了。宿舍老大张岳阳隔着被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不无担忧地安慰道:“听到那个消息我们都很难过。杨乐平,希望你能节哀!”
    杨乐平一下子从床上弹起,问道:“岳阳,你刚才说什么?”
    张岳阳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接受这个现实,可是陈教授和赵紫苏已经死了,我们也是今天上午刚听到的消息。”
    按照张岳阳所说,其实半个月前陈教授和赵紫苏就已经死了,他们前去河北发掘一座明朝的古墓,在将出土的文物封存运往博物馆的路上,遭遇了盗墓贼,陈教授被割喉,而赵紫苏也死在了丧心病狂的盗墓贼刀下。
    一开始,当地政府封锁了这个消息,直到今天上午,校方才得到了通知。今天早上,专车已经将他们的遗体运到了北京。杨乐平突然想起,赵紫苏昨天早上的电话里,的确说过,他们已经回到北京了。
    那昨天下午,跟他一起吃饭的两人又是谁?
    这样一想,杨乐平再也无法平静,他快速跳下床,抱起藏在床下的漆盒,向着那家饭店发足狂奔。

    然而,饭店服务生却告诉他,昨天他的确来吃饭了,不过来的只是他一个人。据说,那一餐他点了很多菜,并且要了三套餐具,期间还喝醉酒打碎了很多盘子,然后,疯了一般跑出了饭店。
    听了服务生的描述,杨乐平四肢无力地瘫坐到了沙发里,许久,才补交了当日的餐费,六神无主地走出了饭店。
    昏黄的路灯光下,捧在手心里的那只漆盒散发着妖异的光芒。他猛然间想起了“赵紫苏”对自己说的那句话,她说他不了解她的内心。
    想到这里,他再次打开盒子,拿出了那枚戒指,却在盒子的底部看见了一片细密的小字。
    原来,她的心,在这里。
    “永乐十九年,吕美人私通事发,上震怒,宫女、宦官株连者不计其数,杀三千人,方休!”
    漆盒内记载着的是永乐大帝朱棣当年因为皇妃吕美人与人私通,并在事发后企图谋害皇帝而连坐后宫三千人的事情。

    默念着盒子里字句的杨乐平,渐渐感觉到后背发冷,因为刻字的最后几句是说当初朱棣命人把三千具尸体运到远离京城的河北掩埋时,有位术士告诫他千万具尸首凝聚的戾气过盛,必须以其生前所畏之物镇之。鉴于那些人大多是主管后宫的吕美人的手下,朱棣便命人剥掉了吕美人的人皮,又用其骨血调配大漆,做成了九只人皮剔红,埋入万人坑中镇服戾气。
    这样惨烈的情形,可不正是赵紫苏口中所说的“血染全城”。
    铭文刻到这里便没有了,杨乐平知道,眼前的这只剔红小盒,一定是当初九只里的一只,可是,明明深埋在地下的小盒里,又怎么会出现赵紫苏的戒指呢?
    莫非,这与那一次考古有关。
    可是,现如今最主要的事情并不是搞清楚盒子的来龙去脉,而是想法解除那个诅咒,要不然,肯定还会连累更多无辜之人。
    “那人既然会一块钱将盒子卖给我,肯定有问题!”这样想着,他忙赶去古玩市场。可是,他转了好多圈,也没找到那个卖给自己漆盒的老人。正当他满心失望时,一个男子叫住了他。
    “小伙子,你以为从事这一行这么多年,我真看不出那是永乐时期的换款漆盒?我那么说是想提醒你不要买那东西,没想到你最终还是买了。”竟是当日那个说漆盒是假货的戴眼镜的男子。
    杨乐平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你一定知道这盒子的秘密,一定能帮我摆脱那个诅咒对不对?”
    四、转卖
    男子沉默了片刻,才说道:“实话告诉你,我早就注意过这个盒子里的铭文了。先前,也有很多人想要买这盒子,但都被我阻止了。后来,那卖盒子的人急于脱手,价格一降再降,遇到你时甚至降到了一块钱。其实,他是想把自己的厄运卖给你!但是,生意必须是心甘情愿的才有效。”
    杨乐平问道:“你是说,只要将它卖给下一个心甘情愿接受的人,我的厄运就会转移到他身上?”
    “也不一定,这盒子当初是埋在三千人的乱葬岗坑里的,喝足了人血,通体都是怨气,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它是想要找三千个替身,轮到你时不知道是多少个了,也许已满三千个,下一个接手的人便不会受到诅咒了。”
    “沐红血,浣新衣。”杨乐平终于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原来“浣”是“换”,而新衣,指的应该就是新的冤魂吧。
    “那我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死去吧。”
    “那就找一个罪有应得的人呗。比方说,他!”男子指向了杨乐平背后的某个地方。杨乐平难以置信地发现,当初卖给自己漆盒的那个老者居然再次出现在了那个熟悉的角落,面前放着其他七个跟自己手中一模一样的剔红漆盒。
    剔红漆盒据说一共有九只,算上他手中的这个是八只,不知道另外一只去了哪里?杨乐平想着。
    “另外一只一个星期前被我买了!”男子似知他所想,冷笑着答道。
    “能不能卖给他就看你的造化了!我家就在古玩城东门处,‘雅德轩’就是我开的店,有什么解决不了的事情记得来找我。”说完,男子转身向着东门的方向走去。
    杨乐平硬着头皮朝着老者的方向走去,在他面前蹲下身后,掏出了那只漆盒:“老板,求您了,能把这盒子退了吗?”

