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子 辫子姑娘
“小敏,我很喜欢你梳辫子的模样,真的很-漂亮。”
这是二十岁马小敏的未婚夫高卫国经常向她说的话。他总会站在她的椅背后,摸着她的辫子,贴着她的面颊哄她。
此刻,马小敏坐在火车倒数第二节车厢内,一面捋着辫子,一面忆想着爱人向她说的话,嘴角忍不住泛起甜甜的笑意。尤其当火车已驶向香港,距离高卫国越来越近以后,马小敏的心跳也加快起来,面红耳赤。
毕竟好歹也是个女儿家嘛,叫她只身偷渡来港去见他,害羞得想马上匿在手提藤箱里,然而脑袋又不听使唤,像作弄她一样。
马小敏想到他戏弄她的模样,“噗”一声笑了出来,望到其他乘客疑惑的目光,她尴尬地吐了一下舌头,把头垂下。
过了一阵子,她又笑眯眯地继续梳理辫子,利用玻璃窗的反影看了又看,虽然部分视线被窗前那人阻挡住,但一想起未婚夫说喜欢她梳辫子,心里仍旧乐滋滋。
已到了晚上七时多,窗外黑黑的,但香港的独特魅力才刚刚随着夜幕展开,绽放出璀璨的灯光,好似一颗镶嵌在天地间的宝石。
马小敏双手拉着辫子,一时看得忘形,对于自己趁偷渡潮来港的决定更加肯定。这时,背后车厢门突然“啪”地一声被打开,一个男乘务员凶巴巴地闯进来,扯着大嗓门道:“查票,查证件呀。所有人拿车票出来检查!快些快些!”
说到第三遍,马小敏才反应过来,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她登时心慌意乱起来,只知提起手提藤箱,怕得连望一眼也不敢。
一个没有票的偷渡客,刚才她便应该去藏匿起来才对啊,现在怎么办呢?
乘务员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似要把马小敏的心踩碎,腿有点发软,她盯着最后一个车厢门,大脑空白。耳朵里,火车“轰隆轰隆”的声音,以及乘客交谈的嘈杂声渐渐涣散起来,变得毫不真实,车厢在她的眼里也在扭曲变形。
马小敏焦急地偷偷瞧看背后的乘务员,那乘务员正在检查别人的车票,眼睛却像手铐扣紧她。
她被盯得浑身发软冒汗,“呵”一声脱口叫了出来,藤箱登时掉在地上,整个车厢里的人全都惊讶地望着她。她感到很难受,仿佛一下子变得赤裸裸的,狼狈无助。
乘务员的脚步开始移向她。
马小敏的心脏扑通扑通乱跳起来。
还差三个座位就走到了。
马小敏不敢再回头,不敢多喘口气。
乘务员似在收紧渔网,已来到她背后。
马小敏已想不出那么多了,她一心要去见高卫国,绝不能被逮住,让美梦成空。她的小小心灵登时硬起来,弯下腰,什么也不顾,一股劲儿蹿出去。
乘务员察觉到不对劲,在她背后大呼:“同志,同志!你不要乱来呀!
马小敏没理会他,只管拼命向前冲,扑到最后一节车厢内,一手推开了车厢门。一股凛冽寒风猛地从外面罩来,吹得马小敏眼泪都出来了,身形也站不稳,整个人像件破衣服向上飘起来。
所有乘客惊讶地望向她,有些人焦虑地站了起来,有些女人甚至掩面尖叫,似乎所有人都预计到将会有惨剧发生。
乘务员知道自己必须阻止这个将要跳车的女孩。他伸手去抓,却只抓住了她的辫子,感到像捉着一条鱼儿般滑溜,同时,有股阴森森的寒意渗进皮肤里,钻进他心坎内,使他哆嗦发抖。
马小敏仰起头,似乎已下定决心,猛地跃出车厢外。她的辫子顺势滑出乘务员的掌心,乘务员登时重心尽失,整个人向前扑去,幸好及时抓住门边,而他的视线也顺势望向铁轨上。
乘务员的惊叫被轰隆轰隆的行车声所吞没,预期的恐怖画面却没有出现。他疑惑的同时,铁轨亦不断后伸延,眼前只有无尽的黑暗。乘务员刚刚松了口气,却忽然看到铁轨中有件破烂的衣裳,那样式和刚跳车的偷渡客一模一样。他的耳边亦开始传来奇怪的声音。
滴滴答……滴滴答……(:http:///转载请保留!)
血水从高处一滴一滴地掉落在铁轨上。
滴滴答……滴滴答……
一丝丝长发飘进铁轨之中。
呼哧……呼哧……
乘务员瞪眼张口不停喘气,全身已僵硬,像被石头重重压着,动不起来,也叫不出声。
轰隆轰隆……轰隆轰隆……
有什么惨白色的东西从车底露出来了。
滴滴答……滴滴答……
乘务员瞧见了一双恐怖吓人的眼睛。
呼哧……呼哧……
他已经瞧见了一张血红的嘴巴。
滴滴答……滴滴答……
一蓬黑色的东西从车顶落下来,掠过他的眼睛。
乘务员不停挣扎,终于能叫出声来了。惊恐的叫声回荡在整个车厢里。
他看见了一条连着皮肉的长长辫子!!!
