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没错,我已经死了,当我纵身跃下、划出并不完美的弧线、重重摔落在地上的那一刻;当我颤栗着站起、回头望着那副惨不忍睹的肉身躯壳的那一刻;当我瞳孔中的影像凝固了世界的那一刻,我就知道,自己已经死了。
我擦干眼角挤出的最后一滴泪,笑了起来,尽管这笑容比哭还难看。我知道自己从此解脱了,之前那些烦杂不堪,令人纠结的人、事,已经与我无干了。
夜,对我一个死人来说,真是死一般的寂静。
周遭霓虹闪烁车水马龙,于我来说,已是阴阳两隔,不再留恋。望着那些还在雨夜的泥泞里奔波挣扎的人们,一丝讥讽的笑容,闪过我苍白的脸。
其实,我早该死了,只是放不下这花花世界里太多的人和事,太过贪恋这尘世里那些浮躁的繁华。
【一】
我转身离开,游走在浩瀚无边的黑暗世界里。瞧,这是何等自由和轻松,我一路蹦跳着、欢呼着,在这旷夜的黑暗里自由狂奔。
“哪里走?”突然,面目狰狞的黑白无常出现在我面前。还没等我反应过来,手铐脚镣已经戴上了。
“阎王爷有旨,抓你回去审讯。”两位鬼使面无表情地说。
“死了还要审讯?”我疑惑地问。
“那是自然,你要对前世的行为进行忏悔。赶紧走!”他们推搡着我,催促道。
“二位大爷,小的有个请求。”我慌忙稽首作揖道。
“说!”白无常不耐烦地扭过苍白的脸恶狠狠地说。
“能否停留片刻,让我看看他们怎么哭我的肉身。”
“有什么看的,说不定没人哭你。”黑无常道。
“赶紧上路,别耽误了时辰。”白无常道。
两位鬼差押着我,一路经过三途河,进入了死界。
黄泉路上,彼岸花开得甚是美丽,一朵朵艳丽无比,让“人”流连忘返。要不是二位鬼爷催得紧,我真想采摘几朵祭奠自己的亡灵。
忘川河边,三生石畔,我驻足观看对我前世红尘的记载,咦?怎么和我有瓜葛的女子都记在上面。
“哥哥,你瞧瞧,这小子还曾经风花雪月,风流无数啊。”白无常瞟了我一眼,讥笑着说。
我慌忙低头不语。心想:到了阴曹地府,我这点“好事儿”怕是纸里包不住火喽。
奈何桥头,孟婆婆微笑着送来一碗汤。
我接过碗,正在犹豫,黑无常使劲儿推了我一把。“赶快喝,阎王爷那里还等着我们去交差呢!”
我踉跄了一步,汤水撒了一半。
“好了,这小子再无牵挂和留恋了,”黑无常轻松地对白无常说,“兄弟,抓紧他,我们走。”
眼前突然漆黑一片,我被拉扯着坠入了深渊。由于害怕,我情不自禁地闭上双眼,耳畔传来乖戾的风声和孤魂野鬼凄厉恐怖的阵阵惨叫声。
不知过了多久,双脚终于落了地。一座气势恢弘的宫殿出现在眼前,借着鬼火,我看到大门横梁上写着三个大字——幽冥殿。
“我们回来啦,快去报告阎罗大王,就说我们将此贼擒来。”黑白无常对一青面獠牙的小鬼儿喊道。
“二位差使稍后,小的这就去禀报。”说着他提了一根狼牙棒转身慌忙离去。
一盏茶功夫,里面传话让我们进去。
我被黑白无常推搡着进入大殿。
幽暗昏黑的大殿里闪烁着忽明忽暗的鬼火,沿途每隔一段距离分列着身形各异的鬼衙役。他们个个面目狰狞,相貌丑陋,眼神里透着欲将我撕碎吞噬而后快的贪婪。
我夹在黑白无常中间,小腿肚子转筋,两腿瑟瑟发抖。
一路前行,路过一个拷问台。
“啊——啊——我——我——交代!”
