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要不是从小和我玩到大的表哥告诉我这些事,无论是谁将这件事说得如何诡异我都会一笑而过。
但当这些话出自中肯的表哥之口,那一刻我的脑袋里就被这件事迷糊了。
表哥在几百里开外的矿上干活,典型的人力工人。在矿上也有五六年工龄,但老板以赚钱为主不会考虑这些,给人优待,所以表哥一年之中不是家里有什么大事发生到春节才能回来一次。
表哥是三天前回村的,也就是春节前一天。算起来我和他也整整一年没见了,感情难免疏远。表哥从小和我玩到大,感情不用说,所以在家过完春节就来找我叙旧了。
表哥在母亲招呼下和我们吃了夜饭,席间极少和我说话,显得很拘束。也许是两个人文化程度所致吧,表哥高中没毕业因为家庭经济不好辍了学到了矿山上工,而我很顺利的读完高中考了大学,现在毕业在一家报社做记者。
起先表哥很不自然,到后来三五杯酒下肚两兄弟无话不说了。最后情到一处,表哥竟说:“今晚我不走了——书城,我要和你挤一个窝!”
我们一家人都笑了,我说好。
谈到深夜,母亲进屋催促说:“他表哥,你们兄弟俩别只顾瞎掰忘了时间——明天你还要去矿上,早些歇了吧!”
表哥挺着酒精作用下红扑扑的脖子笑说:“不碍事!火车上呼呼一睡就到了!”
我说:“妈,您睡吧。我哥俩再掰掰。”
母亲一奴嘴说:“你们刷刷洗洗躺在被窝里瞎掰什么都没问题,一会儿也就睡着了!可别耽误了你表哥上工时间,人家老板可不会体察民生!”
“妈,你说哪里了,真以为老板是当官的啊!”
“婶子,你还别说那些个老板真就没人性什么也不管只管赚钱!”说到这里表哥神色之中倒是有几分凄然。
“哎!这就是我们的命——你看书城,虽然是捏笔杆子的,可社长一句话叫追随红人还不得提了裤子跑快点?你说他们肚子没苦水倒是假的,社长说花边新闻有看点能为报社赚钱,你千万别拗着胳膊说‘我去采访一下排放污水的那家工厂’,说不定饭碗就砸在臭水沟里了!”
表哥愣愣一阵,望望我,又望望门外,母亲早走了。
兄弟两个躺了被窝长吁短叹觉得话题不精彩影响气氛,表哥突然说:“还写故事没?”
我说好久没写了,这一年基本上都是在实习,为争取留在报社紧随报社发展主旨狠狠表现自己,被原先策划好的栏目逼得透不过气。
表哥说:“现在留下了,也别丢了老本行……这样吧,我给你提供一点素材,”表哥说到这里,浸在穿过琉璃板月光里的脸神秘起来,“你一定感兴趣。”
“什么呀?这么神秘?”
“你听说过癌症村没?”
“听说了。不是在山西吗?好像是环境遭破坏所致。”
“能想象吗,全村人都得了癌症,平均寿命也短的可怜?”表哥“啧啧”嘘嘘着,像是有什么后续内容。
“是啊。一个村的人都得了癌症,成了短命鬼。”
“这是有因果可寻的,倒是不奇怪!我告诉你,最近我们矿山下有了一个诡异的村庄,那说来叫人毛骨悚然!”
“到底怎么回事啊?”
“那个村叫落魂庄……”
听到“落魂”这两个字,我战栗一下目光一下就定朝了窗外,外面浑浑噩噩的,唰唰的冷风刮落一些残叶。
“你猜怎么着——那些人没有魂魄……毫无意识的就自杀了!”
惊颤的我,一下看见了表哥眼眸里的恐惧和仓惶。
2
表哥天蒙蒙亮就走了,那时我还在半醒状态,表哥说了些什么我也没听清楚。醒来时我才想起昨晚表哥说的话,倒是为他担心起来。
表哥说那地方确实是不敢多呆,不少矿工已经决定这一次春节回家就不上那矿了;我也劝过表哥别去了,换个矿上工,表哥说钱不好挣再说那里面孔熟好办事也不寂寞。
我知道表哥也是怕的,但是他还是去了。也不知道他把这事和家里讲了没有,倒是叫人担心。
莫名的自表哥走了以后心里就惶惶的不安起来,早晨母亲叫我吃饭,我拿了筷子敲打着碗半天不动。母亲见状说:“怎么了,心事重重的?又想你表哥了?”