他的心脏似要停顿,惊怕得想逃跑,但趴在地上,又四肢发软,只能乱撑乱动。
这时,一只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渗着凉飕飕的寒气,从车底一下一下爬上来了。
那些破碎了的,被压得扁扁的手指甲快要爬到他鼻尖上去了。
那股刺鼻血腥夹杂着难闻的柴油味,令人意会到,它必定被辗过无数次。乘务员甚至看得清楚,有些长长的发丝纠缠在破裂的指甲内……他又想起刚才那个女孩。
这只恐怖骇人的手指已触碰到他的下巴了,那股冰凉阴森的寒意从他心脏的位置钻进去,攀向身上每寸神经,冷得他浑身打颤,呵出阵阵寒气。
就在他感到绝望的时刻,一把沙哑的声音像鬼叫般喝问道:
“你看什么呀?什么也没有!”
乘务员当场被喝醒,感到被人提起身来。而那个被打开的车门,除了不断吹进来的寒风之外,根本什么也没有。
第一话 触犯禁忌
“然后呢?”周家慧倾身向前,急切地追问李伟华。
周家慧瞪得像个大灯笼的眼中,一个架眼镜,20来岁的青年一脸无奈地耸耸肩:“然后?我怎知然后怎样呀?”
周家慧很失望,叹口气道:“你老是说得有头没尾的,早知睡觉不理你了!哼!我得回宿舍了。”她真有些生气了,站起来,拍了一下牛仔裤后袋的沙尘,向前走了两步。
李伟华看着她,像个泄气皮球,一脸无奈地抬头向周家慧说道:“我也只是听到那么多。只知道,这件事就是在我们学校外那条铁轨发生的,人们叫那女鬼做辫子姑娘。听那些在火车站工作的前辈说,那鬼魂不时会在火车里出现,重演生前那一幕……然后……”
周家慧摇摇头,咕哝了一句:“唔知真的假的。”她绕过李伟华,向他身边那个一直翻着课本看的男生喝问:“喂,书虫,你究竟来温习还是来聊天的?你真的要气死我。”
那被人叫作书虫的男生从课本中冒出头来,如梦初醒般淡淡道:“我听到了,在说叫玉染的辫子女鬼嘛。我有去听肥华说的,真的——”
书虫当然是花名别称,他真名叫张志明,和”肥华“李伟华住在一间宿舍,周家慧住在对面的女生宿舍。他们三人是同班同学,很喜欢相约在此聊天。
李伟华正好把闷气发泄在书虫身上:“不是玉染,是马小敏,死书虫。”
张志明恍惚不会生气,也对任何东西不感兴趣,又把头埋在课本中,像乌龟缩头。
周家慧向他翻白眼,吐出一句:“死书虫,气死人!”
李伟华也道:“其实出来聊聊天就是想轻松轻松的,少看一会儿书,真的会考试不及格么?”
张志明的头只要埋在书本里就不会随便冒出来,只在咕哝道:“我们不是在聊天么?我也会休息,但——”
周家慧和李伟华不等他把话说出来,异口同声接着说下去:“但系书也要去睇嘛。”然后哈哈笑起来。
张志明也忍不住跟着他们一起笑,但仍不肯把头冒出来,他咳嗽一声,解释道:“我不似你们,我是个大陆人,好不容易才考取研究生资格来港读书,多温习一下才能赶上课程。”
周家慧立即抢白道:“就像那个辫子姑娘么?嘻嘻。”
李伟华也指着张志明取笑:“那他岂不是要娶辫子姑娘做媳妇儿了,哈哈。”
张志明听到他们在胡闹,严肃道:“你们知道吗,都市中流传一个古老禁忌——一些心事未了的、没有找到答案的故事,都不可以随便说,出口,否则就会把它实现出来。”
最爱向别人说鬼故事的李伟华不禁打了个突,心底害怕,但为了面子,唯有硬着头皮假笑几声,道:“有没有那么恐怖呀,死书虫。你……你想吓唬我吧?我……我从小说鬼故事到大,又不见我出事?我……”
周家慧粗鲁地擦一下鼻子,打圆场:“好了好了,大家也相处快一年了,都系好朋友,唔好吵好晤好?烦死了。”
张志明仍不肯放下书本,但语气温和了很多:“总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祸从口出呀兄弟。”
李伟华认真地看着书虫,只感到头皮发麻。平日,书虫只会任由他欺负,不会像现在这样驳斥他。而现在,书虫的话就像尖针刺入他的神经,令他浑身难受。
一时间,本来就静悄悄的环境变得更加死寂,气氛异常压抑,耳朵更听到一种令人心寒的“嘶咧沙勒”声,像是风吹动地上的枯叶,又像是有东西在爬行……没错,真的像是有东西在爬行!这声音实在太吓人了,一时远在天际,一时又近在耳边。李伟华和周家慧的脸上掠过一抹恐惧,瞪大眼睛望向对方,各自喘了口气,谁也不敢说话。
良久,还是由班里严如老大的周家慧先开口:“已经很晚了,起身,走啦。”
李伟华瞟了周家慧一眼,附和着:“嗯,小慧说得对,现在要返宿舍了,否则被陈舍监抓着就麻烦了。”说着,他也站起来,伸了个大懒腰,打了个呵欠,才望向张志明,“书虫,快起身吧,回宿舍再看。”
张志明恍惚已和书本连在一起,他淡淡说道:“不用了,差两段就看完了。你和慧慧先走吧,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嘻嘻。”
周家慧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真服了你。只有这样你才会笑出来。”说罢,就同李伟华一起走了。
张志明顺口回应:“哈哈,慧慧路上小心些啊。”(:http:///转载请保留!)
