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来车往

  “老公,你快来……”说完这句话后,云竹便抑制不住地在电话那端嚎啕大哭,李立顿时慌了,在他的印象中,妻子向来坚强乐观,这般失声痛哭的事情,在他们结婚四年以来还是第一次发生。
  “怎么了?”李立定了定神,问道。
  云竹在那边泣不成声,好不容易才迸出两个字:“乐乐。”
  “乐乐怎么了?”李立忙问道,乐乐是他和云竹的独生爱子,尽管他和云竹都是独生子女,原本可再生养第二胎,但是考虑到夫妻俩的经济状况,最终还是决定只要乐乐一个,集中所有的优势资源为乐乐创造最好的生活和未来的学习条件。如此一来,乐乐就成了两人的打心锤,稍微有个风吹草动两人都会紧张万分,所以在云竹不得不再次出来工作时,李立专门将自己远在农村的老妈接到了城里,请她帮忙照顾乐乐。不过老妈对城里的生活不是很适应,所以每天也只带乐乐在小区附近玩耍,对此,李立和云竹倒也都表示赞同,觉得这样就很安全,不会出什么岔子了。

  “乐乐,乐乐他……”妻子勉强说了几句,再次痛哭起来。
  就在这时候,李立隐隐听见老妈也在一旁陪着妻子痛哭,这才真的焦急起来,道:“你们在哪儿?我马上来!”
  
  当李立赶到妻子痛哭流涕中所说的医院时,看到的已是自己儿子李乐乐在停尸房内冰冷的尸体了,儿子小小的身体血肉模糊支离破碎,一张生气全无的小脸蛋上尽是痛苦的神色,显然在死前曾遭受过极大的折磨。
  李立脑袋“嗡”的一声响,自己早上出门时,儿子还是活蹦乱跳的,跑来抱着自己的腿要“爸爸亲亲”,此时竟然已经是一具冰冷的小尸体,而且死得这般凄惨,李立只觉得一阵一阵的眩晕将自己席卷,他多希望这仅仅是一个可怕的噩梦,可是回头看看已经哭得声嘶力竭,只能一阵阵抽搐的老妈和老婆两个女人,李立再三强迫自己冷静,才没有当场晕倒过去。
  “到底是怎么回事?”李立走过去扶住老妈的肩膀,迸出一句话。
  老妈断断续续地说出了事情经过,上午10点过的时候,乐乐吵着要奶奶带他到楼下商店买面包吃,买过面包后,乐乐就在小区内9号楼和10楼中间的水泥道路上边吃边玩耍。由于是在小区内,所以老妈也没有跟得太紧,只叮嘱乐乐:“不要乱跑。”
  中间老妈上楼一趟去给乐乐拿玩具,谁知道,就在她上楼这么一会儿的功夫,乐乐就出了事。当她再下楼来时,就发现自己的孙子已经倒在血泊中,而停在附近的一辆小汽车轮胎上血迹斑斑,路人都说是那个司机开车撞的,撞人后那司机就走开了,现在还不知去向。
  “给他跑了,都是我不好……”老妈一边哭,一边自我埋怨。
  “他跑不了!”云竹忽在一旁嘶声说道,“小区里有监控录像!一查就知道是谁撞了乐乐。”
  
  为了弄清儿子是怎么死的,李立和云竹多次看录像,上面的每一分每一秒,都似一柄尖刀插在他们心上,李立的老妈更是几次哭昏在地。
  5分钟的现场录像,每看一遍都是痛苦的煎熬与历程,但他们还是反复查看,再三确认。
  影像资料显示:当天中午11:03:18,宝马车撞到乐乐;11:03:20,乐乐的上身左半侧办轧在车轮下,双腿在车底直蹬,宝马车停顿了一下;11:03:30,宝马车左后轮从乐乐身上碾过;11:03:33,司机没有继续倒车,反倒把车子往前开,第二次从乐乐身上轧过;11:03:38,宝马车停住,司机下来,不知为何空车自己又继续往后倒了,左后轮第三次从乐乐身上轧过;11:03:44,车子左前轮从乐乐身上轧过去,乐乐总共被碾轧了四次。此后,司机观察了一下血泊中的乐乐,未采取任何措施,随即离开现场。
  “他是故意杀人!”李立吼道。
  云竹点头,此时她的心里也已经完全被仇恨和怒火占据,渐渐恢复了往昔的坚强,哽咽道:“他肯定是想‘碾伤不如碾死’,所以才把乐乐反复碾压了四次,确定乐乐死了才离开。”