我索性放下筷子说:“妈,你觉得表哥这次回来变了没有?”
“肯定变了!成熟老练稳重;看你,细皮嫩肉一脸书生气,哪里赶得上他!”
“我不是说这个。”
“那说什么?”
“表哥跟你们说过一些稀奇的事没有?”
“啥稀奇事?矿上都是单身男人,除了刨矿吃饭睡觉再刨矿领工资,还有什么花花事?”
母亲这么说倒是在讽刺我,以为我在挖掘新闻素材。
“比如说落魂庄什么的——”
“落魂庄?”母亲不以为然干笑一下,“那是他讲的恐怖故事。开心呗!”
“你也听他说了?”
“说了。全村人都知道。谁当回事呀!只当他吹牛罢了!”
“我觉得这事八成是真的!”旁边咂巴着旱烟的老爹终于说了一句话。
“你个死鬼,这是迷信说法——好好的一个村,怎么可能全村的人一下就丢了魂呢?”母亲冷一眼爹说。
我说:“表哥说,这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你表哥不可能说谎的。他的秉性我是知道的,要不是为了钱他肯定也不会回矿上了!”爹说。那烟斗里的烟一下腾起来罩住了他那张沉着的脸。
母亲放了碗筷站起身说:“你两父子自个琢磨吧!我得去牧羊了!”
说罢母亲出了门去。
我说:“要不今天我去放羊吧!”
“别!远近亲戚你也去踏踏门槛吧,不然人家又说有了文化就忘了草根的含义了!”
远远地母亲把羊圈门拉的“哐哐”响。
“爹,你说这事……”
爹瞟了一眼餐盘里油珠快要发白的菜说:“快吃吧,菜都凉了还不动手——要不我去给你热热?吃了坏肚子!”
“不用了!我还没那么金贵!从小不是这么过的吗?”
“亏你还没忘本……工作的事我也不好说你,凭良心做人就是。”
“我知道。”莫名的有些惭愧,但是很快又想到了落魂庄的事,“你说这落魂庄究竟发生什么事了呢?”
“你表哥既然说了这事,肯定也感到很邪乎!你想呀他在矿上那么多年,能不熟悉那里的情况吗?”
“可表哥说的也太离奇了吧!整个村庄的人都魂不守舍,形同幽魂……一个一个莫名其妙的自杀,鸡猪狗也不断地发狂而死!”
“如果真有什么事当地官署早管管了。”
“个别还好查起,这样一个普遍现象谁也不敢接呀,要是真有问题保准要牵出一兜子事来!大家都求个明哲保身,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哪会管这事!”
“可这样的事早晚传出去呀!”
“我觉得这里面一定有问题!好好一个村的人怎么就没了魂呢?”
“是啊!到底怎么回事啊?”
“不行,我得去看个明白。”
说着我放下了碗,站起身要走。
“你去哪里?”爹在身后叫住我。
“回报社。”
“不是说假期放到初五吗?”
“我有事。”
“那你妈叫你串串门的事呢?”
“后面有机会再说吧!”
出家门的时候,我听见爹在感叹:“这些年轻人,一切都那么冲动!也不查查清楚,还真以为那落魂庄有事似的。”
3
我按表哥留在家里的地址找到了表哥,到矿上的时候认识他的矿工说表哥下矿井了。
我就和他的工友们谈起天来。
寒暄一阵,大家也熟了,一个叫黄发的中年男人说:“我们矿上从没来过记者哩!你是第一个!”
我不好将来意讲明,笑说:“我只是来看看表哥。”
“你表哥真是个忠厚的人!年纪轻轻上矿山来,一干就是好几年,一点也不浮躁;和他一般年龄的不知走了多少批了!不过老板倒是很喜欢他的!”说到这里黄发神秘的笑笑说,“上天也真眷顾你表哥这样的人,老板姑娘来过矿山几次,见到你表哥,两人眉来眼去哩!”