“你才要小心呀!”一把女声突然像只手拂过他的后颈脖,使张志明汗毛直竖,不由自主打了个冷战。
他害怕得直跳起身,连书本也扔在地上,却看到李伟华和周家慧言笑甚欢,一边走,一边说,已走得很远。
他大着胆子猛地往身后看去。夜色深邃,繁星依稀,路旁的树梢窸窸窣窣地摇动着。
没有人。
是谁和他说话呢?
张志明感到一阵莫名的恐惧,觉得周围所有东西都古古怪怪的,尤其是面前这条环回路,似乎更阴森了。
这是唯一返回研究生宿舍的路。
环回路分为环回北路和环回西路,环抱整个大学区,将7所书院和26幢宿舍贯通起来。书虫现在身处华连堂、明华堂、应林堂相交的常绿径。那股古怪而让人恐惧的气氛在四周阴魂不散地团着。张志明略有些后悔没有和他们一同离开,他倒抽一口凉气,左右扫视了一下,闪电一般捡起书本,一屁股坐下来,把头埋在课本上,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声念起课文。
第二话 宿舍惊魂
周家慧一返回女生宿舍,就使劲关门,“啪”的巨响吓得睡在对面床铺的室友乐玲弹了起床,一脸惶恐,瞧见是她,才松口气,睡眼惺忪地问道:“哎唷,真吓死人了,是什么鬼又令大姐你不爽了?”
周家慧白了她一眼,什么也没说,连灯都不开,在黑暗中脱起衣服来,脱一件摔一件,然后扑上床铺,趴在床上不停地踢脚泄愤,打得床板都咚咚作响。
幸亏这宿舍套房只有两人,乐玲亦习惯了周家慧的坏脾气,但这敲打床板的声音实在搅得人睡不着,乐玲辗转反侧,最后无奈地坐起身,从床边摸出红色框架的眼镜戴上,冲周家慧婉转嘀咕:“慧老大,你的腿都累坏了,就暂时歇歇啦好咩?”
周家慧仍然像个小孩一样继续踢脚,无视乐玲的投诉。乐玲忍不住在心中咒骂着,希望她的腿给踢坏,一世也走不动才好。
正暗骂得起劲之际,乐玲突然瞥见周家慧床上原本米白色的床单,像被红色水墨渲染般,从她脚尖处开始,一直扩大化开去。而这片红色亦同时从乐玲瞳孔中化出去,凝固住她的笑容,灌入鼻腔,令她呼吸渐感困难,内心的恐惧也被扩大。
难道向周家慧下的诅咒实现了?乐玲自责起来,昏暗的房间,血色被单,陷入自毁式踢脚中的女生,这种层层迭迭的诡异,让乐玲没有勇气上前一步,但又不得不上前。她摸索着抓起枕头来保护自己,增加安全感,提了口气,蹑手蹑脚地朝周家慧走去。
身处其中的周家慧仿佛对此毫无知觉,只管砰砰啪啪地踢脚,没有一刻慢下来,仿佛不会累也不会痛,就像撞了邪一样。
只有四小步的距离,乐玲似走在吊索上,一步一惊心。她把头埋在枕头后,只露出眼晴去窥视,枕头抓得快要破了。
好不容易走到床边,她瞧见周家慧的脚掌已被砸得血肉模糊,血浆渗入床褥里,床单湿漉漉黏乎乎的,那“砰砰啪啪”的踢脚声越听越可怖吓人。
乐玲突然想到,那一下一下的踢脚有固定的节奏,发出的声音就像……行驶中的火车一样。一想及此,乐玲忍不住看了看窗外,似乎想要确定发出的声音到底来自周家慧,还是外面铁轨上经过的火车。
“慧老大,慧老大——”乐玲试探着悄声叫着。
周家慧仍没反应,也没有停下来,似乎要把双腿踢断。
乐玲鼓起勇气,探手要制止她,但扑鼻的血腥味呛得她快要吐了,在血腥中带一丝青草香,似乎是周家慧的洗发水昧,她本能地别过头,看到周家慧的后脑袋上梳了一条长长的辫子。透过窗外打进来的灯光,照见辫子上闪亮的油脂,有种滑不留手的感觉。
“慧老大,慧老大——”乐玲用枕头捂住自己,又再大叫几声,试试反应。
那双脚终于停了下来,慢慢撑起身,那条乌亮的辫子像钟摆般晃来晃去。
乐玲恍然叫起来,终于想起周家慧平日根本没使用过带有青草香味的美发产品,更重要的一点,周家慧是短发!