  “告他,我要告他!”李立吼道。
  “他现在已经被刑事拘留了,我们必须尽快把这些证据提供给民警,证明他是‘故意杀人’,让警方提起公诉。”云竹一旦冷静下来后,便强迫自己不再纠结在儿子死亡的痛苦上,而是如何让凶手受到应有的惩罚。
  不过,让夫妻俩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们将这些证据与自己的推测提供给办案民警时,对方的一个相关领导则解释说,他非常理解李家人的想法,但这只是李家人的个人猜测。对宝马车反复碾轧男童致死画面的出现,他分析说可能有两种情况:一种情况就是因为司机伍某和李家人及其亲友有很深的过节,伍某故意为之;另外一种情况就是事发后伍某惊慌失措所致。经过调查,伍、李二人之间均无任何过节,因此伍某也就不存在“故意杀人”的动机。目前,警方已经启动刑事程序,伍某因涉嫌交通肇事罪被刑拘。这位领导表示,如果李家人有想法,可通过找律师走法律程序。
  李立听得对方如此胡扯,顿时流泪抱头,蹲了下来,不知如何是好。
  云竹的反应却十分激烈,指着该领导的鼻子破口大骂:“烂了舌头的昧心贼!你收了对方多少钱?还是那个姓伍的财大势大,你不敢动?这么明显的证据摆在你面前,你还睁着眼睛说瞎话!天打雷劈啊你!你们警察不管这事是不是?杀人案是公诉案,你要我们自己找律师,你他妈的懂不懂法?”
  该领导神色尴尬,使个眼色,便有人上前来将云竹拖开,大声道:“再乱说,我们就以诽谤罪告你了。”拖出一截后,那人却又低声在云竹耳边说道:“对方势大,你还是自己找个律师提起‘刑事附带民事诉讼’吧,或者干脆找记者曝光,把这事闹大了再说。”
  云竹一愣,随即会意。
  
  之后,这件事果然是闹大了,只是云竹没有想到在舆论的压力下,司机伍某依旧只以交通肇事罪被判处,而网络上甚至还出现了不少为司机开脱的5毛帖,甚至有人发文指责最大的责任在他们一家人自身上,谁叫他们没有看好自己的小孩?云竹愤怒至极,回道:“照你的意思看,假如一个女人被强奸,也不该怪那个强奸犯,而应该说‘谁叫她长那么漂亮?’指责受害者就是你的本能?畜牲不如!”
  当晚,云竹就和自己的丈夫李立商量:“现在警察是指望不上了,这事只能我们自己解决了。”
  “我们自己解决?怎么解决?”李立问道。
  “杀了他!杀人者死,天经地义。”云竹冷静地说道。
  “你,你不会是说真的吧?”

  “怎么?你害怕?你还算不算是一个男人?养家养家你不行,孩子你也保不住,现在不过是要你帮我打打下手,把那个混蛋做了,你都不敢?”
  “那,那,那可是杀人,如果我们去杀人,岂不是和那,那人一样坏了吗?”
  “哼!那家伙是人吗?是畜牲!不!连畜牲都不如!他碾死我们乐乐,就像碾死只蚂蚁一样,你也看过那录像了,你该知道乐乐当时有多痛苦!这些日子来,我每晚都梦到当时的情景,梦到孩子在大声惨叫。告诉你,不想办法宰了这个王八蛋,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的。”
  “你冷静点儿,好不好?孩子死了我也很伤心很痛苦,但是我们还是要相信法律的公正,最重要人家也没说不赔偿,还是愿意赔付我们的……”李立话没说完,脸上早被妻子云竹一巴掌打了过去。
  “他那几个臭钱能把孩子的命换回来吗?”云竹吼道,转身奔进卧室,重重地摔上了门。
  这一夜,云竹再次把自己连日来所想的计划整理了一遍,决心自己替孩子报仇。
  “哼!你碾了乐乐四次,我也要碾你四次。”云竹在心里发誓。
  第二天,云竹却对李立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们还有父母要赡养,他愿意赔偿,就让他多赔点,这件事就过去算了。”
  李立还以为云竹终于想通了,知道“穷莫跟富斗”这个道理了呢,谁知云竹又加上一句:“赔偿金由我来安排,你不能染指,那是我儿子用命换回来的血钱!”
  李立也答应了,只要妻子不再有“报仇”的疯狂想法就好了。
  
  拿到赔偿金后,云竹便照常上班,该干嘛干嘛,平时也从不提起乐乐,倒是让李立的老妈几次指责“冷血”“儿子死了还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但云竹依旧我行我素,李立的心里反而惴惴不安起来。
  三个月后,云竹打听到司机已经被放了出来,只冷笑一声,也不再提及此事。
  “不是判了他三年吗?怎么才三个月就放出来了?到底还有没有王法?”李立得知后愤愤道。
  云竹撇撇嘴,道:“出来了倒还省事些。”
  李立一呆,道:“省事?什么省事?”
  “省得我老惦记。”云竹冷笑道。