“哎呀,疼死了,饶了我吧。”
“求求你,放过我吧。我说,我说,我都交代。”
拷问台上传来各种惨叫和哀求声。
我心惊胆寒地循声望去,房梁悬挂的铁链上,捆绑着一些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的“罪人”。他们哀嚎呻吟着,有的用冷漠无光的眼神斜眼看着我,有的已经被挖去了双眼,有的则被开肠破肚,抛心挖肝。这血肉模糊的场景令我毛骨悚然,汗毛直竖。不知不觉冷汗湿透了全身。
一口硕大的沸腾着的油锅里油浪翻滚,汩汩地冒着油泡,几个小鬼儿正在押着一个“罪人”欲抬起来往里扔。
“求求你们,放过我吧,我只有这点儿钱了。”说着他悄悄递过几张冥币。
“嗯,看你还识相,油锅是肯定要进的,”领头的一个小鬼儿接过冥币对下属说道,“兄弟们,都歇会儿,降降温再往里扔。一会儿咱们喝酒去。”
“好,好,喝酒去。”几个小鬼儿拍着巴掌蹦跳着说。
我看在眼里记在心上,暗想:这幽冥界竟也和人间一样,离不开金钱买卖。怪不得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呢,看来果然不假。
【二】
我一路哆嗦着,进入一个鬼火通明、阴森恐怖的大厅。
我一眼就认出了阎王爷,他脸上泛着幽幽的绿光,正翘着二郎腿坐在太师椅上。各种相貌狰狞的魑魅魍魉簇拥在两旁。
“哼哼哼。”阎王爷撇着嘴儿,捋着胡儿,发出阴阳怪气的笑声。
“大王,按您的吩咐,我们将此贼押送到此。”黑白无常作揖禀报后退到一旁。
“好大胆,见到大王还不赶快下跪!”一旁的牛头马面齐声插嘴怒斥道。
闻听此言我心里一惊,脚跟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来者何人?”阎王那沙哑苍凉的嗓音回荡在大厅的每个角落。
“叩——叩——叩见大王,小的王——王巴丹前来报到。”我鸡啄米般连磕了几个响头。
内心暗骂自己,怎么到关键时刻这张破嘴说话还挂不上档了。生前,当着多少人发号施令我都不带打草稿的,今天这是为了哪般。不过到了幽冥殿还是小心谨慎为好。
“哼,你在人间所做的好事儿别以为我不知道,先拖下去打一百杀威棒,过几日再上剐罪台,交代前世的所有罪行。”阎王爷厉声吩咐道。
“慢着,再看看他的生死簿。”两个小鬼儿刚要动手驾我走,阎王喊道。
判官眼冒绿光,傲慢地看了我一眼,大声念到:罪人王巴丹,年龄49岁,生前作恶多端,阳寿已尽。视反悔和改造表现,三年后再考虑轮回。
杀威棒下,我杀猪般哭爹喊娘地求饶,可最终还是昏死后醒来。
皮开肉绽的我,被拖到到一间狱房,扔在布满虱虫的杂草堆里。我哪受过这般苦头,趴在地上暗自思揣:不行,我要利用火化肉身的时候多弄点银子,否则,就凭前世做的那些事儿,还不得粉身碎骨啊。
我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下地狱还要经受这般严刑拷打,我王巴丹说什么也不跳下去了。苟延残喘在世上虽身败名裂,身陷囹圄,可也不至于遭这么大的罪。
“哎呦呦,疼死我了。”一个该死的屁毫无征兆,不合时宜地喷将出来,冲击着我刚挨过打的血淋淋的屁股。
“起来,起来,去新建的幽冥二殿干活去!”不知过了多久,狱官儿嚷嚷着,一把把我从睡梦中拉起来。
“这位大爷,行行好,我刚挨过打,请您高抬贵手。”我睡眼惺忪,颤抖着血肉模糊的身子,忍着痛,龇牙咧嘴地说。
“到这里来,哪个不去干活,谁都别想逃!”他怒目圆睁,提着鞭子,使劲儿往我身上抽。
“哎呦,哎呦,别打,”我躲闪不及,抽到了前胸上。顿时一条血痕印在胸前,一缕胸毛随着鞭子飘了起来。
我强忍着疼痛,努力做个附耳状,示意他过来。
“大爷,您听我说。在阳间我也是有头有脸的人,有的是钱,”我停顿了下,做了个数钱的手势,“等我肉身火化的时候,麻烦您偷偷将我放出去,我让家人和朋友多烧点纸钱,我回来多多孝敬您。”我在他耳边悄悄私语。
“哦?此话当真?”他疑惑地看着我说。(:http:///转载请保留!)