乐玲登时怕得松开手,手上的枕头扔在地上。而那人的身体已完全撑起来,就像个墓碑竖立在床上。乐玲一面后退一面大声唬叫:“你…一你系边个?”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阴森森的寒气从她每条发丝中透出来,室温仿佛一下子降至零度。那条辫子上的油脂在诡异地滑动,发出了令人心悸的“嘶咧沙勒”声响……
斗室太静,任何声响跑进来都像钻进扩音器,被放大好几倍,尤其此刻门外走廊哒哒哒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每步都像踏在乐玲的心房上。她被吓了一跳,但再听认真一些——噢,这豪迈不拖拉的步子,只会是周家慧。
“外面那个才是真的周家慧呀。”乐玲诚惶诚恐地瞟了床上那人一眼,迅速望向门口,如获救星,松了口大气,不禁呼叫:“噢,太好了——慧老大,快进来吧。”
门外步伐亦已接近,听到取钥匙的连串声响,乐玲更确定想法,兴奋得想立即飞奔过去,她嘴角上扬,向外跑出一步,就听到“叻勒”一声脆响,喉咙被什么东西箍紧,登时呼吸困难起来。
乐玲弄不清发生了什么,只感到脖子被箍紧的地方像被火炙般疼,更有阵阵浓烈的草青味扑鼻而来,她不停呛咳,意会到自己正被那条可怕的辫子勒紧,慌忙地使劲乱抓乱扯,试图挣脱。但已太迟,她出不了声,手脚不听使唤,视线亦模糊起来。听到叮叮当当的钥匙声在门外响起时,她被什么东西往后拖走,直至什么也看不见……
周家慧粗鲁地扭动门锁,忽然心头猛跳,像有什么让人不安的事情要发生似的,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禁“哎哟”一声,按着胸口,咬牙切齿地把门猛力打开。
房内黑沉沉的,静得出奇。周家慧关上门,把钥匙抛向床铺,开始一面走一面脱衣服,剩下内衣裤后,就跳上床,开始发起牢骚:“哼!真郁闷,每次都是这样的,死人肥华,老是吊人家胃口——”她侧身望向对面床铺,“对了,小玲,今晚你给我做作业了没有?”她等了好一会仍没得到回应,心生奇怪,探身又再追问:“小玲,你不是那么早就睡了吧?”
周家慧皱起眉头望过去,只见对床黑压压的没有动静。她立即起身再望过去,却感到有层烟雾罩着一般,老是瞧不清楚。有种怪怪的,令人情绪不安的感觉在蠢动,使她呵出口大气。
平素她会边骂边冲过去,可现在她却莫名犹豫起来:“都是肥华不好,用鬼故事来吓唬我。”她站起来,却没有立即走过去,也不敢正视,心中忐忑,好一会儿才咕哝道:“那么晚了,好吧,放你一次……明天继续……很累,睡了。”然后马上跳回床,拉着被子盖头睡下。
好不容易才睡到闹钟响起,周家慧睡得不太好,但要上课,唯有不情不愿地跳下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看对床的小玲。
“呵——奇怪哟,这家伙原来整晚没回来,把老娘吓得半死。”她夸张地伸了个大懒腰,然后走到浴室去。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所有东西都被窗外的阳光照得原形毕露。
地上仍残存的血浆似乎有种可怕的生命力,趁周家慧在浴室洗澡的间隙,迅速退回地板罅隙中。床上的血水从昨晚开始,就在黑暗的掩护下,悄无声息地溶入床铺内,然后渗透床板,滴落在地板上,亦同样渗入地板里。
当周家慧返回时,床铺表面上已大致回复原状,除了——
“系乜么鬼味道?”周家慧从浴室里走出来,神经质地举起手来嗅嗅腋窝,又嗅遍自己身上,甚至捂着嘴巴呵口气,然后又咕哝起来,“晤系我呀!系边度那么臭呢?”
查根究底的性子又在发挥作用,她像只猎犬一样在房里到处嗅,誓要找出恶臭的来源。床底将落的血珠像有生命似的,登时凝在床底,没有滴下来。周家慧走向乐玲的床边,正要探头查看,闹钟又再度响起来,催促她上课。她不忿地把闹钟摔在床上,然后穿好衣服,临走前她还回头探望了一下,才带着疑惑离开。
血珠在她走后又继续活动起来。
如果平平安安的话,春光明媚的今天可以说是个去郊游的好日子。
张志明又坐在常绿径的树阴下,听到哒哒哒的豪迈脚步声,才依依不舍地把眼睛从课本中冒出来,淡淡说:“嗨,那么迟呀?”
果然是周家慧。“唉,昨晚睡得不好……”
张志明又把头潜进课本里:“好像很烦躁?”
周家慧心情确实是有些烦躁,拉了下脸皮,才道:“唉,不要提了你在等我?”
书虫眼珠子向上望,道:“对呀。”
“李伟华呢?”
书虫听到李伟华的名字,整个人绷紧起来:“他——”他紧张得连声音也变了调,但他懂周家慧的脾性,不能不说出来,“他昨夜一直没有回来。”
周家慧错愕,质疑道:“怎么会呀?他是和我一起走的,我看见他走入宿舍的。奇怪啦……”周家慧愈说声音愈低。她想到了室友乐玲,“我室友乐玲也整晚没回来。”
书虫瞪大眼睛问道:“就是那个戴红色眼镜的女生?”