我只当玩笑,用很现实的眼光看,这事纯属虚构。
黄发说:“你还别不信!老板姑娘名牌大学心理学出身人也长得水灵,每次到矿上就连我们这帮老爷们都忍不住瞟几眼,可她就只看你表哥……我看她真对你表哥有意思了。”
“黄叔,你可真逗!”
话音刚落,一个人声传来:“书褶回来了!”
转眼看去,那人身后紧跟了一个身着黑色工作服头戴黑色安全帽手提矿灯的人。那人一边走一边脱帽,等脱了安全帽我才看清那是表哥。
表哥一脸脏兮兮的,像是扒垃圾的,看得我心寒,喉结一凸挤出了声:“表哥!”
表哥听到我的声音,惊疑望来,吃惊道:“书城?!你怎么来了!”
“来看你呗!”
“胡说!我昨天早晨才来,你后脚就跟来了!”表哥面色一紧,“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了吧?”
“没有没有。”
表哥才大吁了口气。之后招呼我去他们食堂吃学校里似的大锅饭。只不过饭菜自己盛,多了几分自由。当然我是付钱的,世上没有免费的午餐。
晚上我和表哥挤在一个被窝里,表哥问我来意。我说是为了落魂庄的事。
表哥一下就严肃起来,看得我不安。
“怎么了?”
“别人都走了!你倒好偏跑来凑热闹!”
“我觉得落魂庄的事有些离奇!”
“离奇又怎么样?和你有什么干系?”
“我得去查查!”
“你要去落魂庄?”表哥语音尖锐,“你疯了?”
“恩。”
“我说你是怎么了!大过年的跑来这里找晦气!”
“呵呵,我来看大嫂!”我活跃气氛说。
“什么大嫂?”
“黄叔说老板姑娘看上你了!”
“你听他们瞎掰,这可能吗?”表哥把头侧进被窝,咯咯的笑着。
“你就装吧!”我说着捅他腋窝。
打闹一阵表哥责备我说:“你还小呀!玩这个!”
我无趣的闭了嘴,缓缓睡去。
天亮的时候表哥说:“你要去落魂庄我拦不住你,不过你一定要把电话开机,要是有事立即打回矿上,他们会转告我的!我有白班,早餐你和矿上的兄弟去食堂吃吧!”
“恩。”这样的温暖是我离家之后唯一感到难以忘怀的。
“喂?”表哥换上装备,神色担忧的看了一眼睡在被窝里的我说,“要不别去了,玩两天回你城里去吧!”
“我主意已定你别劝我了!”
“哎!”表哥长叹一句,“那你到落魂庄千万别乱吃东西,也别信村民的话!晚上还是回来睡吧,对了矿上有自行车,两个小时就能往返了!”
“恩。”
表哥叹着气走了。
表哥一走我又没了睡意,起床弄好一切,解决早餐准备下山时,黄发推来一辆自行车说:“你表哥交代的!”
我说:“谢谢!”
黄发说:“别文邹邹的,弄得我们都不自在起来!”
我笑了一阵接了车要走,黄发说:“落魂庄真的很邪,你小心点啊!”