“当真,当真,在阴曹地府里我还敢说假?”我见他有松动,慌忙说。
“那好,到了那一天,我把你先藏起来,弄个假身,替你干活,今天,先安排你个轻快的活。”他见四下无人,小声地说。
“罪人王巴丹,看你膘肥肉厚,还这么不经打,今天先去做个小工——拖土去吧。”狱官大声嚷嚷着,带着我去了幽冥二殿的工地。
两天来,我极尽所能讨好狱官儿,他也帮我疏通好了逃出死界的关系。我心中窃喜,就等我肉身火化时刻的到来了。
由于担心有闪失,狱官儿安排我提前几个时辰出去。
“早去早回,切莫耽误了时辰,等你好消息。”临行前他悄声说。
“放心吧,我走啦。”
我乔装改扮,戴着面具一路突破各种关卡,沿着来时的路逃出了幽冥地界。
【三】
离开那令“人”恐怖和受尽折磨的幽冥地界,我的心甭提多畅快了。啊!我又自由了,又能呼吸到人间的空气了,虽然这空气里还有污浊和雾霾,可总比那到处充满杀气和血腥味儿的地狱要好得多。
子时,我背着个大布袋,一路哼着小曲儿来到自己的家。
我蹲在主卧室的窗台上,透过窗帘向里望。
屋里漆黑一片,老婆白美玲鼾声如雷,睡得死猪一般。这个没心肺的娘们儿,我才死不到三天,她竟然睡得这般踏实。哼,就不怕我来勾她的魂儿?
我又来到女儿的窗前。孩子呼吸平顺,许是哭累了,脸上透着疲倦,面颊上还挂着泪痕。我轻轻抚摸着她的脸,或许是我冰冷的手让她有了感觉,她皱了皱眉,侧了个身又继续睡去。
我从大门进入客厅,迎面看到墙上挂着我的遗像。照片上,我天庭饱满,地阁方圆,虽然丑了点儿,但也一副富贵相。可如今在阴曹地府三天不到,却被打得遍体鳞伤体无完肤。想到这里不禁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想我王巴丹在世的时候,什么山珍海味没吃过,什么样的黑钱没拿过,什么样的娱乐场所没去过。唉,不提也罢,免得自己伤心。
客厅的茶几上摆放着一盘水果和一个小香炉。我路过时,香炉里早已冷却了的纸钱灰倏地旋转起来,烟灰升腾开去。我不禁伸手去接,这可都是我买通地狱的“人”情费,不能浪费。于是,我干脆折回,弯腰把里面的纸钱灰捧起来装进布袋。
坐在沙发上,望着袅袅的青烟飘荡在屋里,我的一生随着忽明忽暗的香火弥荡开去……
我从小失去父亲,母亲靠着一双小脚,挣扎在黄土地上。她含辛茹苦地把我们六个兄弟姊妹拉扯成人。我排行最小,母亲老来得子把我视为掌上明珠。
看我上学还是块料,在母亲的要求下,哥哥姐姐把我供上了大学。政法专业毕业后,作为选调生我去了政府机关,开始了我的工作生涯。由于珍惜这来之不易的机会,加上头脑不笨,我的职务也在不断提升。
“王巴丹,巴丹——”我的回忆被老婆的喊叫声突然打断。
我急忙起身来到她床前。也许睡梦中受到惊吓,她大汗淋漓双脚直蹬。看着她有些斑白的鬓发和写满沧桑的脸,我禁不住伸出冰冷的手,想去抚摸一下她的脸。她突然坐起,吓得我慌忙闪到一边。
她起身来到客厅,确认香炉里的灰烬完全熄灭后,又抬头看了眼墙上我的照片。轻轻叹了口气,上床重新闭上眼睛。
我再次来到床边,俯下身看去,她早已布满鱼尾纹的眼角里竟然还夹着一滴泪。
我叹了口气,坐在床边,任思绪飘去……
说起我们的恋爱,嘿嘿,那还要归功于我的手段。
老婆白美玲和我是校友,她学的建筑专业,比我低了一届。那时候她可是大名鼎鼎的校花,身边很多追随者。咱是乡下人,小时候家里穷,没长舒展开,一米七一的个头,还黑瘦。按照现在城里姑娘的择偶标准,我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三等残废。如果再沾上点毛,估计卖票都有人参观。
白美玲人家是城里人,白皙的皮肤,水汪汪会说话的大眼睛,扎着两个大辫子,还是学生会的宣传干部。
我这穷酸样,估计撞她身上,她都不会仔细看我一眼。我也是男人,到了喜欢女人的时候了。当我第一次看到她的俊样,馋得差点尿了裤子。暗暗发誓,我这个癞蛤蟆就要吃定这块天鹅肉了。