周家慧好奇地望向张志明,道:“对呀,就是她呀。你见到她?”
书虫摇摇头,不自觉地放下了课本,衣服明显被汗水沾湿了一片。周家慧不明就里,却从他空洞的眼神中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恐惧,令她意料到,将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此刻,上课的钟声在塔楼中叮叮当当响起,周家慧心头被扎了一下,不期然望向塔楼,只见有团黑压压的东西聚集在半空。她立即用手挡住光线,才瞧见是群乌鸦绕着楼身不断盘旋,似是个警兆。
周家慧皱着眉头,一旁的书虫突然开口道:“我们得走了,快!”
周家慧答应了一声:“对了,得赶紧回课室上学了。”她走出几步,书虫却从后喝止她:“是走这儿呀!来吧。”
周家慧的心情登时比看见乌鸦还错愕:“你……你不去上学了?”
书虫有点不耐烦,粗声粗气道:“我要你跟来呀。”他自顾自往前走,周家慧慌忙赶上,却踢到一本书,猜想是刚才书虫站起来时掉的,就把它捡起来放进书包里。
“你这么盯着我不累吗?”书虫侧望向走近身边的周家慧,却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不同,嘻嘻。”周家慧忍不住笑起来。
书虫步伐放慢,道:“是吗?我也不是只顾读书,我是想认真看待每个学科。”
周家慧点点头,这才留意到,书虫正领着她沿着环回路走,心中打突,暗暗觉得事情和昨晚的鬼故事有关,背脊登时冒出凉飕飕的寒意。
前面就是鬼故事里的一条辫路了,张志明果然带她来到了邻近的草坡,这里可眺望到铁路。周家慧从不知道,原来火车驶过的声音会那么动魄惊心,大气也不敢出。
张志明似乎感受到了这股压迫力,望着周家慧,掩住胸口喘气,良久,才煞有介事地说:“其实昨晚你们离开的时候,我已察觉出不对劲了,他的影子特别长,特别黑,和他的身形打扮完全不成比例……而且……”书虫垂下头,声音有些颤抖,“而且你们刚走开,我就清楚听到有把女声对我说——你才要小心呀。”
周家慧听得汗毛直竖,张大口,瞳孔放大瞪着书虫。
书虫没正视她,继续道:“我四处看过了,没有人。我又多坐一会儿,等没有太害怕,也跑回宿舍了——如果肥华没回宿舍,我一定会碰到他。”
说到这句,书虫才慢慢把头抬起来。看到他毫无血色的脸,周家慧不禁惊吓得退了一步。她竟听到书虫的颈椎骨在喀勒喀勒地作响。火车轰隆驶过,书虫张开严重失血的嘴巴继续说:“我返到宿舍后看不见肥华已感到奇怪,等到四时仍未见人,却发现他床上有几条不寻常的长头发,而且味道很怪,就像是——”
“就像是草青味么?”周家慧慌忙抢答。
书虫点点头,面容扭曲,颤声道:“更贴切些来形容,是混合着柴油的草青气味。”
“啊!”周家慧恍然,拍了—下手掌,“就是了!就是这种味道了!”
书虫惊恐地道:“你也嗅到这样的气味么?”
“是呀。”周家慧本来很兴奋,但细心想了想,又沉默下来。这绝不是值得高兴的事。
书虫饶有深意地点点头:“嗯,这至少印证出我的猜想是正确的。”他擦了把汗,“他们的失踪,和那个一条辫路的故事有关。”
周家慧早已意会到这点了,但此刻还是觉得惊心。
书虫的目光穿过铁轨,落在远方的海岸线上,声音比目光更遥远:“你忘了我早告诉过你,有关都市传说的禁忌吗?一些心事未了的、没有找到答案的故事,都不可以随便说出口,否则就会把它实现出来。现在它已被你们实现出来了。而它们的存在取决于食物,有了食物才可以化为实体,去继续完成生前未了的心事。”
周家慧听得浑身发凉,头脑空白:“食物?你是说,他们不是失踪了,是成了食物?”
书虫没再说话,目光远得已失去了焦点。
周家慧痛苦地哭道:“他们……他们真的被吃掉了么?”她激动地执着书虫的衣领使劲乱摇,书虫却没有反应。周家慧只顾使劲摇晃,突然听到一声响,有什么东西落下来。
她被吓得往后退,定睛看去,却见书虫的身体像个不倒翁般怪异地摆动着,而他的头颅,居然不见了!
这一惊吓实在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范围,周家慧疯了一样转身就跑,一个踉跄就要摔倒,出于本能伸手乱抓,竟真给她抓到绳子一样的东西。她略微喘定,发觉手上这条救命绳有点古怪,它的表面质感特别柔滑,像涂了一层油脂,当中渗出来的特别味道,像是草青气味,却又混杂了刺鼻的油味。
一种可怕疹人的感觉冒了出来,周家慧倒抽了一口凉气,她手上握着的,是那条会勾魂摄魄的辫子……
第四话 玉染姑娘
“不要!不要走过来呀!不要呀!”