我朝山下乌黑黑的村庄望了好一阵,莫名的觉得有些发寒,终究还是壮起胆说了句:“没事的。”
然后踏上了前途未卜的路。
4
落魂庄在矿山脚下,进庄的公路曲折迂回,因为运矿公路要经过村庄边缘,所以修整得很平缓,但久经矿车挤压公路已经凸凹不平,我骑自行车形如马跳。
来的时候是包车的,倒是没什么感觉。
现在才知道厉害,多亏我轻装上阵,笔记本电脑放表哥那里,只是带了数码照相机。
到了村口我有些迟疑,但终究还是挺住跳动的心子进了村。
一条凄幽的毛路通往村子,黑糊糊的道路两边荒草凄凄,一些树木萧条的站立着,冬日的风还没有退去,哗啦啦冷冷的刮得耳朵疼。
今天天阴,灰暗笼罩住了村庄,村庄没一点生气,坟墓一样死寂。七八十户人家就像大石头群一样毫无生气的沉寂着。
踏上进村的路,单车链条冷调的绞动声伴随摇曳枯草的风声,飘摇在空气里,有点让人不自在。
走了一段,到了一户人家门前,一条黑狗死气沉沉的卧在一边,两眼空洞的瞅瞅我,动也不动一下,更不要说发出一丝叫声。
我突然想到了表哥那晚对我说的话。
“村里很多动物都莫名其妙的发狂而死……”
但眼前的黑狗还活着。这条黑狗很标致,至少不是瘦得只剩皮囊那种流浪狗,然而它对我这个陌生人却毫不理会。
我听说过有一种狗叫“阴狗”,也就是当你的面不咬人,但是当你背对它时它会突然之间扑向你。
因此我怕这只狗。所以没有动。
突然,黑狗所靠的桃木色大门一下开了。
一瞬间我的目光就定在了那里。
门开了,却没有人出来。
然而我能看见门内的东西。一根架在木叉上黑漆漆的水管正流淌着白哗哗的水,然后集在一个池子里。
“汪!”
一声狗叫吓了我一跳。
突然间,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看着我。
“你在我家门前干什么?”
我惊愣的看着那个说话的人,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那是一张白发散落遮住了布满老年斑的脸。深深凹进眼眶的灰白眼眸里透散着深邃的厌恨。
“哐当!”
门被这个身穿黑衣拄拐的老人合上了。
我鼓鼓腮帮,踏上门口的阶梯,刚想叫门,不料——
黑狗一声狂叫吓得我跳下了台阶。
“老大爷,您等等!”
门又开了。却多了一个人。
多了一个小孩。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苍白的脸,没有笑容,然而当我看到他的手臂时,整个人僵住了。
在他的手臂上,我看到了一圈黑布带——
他们家有丧事?!
“你是干什么的?”老人表情冰冷问。
“我,我想了解一下你们村最近发生的一些事?”
“什么事?”老人似乎不喜欢我,耸拉着一张脸,语气也很强硬。
“我听说你门村发生了一些,一些不可思议的事?”
“什么事?”老人白了我一眼,“没有!”
“哥哥,你是干什么的?”小男孩却眨巴着眼问。
“哦,哥哥是个记者,就是在媒体从事信息采集和新闻报道工作组的人。”
男孩听完望望老人,一脸疑惑的样子。
我又说:“就是问你们一些大家关注的情况,然后综合整理,再通过报纸啦电视啦告诉更多的人。我就是关门干这一行的。”
两个人似乎听懂了一点,老人却依然蹦着一张不友善的脸:“你想问什么?”
“我听说,村外面的人给你们村取名叫落魂庄,这是怎么回事?”
老人狠狠瞪我一眼,怒道:“你滚,我们村不欢迎你!”
说完老头拉了小孩合上门,走下了台阶。朝四五户人家围墙相夹的夹缝中走了去。
怎么这样?我只是问问,我说错了什么?
我并不死心,一直盯着他们。
小男孩扭头朝我看看,小声说:“爷爷,他怎么知道我们村被别人叫作落魂庄?”
“哼!这些人没一个好东西!巴不得我们村的人死得越多越好!”
“爷爷,你说为什么我们村一个月就死了九个人呢?”
“有人取走了他们的魂。”
“谁?”
一抹神秘深邃可怖的苦笑淡淡地在老人的脸上蔓延开来。
5
爷俩的每一句话都充满诡异,作为记者的我当然不会因他们的不友善而退缩。
但我确实想不到接下来该怎么办。
正在我思索的时候,身后突然想起来一个清亮的女声。
“喂?你真想知道我们村发生了什么事吗?”
我转身看到了一张干净的脸,明亮的大眼睛,嘴角微勾起,两个恰到好处的酒窝把一张脸装潢得堪称花容月貌。
我有片刻的呆愣,然后痴痴地点了一下头。
她肩上先前扛的是扁担,现在放了下来,说:“你真的是记者?特地为这件事而来?”