可想归想,哪那么容易的事儿。哼哼,这可是要动动我细脖子上那颗大脑袋了。
这里我要交代下,虽然,那时候我瘦归瘦,可骨头里面长肌肉——有股蛮力气;丑归丑,可脑袋瓜子鬼见愁——聪明。我成绩好,又会来事儿,大家都喜欢我,尤其是那些成绩不好的,我帮他们写作业,考试的时候给他们传纸条,呵呵,你懂的。
白美玲是走读生,每晚下自修要回家。
一个风高月黑的夜晚。白美玲骑着自行车一个人走着。
这时,后面有两个人在追赶她。
“站住,小妞。让大爷看看俊不?”一个黑影喊道。
白美玲回头一看,吓得是魂飞魄散。一高一矮两个黑影已蹿至车尾不远的地方。她急忙加速,试图甩开二人。
“哪里走,今晚,让哥儿几个尝尝鲜。”从马路对面又蹿出两人,横在前面。
白美玲见状吓得大叫,她本能地拐进了一条黑暗的巷子。
“小妞,等等,别怕啊,让大爷玩玩,不要你的命。”后面的四个黑影也跟着闪进巷子。
黑影距离白美玲还有十几米的时候,她突然感觉后轮沉重——车胎瘪了,这下她感觉情况可不妙,一边哭着,一边拼命蹬着车子。
就在四条黑影离她越来越近的时候,巷子里蹿出一个黑影,让过白美玲,拦在四条黑影前面。
“站住,你们想干什么?简直没有王法了!”来人大喝一声。
“小子,少管闲事儿,给老子让开,否则,休怪我们不客气。”领头的黑影说。
“让开?没门儿,今天让我遇到了,这闲事儿我管定了,”来人一副来者不拒的架势,抱着膀子,横在中间。
他回头望了下惊呆了的白美玲,“姑娘,你先躲起来,看我的。”
话音刚落,五个人嚎叫着战在了一处。
“啊!”几个回合后,一声惨叫,后来者倒在了地上。
“不好,要出人命。”四人见状撒腿就跑。
“你伤到什么地方啦?严重吗,我去给你喊人。”白美玲见危险已去,壮着胆子凑了上来。
“应该没啥大事儿,腿——腿让他们拿刀捅了。”他咬着牙说。
后来的事情,不多说了。我就是那个挨刀扎的男人,她自行车胎也是我撒钉子扎的。半个月的护理,我们成了好朋友,加上我能说会道,看准时机,不久便生米煮成熟饭,嘿嘿,最终赢得了美人归。
到现在她都不知道,那是我特意安排的一场假戏真做的“英雄救美”。我知道不受皮肉苦,是办不成大事儿的。
【四】
我起身在各个房间转悠,看看这儿,摸摸那儿。家里的陈设,除了墙上多出那张照片和桌上的香炉外,一点没变化,还是那么熟悉,可我已经成了鬼魂,下了地狱。想到这里我不禁鼻子一酸,竟抽泣起来。
望着这熟悉的一切,仿佛我还活着。我习惯性地走进了书房,目光停留在保险柜和墙上的字画上。
活着的时候,我每天都要看看保险柜和字画。
“救命啊,你们别抓我,都是王巴丹干的,我检举,我交代……”这个死婆娘睡个觉也不老实,梦里胡乱嘟囔着。
什么?她要检举我?我惊了一跳。难道真应了“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这句老话?这些年,随着我的身份不断提高,你这个死婆娘跟我享了多少福。
三年前,我不择手段坐上了副市长的位置,分管城建及招商引资。而她那时候是市建筑二公司的副总。哼,要不是我,她还在设计院画图呢。
那一日,我满嘴酒气的从外面回来。
“巴丹啊,以后出去少喝点,你看看你走路都东倒西歪了,身体重要啊!”老婆白美玲说着递过来一杯参茶汤。
“知——知道了,我——我也是没办法,为了引——引入外资,多喝了——几杯。”我打着嗝接过茶盏,斜靠在沙发上。
“晚上,我的一个朋友送来五十万。还说丫头要出国,他帮我们联系学校,你看——”老婆挑起眉毛看了我一眼,转过脸用下颌指了指放在茶几下面的一个破蛇皮口袋,放低声音说,“钱在那这儿,我都数过了。”
“哦?哪里的朋友?还是很会做事的嘛。”我抿了口参汤,向蛇皮口袋望去。
“一个民营企业的老板,你忘啦,上次我让你帮他贷款了五千万的那个人。”