张志明紧张地回应:“慧慧,已经有事嘘。”声音像从山谷底中传出来一样不真实。
周家慧拼命挣扎嘶喊,终于脱离纠缠,向前猛烈一扑,才惊觉自己坐在一张病床上。她看到书虫,不由往后一缩,不停拨手,阻止他接近:“鬼,鬼呀,不要过来!”
张志明见她醒来,不禁喜出望外:“慧慧,是我,书虫呀!”他为她反常的表现而担忧,抑制着自己的复杂情绪,挤出一个笑容,充满关切都说:“慧慧,瞧清楚,真的是我呀,只顾缩在书本里的臭书虫呀!”
周家慧半信半疑地探身盯着他,书虫趁机一手拉着她的手,一手轻拍着她的背,表情又担心又兴奋。周家慧就像从死里逃生一样,浑身大汗,面色惨白,但情绪总算稳定下来。她盯着眼前的男生看了许久,在确定他真的是书虫后,才飞扑过去,捧着他的头来来回回摸个仔细,激动道:“天呀!真的是你!太好了!你没事了!”
张志明被她突如其来的举动吓倒,但没有挣扎,任由她搓揉乱摸。周家慧已经昏迷三天了,现在总算醒来,他也能松一口气了。只是,为什么她会昏倒在一条辫路那里呢?他把自己的疑惑问了出来。
周家慧深吸口气,把当天发生的可怕事情说了出来。说到最后,周家慧倾身向前:“我实在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情景实在太真实了,真的不像只是噩梦。”
“慧慧,我不是好端端在你眼前么?不用怕!”书虫拉着她的手安慰,“当然,事情的出现必然有其因由,我们要保持冷静的头脑一起面对。”
周家慧用力点头,放松了书虫的手,忽然感到后脖颈很不舒服,慌忙用手一拨,瞥见自己的长发,不禁大吃一惊:“天呀,我……我的头发为什么变得那么长了!”
张志明道:“慧慧,你昏迷三天了——”
“昏迷了三天?即使昏迷三个月也没可能长得那么长吧?”
张志明一脸难色。这时,护士走了进来,高声道:“病人醒来了?”她瞪了书虫一眼,“她醒来了得通知我们做检查,知道吗?”
张志明和周家慧偷笑了一下,气氛得以舒缓下来。
护士摇摇头,一面把周家慧按在床上,一面按动床头电铃通知当值医生,才又向书虫道:“你是病人的家属么?她得检查身体,你先回去,到明午探病时间再来吧。”
张志明望向周家慧,道:“慧慧,我先走了,我已通知学校,帮你请了病假。你的书包放在床头柜内,明午给你添置日用品吧。”
周家慧答应了一句,继续整理头发。
张志明瞧见她拨动头发,忽然有种森寒的感觉,鸡皮疙瘩都冒了起来,本想向她说些什么,医护人员已走了进来,把他赶了出去。在病房外,他听到医生柔声道:“玉染姑娘,先吃药吧。”
张志明猛地一震,想返回弄清情况,当值护士挡住他多番催促他才肯离开,但内心那份不安仍未驱散。走出医院,望向太阳,他忽然笑了起来,同时下定了什么决心。
同一时刻,同一地点,在脚下十七米深的下水道内,一大群毛茸茸的老鼠疯狂地从排水口挤出来,似乎在经历一场大逃亡。吱吱喳喳的声音响彻整个下水道。
求生,是动物的本能。
超过二十分钟的大逃亡后,各处排水口窜出一团团光滑柔亮的黑色生物,这种乍看上去像是人类头发的东西,正以惊人的速度在水中耸动,游移得如同呼吸般起伏有致,所过之处,跑得慢的老鼠无一生还。
眼前这个排水管正处于医院的正下方,那些生物竞能抗衡出水口里每秒超过二百立方米的排水量产生出来的冲击力,逆流而上,而在水影下,它的表面更显得闪烁动人,使整个下水道看来竟有种摄人的残酷美态。
经过一轮身体检查,服了药丸,周家慧已被折腾得累透了,加上精神不佳,不知不觉间又昏睡过去。到她饿得醒过来,睁开睡眼时,才发觉四周黑沉沉的,仅有的光源是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和医疗仪器的信号灯。
眼睛适应了一下黑暗,渐渐能辨别出事物来。天花板是一排排关了灯的光管灯箱,周家慧确定自己在一间双人病房内,有个套厕在左前方大门口的旁边,在右手边有张病床。她望向厕所,又侧望着自己的长长发丝,心中突然有股难以抑制的冲动,让她马上走下病床,迟一秒也不能。
她要去照照镜子,看看自己!