“我是记者。我来这里是因为听我表哥说你们村发生了一些奇怪的事——”
她皱了一下眉头然后把扁担搭在肩上朝我走来:“说说你真实的意图吧?”
“意图?”我疑惑了一下,“什么意图啊?”
“你来这里的目的?”她很认真地看着我,“难道不是想多拿点工资吗?”
“我——”
“被我说中了是吧?”她鄙夷地看了我一眼,摇摇头,“你们这些人嘴上滔滔说什么服务这服务那,全都是自私的人!”
我有点不服:“我来你们村之前从来没有想过要把这个当做我的工作,我只是觉得你们村发生的怪事一定有问题,我来是找答案的!”
她怔怔地忘着我生气的脸一阵,突然笑了起来:“好了!我相信你——对了,如果你真想知道我们村的事那就得等我一下,因为除了我村里的人不会告诉你任何事!”
在我疑惑的时候,她已经挑了水桶进了刚才那个男孩的家。
然后我看到她开始往水桶里注水,不一阵就挑了出来。
她下了台阶笑了笑说:“你叫什么名字啊?”
“书城。”我说,“你呢?”
“童欣。”她一边走一边说,“不介意的话去我家吧!”
“谢谢。”
然后童欣挑水走前,我推车。
看童欣水桶里清亮亮的水在荡漾,我忍不住问:“你是到他们家取水的吗?”
“嗯。一直以来我家都和他家用一个水龙头的水。”童欣说,“整个村也只有我们两家用村北的水。”
“那为什么其他人不用呢?”
“全村就数我们两家方便,其他人当然不会做额外功。”童欣停了一下说,“我爸说只有北边的水不是从矿山上流下来的,所以相对而言比较干净!”她说得很从容,一米七的瘦个居然挑了七八十斤水,还一点也不显累。
我们经过两三户人家大门,可童欣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我突然想起了刚才对我很不友好的爷俩,忍不住问:“为什么刚才的一老一少在我提到你们村的事时,反应那么强烈呢?”
“这一点都不奇怪!”(:http:///转载请保留!)
童欣说,却没说下文。
“为什么?”
“你可能也听说了,我们村经常有人莫名其妙的自杀,就连动物也会莫名其妙的发狂而死!”童欣说这些的时候面色很沉,一脸费解的模样,“对村里的每一个人来说这件事就像一个噩梦,谁也忌讳提到它!”
“哦!”我才恍然明白那一老一少为什么以那样的态度对我,“刚才我看见小孩子手上缠了黑布,那好像是亲人逝世七七中所戴的孝布吧?”
童欣突然停了脚步,然后扭回头朝身后望了望,后面的空间灰蒙蒙的没一个人。她扭回头叹息了一下:“昨晚他姑姑悬梁自尽了!才二十八岁,在我们学校也只是个研究生的年龄……哎!”
“你说男孩的姑姑也是自杀的?”
童欣摇摇头没说话,走了两步,在一扇大门前停住,脸上突然有了笑容:“这就是我家了!山里条件有限不比你们城里,你就将就一下吧!”
我说:“我们这一行没什么讲究,厕所闹鬼的话也会去蹲守!”
童欣噗嗤一下笑了:“你还真幽默!”然后推开门进去了。
我没敢贸然而入,我怕有危险——
“进来吧,我家没狗!”
听童欣在屋里吆喝一声,我才大胆地将车推了进去。然后才在场院里停好车。
车停好,我已经将院子扫了一圈,院子里陈设与一般农户人家没有区别,但家里好像很冷清。
我疑惑说:“这么大的房子你一个人住?”
“我爸妈到男孩姑姑家帮忙了,你知道的,丧事喜事都要讲究个吃。”童欣倒了一杯水给我,“你是从城里来的?一个人?”
“嗯。”我将来这里的原委又和童欣说了一遍。
她听完木讷地点了点头,然后神色忧虑地说:“你也许不该来的!”