“刘一寿?” 苗疆蛊事:http://book.guidaye.com/kongbu/5/
“对对,就是他,你就是记性好,呵呵。”老婆见我想起来了,面漏喜色地说。
我得意地将头靠在沙发上,满足于这样的收获和她的赞美。
“他还说这是小意思,今后还有——”她得意地说,“现在查得紧,我让他不要打到银行卡里,用个破袋子拎来的。”
“嗯,这样好,你明天用你妹夫的身份证重新办张卡,把钱存进去,之后再转到国外的账号。”我带着命令的口吻道。
“知道了,还是你考虑得周全。”老婆略带赞许地说。
“对了,你明天到银行,顺便查一下老马给的干股到账没有。”我补充道。
“好,放心。”她心领神会地笑着答应。早已没有了第一次拿人家钱财时候的那份紧张和羞涩了。
我转悠着来到了保险箱前,身子一缩,钻了进去。
“奶奶地,我刚走,里面就空了?之前那些金砖和钻石呢?还有那几副名贵的字画呢?准是这个死婆娘转移了。”一看里面空空如也,我气愤地骂道。
“爸,我不出国,我喜欢王刚,呜呜呜……”
刚钻出保险箱,耳畔传来女儿馨茹睡梦中的哭喊声。
我来到女儿床前。她满头是汗,不停地摇着头,脸颊处挂着两道泪痕。
“唉,作孽啊。”我叹了口气,呆呆地看着她睡梦中蹙成一团的眉毛,陷入深深的回忆……
【五】
半年前,一个周六的中午,馨茹带着一个英俊的男孩来到家里。
“爸,妈,给你们介绍,这是我同学王刚,”女儿兴奋地向我们介绍说,“他可是品学兼优哦!”
“伯伯,阿姨好!”王刚双臂低垂,拘谨地说。
“快坐吧,”老婆脱去围裙,急忙招呼,并上下打量着眼前的男孩。
“你是哪里人啊?”老婆坐定后询问着。
“X市龙门乡的。”他不假思索,如实回答。
“哦?这么巧,你不是曾在哪里做过代理副乡长吗?”老婆侧脸看着我问。
“嗯,还真是的。来来,快吃饭吧。”我催促着说。
“爸,你知道吗,王刚可是我们学校的传奇人物。”吃饭的时候,馨茹眉飞色舞地介绍。
“说说看,怎么个传奇?”我好奇地问。
“他曾经在工地做过小工,靠着顽强的毅力,利用晚上的时间备考,考上的我们学校,”馨茹得意地说,
“哦?不错,不错,很有拼搏精神。”老婆赞许地说。
“高考那一年,她母亲说到我们这座城市找个亲戚,结果……”馨茹突然欲言又止,尴尬地吐着舌头。
“这丫头,还知道卖关子了。”老婆看了眼女儿,用开玩笑的口吻说。
“本来就是嘛,不信你问他。”馨茹不假思索地说。
王刚听后,表情变得异常沉重,他放下手里的筷子,低着头,陷入悲伤之中。
“很遗憾,母亲来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去……”他哽咽着说,“那一年我没有参加高考,来到这座城市报了警,还登了寻人启事,可一直没有任何消息。”他噙着泪水说。
“对不起,都怪我。”馨茹感觉话题沉重,引起了他的伤心,连忙尴尬地道歉。
“是啊,小伙子,这丫头不懂事,你也别怪他,相信好人有好报,会有消息的。”老婆在一旁打着圆场。
“那你父亲呢,还有兄弟姐妹吗?”我好奇地问。
“听母亲说,父亲在我三岁时就去世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再嫁。”王刚心情沉重地说。
“怪可怜的,来,吃块肉。”老婆说着往他碗里夹了一块鸡肉。
“哦,原来是这样,呵呵。来来,快吃菜。”我慌忙说。
饭后,我进入书房,仔细思索着王刚这个小伙子的情况。
“王刚,进来坐坐。”我招了招手。
“你妈妈叫什么?”我示意他坐下,小声地问。
“彭淑珍。”他不假思索地回答。
“她原来做什么工作?”我掩饰着惊讶,不露声色地继续问。
“在家种地,好像听人说,她曾经在乡政府里做过秘书。”
“哦,是这样,那好,早点回去吧,我也要休息下。”
王刚和女儿去了学校。(:http:///转载请保留!)