她的身体虽然很虚弱,但内心实在很煎熬,只好提口气,光着双脚,一拐一拐地走到厕所门前。想到即将看到自己,她又忐忑起来——万一看到那长发不属于自己,该怎么办?又或者,自己的这张脸,变成了另一个人……
她没有听见厕所内隐约的诡异的“嘶咧沙勒”声。
在浴缸的去水口,有些闪亮的发丝在涌动。
第五话 无路可退
离开医院后,张志明马上走回宿舍。李伟华到现在仍没回来,校方正商讨是否报案。自从想到李伟华极可能被辫子姑娘吃掉以后,张志明每晚都在外消磨至校舍关门前一刻,才回去睡觉,整个套房总是笼罩着一种怪里怪气的氛围。
书虫摸着床单,脑内又奇奇怪怪地想,李伟华是否就在这里被吃掉呢?他走到李伟华的书桌前,开始一本本翻看李伟华最爱的鬼故事书。当翻到其中一本的某页时,他整个人怔住了。在那一页,有一段文字,被黄色荧光笔划了出来:
念鬼,游荡在过去与现存世界里,存在于一念之间,靠恐惧为食,直至从寄主身上成形,把他取替。
张志明重复看了几遍,脑袋不停闪过很多恐怖画面,冷汗直冒。当他回过神来,察觉到房间变得很暗时,下意识地望向李伟华的床铺,看见有很多长长的发丝。他的头开始疼起来。
这绝对不是第一次头疼了!
似有人扯着他的头发,张志明疼得满头大汗。厕所传出“嘶咧沙勒”的声音。他忍痛跳下床,把厕所门推开,然后,他在厕所的镜子中看到了一个长发披肩的人!那人有一张和自己一样的脸,却陌生得令人心底发凉。
张志明很想大叫,却骇然发觉自己叫不出声音来。发根在扯紧,拉址得他的脸也昂起来,他跌跌撞撞地坐在浴缸边大口喘气,眼角瞥到了地上一把粘满碎头发的剪刀,突然拿起剪刀狠狠剪掉那些可怕的长发,直至脑袋一片空白,晕倒过去。
醒来时,张志明躺在李伟华的床上,就像他之前每次头疼到晕倒再醒来时一样。床底正滴滴答答地渗着血珠。可张志明毫无察觉,坐起来伸了个大懒腰,看来睡得很香甜,似乎完全不记得刚才发生的事情。
门铃忽地响起,是周家慧。她径自走进房间,突然讶异地叫道:“咦,你的床在渗血呀!”她冲到床边,按着床沿弯身窥望,疑问更多,“没可能的,刚刚还看到……”
张志明叹道:“是眼花吧,真给你吓死了。不好好在医院休息,是什么的风把你吹来我这里呀?”
周家慧一屁股坐在书虫的床上,严肃地说:“为了我,也为了肥华和小玲。”
张志明僵住,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周家慧仍盯着张志明的床,默默寻找着刚才看到的血珠,道:“我的状况已愈来愈差了。”她把头发拨向前,“你看清楚没有?”
张志明瞪大眼,望到她长及腰际的发丝,只感到头皮发麻。这感觉实在太恐怖,那秀发明明长在她后脑,却有种强烈的失实感,就像那些头发本来属于他人,却因某种原因而攀附在她头皮上,活在她背后。
周家慧把一迭纸扔在肥华的床上,道:“这是从你当天跌掉的书本中撕下来的。我看了很多遍。我想起你当天说的,关于犯禁的事——”她抬头望着书虫的眼睛,“我想,你是对的。”
张志明感到呼吸困难,喘着粗气道:“你相信上面写的?”
周家慧带着厌恶的表情,把发丝捋了一下:“我想,我们真的已把它实现出来了。我那晚其实是害怕所以才借故先走的,我相信了它,所以也实现了它,而它不吃掉我,只不过想要我的躯壳而已。”
张志明没有吭声。他知道,自己也相信了它的存在。
周家慧真诚地说:“书虫,剩下咱们俩了。我们姑且照着办,好么?”
书虫感到心酸,点点头。
“书上说,要解救,便得往它出意外的地点找到它,所以——”周家慧坚定地望向书虫,眼中进出了道光芒,“所以我们就趁深夜潜入车厂看看吧。”
远处的下水道内,诡异的生物又冒出水面来,发出那令人森寒齿冷的“嘶咧沙勒”声,似在遥遥呼应。
第七话 新的宿主
老头子抵着山风,大声道:“跟着我,不要怕。”他的声音很涣散,空旷,不真实。
周家慧和张志明紧随其后,心跳得似要跳出来。多走几步,他俩不禁哗然,实在没法猜想到这地方会有个废弃的月台。虽然环境昏暗,周家慧却似有反应,像只猫似的猛然窜了出去。
张志明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老头子却迅速追了上去,一边跑一边喊道:“年轻人,还傻呆着干什么呢?快赶去追啊!”
张志明来不及细想,就要去追周家慧,却感到脚下一紧,耳鼓同时有种令人发寒的“嘶咧沙勒”声钻出来,似是有东西正要从身体里爬出来,时而在脑里,时而在喉头,吓得他双腿发软抖动。地上不知何时出现的阴影蚕蚀着他的身体,从小腿开始,一直向上吞去,直至只剩下黑暗。
在跑动中的老头子听不到书虫回答,慢下脚步,回头一看,却哪里还有男生的身影?一抹寒风掠过他的后脖颈,使他打了个冷颤,似乎突然清醒过来一样,他狠狠一拍自己的脑袋,低吼道:“我这是在做什么?!已经有两个孩子出事了,我怎么还能为了自己,再去牺牲两个孩子?!”