我突然愣住了。
6
日落。黄昏。
出山的队伍伴随凄厉的哭声长长拉到村口,我和童欣站在队伍最后望着一条白龙缓缓朝山里进发,心里很难过。
童欣眼神怆然望着消失在村口的白龙,冷冷说:“姑,你走好,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我说:“节哀顺变。”
童欣收回目光面无表情划过我的脸,然后低下头往后走。
她说:“其实,这几年连我也看够了生离死别,几乎都麻木了!”
“这些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童欣望着前面萧条的树丛幽幽说:“十年前吧!先是鸡鸭鹅无端癫狂,满屋子跑,然后撞死淹死,后来就是猪狗牛……”童欣神色黯然了几分,“再后来就是人!没有人知道是什么原因!”
“那——”
话音未落,前面急匆匆跑来了一个汉子,他是童欣父亲。
人未到,声音已经撞在了耳膜上。
“童欣!”他气喘嘘嘘,一脸惊恐,“出,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童欣一下挤出了口,明晰的眼里霎时间挤满了惶恐。
“死了!全死了!”汉子有些颤抖起来。
我说:“叔,你别急,慢慢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只是一跺脚,然后丧气说:“哎!死了!全死了!”
童欣怔怔看着他,已经不安到了极致。
“走吧!你们和我回去看看就知道了!”
然后他大步往家走,而我和童欣则小跑跟上。
进了院子,汉子拉开养家禽的栅栏——我们都惊愣住了。
鸡鸭死了一地。一只鸭还在飞舞,呱呱大叫,像醉翁一样偏偏倒倒。突然,它猛一用力朝木赶上撞了去,倒下,弹了两下脚,死了。
看到这一幕我感觉喉咙突然之间干了起来。
一种不安延续到夜幕降临。(:http:///转载请保留!)
那天晚上,我没回矿上,住在童欣家,可他们一家一夜都没有睡。
半夜我醒来,堂屋里还亮着灯,从窗户可以看到三个坐着的人影。
我敲响门。
屋子里很快有了声音,脚步声,是童欣开的门:“你怎么不睡啊?”
“哦,见灯还亮着——没什么事吧,我能帮上什么忙吗?”
“哦。”童欣点了一下头,然后一脸惆怅说,“你去睡吧。我们睡不着,随便聊聊。”
童欣父亲说:“你也睡不着是吗?”
“嗯。”
“那就进来吧。”
进屋,童欣给了我一只凳子,然后坐下。
自我坐下那一刻起,屋子突然寂静无声起来,全都心事重重低着头,我留意了每一个人,就连童欣也一样,好像一家人都在为什么事发愁。
这样的气氛使我很无措,童欣母亲突然抬起头怔怔望着我说:“书城,你还是去睡吧,明早就回去——这个地方你不该来!”
我有些错愕,我知道这不仅仅是逐客令那样简单:“我要是得不到答案,是不会走的。”
童欣母亲无奈地看了童欣父亲一眼,童心忧虑说:“书城,你就别倔了!回去吧,这又不是你的工作,你呆在城里多好,什么稀奇的事见不到?你在落魂庄得不到答案的——”
我望着童欣,望到她不安:“你们为什么希望我走?”
灯光暗黄,人影凄清,一家人沉沉垂下了头去,不再说一句话。
9
童欣一家人的事很快在村里传遍了,他们证明了“全家死绝”的荒谬言论。落魂村的人似乎得到了一个莫大的安慰。
但事情并不会这样结束。落魂庄的怪事引起了医生和表哥女朋友的注意。
鸡鸭鹅猪牛羊的死亡似乎预示着一种可怕的疾病。医生对此很敏感,所以向卫生局报告了这件事。
几天后专家到了落魂庄。
但是他们并没有在村庄里发现传染性的疾病或是病毒。
在这些人准备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
我依旧住童欣家,表哥说他们一家情绪还不稳定需要人照顾,所以我留了下来。
白天里我除了留意童欣一家人的举动外还随亚儿一起带专家到各家各户了解情况。在连续三十家自杀动物身上取样送到专家团队临时研究所后,专家们都困惑了。
没有人得出有力答案,样本他们甚至不敢带回城里进一步分析。陆陆续续在进村的马路上设了哨卡,一身白衣的岗哨一刻不离坚守岗位,落魂庄的人不得外出。
进来的人出去时要经过临时研究所进一步检查,层层消毒,连身上的衣服也要焚烧掉,最后换上高温消毒的卫生服才能离开。
消毒队在村子里一天四次消毒,每一个人穿得密不透风。
这些人的举动让落魂庄的人更加惶然,整个村庄沉寂在无限的恐惧里。
专家们挖了大坑,然后把自杀的动物集合在一起用汽油焚烧。夕阳西下,鸦声凄鸣,萧瑟的风把浓烟刮得盖满整个村庄,恶心的臭味刺激得人心神恍惚。
大半夜的时候村子躁动了起来,村间小路上全是慌忙的脚步声,一群群人朝专家临时研究所奔了去。
“出什么事了?”我和童欣听见声音跑到路上,看见三三两两的人正往专家临时研究所跑,我堵住一个人问。
“落魂庄没救了!”那个人说完就跑了。
我和童欣愣了愣,她说:“走!专家研究所肯定出事了!”