我躺在床上,却怎么也无法入睡。没想到王刚的出现却让我陷入了焦虑和惶恐之中。
毕业后不久,组织上派我去了X市龙门乡挂职锻炼。老婆白美玲那时候正面临着毕业,况且她家里人不同意我们相处。虽然那时候我舍不得离开热恋中的白美玲,却也只能服从组织安排。
由于工作繁忙加上白美玲也在搞毕业论文,我们的联系可以说越来越少了。
作为挂职副乡长,我的身边多了一个同龄的女秘书,她的名字叫彭淑珍。她热情大方,积极主动陪我去各个自然村去调查了解第一手资料。
我干练的身形和得体的言谈举止,引得她投来赞美和欣赏的目光。有时候到自然村里检查工作,我也拉着她作陪。她酒量惊人,比我还能喝,她经常替我代酒,帮我阻拦好意的敬酒。
渐渐,我感觉喜欢上了她,我更能感觉到她投来火辣目光背后的含义。终于有一天,我们在一个月夜下越过雷池的最后一步。
事后,我对天发誓,真的非常后悔和矛盾。一边是丰满结实、开朗大方的彭淑珍,一边是远在外市的大学生白美玲,而且我知道她的舅舅是市委的副秘书长。其实,白美玲那时候也已经是我的人了,只是她还没敢告诉父母,我们那时候都是采取避孕措施的。
转眼大半年时间过去了,市里决定调我回去。后来我才知道,白美玲悄悄把我们的关系告诉了她舅舅,他这才想办法弄我回来,并劝说她家里人成全了我们。
临行前的夜里,我和彭淑珍在河提散步。
“我知道你迟早会走的,凭你的能力,我感觉将来你肯定会有所发展,”说着,她情不自禁地拉着我的手,“虽然舍不得你,可我知道不能耽误你的前程,呜呜呜……”说着她不舍地抽泣起来。
“淑珍,是我对不起你,我不是人。”我愧疚地说。
“真舍不得你走。”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深情地看着我。
我搂着她的肩膀,陷入离别的悲伤中。
“我希望今后你有空常来看看我,”她终于忍不住哭着扑进了我的怀里。
“好,我会抽空来看你的。”
天边挂着一轮皎洁的满月,月光映照着一河并不丰腴的春水,河水泛着粼粼的波光,潺潺地流淌着的。也许此刻,月宫中的嫦娥也一定在翘首等待和思念着她的丈夫后羿吧。
岸边的垂柳,正在微风中搔首弄姿般整理和舒展着头发。不远处传来阵阵野花的清香,草丛中蟋蟀轻声鸣叫着。小河一路向东,不紧不慢地低声吟唱着……
我们无心欣赏这美丽的月下景色,相互依偎着,静静地坐了大半夜才依依不舍地离开。
带着思念和忏悔,带着迷茫和不安,同时也带着奔向新生活的憧憬,第二天一大早,我悄悄离开了。
开始我们还通信,知道她很快结婚生子。
后来由于工作变动,我们失去了联系,那晚一别也再未谋面。尽管我偶尔也会想起彭淑珍,可怎么办呢,我放弃不了现在的生活。就这样我慢慢变得心安理得,这段记忆也渐渐模糊开去。
【六】
婚后,我以还要继续深造为由,一直没和白美玲要孩子。两年后,我考上研究生后儿女馨茹才诞生。
研究生毕业后,又利用白美玲舅舅的这层关系,我慢慢开始在仕途上芝麻开花节节高了。
可没想到三年前,当我担任副市长后,一天下午,彭淑珍在市委大院等到了我。
“真的是你啊,王副市长,我在报纸上看到你的任职公示了。”她在我下车后闪到了我的身边。
虽然快二十年没见面了,可我还是一眼认出了她。
“哦,是你啊,走,到我办公室坐坐。”我急忙掩饰着惊慌说。
到了办公室,我关上了门。
“这么多年没见面,你过的可好?”我递过一杯茶,关切地问。
“唉,这么多年了,我一个人都熬过去了。你走后我发现自己怀孕了,最后没办法,只好辞职回到老家匆匆嫁人了。为此,家里人气得和我断绝了来往。”她喝了口水继续说,“年轻的小伙子不敢嫁,只好找了个有点残疾的老光棍,后来生了个儿子。”她极力压抑着无奈,哽咽着说。
“什么,你怀了我的儿子?”我紧张地咽了口吐沫,盯着她风吹日晒早已变得苍老的脸。
“当时你怎么不告诉我?”