  李立心里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道:“你该不会还想着报仇吧?”
  “不会,我要是杀了他,自己还得再填进一条命去,那也太不划算了。再说那家伙现在杀人心虚,防范得很紧,我也未必有机会下手。”
  
  伍某果然是防范周密,知道网上有不少网友直呼受害人家属杀了他,也知道有不少愤青人肉他,虽说事件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但是他还不敢掉以轻心,进出都很小心。
  出事的那辆宝马连同车牌号都一并转手了,晦气!新买的车也换了牌子和车号,但是伍某开着新车回家,正要把车倒进车库时,却猛然看到车的后视镜中站着一个三岁大的小男孩,正痴痴地望着自己,心里一惊,迅速回头,却见车库中苦无一人,哪里来的什么小男孩,再一看后视镜,什么也没有,这才将车倒进了车库。
  下车后,伍某看到车的四个轮胎上红色痕迹斑斑,又是吃了一惊,壮着胆子查看一番过后,才发现那只是一些红色的油漆,不知道是在哪儿沾上的。
  不知道是不是撞死小孩后有些负疚,伍某最近总感到,自己无论是走到哪儿,身后都有什么在跟着自己一般,每次猛然回头,却又什么都看不见。
  “哼!疑心生暗鬼罢了,我才不信什么阴司报应!”伍某安慰自己。
  其实,最近一直在跟踪监视他的,确有其人,便是云竹。
  
  这天晚上,伍某再次开车出行,却发现自己的新车竟忽然失灵,在该转弯的地方也不曾转弯,反而朝着山崖下直冲过去,眼看就要连人带车摔到山下,伍某迅速扯下安全带,跳车而出,落在了山崖边,眼看得那车朝山崖下直坠而去,伍某胆战心惊,站立不稳,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
  不远处,正用望远镜观察这一切的云竹咬着嘴唇,心道:“功亏一篑!这次死不了算你命大!总有一天我要取你狗命!”她观察伍某已经很久了,对于伍某所居住别墅山区的每条道路都了若指掌,所以才会设计出这一交通事故,孰料伍某竟然在危急中依旧镇定如常,能够转危为安。
  就在她懊恼自己的这个计划不够精准,以致临时施行竟至失败时,却见伍某突然望向山崖之下,紧接着一跳而起,沿着道路没命奔跑起来。

  云竹正在诧异,只见伍某先前那辆掉下悬崖的车已经缓缓升起,再一细看,才发现那并非是伍某所买的新车,而是碾死乐乐的那辆宝马X6,这辆车早已多次在云竹脑海中出现,深深印刻,绝不会认错。
  此情此景,即便是亲眼看见,云竹也以为自己又是在做梦,甚至情不自禁地死命咬了咬自己的舌头,很痛!是真的!
  只见那辆空无一人的宝马X6紧紧跟随在伍某身后,快要追上伍某时,却又突然掉转车头,倒车开向伍某,将对方撞倒在地,反复来回碾压,势若疯虎,直到伍某惨烈的呼声终于寂静,整个身体也不再动弹,才缓缓地停靠在一旁。
  “死了,他死了,他死了吗?”云竹狂喜异常,开始朝对方的尸体跑去,却在半路上摔了一跤,一下子晕了过去,当她再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已在家里的床上好端端地躺着。
  难道,之前的一切,又只是一个复仇得偿的梦?
  “云竹,那个伍某已经死了。”丈夫李立见到云竹脸上的神色,忙说道。
  “死了?真的?”
  “他是被自己的车反复碾压后才死掉的,当真报应不爽。根据那附近的录像显示,伍某新买的车似乎是突然出了故障,将他弹在地上,又反复碾压直到他死后才停下。”
  “有这种事?”
  “嗯,当时附近没别人。”
  “死得好!”云竹开心地大声说道,也不在纠结自己上次在伍某家附近看到的那件诡异之事究竟是真是假。
  
  晚上,云竹再次梦到了自己的儿子乐乐,只是这一次,乐乐拉着自己的手,郑重地叮嘱:“妈妈,我的大仇已报,这回真的要走了。往后你和爸爸好好生活,照顾奶奶。别再整天为我伤心了。放心吧,这一次我要去的地方,再没有车来车往。”

  “乐乐,别走!别走,妈妈好想你!让妈妈再抱抱你!”云竹哭着醒了过来。
  在丈夫李立再三安慰下,云竹才平静下来,说道:“乐乐说,他现在所在的地方再没有车来车往。”
  李立听罢,也是泪流满面。
  
  乐乐,走好,希望你现在去的地方,再没有车来车往,再没有世间丑恶。

相关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