“他们不是没查出什么来吗?”
“可是这大半夜的为什么村里的人全都朝哪里跑了?”
我和童欣跑到那里时,四面都燃起了火堆,人们团团围住了研究所,可是没人能靠近。几个身穿防化服的人手持枪械笔挺挺站在研究所四周。
人们闹嚷嚷一片,可说谁也没说清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从帐篷里钻出了个一身白色戴口罩的人,我问他:“怎么了?”
他叹了口气,然后摇摇头:“真他妈邪了!这是什么怪病!”
“到底真么回事?”
“所长死了!”
“什么?”我惊了一下,“那个专家?”
“可不是!”
突然间帐篷周围的村民一个不说话了。
好些时候突然有一个人说了一句话。
“落魂庄的人注定全部死绝!”
大家愣了愣,人群渐渐散去了。
第二天村里开进了部队,村子被围得严严实实,有家村民的牛冲过哨卡的时候被当场枪杀了。
这个夜寒白的月光冷冷地映衬着颓然的村子,绝望充满了落魂庄村民的每一双眼睛。
外面没有一个熟人进来,村里没有一个人可以出去。
因为我是记者,所以电话也被缴了。他们说要中断所有与外界联络的通讯,以防引起恐慌。
“如果这真是可怕的疾病,你说村里的人会不会一夜之间灰飞烟灭。之后再也没有落魂庄?”灯下,童欣冷冷说。
可三天后落魂庄通往外界的哨卡撤走了,然后大批医疗部门进了庄,接着各大媒体纷纭而至。
天晴了。(:http:///转载请保留!)
亚儿家里被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带了取水用具在他们家门前排队,队形整整排了几百米。
然后村里的人不停地在我身上挂花环。远远的我看见童欣一家人依偎在一起,然后望着我,接着泪水盈眶。
尾声
三天后我收到了一封来自落魂庄的联名感谢信。
与此同时,有一则新闻传遍全国。
新闻里说落魂庄“全家死绝”之谜罪在奸商。
其实最初的突破在那个割喉自杀的研究所所长所喝的茶水上。
专家从茶水里发现了一种可致人癫狂的化合物。专家解释说这种化合物为工业用品,被人吸食会导致精神紊乱,不定时的情绪波动,时而兴奋时而悲伤,当人们处于悲伤的状态时自杀就有了可能。此外割喉自杀的专家因为所喝的茶水本身具有兴奋功效,再与化合物结合功效超于化合物数倍以上,所以专家在极短的时间里就自杀了。
顺藤摸瓜,就追溯到了落魂庄的水源上。落魂庄的水源大部分来自矿山,而矿方就用这种可怕的化合物清洗矿物,于是废水流向了落魂庄,就有了落魂庄“全家死绝”的怪事。
亚儿家和童欣家生活用水并不来自矿山,而是北边的山泉,这是与其他村民的差别之处,所以童欣一家人无论如何都不会因精神紊乱自杀从而应验“全家死绝”的诡议。
但落魂庄却有无数的人因为水源污染而丧命,这已是一个沉痛的悲剧。
但愿下一个落魂庄只是虚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