他看看书虫消失的方向,又看看周家慧跑去的方向,想了想,咬紧牙关向前走去。
走了一段小路,车厢的轮廓呈现眼前,从山壁高处的罅隙透来的光线可看到,是个古旧的绿色火车车尾厢。老头子登时想到了什么,吞着口水,瞳孔已放大,怕得浑身冒冷汗,双腿发软。但救人要紧,他强撑着拖着脚步走过去。
但愈往前走,老头子的血脉跳动得越急速,当他接近车厢的后门时,双腿已软得乏力,跪下来,手上的纸袋掉落在地上,内里的元宝蜡烛散了出来,较轻的冥钞一片片被气流带动得向上翻动。
老头子伏在地上,冲着黑暗高声哀求:“是我不好!那只是个无知的女孩,求你放过她!”说着,他竟然咚咚地叩起头来,那声音在封闭的山洞中听来格外惊心。
在这吓人的声音中,有团黑色的东西从车厢的窗户中窜出来,就似树藤般不停向前攀爬涌动。那层柔滑光亮的表面,在暗黑中看起来甚为诡异。浓烈的草青味已团积在空气之中。
老头子停了下来,血流满面,紧盯着黑压压的车厢,一脸恐惧。借着山壁高处透下来的光线,那团黑色的东西看起来极像一蓬长得吓人的头发!
不!那不是头发!
在恐惧的极限,他突然爆发出巨大的勇气,大声吼叫起来:“为了不被你侵蚀,我瞎编了一个一条辫路的鬼故事,为你引来宿主,可我并不想害那几个孩子!你要吃人是吗?那你吃掉我吧!放了那两个孩子!”
发丝猛烈地涌动起来,有东西窜进了老头子的口腔内。他不停摇头反抗,却没有作用,口腔内滑溜溜黏乎乎的感觉使他难受得要吐,他挣扎着把地上的蜡烛一支支塞进口中大口咀嚼。也许吃得过急了,他终于全身抽搐地呕吐起来,像是个抽水泵,要把团积在内脏里的东西翻了出来。
那些被吐出来的东西一团团黑压压的,就像下水道里的怪异头发,当最后一团头发从老头子口中吐出来,他终于软瘫在地上,似被人抽干体液,面颊渐渐凹陷下去。老头子看着车厢的方向,虚弱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有人会……知道真相……怪物……”
一抹黑影像头嗜血的僵尸,嗅着草青气味扑了过去。黑影中传出痛苦的呻吟,还有嘶咧沙勒的响叫,更可怕的是,还有张志明的惨叫。
然而,随着老头子的生命被抽离,黑影居然像斑驳的树皮般迅速剥落,暴露出了书虫的面貌。他就像被淹水般咳嗽起来,但意识仍旧迷糊,似乎完全沉醉在青草气息中,一呼一吸,一举一动都紧随着车厢上的发丝律动,渐渐同步起来,融和在一起。而盘踞在车厢尾门的发丝已听到他的共鸣,纷纷向他伸展,暴露出门口的位置迎接他。
书虫的后脑上,发丝在不知不觉间迅速增长,向上扬起不停窜动,似在向车厢上的头发交感。然后,车门像千年墓穴一般,轰隆一声打开来。
一阵阵彻骨寒气涌出,一个被发丝包裹住的人形在地上扭动着,似在痛苦挣扎,喉咙里哼出阵阵低鸣,隐约可听到“书虫”两个字。
竟是周家慧。(鬼故事:http:///转载请保留!)
听到周家慧的声音,张志明渐渐清醒过来。他已经明白,自己面对的并非女鬼,而是一种未知的诡异生物,这些发丝此刻不断涌动着,却并不伤害他们,应该是要在他和慧慧之间挑选下一个宿主。
书虫遥遥看了一眼老头子干瘪的尸体,心里清楚地知道,他那失踪的另外两个同学应该也是这样的下场,而他自己……至少,也要有人能活着出去,告诉其他人真相!
决心刚一下定,这些充满生命力量的发丝似乎就感知到了一样,迅速离开周家慧的身体,缠绕到了张志明的身上。它们已经选定了书虫张志明作为下一个宿主。
张志明瞪大眼睛,用虚弱的声音向地上的女生道:“慧慧,快逃……”他的喉咙被发丝扯住,再哼不出半声。他的身体被发丝紧紧捆绑着,整个人被硬生生扯进车厢之中,车门瞬即被关上,内里不停响起恐怖诡异的声响。
盘踞在车厢外的发丝逐渐退回车厢内。月台上唯一的幸存者,已经完全失去了知觉。
尾声
一个月后。
北区精神科医院。
“叫什么名字?”
“周……对,我叫周家慧。”
“按时吃药了?”
“有。”
“睡得好么?”
“有……有时……都很好。”
“记起了什么吗?”
周家慧突然扑向医生,不停摇晃他的肩膀,焦急地说:“医生,我真的有三位同学不见了!医生你相信我……”
两名把守在门外的男护士立即冲进病房制止她。
医生失望地摇摇头,看着周家慧无力地挣扎。
他脚底下二百九十米处的深层里,有些形似发丝的诡异生物“嘶咧沙勒”地爬向下水道,似乎正在寻找下一位宿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