    然而,在听到杨乐平的退货要求后,老者并没有生气,而是面无表情地将他手中的盒子接了过去。
    接着,他看了杨乐平一眼,没有说话,反而动作娴熟地扣开了隐藏在盒子内部的一个暗格,抽出了一小卷棕黄色的皮子,然后又相继从其他七只盒子中取出七卷,拼成了一幅画,画上是一个貌若天仙的女子,却独独缺了左胸处一块。如果猜得没错的话,那一块应该在‘雅德轩’老板的剔红盒子里吧。
    杨乐平靠近一步仔细分辨,突然“啊”的一声尖叫起来,图中的那个女子像极了赵紫苏。
    他看见一行血红色的小字:若天怜我,百年后转世为人,必自掘坟墓,投落人间,杀九千人,饮三江血。
    “那一定是吕美人的死咒了。”杨乐平喃喃说着,抬眼看向老者,却发现老者的脸变了,由淡漠变成了凶狠,额角处一道刀疤一直延伸进眼窝,看起来,只余白眼球的左眼早已失明。
    五、南柯一梦
    “有病吧你,这盒子到底买不买?”
    说着话,老者一下子夺过了杨乐平手中刻画着松石田园的剔红盒子,而除了这只盒子以外,他眼前的摊位上空无一物。
    “呼……”杨乐平长长地叹出一口气,场景跳到他买这只剔红盒之前。原来,一切都只是一场幻觉,他明明一直都蹲在这里,却仿佛过了好多天,经历过好多事情。

    “多少钱?”杨乐平微微一笑,为了验证自己心里的想法,他还是开口问道。
    “30万,这盒子是永乐时期的,宣德时期的换款器。”
    果不其然,老者报出了天价。
    这不是自己能支付得起的价格,杨乐平转身离开。沿着古玩街向东一直走,便可以看见汉白玉筑成的东门了。
    东门处一家古玩店门外居然摆着好多花圈,还有一群穿着素袍的和尚敲着木鱼做法事。围在门口的人群议论纷纷。
    “李老板平日里为人不错,可惜好人没好报,好端端居然出车祸死了。”
    杨乐平忍不住好奇,从人群中挤过去一看究竟,他看见那只巨大的相框里,镶着的却正是那名戴眼镜的中年男子的相片!遗像的上方,正是匾额中的“雅德轩”三个篆字。
    杨乐平的脑袋“嗡”的一下,几欲夺路而逃。恰在此时,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是张岳阳打来的。
    “乐平,你在哪儿呢?出大事了。去河北开掘明朝古墓的陈教授出事了,考古队遇到了劫匪,死了好多人。据说,赵紫苏也没幸免于难。当地政府一直瞒着这件事,都半个月了,现在终于瞒不住了,才报到了学校里。”
    杨乐平愣怔许久,这才想到了什么似的,忙拨通了110。
    北京警方根据杨乐平的描述,在古玩市场,顺利抓住了一个穷凶极恶的盗墓团伙——卖剔红盒的那个人正是领头的。半个月前,正是他们在河北某地,血洗了陈教授带领的考古队。
    一个星期后,学校里为陈教授一行举行了隆重的追悼仪式。追悼会上,胸前戴着白花的杨乐平,望着台上赵紫苏的那张黑白照片,一直没有说话。
    他想,这世界上是没有鬼的吧。
    可是为什么,那个周六,自己所幻想出来的一切又是那样的真实。是不是,正是因为自己与赵紫苏心有灵犀,才会冥冥中按照她的指引,抓住了那个盗墓团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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