“我知道你不会回来娶我的,告诉你只会让你分心。”
“你丈夫知道儿子不是他的吗?”
“八个月后生下孩子,他当然知道不是他的,因为自己残疾,他也慢慢原谅了我。他对孩子也很好,我们慢慢有了感情,正当我要准备帮他生个孩子的时候,他……”她突然捂着嘴,失声哭了起来。
“快别哭了,这里是办公室,”我紧张地说,“他怎么样?”
“他在生产队炸山的时候,炸死了。”她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哽咽着说。
“哦,是这样,过去这么多年了,你也别难过啦,你现在找我有什么难处?想让我认儿子?”我猜不透她现在找我的真正意图,急切地问。
“一,我是想验证下,是不是你真的当了副市长,那时候,我就预感到你肯定能出人头地,“二,”她抬起头,盯着我的脸,面露难色,“孩子要面临高考了,成绩还不错,我是想要他考上大学了,你能不能……”她欲言又止。
“没问题,到时候,我资助他上大学,你放心好了。”我猜出了她的难处,急忙说出了她的心里话。
“这么多年我吃的苦你可能想象不到,经常在困难的时候想到你。”说着她羞愧地低下头。
“委屈你了,你为我扛了这么多,牺牲了你一生的幸福,都是我不好,唉……”我一时语塞,不知如何表达。
“你不会怀疑我是以儿子的名义来敲诈你的吧?”她突然盯着我的眼睛疑惑地问。
“我相信你不会这么想的。”我急忙回答。
“砰砰砰”(:http:///转载请保留!)
门外传来老婆白美玲的声音:“巴丹啊,你在吗?”
我立刻紧张得站了起来。
“怎么大白天的,上班还关门啊。”白美玲不请自进。
“哦?里面有人啊,呵呵,谁啊,给我介绍下。”白美玲说。
“我下乡挂职时候的秘书,今天正好路过,顺便来看看我。”我极力掩饰自己的惊慌。
“哦,那好,你们聊吧,我先回去了。”白美玲说着转身告辞。
我知道老婆找我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一定也不会当着外人说,也就不再询问和挽留。
晚上我请彭淑珍吃饭,劝说她第二天再走,并派人明天陪她四处转转。
晚上到家,没想到白美玲似乎觉察到了我和彭淑珍有些瓜葛。她看到了彭淑珍红肿的眼睛。老婆哭闹着责问我,没捉奸在床,我当然不会承认,况且都过了这么多年了。
其实,下乡那段时间,我和白美玲之间的联系越来越少。似乎是女人的直觉吧,她死活不相信我和彭淑珍没有任何关系。
“对了,下午你找我有什么事儿?”我赶紧转移话题。
“哦,你不说我倒忘了。”她擦干眼泪说。
“一个开发商朋友送了我们一套别墅。”
“什么人?”我问道。
“人家是感谢你的,就是上次请我们吃饭的陈总,你帮他竞拍成功了市中心的一块地段。”她提醒我说。
“哦,陈一雄啊,他还算有良心,他一定是看老婆大人的面子,呵呵。”见老婆不闹了,我赶紧奉承说。
“产权证上,不能写我们的名字。”我提醒道。
“你放心吧,这事儿我早安排好了。”她得意地说。
一说到这样的事情,她总是能放弃一切恩怨和我达成共识。
【八】
我还沉浸在纠结的回忆之中,已经天光大亮了。
老婆和女儿已经起床,准备去参加我的葬礼。
我一路跟着她们来到殡仪馆。
火葬场的一个大厅里,人头攒动,哀乐声声,哭声阵阵。
每个进来的人都怀着各自的心情瞻仰了我的遗容。望着早已摔得变形的脸,我心里一阵阵难过。
我默默地看着他们,反而感觉心情无比轻松。我已经解脱了,哈哈,看你们在这世界上挣扎吧。
看着肉身被炼尸炉里的熊熊烈火所吞噬,我知道,我在尘世的一切都已经画上了句号,所有的罪恶也都随之葬身火海。
我惊奇地发现,单位来的人都不是头头脑脑。他们都在干什么?原来关系不错的人,怎么来得那么少?
我决定到单位一探究竟。
市委常委会议室里。
“几天来,王巴丹同志生前的所做作为,根据举报已经形成初步材料,有些情况还在进一步调查和取证中,”市委书记总结性地说,“我们大家要引以为戒,管好自己的嘴和手,教育好家属和子女,我们要把他当成一个反面教材,在市委进行传达和通报,做到警钟长鸣!散会。”
“他这是明显的畏罪自杀,唉,这个老王,平时看他干起活来风风火火,为人处事也很低调,没想到啊!”分管公、检、法的副市长会后说。
“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一个洗浴中心的色情按摩,牵扯出一个公安分局局长和一个副市长呢!多行不义必自毙啊!”市长感慨地说。
我又来到市政府秘书组的办公室。
“哎,告诉你们,王市长,不,王巴丹在世的时候,高档宾馆有长包房,他还经常去一些娱乐场所。”我的司机步斯仁眉飞色舞地对几个女人说。
“是吗?你是不是也去过?”办公室主任胡丽晶笑着说。
“我可没进去,只是傻等在外面,领导的事情,不该问的不问。”
“哈哈,谁知道呢。”胡丽晶大笑起来。
“哈哈,就是,你去了也不会说的。”屋里传来一片浪笑声。
“我——我的为人你们还——不——不知道?”步斯仁急于解释口吃着说。
“哎,步斯仁,王巴丹刚死你就爆料啊,他平时对你可是不错啊,你可以到纪委去检举。”不知谁插话道。
“这——”步斯仁红着脸不再言语。
“对了,听说他好几个情人呢!”副主任尹叶青说。
“我也听说了,咱们这里工会的那个小骚娘们儿,就是他从团委带来的。”胡丽晶撇着嘴不屑地说。
“也不知道他老婆知不知道,怕是知道了也管不了,哈哈。”又是一阵哄笑声。
这群骚娘们儿,就知道在背后嚼舌头。(:http:///转载请保留!)
如今我是身败名裂,死人一个了,你们都胆子大了。我活着的时候,你们见到我不一口一个市长市长地喊着。尤其那个胡丽晶,老子和你在一起的时候,你都忘记啦?床上的温存你都不记得了?不是我,你能这么快做上主任的位子?忘恩负义的东西,还有脸说我。
“听说王巴丹副市长是畏罪跳楼的。”一个保洁员说。
“嗯,他要不自杀,那也要蹲监狱,坐大牢的。说是从他家里搜出价值上千万的的东西呢。”另一个保洁员唏嘘着说。
有这么多钱吗?我自己也不知道。
我悄悄地离开市政府大楼。没想到我成了这里人们乃至整个社会议论的话题。
让他们说去吧,都会到阴曹地府的。我突然想到了彭淑珍,或许,她也正在等着让我偿命呢。
活着的时候,没这么多人知道我的名字,死后我王巴丹却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柄,呵呵,也罢,可以对我盖棺定论了。
【尾声】
我的时辰或许该到了,我感觉身体越来越紧,浑身烧得厉害。瞧瞧我从火葬场背出来的这点儿钱,可怎么回去向狱官儿行贿啊!家里人都不愿意多烧些纸钱了,还指望那些所谓的朋友吗?我失望地徘徊在死界的边缘。
我也受过高等教育,由于立场不坚定,致使党性完全泯灭,在宦海中一步步堕落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怪谁呢!
想到幽冥界那些可怕的鬼怪,那阴森恐怖的景象,那撕心裂肺般的哭喊声,还有将要面临剐罪台上的拷打,我失声嚎哭起来。
此刻,我又看到了黑白无常,他们手里拿着狼牙棒和镣铐跳跃着奔我而来。我本能地想跑,可我已经无路可逃。
“啊,救命啊,救命!”我大声喊叫着扑到在地。
等待我的将是严刑拷打和无尽的黑暗。